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寻找孟大皕
三文的孙儿叫遵淼(18)
岑长官没收了原来藏在封澍袖筒里的“东宫营署” 腰牌。
封澍很害怕。他骨子里还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都胆小。他怕过后无法向亲卫大哥交代。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趁着“福兴客栈”的伙计和几个当兵的忙着摆桌子之际,他求助于孟仆,小声地问道:“仆兄,你看能不能还给我那只腰牌。那腰牌可是亲卫大哥的。” 孟仆也是小声地答道:“封大郎,这是人家的兵务。到了孟家庄,就要学着做孟家庄人。在这旮旯里,当兵的为尊,我等平民百姓为下。你若不想再出麻烦,还是由彼上交孟刺史为善。”
他见封澍还是不放心,安慰说:“放心。只要腰牌到了孟刺史手里,保证稳妥地交还给亲卫哥。过后,还不会难为你。” 孟仆还是没开口下保证帮助封澍。
封澍不知道这个孟刺史到底是不是贾大侃提到过的孟亮境。若是,那就是与孟家大院极有关系的那位。他想想,既然孟仆这么说了,大约就是了。
先前孟仆装傻充愣,似乎不知道陶十四郎的事。其实,他心里门清。月前,他就接到了陶府来的信息。几日前,魏女跟着棋玉夫人去南边办理相关事务。但陶十四郎的事,本是个秘密,与其他杂人无关。无论何人提起,他都没有必要接话茬。孟仆生性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厌恶八卦嚼舌。话多失言。加之,无论他怎么试,都喜欢不起封大郎。更不愿与他多废话。这个封澍,在他眼里,獐头鼠目,很不对胃口。很不招人喜欢。
封澍身材略微瘦小一些。长了一张瘦长的脸。常堆起傻乎乎的假笑。眼神里往往透露丝丝狡黠。但 “獐头鼠目”?此形容不实。不过是有些 “贼眉鼠眼” ,而已。 但内核,还是讲良心的。不然也不会宁可多吃苦也不敢用亲卫哥的腰牌。
孟仆初遇上他时,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过后难以改变。那时封澍还是封家的郎君。在孟仆的眼中,带有浓重的附庸风雅的新贵气。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五陵年少太多。那些人无聊至极,除了互相比阔外,还爱摆出自以为是的臭架子。受到影响,但凡家境过得去的,又与天潢贵胄们有些来往的市井顽童们,多少都沾上了一些斗鸡跑犬的纨绔气。即便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大的做派也不能失。不是有个笑话,关上门可以吃糠咽菜。但出门前,一定要拿块猪油抹抹嘴。实话说,封澍这号的,真心不错。表面油滑了一些,但起码知道找个正经活计。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不是吗?可孟仆不讲究这个。对他来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孟仆对姓封的彻底失望,还是在贾大侃一家和孟奭出事后。封氏一族平日里牛皮哄哄。出了事后,除了封十爷,看在水仙的面子上,着实帮了一些忙外,其余的都做了缩头乌龟。尤其是封澍的老子封十二爷。平日依仗手里的那点权,欺行霸市地压榨商贩们;可到了危难时刻,啥本事也没有。连个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整个一个怂蛋。
封澍是真委屈。自 “蜀盐禁狱” 一案起,封家开始走背运。自身难保时,哪有心思帮别人?最后,连亲戚的亲戚给牵线认识的那位妃嫔也搭进去了。封澍自小就没有什么出息。总是靠家里人的扶助。就连后来在皇家画院里做成了一个胥吏,也是托家父的福祉。自他阿爷丢了官,又抑郁而亡后,封十二爷这一支,过得灰溜溜的。他这么个原来手不能提,腿不能动的纨绔子弟,不得不硬着头皮山南海北地跑买卖。他是长子。父亲不在了。养家糊口就是长子的职责。
在封澍的脑海里,营救孟奭与他们那种人无关。孟奭是陶六娘的师傅。依英国公陶府的势力,如若都没能救出孟奭,他们这等小民又奈何得了? 此刻的封澍更不知道孟仆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可被姓岑的一通折腾后,已经学到了,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要夹着尾巴做狗为上。听到孟仆的回答后,封澍心里再委屈,却也不好再多说。他强堆出笑脸,点头称是。
孟仆在孟家庄的“福兴客栈”的大堂里请自己的几个熟人吃夕食。他们这顿夕食也可被称为夜宵。雨夜出门,总归是幸苦。福兴客栈里,假如有别的客人,这会子也缩到自己房中不敢太啃声。谁也不想与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皂衣兵们对着干。
顾惟雍犹豫了一下。他怕自家娘子怪罪。又一想,不吃白不吃。反正孟家大院的孟管家出钱。何况,那鸡汤味实在太诱人。顾清水这人,其实是个挺爱搅浑水的人。水清则无鱼。他顾家一家的教师先生。如今大哥从阿爷手里接过了州官办学馆 “君韵馆” 的馆正一职,算是走了仕途。但二哥和他只能靠自己。来到孟家庄这些年,他早看清了该与哪边的孟氏更亲近,又如何不太得罪另一边孟氏。
夜宵分了两桌。四个皂衣兵一桌,加上青衣录事、和阿胡。可怜的阿胡,无辜被敲了一掌,此刻头还痛着呢。 孟仆这桌上自然有姓岑的、姓顾的、姓封的。后来还加上了“福八掌柜”。这位爷也姓孟。孟家庄的“孟掌柜”太多,所以一般都用名字分出谁是谁。这位的名字自然是“孟福八”。
提起诸多的“孟掌柜”,孟三文的那个单人作坊有了个正式的牌匾,为 “三太公竹器”。 故,“三太公竹器” 的孟掌柜被称为,算了,就 “三太公” 吧。偌大个孟家庄,也只有一位诰命太公。 不过,“三太公竹器”店的柜台里,经常只坐着三太公的跟班小厮。是四儿媳小鑫的弟弟三金。 “三金” 就叫 “三金”。 是家里的独子。人家老大叫 “小鑫”,是个女子。老二叫 “小錱”(念 “珍”),又是个女子。赶上老三,为了转运,早早地起了个名字叫 “三金”。生出果然是个小子。不过,四金、五金都没活过两岁。村东那群蹲墙根、晒太阳、纳鞋底、嚼舌根的孟氏耄耋妇孺们,最喜欢拿村西的杂姓散户们开心。 据他们说,是因为前两个女儿名字太硬。 什么金金金的,克弟。 所以,四金和五金都夭折。女孩子的名字不好带太多的金石。要温馨的花花草草,为善。他们那些话把小鑫阿娘给吓着了。吓的不敢再生。
到了小鑫嫁入 “三文宅” 的第二年,“三文宅”添了丁。 遵守五行相生的“金生水”,给新丁起了个名字为 “孟遵淼”,小名 “鲤儿”。托小鲤儿的福,仙子一家的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鲜活。小鑫当然要帮娘家。于是,将弟弟三金从村西弄到三太公身边伺候。 实话说,三文和三金,一老一少,谁伺候谁?保不定。于三文,不过多出一个养子。于三金,跟着三太公学编竹器,其乐无穷。三太公心中得意。自己的这门手艺,算是后继有人了。
自孟乡伯做了县丞后,征得遥权知县令的批复,将孟家庄分成了三个村子,合为一个镇子。孟家庄镇下有孟家庄、山脚村、半山堡三个村子。最热闹的当然还是孟家庄。人口多,商铺多。守着官驿道,傍着芦花河,相望县衙门大堂。
如今那群像是专职蹲墙根、晒太阳、纳鞋底、嚼舌根的孟氏耄耋妇孺们,当面也不再称孟三文 “三太太”、“三闷” 或 “三猛” 了。那帮往日剑舌刀齿的八卦专家们,可被孟刺史的手下亲兵们给整怕了。不光他们,就连孟氏的耆老们见了三太公也客客气气,虽然开耆老会时,三文还是喜欢蹲在角落里,闷不啃声地听那帮老朽们,有的没的说些这个那个。三文有自知之明,他是旁支。在正宗面前,不好意思显露半丝的趾高气扬。不过,族长总要问问:“三太公,近来从州府里,听到了些什么?” 三文知道他又想打探小道消息,总推说:“还是多问问乡伯吧。要不,问问倌兄?我能说出个什么?” 孟倌如今也是耆老之一。乡伯去县里做官,孟倌就替他做了 “我孟家” 的代表。
分村后的孟家庄村里,最大的变化还是再没有人敢置喙覃红燕。明着暗着都不敢。覃红燕如今可牛皮。动辄 “我孟家” 如何如何。那架势犹如当年的覃夫人。按说也是,有什么娘就会有什么女仔。什么样的老师教出什么样的学生。覃红燕没有覃夫人当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淑女教养,可于纺、织、染、绣上,样样堪称大拿。算盘打得噼啪快捷。 “兰芝织绣坊” 的掌柜、账房先生、工头们,都不敢糊弄她。覃坊主太敏锐,太精明。
分村后的小孟家庄,相对而言,又回到了 “我孟家” 的手里。这个 “相对” 是相对明白就里的人。在孟氏眼里,孟三文原来是 “我孟家” 的奴,入赘了“我孟家”。 归良后的三文夫妇怎么也算是 “我孟家” 的人。虽然悖论牵强,可孟氏们认定,他俩的长子就是“我孟家”中,最有出息的后代。孟员外他老人家假如泉下有知,当年他下令要保住的那个 “胎儿” ,能有这么大的出息,定会乐得掀翻他的棺材板。
大孟家庄,现今的孟家庄镇,和小孟家庄,过去的孟家庄村东,托孟倞的福荫,有许多变化。此处不再赘述。
咱们闲话少说。 就在孟仆请岑长官和顾先生,还有封大郎吃夜宵的同一雨夜,在沥江对岸的戊州府里,“纯棋庭” 接待了一位风尘仆仆的贵客:英国公府的陶七郎陶峦。陶峦,字 “子峘”,本朝的音律神童;圣人的军乐府的协律都尉;传闻中的圣人私生子;现实中择尚的驸马都尉。
他正带着皇城司的一班探子们在江南道继续寻查陶十四郎留下的蛛丝马迹。几天前,他接到孟倞五翎加急的手书:“七郎君,请速到戊邑。南廷国似有小郎君的踪迹。内子明日动身去南廷探访。” 陶七郎带着自己的人火速赶到戊州府。戊邑,即为戊州府。
“子峘,请暂且在 ‘纯棋庭’ 歇息一夜。明日五更出发去交州府。在那里与棋玉夫人汇合。吾已派人去打前站。我等三日之内,必可赶到交州府。” 如果没有陶七郎一行,孟倞和他的人一般可以轻轻松松地在两日半之内到达交州府。
虽然出生于武将世家,陶七郎却属“文”官类。曾是京城中出了名的大纨绔。封澍的那点借用的纨绔气,连陶七郎十分之一的洒脱都比不上。封澍从没有见过陶七郎,可对此人的大名,如雷贯耳。陶国公对 “小七”这个儿子,又宠爱又无奈。 此人君子六艺中,他精通四艺:礼、乐、书、数。尤其是 “乐”。他音律神童绝非徒有虚名。但废两艺:射、御。 精通的,是真精通。废了的,也是忒废。在京里出门时,不是坐轿,就是坐轿车。不像他的几个哥哥们、弟弟们,他不喜欢击鞠、跑马一类的活动。能不骑马时,绝不骑马。
陶国公收陶十四郎为义子时,本来是打算给射御皆废的 “陶翰林”(翰林待诏),找个未来的保镖和跟班。那孩子是个骑射、马背功夫的奇才。练武艺的底子极好。谁也没有料到,骑射奇才的未来保镖,现今需要射御皆废的被保护人的保护。被逼无奈,陶七郎这一阵子怕是将前二十年欠缺的骑马赶路,给找了回来。
“一切听从兄台的安排。” 陶七郎客气地答道。他的声音里带出控制不住的疲劳。陶七郎的疲惫不仅是因为一路奔波,还是因为焦虑。自从二月底得知小弟失踪的消息后,近几个月里,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夜安生觉。
孟倞能理解陶七郎这种兄弟情深的感受。他也失去了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弟弟。
尽管孟倞年龄、品位、官职等等都比陶七郎高,但他清楚,陶府的人一个也不要轻视。陶国公不但是晤德帝的亲信,将来一旦燕蓟太子继位,定也是朝廷重臣。孟倞的恩师,号 “清芦渔人”,是原戊州太守,现吏部尚书,他对朝中的官员调整心中有数。曾反复来信提醒过孟倞:陶七郎绝非一般的公侯子弟,也绝非一般的驸马都尉。这是个将来用得上的人。
孟倞要家仆们伺候陶七郎等歇息下来。他将在书房里继续秉烛处理公务。他准备去了交州后,处理完此事,再继续巡视边防公务。故,戊州的一应事务也需要安排妥当。
话还要从数月前说起。这日,孟家大院的孟仆接到京里英国公府的来信,要求他和魏女帮助留意化名 “桃桃” 的陶府十四郎。信中说:“十四郎君在楮州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皇城司已派出人手全力调查。鉴于近来吾朝多处有传闻,‘拐卖良家孩童私卖为奴’等等恶例,还请仆兄关注边关一带的动向。”
孟仆和魏女知道,仅凭他们的地位和能力,办理不好陶府所托之事。于是请孟倞出面。孟倞是两州刺史,公务繁忙。没有时间专心照顾陶府托付的事情。但是,“严查拐卖良家孩童为奴”,对专管一方治安的朝廷命官来说,确实是本朝的一件大事。不可轻视。他将此事交予了交州和戊州的副手们。这几个副手们都是极可靠又很能干之人。他又将陶十四郎失踪一事告之了棋玉夫人。一来,十四郎是她的义弟,她必须知道此事。二来,孟倞在利氏王廷内安插的暗桩们都由她辖治。
在陶七郎到达 “纯棋庭” 之前十日,棋玉夫人收到一封来自 “姑母” 的密信。“姑母”是利氏王太妃的贴身女官,相当于王太妃的私人秘书。专门负责起草、分拣、翻译利氏王朝与帝国朝廷之间的书函来往。 王太妃接见天朝帝国派来的使臣时,姑母陪伴左右做通译。 太妃不太懂中原官话,却是个垂帘听政手握大权的狠人。赶走了 “交趾王” 后,利氏遗族在天朝帝国的扶植下,恢复了利氏王朝。版图小了很多,但利氏的统治在核心地区算是复活了。复活后的小王朝,被称为 “南廷”。十几年过后,国君南廷王已经成年,王太妃却迟迟不肯还政。
棋玉夫人的“姑母”,是孟倞留在利氏王廷内部的暗桩之一。她暗地里为孟倞打探和监视利氏王廷里的动静。
根据“姑母”的这封密信,三日前,利氏王太妃庆寿时,南廷的太常寺送上一场歌舞。信中说:“由六个鼓人抬上一面大鼓,上立蒙面舞姬。乐起,舞姬于鼓面上,边弹小阮边舞蹈。再由鼓人轮番敲边鼓伴舞。舞姬随鼓点起舞,手足并用。手弹小阮,脚踏鼓面,霓裳飞舞,场面惊艳。王太妃看后大喜,盛请舞姬上前封赏。当摘掉面纱露出真容后,活生生的一个俏佳人。一双蓝瞳如蓝色宝石,嘴角笑漩涡能将人笑晕。佳人是南廷这边难以得到的美胡姬。吾在太妃身旁见此容貌,竟有几分花痴。相貌、身段、舞姿皆佳。只可惜不会说话,竟然是个哑巴。”
利氏王朝效仿天朝帝国,亦有三省六部九寺。胡姬则指,高鼻梁、深眼窝、金发碧眼、肤白凝脂的舞女。 棋玉夫人也是上次随夫君进京,才见到过胡姬。她能理解“姑母”写的 “南廷这边难以得到”这几个字。
从晤德十五年起,天朝帝国鲜少与周边部族邦国再发生武装冲突。周边的几个邦国部族看清了形势,天朝帝国实力雄厚。自家一时半会打不过。打不过,就做友邦。年年派使者向天朝的朝廷进贡。也年年被天朝的朝廷赐赠各色钱财礼品。双方互通有无,携手并进。朝廷将帝国东南边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赐予胡狄使团;将西北边进贡的羊毛驼绒品、葡萄酒、玻璃器皿赐予南番使团。老天爷也肯帮忙,连续几年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国民经济大幅度增长,出现上百年来一见的盛世。因为河清海晏,道路通畅无阻,南来北往的商贩们格外活跃。京城里,还出现不少胡人集聚的街巷坊。
盛世之中的本朝,从晤德帝的后宫起,至各个亲王、贵族的府邸,再至富商肥贾的大宅门,都喜欢拥有一名到数名胡姬。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京中养姬蓄奴的恶习,随着亲王们出藩,已经蔓延至天朝帝国各个角落。周边诸邦国,例如南廷国,有样学样。棋玉夫人知道,南廷王太妃最好面子。听说天朝的亲王们都好养胡姬,她也不甘心落后。故而,能在庆寿宴典上,被奉献一名胡姬,一定非常得意。
棋玉夫人感叹道:“进献歌舞本是太常卿掌管的司事。能处心积虑地进献胡姬,可见其用心良苦。”
“姑母”信里说:“王太妃见到如此色艺俱佳却有口难言的美胡姬,更加怜爱。随手摘下头上翠玉凤簪,作为封赐。胡姬见凤簪后,抚摸簪头翠玉,忽然掩面恸哭。众人不解。王太妃心软,招其膝下安抚。怜爱之情昭昭然。不料,那胡姬突然跳起,跃至太妃身后,扼住王太妃脖颈,用翠玉凤簪顶入王太妃颈下。速度快捷令人瞠目。那胡姬忽以少年之声大喊道: ‘王太妃,救吾!吾乃中原男儿。’ 此话用的是北朝官话。吾速速地为太妃翻译。当时,廷中大乱,众人惊恐。南廷王令武士将其拿下,被王太妃制止。王太妃道: ‘汝若放手,吾必善待。 ’ 少年道: ‘请太妃下旨,保吾性命。不然,吾愿与王太妃同归于尽。吾不堪虐辱,死了倒也清净。’ 王太妃下令:‘任何人不得伤此子。’ ”
读到此处,棋玉夫人可以想象,当场实况一定更为混乱,更为复杂。她不解的是,此少年怎会知道王太妃最是一个怜玉惜香的人?利氏王太妃本人亦是舞姬出身。与天朝帝国的阶级划分一样,舞姬属贱籍。出身低贱的女子,即便被纳入王室,其子的身份也不高。更不要说被纳入的是旁系。假若不是先 “交趾王” 夺权篡位时,杀光了利氏王族嫡系血胤,怎么也不会轮到现在的这位利氏旁支后裔为国君。要按当年排继承之位时的记录,现在的这位国君的继位可能性,排到第五十名之外。
利氏的南廷国称天朝帝国为 “北朝”。自家为 “南廷”。 南廷国君虽然已过弱冠之年有三,却尚未立王妃。后宫佳丽数十人,国君鲜少行周公之礼。年轻的南廷王有龙阳之好。常与面孔姣好的侍卫同床共枕。为此王太妃不敢就此还政于国君。她坚持需要先立王妃、生嫡子嗣。她曾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必须先见到世子,方敢还政于朝。”
而这位南廷王太妃,如今半老徐娘,依旧美艳如旧。仍有极强的锦帐衾枕交欢欲。王太妃的首位内侍官,深知王太妃的喜好。常为太妃挑选魁梧阳壮美男子做“侍卫”。南廷国虽然接受孔孟之道,但并不忌讳有钱的妇人相面首。南番各国在男欢女爱上十分开放。只从戊州的山民中,子只知母而不知父的习俗上,可见一斑。 戊州的山民们被称作 “南蛮”。 与南廷邦国人本是同根。
那母子二人都好色。母极好男色,子亦如此。母好男色,尚有情可原。子好男色,令人担忧。孟倞和棋玉夫人却正是利用了利氏王太妃这种 “政见上强硬,生活上不检点” 的可趁之机,在南廷国王廷里布下暗桩。
姑母的信里继续描述:“太妃命人将少儿押入室内,验明果然是一个男儿。此子大约十三四岁,通体牙白,筋骨极柔。 因为相貌十分姣好,略加涂描,雌雄难辨。据太医禀报,躯干和肢体上有数处淤青和旧鞭痕。王太妃得知后,默然片刻。知其中必有其它隐情。命吾加以询问。
“吾与其通话后,得之甚少。少年自称不记得从哪里来,如何流于南廷。只记得路途中曾经几经易手。还记得有个曾用名。吾根据发音写下 ‘夲夲’ 二字后,有意识地问彼,是否是这两个字。此子纠正,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的 ‘桃’ 字。故吾可推断,此子定在中原读过书。吾问,词句从何而来?彼答,毋知。吾问,是否读过 ‘国风’?彼答,毋知。话音未落,却背咏出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此段出自《国风·邶风》。吾问,如何知道 ‘云谁之思’?彼答,十五国风。先是不知 ‘国风’,后又知 ‘十五国风’?前后矛盾。虽然证明出彼必读过《诗经》,但也可证明其记忆断续,混乱不堪。 吾问,是否写得 ‘桃’ 字。彼答,然。于是,彼写下 ‘桃’字。竟然一笔不差。书法随稚嫩,但可见是练过字的。”
读到这段,棋玉夫人身体一阵阵发冷。她有一义弟,艺名 “桃桃”。其眼瞳也是似蓝宝石一般闪亮。肤白如象牙,笑魇如春花。嘴角的笑漩,常令人酥软。他们结伴一起出京。只在半途分手。陶十四郎去了江南道的江宁府。分手时,依依不舍。还想随孟家的车马南下。说是要随义姊学棋。孟倞提醒他,不可随心所欲。既然陶府早已安排好他去江南,那就去江南。小子天真地说道,待到弱冠之年后,定要到忠武将军麾下做个小校。
若信中的“桃桃” 正是义弟桃桃,棋玉夫人想到,她必须出手相救。
棋玉夫人意识到,兹事体大。 如果后来证明,彼桃桃正是陶府的十四郎,这一案件就是活生生的 “拐卖良家孩童为奴”。岂止于 “良家”,是拐卖贵胄。欺辱天潢贵胄,罪加一等。而陶家与皇室的关系 …… 她很怕,若孩子被卖到利氏王廷里,夫君和她都逃不脱干系。必须马上回一趟南廷。她将姑母的密信立刻翻译成文,将交给夫君孟倞。
她越想越担心。为桃桃担心,为自己担心,更为夫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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