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在解释了安置费和养老金的关系后,村汪干事提出了一个对一百二十万余额的分配方案。除了 “香烟” 外,众人都不清楚这个方案是否公平。“大姐大” 代表邢老二提出了一个修订方案。正在大伙儿考虑新方案时,“香烟”依据《继承法》的第十三条,提出了一个引火烧身的问题。在“大姐大”的帮助下,继承人们通过了修订后的分配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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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琢磨村汪干事刚才的解释。文化程度低的人,比如“烟叶”,一时没有绕过弯来。
趁机,村汪干事附身小声咨询了黄律师后,挺直身子说道:“但是”,啥?又一个“但是”?每当村汪干事“但是”时,老邢媳妇的心都要抖一抖。“《民法典》也提到了不排除 ‘对生活有特殊困难又缺乏劳动能力的继承人,分配遗产时,应当予以照顾’。邢家阿姨,假如您符合被照顾条件,可以被考虑多分配一些。”
众人听到这儿,齐齐望着老邢媳妇。虽然略微发福但仍然风情万种。今日更像是黛眉赤唇、双颊粉荧的半老徐娘。没有人能看出她有半丝的“生活有特殊困难”,或“缺乏劳动能力”的迹象。老邢媳妇脸红了。她平时常为自己长得白净少性感到自豪。这时,反而后悔自己装嫩。尤其不该穿戴得如此整齐。
村汪干事又趁机说道:“诸位,考虑到邢老二的现实情况,我代表村委会建议给予他一定的照顾。诸位能否考虑,其中百分之二十五分配给 ‘缺乏劳动能力’ 者。剩余的百分之八十五由剩余的五位亲属平分?请各位提出自己的想法。”
“香烟”立刻回答道:“我同意这个分配方案。”
“电子烟” 叫诸位等一下。他在手机的计算器上,迅速地做了计算。问道:“百分之二十可以不可以?” 他想为自己和他妈多争取几万元。他本来想利用 “生活有特殊困难”。可惜正如大伙儿都看到的,他妈的赤金耳坠、赤金项链、羊脂玉手镯,恰好证明她生活没有困难。
“香烟” 又要发难。“大姐大” 拍拍“香烟”的手说道:“大甥女,我代表老二说两句。老三,百分之二十,少了点。丁子,百分之二十五,又似乎高了点。叫我说,咱们取个中间值。大伙儿看看百分之二十二点五,如何?老三,麻烦你再敲敲计算器,看看一百二十万的百分之二十二点五是多少元?”
“二十七万。一百二十减去二十七得九十三。九十三除以五,其余每人平均十八万六千。比九十万除以五得十八,每人多得到六千元。” 他语速快而硬。剩余的人没太跟上。
“大姐大”笑着说道:“大甥女,老二拿二十七万,其余的人,每人十八万六,如何?” 并不是她的心算特别快。而是村委会早推演过第一套方案和第二套方案。由村汪干事提出第一套方案。如果有反对意见,再由她提出第二套方案。没有第三方案。要是两个方案都没通过,汪建丁将代表村委会,提议先软冻结账号,转入一个信托里。为了保险起见,村委会特意请来了两位大神坐镇:深堪信托业务的倪经理和资深公益律师黄律师。
“香烟”却不依不饶地打了一个小岔:“丁子,哦,汪干事,民法里有没有一条 …… ‘有扶养能力和有扶养条件的继承人,不尽扶养义务的,分配遗产时,应当不分或者少分’?”
村汪干事答道:“有。《继承法》的第十三条。也是《民法典》的第一千一百三十条。邢家大表姐,我看 ……” 他想说 “就算了”。他明白邢家大闺女的意思。但他真不愿再看到没完没了的争执。
没想到,“烟花”先举手打断了他,说道:“黄律师,汪干事,我和我姐都没有抚养能力,也没有条件。再说,我们不是被告知不要打搅吗?” 黄律师点点头道:“你俩的情况很清晰。确实不具备抚养能力和义务。”
“电子烟” 突然意识到,大姐说出那条可能又是在暗讽他妈。他抬起头说道:“律师,除了青阳的非婚生子女外,在座的其余亲属中,我哥傻,有残疾。我刚正式参加工作两年,也不能算有抚养条件。我妈因为文化程度低,下岗得早,只能做临时工。她本身就缺乏社保福利和住房。要说真有条件和能力的话,那应该是我大姐吧?这么一说,她也没有尽抚养义务。”
他的话一出口,村汪干事立刻抬手叫大伙儿安静。他平静地问道:“您怎么能证明您大姐有能力和条件?她难道不是远居佳木斯吗?”
“电子烟” 没有任何其它证据能证明,只是记起几年前他娘说过的气话。他强辩道:“我听说,她在佳木斯,拥有十几套房。光是每月收房租,就有几万元的收入。有房、有高收入,当然算是具有抚养能力。她是邢老爷的亲生女儿,难道没有一点抚养义务吗?”
众人面面相觑。室内竟然安静地仿佛能听到银针落地声。难道不该是“哗然”?
村汪干事扫了一遍众人的脸色。“香烟”脸色黯然,干呕了一下,欲言又止。老邢媳妇则低下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大姐大” 的表情最为微妙。她在笑。她挺直身子,拍了拍“香烟”的臂膀,附在后者的耳边小声说道:“大甥女,我来替你解释。” 她对村汪干事使了一个眼色,说道:“丁子,关于十几套房的谣言,我略知一二。由我来替大甥女澄清吧?大伙儿听着,是澄清,不是洗白。”
她径直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在网络上的某个角落里,出现过一桩谣言。是关于邢家女婿在佳木斯接受贿赂,滥用职权的谣言。其中就提到了房产问题。先说结果。结果是,被抓到的两个造谣者承认,他们受雇于某MCN(Multi-Channel Networking)公司。那家公司位于,算了,位于哪里不重要。MCN 的形式方针时,拿钱干活。就是,当定金到位后,公司负责操作。比如,为金主写文案。再比如,向所谓的大V透露消息。之后,由MCN 公司,在各大平台上,使用一式多份和一键多机的方式,在网络中上传、转发。带动节奏,掀起网暴。听说,有些水军,转发一次收一杯奶茶钱。就是过去常说的 ‘五毛党’。要是能在特定时间内搞垮锁定的目标,MCN公司再到金主那里收尾款。
“还有更甚者,利用自己在官媒中的老同学,老熟人,搞 ‘消息透露’。你们大约不清楚,如今的官媒中有一批相当不讲道德的人~,一方面打着保护消息来源的幌子,另一方面不加深入调查,收到好处~,往往是灰色地带的暗收入,立刻利用职权便利,指鹿为马,扩散谣言。”
听到她开始攻击 “官媒”,尤其说什么 “指鹿为马,扩散谣言”后,汪建丁、黄律师、倪经理和仍在隔壁监听的汪九,全都紧张地脚趾抠地。黄律师长叹了一声,说道:“哪里都有不遵纪守法的人,李姐。” 他这一声 “李姐” 提醒了“大姐大”。她赶紧回到正题上:“那两人被拘留后,向受害者公开道歉,接受了行政处罚。因此避免了刑事惩罚。邢家女婿运气超好。及时抓到了造谣者。很快得到了道歉。你们知道,多少人会被谣言和网暴逼死?尽管如此,邢家女婿的声誉被玷污。还牵连到了他父母。这不是,几年过去了,还有人提起十几套房的谣言?”
她在说这些时,眼神时不时飘向老邢媳妇。她又说道:“如今网络确实发达。人坐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三亚海滩上,打打键盘,就能伤害到远在新疆的普通公务员。就因为那位普通公务员混得光鲜,比自己强。您说说,真不知道这些背后的黑金主们,是不是得了 ‘青光眼’?我的意思是,眼睛总放绿光?这里面有多大的利益可图?”
总算是不再提“官媒”了。“阿弥陀佛!” 汪九和丁子几乎同时舒了一口气。汪九暗地里祈求上天:“老天爷,保佑我媳妇千万别说出任何政治不正确的话了 ……”
在座的“烟花”因为看多了肥皂剧,她见“大姐大”总有意识无意识地冲着老邢媳妇说话,老邢媳妇总不敢抬眼,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她开始怀疑网上传谣是不是和老邢媳妇有关。她本人也动过去做网络水军的念头。“一式多份和一键多机”这种活计,是个人都能学着干。何况她一个高中毕业生。挣钱呗,不丢脸。但她丈夫,一个县城的公务员,听到她的想法,竭力反对她去做任何有损于他前途的事:“我们领导常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一被回旋镖打了,可就麻烦了。我觉着,咱家的人还是集中精力,开好宠物医院吧。要是有闲时间,你继续学点育儿经。要不练字,学英语?咱俩是晚了点,可咱儿子将来得是精英。”
想到自己也想做水军的事,“烟花”的脸也开始发烧。
“大姐大”接着说出的话却跑题跑得远了:“咱汪家堡人都知道,大甥女嫁得好。不是早先有人开过玩笑,她是汪家堡的 ‘邢探春’?远嫁中俄混血小王子?邢家女婿本人并非大富大贵的人物。只是他父母家在哈尔滨做生意。他爹是个什么大公司的董事长。所以家境不错。邢家女婿本人也聪明。早早地见到在文工团里混不出头,趁年轻赶紧复员回了东北。因为是混血,又从小会说俄语,还能讲些朝鲜话,就被分派去了佳木斯海关。他自己后来学了好几国语言。还都说得倍儿溜。他们两口子工作努力。混得好是当然的。对了,在他们结婚时,大甥女婿孝敬了岳父老邢不少大公司的债券,算是部分聘金和聘礼。是这样吧,大甥女?老邢当时还嫌不是真金白银。可后来其中几张债券到期了,大甥女就帮助她爹兑现,将钱放在一张活期存折里。老邢本来是打算用那笔钱填五百万人寿保险的缺口。没想到,那张存折不翼而飞 ……”
她还想继续说,被村汪干事打断提醒:“九婶,重点,重点。” 由着她满嘴跑火车,这会议还能有个头儿吗?汪建丁受汪九的委托,不能由着“你九婶”在邢家的事里陷得太深。她是村干部,做事必须讲究原则。绝不可过多地掺以私人感情。关键是这位村妇联主任是出了名的发言爱跑题。有个外号叫 “八卦中心主任”。
“大姐大”意识到自己又跑远了,收回来后,严肃地说道:“诸位,出了网络谣言后,佳木斯市纪委立刻做了调查。结果证明,他们夫妻在佳木斯并不拥有多套住房。家庭收入符合当地的双职工家庭收入标准。大甥女在佳木斯有工作,不可能总请假回来照顾老邢。而且她本人身子弱,有目共睹。老三,你说你姐没尽抚养义务,有失偏颇。邢家是老拆迁户,有些家底。请得起人照顾老邢。村集体也有能力先垫付花销。”
听到这些,“电子烟”脸色变得苍白。他后悔自己不该听信他妈的“谣言”。就在他尴尬时,他听到他妈破口而出:“对不起,要是出钱就有话语权的话,我也是出了钱的。我离开时,委托村妇联主任看顾我家的客栈。当时说好了客栈赚到的钱,全部用到老邢身上。要说我没尽抚养义务,也有失偏颇。” 老邢媳妇实在忍不住了。虽然她的忍功了得,但她早一厢情愿地与“大姐大”反目成仇。仇人一股劲地维护邢家大闺女,使她忍无可忍。尽管她儿子嘱咐她,少说多听,可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她心里骂道:“你能撕破脸,我也能。你是干部,我是群众。谁怕谁呀!哼!”
村汪干事赶紧控场解释道:“邢家阿姨,请您耐心听我解释一二。九婶,要是我遗漏了任何细节,请补充。” 他要解释的牵涉到十余年前的事。“十余年前,老邢与村集体做了一笔交易。由 ‘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 出面,租下已被划进征地范围的邢家老宅和客栈所在地皮。那是一亩三分建筑地皮。目的是帮助邢家保持住刚刚翻新过的 ‘西岩东口客栈’。于此同时,老邢、邢老二可以保持农业户口。两方同意保持住邢家原有的承包合同不变。因此 ‘西岩东口客栈’ 本身再次成为村集体的资产。 村集体的资产属于的 ‘村资产’ 管辖范围。
“在老邢做了正式的授权书后,村委会可以代表老邢本人,请求 ‘村资产’ 正式出面接管 ‘西岩东口客栈’的经营和管理。 ‘村资产’ 接手后发现,除去以雇用的员工工薪、为员工缴的医疗保险、房屋管道维修费用、工商税、地皮租金等等商务花销和损失后,客栈所得净利微不足道。村委会在检查了历年的旧账之后发现,里面有很多问题。但鉴于老邢的状况,村委会决定既往不咎。将所得净利,无论多么微不足道,全部用于老邢的医疗保险之中。邢家阿姨,出于对您的尊重, ‘村资产’ 每半年向您邮寄一份电子版的经营报表。
“还有一点,我必须申明,根据原承包合同,邢家只有经营管理权。承包合同上写明了承包人是老邢。说白了,老邢是唯一的老板,相当于法定代表人。在承包人无法继续承包经营管理后,村集体有权收回客栈的经营管理权。也有权解散所顾员工。作为员工,您可以委托其他员工为您顶班,但无权委托非员工顶班。在确定您不再返回的消息后, ‘村资产’ 将您从员工名单中除名。邢家阿姨,商务只讲条文规定,不讲人情。”
老邢媳妇对前面一段,听得满头云雾。对后面一段,听得怒火中烧。她需要律师!她用眼角瞄了一眼貌似和蔼的黄律师。立刻想到,不能请这种只会为村委会说话的公益律师。
倪经理对汪建丁的诡辩不敢兴趣。农村的事,和他的专业不搭界。
一直不吭声的黄律师却暗暗点头 “孺子可教”。虽然偏于诡辩,但足够吓唬不懂行的人。
隔壁监听的汪九,却满意地笑了。政法大学的优质生确实是个诡辩高手,是个“鬼才”。
听到“医疗保险”几个字后,“电子烟”终于从迷茫中再一次警觉。他记得仿佛听到有人提起 “人寿保险” ?他想到了村汪干事或“大姐大”说的什么 “邢家是老拆迁户,有些家底”。难道邢老爷将秘密的拆迁补偿款全部投入了自己的 “个人”人寿保险中?邢老三对 “个人” 二字有了新认识。“个人”授权书不是夫妻共同授权书;“个人”账户不是夫妻共同账户。同理,“个人”人寿保险账户,一定只是老邢的人寿保险账户。他想替他母亲问清楚,邢家的拆迁补偿算不算“夫妻的共同收入”?因为他不问,他母亲一定会发难。
他又突然一惊,问自己:“购买人寿保险不是也要求填写受益人名单吗?” 就他所知,人寿保险确实存在 “受益人名单”。 如果被保人邢老爷没有特别指出受益分配方案,所有的受益人都是余额继承人。与“或有”受益人不同,全体受益人有平等的受益权。但是万一人寿保险的被保人邢老爷,没有将他和他母亲加进受益人名单中,他俩就根本无法 “受益”,或具有继承权。
“敢买五百万人寿保险?投下的本金一定可观。假如邢老爷只买人寿,不买医疗,人寿保险的余额,肯定也不是一个小数字。”
想到这些,“电子烟” 侧身看了看他母亲。见到那张被泪痕染花的沮丧面孔,他充分理解了他母亲的恐惧和不断的抱怨。假如仍然是一处不动产,例如宅基地,或像那笔老邢本人来不及处理的“养老金” 余额,他和母亲尚可以依靠《继承法》,争辩到一定的分成。但是,十年前的老邢头脑不是一般的清醒,而是非常懂行的清醒。他能懂投资 “奋力”,就一定能懂如何买人寿保险。假如那时,他将拆迁补偿冻结在“人寿保险”或其它财政载体(financial vehicle)中,他和母亲能不能被加进 “受益人”名单,全凭邢老爷的怜悯心。
“电子烟”感觉,自己的手心发汗,在桌子底下颤抖。他的额头开始微微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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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烟”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的猜想也是八九不离十。根据老邢留下的录影,邢老三只能得到百分之十的“人寿保险”的余额。老邢媳妇不许得到分文,“无论是动产、不动产、债券、股票、银行存款、人寿保险等等,还是一丝一缕的针头线脑。。。”。
汪九嘱咐过邢家大闺女、丰收媳妇和在场的其他人,这段录像绝不可以不经过他的首肯透露给老邢媳妇:“咱们做事不能做绝。尽管那妇人有对不起老邢的地方,但不该受此惩罚。我个人认为,老邢不过是一时气愤不过。过些年,他也许就想开了。”
老邢媳妇一直在南方躲避。只在去年夏季当 “大烟筒” 弥留之际,方偷偷回来探望。丰收媳妇早就对不讲人情的 “姨姆” 心存抱怨。又见到 “姨姆” 对弥留之际的邢老爷和自己那般傲慢,自知不好多话。陕北婆姨丰收媳妇,本来就是个老实人。在那时节,她和丰收也确实担心自家的去留。所以,根本没有心思与老邢媳妇啦呱。说起来,这倒是简单化了老邢媳妇在南边的日常生活。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淡然。淡然者晚上睡得好觉。
村汪干事刚说完:“ 。。。商务只讲条文规定,不讲人情。” 邢老三马上问道:“汪干事,请允许我问个 ‘傻’ 问题。” 他见丁子点头说“请”,便问道:“我对您刚才一番解释的理解是,邢家十年前就拿到了拆迁补偿(“对。” 丁子答道)。所谓的 ‘钉子户’ 只是我爸配合村委会演得一场戏(“可以这么理解。” 丁子答道)。而拆迁补偿早就被冻结在我爸的 ‘个人’ 人寿保险账户上,对吗?” 丁子答道:“对。”
“我的问题是,拆迁补偿算不算 ‘夫妻的共同收入’?假如 ‘算’,我妈是不是有权分得一半的拆迁补偿费?”
邢家大闺女跳进来抢答道:“三弟,邢家老宅是爹的婚前房地产。按道理,我妈和你妈都不可能分得一半。当然,我妈去世了。死人还要什么补偿?而且,爹从来没有将你妈的名字加在邢家老宅的房产证上。在征地拆迁时,邢家老宅的唯一拥有者,是你和我的爹。他有权处理卖房所得的任何收入。”
“大姐,我们现在的话题,不是房产。而是房子卖掉后的家庭收入。” 邢老三不依不饶地争辩到。
汪家丁挥挥手,道:“各位,请淡定,淡定。” 他见姐弟俩都不再说话,平静地说道:“第一,拆迁补偿,算是邢家作为一个家庭的家庭收入。
“第二,家庭收入不等于夫妻的共同财产。这在农村尤其是事实。
“第三,邢家老宅是老邢的婚前房产。而且老邢在婚后仍然是唯一的有使用权的房主。故而,邢家老宅从始至终不是夫妻的共同财产。因为女方没有房产权,也没有夫妻共贷的证明,所以出卖房产的收益只属于老邢的个人收益。
“第四,由于卖房收益是老邢的个人收益,又由于当时的特殊情况,老邢充分考虑到家庭利益,将拆迁补偿冻结在一个能够长期投资的 ‘财政载体’ 中。人寿保险是在特定条件下最合适的财政载体。
第五,老邢去世后,他的人寿保险余额便成为遗产。要根据《继承法》由继承人均分。”
“简单的答案是”,丁子对邢老三说道:“您母亲无权不经商议,得到一半的个人遗产。”
村汪干事在费了一番功夫,耐心解释一上午后,他开始感觉疲劳。没等任何人发问,一挥手说道:“请大伙儿安静。” 会议室其实挺安静。傻子不在;“大姐大”和“香烟”多少知道些其中的细节;青阳姐妹觉得似乎与自己无关。有些东西早已超过了她们当下的理解能力;“电子烟”看上去听得很认真,但他的眼神却透漏着瞬间天马行空的神游。只有老邢媳妇仍然愤愤不平。越听,她的细眉拧的越紧。她厌憎。厌憎“香烟”脸上的得意洋洋;厌憎青阳姐妹脸上的呆滞;厌憎“大姐大”脸上的虚情假意。
当听到 “安静” 时,她反而放声哭嚎道:“不公平!不合理!姓汪的完全是在欺负人!”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听懂村汪干事的一二三四五·。而是村汪干事的一二三四五,条条打击她的尊严。她恨老邢的先妻姓“汪”。恨死鬼女人是汪九的亲戚。恨汪九利用亲属关系欺负外乡人。恨装模作样主持会议的村干事,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屁孩”,也姓“汪”!她哭喊到:“我是老邢的合法遗孀。天底下哪有能给私生女们,而不能给合法妻子的道理?!我要,我要 ……” 她要干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
意识到她再次搅局,她的亲儿子邢老三实在无法忍受亲妈如此给他丢脸,大喝一声:“妈~!请您安静!没听明白吗?要是连 ‘安静’ 两字都没听明白,说明您蠢!”
众人震惊。没人料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电子烟”会当众骂他亲娘“蠢”。“大姐大”第一个回过味来。她说:“老三,你怎么 ……”
为了调和气氛,村汪干事打断她说道:“九婶,是我不好。我太啰嗦,嘿嘿。” 然后问道:“诸位,咱们长话短说,能不能回到正题上吗?我们的正题是分配一百二十万元。请问在座的所有第一顺序继承人,你们是否同意将其中百分之二十二点五,给老二?其余的五位均分剩余部分?”
此次,“电子烟” 带头举手说道:“我同意。” 他真不愿意再继续争论谁该得多少。正如他早已看破的,大姐和村委会是有备而来。邢老爷遗产的解锁密钥,掌握在村委会手中。何况此时,他最关心的是,邢老爷的人寿保险金还剩余多少?有没有他的份儿?与其陷在多几千少几千上争论不休,不如早点开始讨论谁有五百万的继承权。
青阳姐妹也举起了手,表示同意。对她们而言,有继承权就已经足够。每人能拿到十八万六千元,已经是喜出望外。
“大姐大”用胳膊肘碰碰“香烟”。邢家大闺女干咳了几声,也举手同意。
最后,老邢媳妇虎着脸,仍然抽泣着,被她儿子很勉强地举了手。她不得不这么做。儿子已经呵斥过她“蠢”。此刻又在桌子底下,力度相当强地踹了她一脚。这次,无论她明白不明白,只能按儿子的意思做。不然,儿子可能和她彻底翻脸。在这世上,她最离不开的就是儿子。
汪建丁见全体通过了分配方案,满心欢喜地说道:“那么,……”
这时,“电子烟”又一次提问:“汪干事,我还有问题。我知道一百二十万元里包括五十万安置房的余额。但是,我仍然想再听听,我爸安置房的继承问题?” 他问得在理。
村汪干事虽然很累,但仍然耐心地答道:“好问题。老邢的安置方向是住养老院。养老院拥有的房屋,不能在市场上销售。不可以用作出租。只有夫妻居住权,没有子女继承权。简单的说,假如房主去世,非房主遗孀可以继续居住。终身享受房主在世时的其它福利。例如,有很深折扣的水电费、取暖费、房屋管理费,等等。”
“就是说,我妈原可以住进这套福利房?”
村汪干事点点头,说道:“是这样的。前提是她仍是老邢的合法妻子。”
“那么,一旦她去世了,房子是不是属于邢家?” 邢老三问道。
丁子明白邢老三的意思。他答道:“因为子女没有继承权,房子也不能在市场上流通。按目前规定,一旦遗孀去世,房子只能有偿交还给原被安置者的接收单位。比如,有偿交还给接收了老邢的养老院。所得补偿确实是邢家的财产。但是,交还时的补偿可能会少于五十万。这就是当时村委会 ‘要钱不要房’ 背后的逻辑。”
“等等,要是我妈留下遗嘱,比如,有偿交还所得补偿只留给某个人,是不是那个人将是唯一的继承人?”
丁子答道:“对不起,邢表弟,您爸的福利房是基于超转人员安置补偿。故而房主一般只能是被安置者本人。假如您母亲也是被安置者之一,她应该有自己的安置补偿包括安置房面积。假如是那种情况,她有权安排自己拥有的任何安置补偿。但是,作为享受被安置者福利的非被安置人员,她无权安排被安置者拥有的安置补偿。”
啥呀?像绕口令。但是邢老三听得非常明白。他心里对汪建丁滴水不漏的“弯弯绕”,佩服得紧。但他明知故问地问道:“要是老邢将我妈的名字加到房主名单上,我妈岂不就是房主?”
“对不起,以您母亲的情况看,她不可能成为房主。除非您母亲是 ‘农转非’ 中的超转人员。要么您母亲按规定住到终老。对了,户口必须转进养老院;要么有偿交还,搬出去住。搬走时,户口可带走。”
老邢媳妇更加没好气了。她带着哭声嚷嚷道:“都是些废话。回答是不是,不就得了?你们姓汪的,就喜欢绕来绕去。纯粹是欺负人!”她没处撒气,逮着好脾性的村汪干事可劲儿地耍。不过,她接下来,却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要是,要是遗孀再婚呢?新老伴是不是可以住进这套房?”
“香烟”见老邢媳妇又犯蠢,脸上再次出现讽刺的微笑。“电子烟”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仿佛大脑充血。他妈怎么会蠢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他已经帮助问了许多人人都知道答案的“蠢”问题。姓“汪” 的村干事已经回答解释得很清楚了。此刻的邢老三,恨不能喂她妈哑药。或者点个哑穴?可哑穴在哪儿,他还得上网查。
村汪干事仍然耐心地答道:“邢家阿姨,作为遗孀,您是在享受原被安置人员的福利。对不起,我总用您的情况打比方,请千万不要多想。前面解释过,因为您不是 ‘农转非’ 中的被安置人员,房子不可能是您的。您无权将福利房变成再婚的婚房。按规定,必须在婚前将福利房有偿交还给福利单位。”
“大姐大”故作大惊小怪地插话问道:“邢家妹子,你有新对象啦?这,可,有点,那个,那个 …… 老邢可是尸骨未寒哦 ……” 对这种乌七八糟的瓜,“八卦中心主任”李姐最有兴趣啃。
老邢媳妇冷冷地答道:“有你什么事!我只是想问清楚可能性。” 此刻,她又一次愿望:地遁。
村汪干事赶紧打断了诸位道:“在座各位,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大表姐”,他对邢家大闺女说道:“您能带着家人去吃午饭吗?下午的会议是三点开始。既然全票通过了一百二十万的最终分配方案,下午开会前,我要请诸位签字画押。要由黄律师、倪经理作为旁观证人。村委会将保存原件。每人将得到一份复印件。请各自注意收藏。不要嫌我啰嗦,所有的手续必须做得滴水不漏,方有法律效益。两周内,在座各位人除邢老二之外,应该能收到一张由村委会代表民政局寄出的十八万六千元的支票。老二的则是二十七万元。如果没有疑问,下午三点见。”
“电子烟”突然问道:“等等,汪干事。我想说,用支票支付这种方法太老旧。支票容易丢失,也不容易兑现。收不到时,还不容易追踪。可以不可以使用通常的银行电汇等其他手段?”
“可以。下午开会时,大伙儿都可以给我留下一个电子账号。银行转账、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等手段都可以。但是,提醒一句,钱传过去之后,请诸位收好您自己的单据。”
“大姐大”首先站起身,说道:“好了家人们,中午饭,我包了。你们都跟着我走吧。丁子,你带着倪经理和黄律师去吃工作午餐。别蹭我们的饭。”
丁子微笑着点头答应了一声,顺手抓起茶缸,咕嘟咕嘟灌下茶汤。又顺手抓了两个小桃酥。他真觉着饿。有些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