【本章简介】
＊＊＊＊＊＊ 详文如下 ＊＊＊＊＊＊
正在转身试图躲到柜台后面的柳小宝听到 “。。。服务员，带头不守店规，伙同 。。。”，提着保温瓶的手又开始哆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处于委屈和愤怒。有干兄在这儿撑腰，他来了胆量。皱起眉头，想为自己辩护。可竟然想不出词来。
他想骂脏话，又骂不出口。打小儿爷爷奶奶禁止他学骂脏话，因为那样会显得很贱。至今除了“国骂”，还真想不出其它花样。记得毋绮曾告诉他，骂脏话的最高境界，是口不吐脏话。小宝天生胆小，与同龄人争吵时，常常败阵。久而久之，变得更加嘴笨。后来连那些曾经仗着童言无忌，而欺负他的小机灵鬼们，也觉着总玩弄一个傻子，太降智。
这时，他感到三遍在蹭他的腿。顿时醒悟到，三遍在提醒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哥棋子急奔过来，是来镇场子解决问题的。小宝听到耳边有人小声说道：“伊恩，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剩下的就交给我和棋子吧。”
是位三十几岁的姐姐。熟人。很熟。小宝点点头，答道：“谢谢 ‘阿姐’。” 带着 “怂獒傻犬”兄弟俩转到柜台后方。一人两犬开始看热闹。
被称为 “阿姐” 的女子，是 “翰林 Café ” 的常客，几乎每晚必来。是那种动辄就需要 “泡吧” ，蹭 WI-FI 的常客。她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岩镇人。却谦称是土生土长的 “魏公村”人。魏公村，曾叫 “畏吾村”或“畏兀村”。曾经的“元大都”西的畏吾村，曾是维吾尔族聚居的地方。但历经元、明、清、民国直到现代，早不见什么 “维吾尔族聚居”。“魏公村” 是个名牌大学环绕的城六区交通要点。从 “阿姐” 短暂的履历上看，她出生于某个大学的某教职家庭。地道的京城里人。
“阿姐” 属于漂族。但她这类的漂族，更像是 “反向漂族”。他们是随从 “单位” 从城六区漂到畿区。和阿东等类似，户口仍保持在城六区里的父母那里，但本人常住在西岩镇。“阿姐” 属于漂族中的精英层（elites）。本人的素质、教养、学历等等，皆良好。她所在单位是科研单位。城六区内的重要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在“低碳”畿区买地建分校园，或将部分研究所实验室搬迁到畿区，近几十年来早已成为趋势。这些单位不但能带出来大批的高素质科研人员，也促进了低碳畿区的第三产业的发展。
西岩镇离市中心并不近。但因为这里从古时起就在官驿道旁，算不上偏僻。只是过去交通不发达，觉着畿区很偏远。如今有身份的人还愿意住到山清水秀的低碳区。西岩镇从八十年代初起，开始逐步走向“热闹繁华”。但因为西岩寺景区被设定为低碳区，西岩镇周围不允许改建冲天高楼。商品房就趋向于宽大的高档套间，位于带院墙并有保安的封闭式小区里。当地人除非是搬迁户，一般买不起。多是由像 “阿姐” 所在的类似单位，整栋买下，做员工们的周转房。每月的房租听上去不低。但相比员工们的工资和补贴，却也不算高。
围绕镇中心有几个八、九十年代遗留下来的中低档老楼区。因为楼房多属于“回迁房”，内部设施差点事。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最大的优点是租金便宜，环绕镇中心。买菜方便，上学方便，看小病方便，乘公交车进城也方便。故而吸引来了一批批的小画家们和艺术工匠们。这些有艺术才华的人聚集一起，逐渐形成了西岩镇漂族的小资阶层。在一个小资阶层和精英阶层混合聚集的地方，当地的社会风气逐渐符合现代文明的需求。
“翰林咖啡” 华丽变身 “翰林 Café ” 后，对西岩镇上的漂族们而言，是个惊喜，也是个必然。他们感到终于有属于自己的 “吧” 了。“翰林 Café ” 所在的位置好。又自带一个户外大阳台，英文叫 patio 。白天坐在阳台上的遮阳伞下，可以眺望西岩寺景区的远峰、峻崖，随季节变色的山景。在晴空万里的条件下，还能望到 “野长城”的断壁残垣。野长城，未经修复的长城段。因为危险指数极高，对未经训练的普通游客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尽管 “攀登野长城” 深得攀崖爱好者们的喜爱，但不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却偏爱于坐在望景台上，玩玩远程摄像，看着别人去冒险。望不到野长城的日子里，氲氤中的断崖幽谷也很具诗情画意。
拥有没被无良游客们搅乱过的风景线，多能产生浪漫气氛。有浪漫气氛的场所必有约会。“翰林 Café ” 的性价比特别适合 “漂族” 们的浪漫约会。不过，最吸引 “漂族” 小资们的还是只用一杯咖啡加一个三明治，或一壶红茶加一个贝果，既添了肚子，也买了无限流量的宽带 WI-FI 。在 “翰林 Café ” 里，常可见男女小青年们，共享耳机看网剧视频。当然店规中确实有室内不许大声喧哗。店规堂而皇之地挂在最醒目的一道墙上。没有人会错过那面墙。因为同面墙上还挂着经常更新的菜单。
精英层里多有以事业第一的大龄女子。“阿姐” 就是其中一位。这日她不顾严寒，过来泡镇上“最浪漫” 的吧，为的是等她那位超级繁忙的未婚夫。他们是 “姐弟恋”。两人在同一单位，但不同部门。她那位亦是漂族的 “小奶狗” 弟弟未婚夫，不但不奶甜，还总要“阿姐”哄着逗着。“小奶狗”是位严谨的科研人员。倒是与陈阿东常能聊上几句。“小奶狗” 与阿东之间天马行空的 “哑谜”，常将“阿姐”置于尴尬的处境。好在 “阿姐” 有她自己的喜好。听不懂男同学们喜爱谈论的这定律那反应的，她还可以继续读超减压的全英文 Vogue。大龄精英女“阿姐”，是个深度镀金的海归。至于在海外主课学什么？没人关心。反正她目前是搞人事的。据类似 “小奶狗” 的一众精英幻想者（elite wannabe）青男青女们透露，她是位得罪不起的 “姐姐”。
他们单位里有规定，不许同科室人员在办公时间内，在办公室里或研究室里谈恋爱。但并没有规定不许不同科室的人员，在业余时间里，找个浪漫的场所谈个你侬我侬的小恋爱。“阿姐”今儿早早进到店里避寒。顺便结束手头上尚待收尾的零星工作。十分钟前还逗了逗爱害羞的傻小宝。他们那时的姐弟调笑可能已经引起了坐在门口的 “陌生客” 的不适。不过人家一直忍而未发，直到后来两个女孩子和一条狗引起了他的极大反感和激烈反应。
当别的顾客都急急撤走时，“阿姐” 没动。她从始至终一直坐在靠柜台的一个角落里，干她自己的事。可当她听到棋子要人证物证的问话，又见着 “陌生客” 面对棋子一副“败阵不输人”的尴尬表情时，心生怜悯。她实在看不下去。起身出来管管闲事。“路见争执，奋勇拉架，自作证人，主动维权”，是漂族新畿民们带来的，正能量的新文明。她踱到棋子身边，赶着回答棋子的问话。她笑道：“有，有，棋子。我可以作证人。这位先生，您可不好落下一个重要细节。是您，先开口骂人。在有争执的情形下，谁先开口骂人，谁失利，谁失理。而且还失礼。汪建祺同学，刚才的事，我全瞧见了。”
“阿姐” 不但与陈阿东、柳小宝熟念，与汪棋子也熟。可是，西岩镇的畿人小爷汪棋子本身就是个见面熟，超能交朋友。
她和气地、抑扬顿挫地，虽然几次被打断，但还是笑眯眯地清晰阐述完她的所见所闻。之后说道：“先生，您嫌那俩女孩子吵闹，要服务员去劝劝，是事实。您本来是站在人人遵守店规的道德高地上。可是，咱得好话好说，不是吗？俩小姑娘不懂事，您就应该好言劝阻。那俩才多大，也就高中或者职高刚毕业。我估摸着，大概毕业没多久。您就不该和她们一般见识。可您一开口就先骂正在伺候她们的服务员是 ‘伪娘’。有这事吧？”
“陌生客” 不置可否。他因为当时没控制好情绪，很有可能冲口而出一些不得当的言词。这会子，他记不清了。他感到有些尴尬。
“伪娘” 这个词，是 “陌生客” 近来在他与同事们闲谈时听来的。开始他以为是畿区当地特有土词。同事们后来解释说，是网上出现的新名词。用来形容那类喜爱涂脂抹粉，时而翘个兰花指，说话嗲嗲糯糯的年轻男子们。类似日本涉谷流行的 “ギャル男” （英文 Gal Man，意为 girly man）。更有些偏执的女同事们，损那类人为 “娚娚”。 娚，女男。娚娚，发音 “囡囡（nán nán）”。 而 “囡囡” 正是吴侬软语中对家中小姑娘的昵称。籍贯江南某县的 “陌生客”，对恶意编造的词 “娚娚”，非常反感，但对 “伪娘” 记忆深刻。因为见到店里的男服务员，留着齐肩的长发，瘦弱爱害羞。他脑海里确实跳出过 “伪娘”一词。至于是不是破口而出？他不确定。
“阿姐”又说道：“您后来又骂人家俩姑娘要样没样，要身材没身材。也有这事吧？还有什么悍妇泼妇的，特难听。这我就不懂了，如今不是最忌讳搞人身攻击吗？何况，您一个男生，不得防着点被人家指责您 ‘性歧视、性骚扰’？您最后，还将三遍骂成野狗。您细瞧瞧三遍身上的，哦，那件 bling-bling 的外套（她原来想说 “闪光发亮的皮毛”。可是小宝在出家门前，特意为本不怕冷的西伯利亚哈士奇，套上了一件超搞笑的防寒狗外套）。三遍要是野狗，这西岩镇里就没有宠物犬了。您这不等于把狗主人也得罪了？您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开口闭口就来人生攻击。这不，本来有理也变得无理啦。至于溅水的细节，在我看来，您多少有点借题发挥、顺势碰瓷儿的意思。”
哟，黑白颠倒，指鹿为马？“陌生客” 提高声量反驳道：“ ‘零’ 是不是，得了好处做伪证？吾可看见 ‘零’ 刚才公开与 ‘辣’ 个伪，嗯， ‘辣’ 个服务员，打情骂俏。 ‘零’ 怎么不提提两个 ‘菇凉’ 也搞人生攻击骂脏话的 ‘四’？” 他越说得急，越有些舌唇打架。
“阿姐” 笑着提醒道：“是要提，别急，是要提。但您先开始的，不是吗？没听说过 ‘好男不和女斗’？她们没教养当泼妇，您就该当泼妇？男女平等不是这么个平等法，我的好先生哎。”
世间没有完全的平等。如今的社会风气提倡 “男女平等”，造就出一类特别能 “造作” 的泼辣女子们。那俩先 “肇事” 后逃跑的姑娘，确实骂过 “陌生客” 是 “公鸭嗓的太监”。这不就是实打实的人生攻击？那俩姑娘是西岩镇一带土生土长的第N代畿民。自带畿民的傲慢与偏执。特别看不上“太监嗓”，也叫 “公鸭嗓”。在当地畿民们的意识中，真男人必须声调浑厚低沉。不然您长的那个喉结为了啥？但如今江南出来的“士子”中，多有嗓音尖细者。说吴侬软语的不少男人们，往往越激动，嗓音越尖细。“陌生客” 着了道。天生带有部分畿民们特看不起的忌讳 — 越提高嗓音，嗓音越尖细。搞得他自己倒成了被人看不起的女男，娚。
如果说汪建祺是典型的 “畿人小爷”，那么 “阿姐” 就是比 “畿人姑奶奶” 们更可怕的，家庭背景优渥，受过高等教育的 “京城姑奶奶”。京畿姑奶奶们的共同特点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城六区的京城姑奶奶们中，还有不少人是 “大院子女”。中央各大部一直都有单位的“宿舍楼”。这类宿舍楼多被院墙圈起。进出有保安。这还没算进那些被严控的军队大院。大院子女们中有不少人在西方发达国家镀过金。这使得她们更加能掰饬。何况，“阿姐” 目前是人事干部。嘴头上的功夫，在她那个单位里，怕也是 “独孤求败”。
京畿姑奶奶们的“女拳”，不仅仅是口号式的“女权”，往往说出的话拳拳中穴。
“阿姐” 不慌不忙地笑道：“嗯，不好意思啊，先生。那俩小姑奶奶确实骂了人。还骂得特难听。我也有物证。我刚才一直在这儿录着像。到底是怎个情景，咱们看看录像不就得了？” 她转身扭头地在咖啡馆里瞄了一圈。除了小宝、棋子、她和 “陌生客” 外，还真没其他人了。她笑问道：“咱几位想不想坐下一起看？”
棋子对“阿姐”使个眼色，拦着说道：“阿姐，店里有摄像头在。我回头到保安室里要份录像。您的录像就别在这儿看了。过后给我寄一份拷贝。咱打人不打脸，不是吗？”
听这话后，“阿姐”真摆出一副打情骂俏的嘴脸，笑着说道：“哟～，那哪儿成呀，我的好兄弟。我理解您是好心，愿给人留面子。可我怕～呀。回儿人家再污蔑我个恶意剪辑啥的，倒成了我这个证人是 ‘得了好处’ 做伪证。要看，咱们这会儿一起看。此时此刻就在此地。就要看看未经剪裁的，原汁原味的原始记录。我坚持，此时、此刻、此地。咱们好互相作证。那俩跑路的我都面熟。其中那个壮丫头，听她自己讲，刚在 ‘绥安’ 转入 ‘实战训练’，好像就是转正。今儿她就是约闺蜜在这儿吃 ‘吉拉朵’，庆贺转正。”
棋子听到“绥安”二字，愣了一下。“绥安” 是他哥哥 “小汪总” 的公司。后来听到 “吃 ‘吉拉朵’，庆贺转正” ，差点笑出来。他立刻明白是啥样一个人。京畿地处北方。到了冬季，室外气温越低，室内温度越高。室内空气干燥得令人流鼻血。在身体强壮的人中，冬季“守着热炕头吃冰淇淋”的人，屡见不鲜。能在 “绥安” 转正的女子，多半从小是个练家子。而且是那种不让须眉的强悍巾帼姑奶奶。
他转念一想，对呀。一定要看最原始的录像，此时此刻就在此地，省的过后被反咬一口。于是他找到小宝，要他将“阿姐”的手机接到“翰林 Café ”的大屏幕上。要看，大伙儿一起看。
小宝、三遍和棕熊这会儿早躲在柜台后面看热闹。三遍要看护小宝，棕熊要等待棋子。它们不掺乎人类的争纷，除非主人有令要它们协助。“怂獒傻犬”在这种事上，很是训练有素。
因为有棋子在，小宝来了底气。他不但不流泪了，手脚也变得硬实麻利。干净利落地将 “阿姐” 的手机接上店里的大屏幕。一个月来，就算别的本事上没大长进，玩接线、玩调机，操纵、清理维护店里的机器，倒是玩得相当得心应手。他还一度产生自己组装一台电脑的念头。和阿东提起，被陈阿东泼了一头冷水：“柳少爷，有必要吗？我知道你想节省开支。可是，你不是躺在金山银滩上吗？是否买几台最先进的机器更现实一些？” 可是，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人，宁愿与不通人性的冷硬机器打交道。机器不会骂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