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的遗产 01:邢老爷去了

【本章简介】邢老爷,外号 “大烟筒”,是汪家堡村出了名的犟驴,某种程度上的宅霸、村霸、镇霸。村、镇干部们都不愿意惹他。这日清晨,他被发现在家中孤独的“寿终正寝”。他本人与汪家堡村民们的种种恩怨和争纷就此结束。但是,这只是故事的开头。他死了,留下了相当可观的遗产。只可惜,他去世这日,身边除了一位呆傻的大儿子外,没有其余的亲人。村委会指定一个小干事汪建丁主理邢家的丧事。村汪干事要干三件事:联系镇医院,开出正常死亡证明以便注销户口,领取丧葬费用;主理邢老爷入殓、佛事、出殡、火化,入土为安;告知各位家属和亲属们,聚会讨论遗产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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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岩镇上出了名的犟驴邢“大烟筒”,某日早上被发现在家中寿终正寝。他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曾有过两次中风。中风,就是脑溢血。有过一次中风的人,需要尽力避免第二次中风。第二次犯中风的人,往往会是九死一生。可倔强的“大烟筒”,偏偏没能避免第二次中风,却偏偏成为那“九死一生”中的生还者。

虽然“大烟筒”从第二次中风中幸存下来,之后又多活了七、八年。但身边总离不开人。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专人伺候。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他基本上是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两次中风却还能顽强地活到这一天,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尤其是,“大烟筒”是个农民。

狭义上说,生不如死的人,不但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就连最后的死亡,也算不上“寿终正寝”。但是,“大烟筒”好歹是如他生前所愿死在家里。他躺在自家的樑下和自己的床上,一觉睡过去了。他走得很安静。专门在他身边伺候他的人,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要是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也算是“寿终正寝”。

他到底是何时咽得气?没人说得准。

老邢去世前的大半年以来,他时常是忽醒忽睡。众人包括常来走家串户的医护人员们,多少产生了“狼来了”的疲惫心态。头天晚间,专职护工一如既往地为他清洗干净后,坐在一边等了一会儿。见他喘息均匀,睡得挺踏实,就回到了外间自己通常睡的一张床上过夜。在过去的多少年月里,但凡“大烟筒”夜间有点动静,她都能听到,能及时照料。

可是,“大烟筒”走的这一夜或这日凌晨,专职护工什么动静也没有察觉到。直到了早上五点半,一位西岩寺派出的沙弥,被当地人称为“药僧”,过来换班时才发现:狼真来了。“大烟筒”已经凉透透。

沙弥立刻跑去寺里通报情况。按事先的约定,寺里将要派僧人们为汪家堡的 “邢施主”,安排佛事。“大烟筒” 生前虽然不讲道理,尤其爱欺负家里人,却自诩为佛教居士。他总忘不掉定期做些功德,捐些善款。农村人,不求一次能捐多少,只求不断积德。几年前,“大烟筒”以为自己快不行了,便捐重款请定了一套“身后三天佛事” 的组合套。

派出年轻的沙弥伺候西岩寺附近所需人家,是西岩寺组织的集体化缘项目之一。如今的僧人们,除了研学佛经外,还必须要学一技之长。即便西岩寺原则上是纯佛学研究单位,不会也不许走上完全商业化的道路,但寺里也设立了一些能为寺里带来额外收入的化缘善举。被派出到病人家或养老院伺候病人或老人的僧人们,就是 “药僧”。当地人说了,别人家有武僧,咱们这里有药僧。寺里规定,药僧们不得擅自收费,或在施主家中蹭吃蹭喝。每早卯时三刻(五点半左右)之前必须定点到施主家开始行善,下午申时(下午三点)离开,回寺里做晚功课。被派到“大烟筒”家的沙弥,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是替老邢敲木鱼、捻佛珠、诵佛经。

在西岩寺的药僧跑回寺里通报,以便安排佛事的同时,专职护工立即将老人的死讯通知了汪家堡村委会的现任村委会主任汪九。

“村长”汪九当即联系了早已指定好的一位年轻干事,也姓 “汪”,要他今后几日集中精力照料“大烟筒”殡葬中的有关事项。例如,请镇医院开出正常死亡的证明;通知亲朋好友;去民政部门报备安葬和抚恤费用;去派出所做注销户口的报备等等。最重要的一项任务是安排遗产分配。

村委会委派专人负责照料孤寡老人的丧葬,是汪家堡村的光荣传统。也是村民们的福利之一。虽然邢“大烟筒”生前不是法律条文中的孤寡老人,但在现实生活中,邢“大烟筒”确实算得上孤独老病人。村委会主理他的后事,既是村委会推卸不掉的责任,也是迫不得已的举动。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老邢久病。他身边不但没有孝子,连贤妻也没有。惟有一位不通人事的傻儿子。傻子原和他一起生活。可就在三个月前,傻子搬去了镇附近的社会福利单位住房。从这个角度上说,老邢真可谓死得孤独。

邢“大烟筒”生前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早他二十几年,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续室媳妇,前几年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欺辱,陪伴小儿子南下闯生活。有一阵子在广州。如今在深圳。因为忙,留下话,老邢不去,他们母子不回。老邢的大女儿早已结婚,随着丈夫定居在佳木斯。 村委会也知道,老邢其实在安徽还有两个非婚生女儿。但他老人家生前死活不愿承认两个大活人的存在。

遗孀、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属于老邢的直系亲属。也是法律承认的“第一顺序继承人”。真正的麻烦是,老邢虽然是一介农民,却是一介富裕农民。他身后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但像大部分的农民们一样,他没有留下合法的遗嘱。

被指派主理邢家丧事的村小汪干事,大名 “汪建丁”。“男丁的丁”!丁子奶奶不止一次地强调过。经过计划生育的村民们都懂,对一个老派的农民家庭而言,如果孙儿辈中有一个“丁”,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自豪的事。小名 “丁子”的汪建丁是个主动下乡锻炼的“大学生”村官。他有政法大学的毕业文凭。曾有一个公职。为了实现“做律师”的个人报复,主动请缨做村官。是个有着复杂,又不很复杂背景的年轻人。

此时,他按部就班地完成村长交代的三件事。一要联系镇医院开出正常死亡的证明,联系民政部门,落实丧葬费用补助和家属抚恤金,联系当地派出所申报注销户口;二要主理丧事,包括入殓和三日的佛事,以及出殡、火化、下葬;三要尽快联系“大烟筒”在外地的各位家属。

这第三件事,反而是今日任务中最费神的一项任务。

家属名单包括如今在深圳定居的老邢媳妇(续室)和她的亲生儿子,邢家小儿子“电子烟”,老邢远嫁到佳木斯的大闺女 “香烟”,以及老邢在安徽青阳安居乐业的双胞胎私生女 “烟叶” 和 “烟花”。虽然邢“大烟筒”生前曾经竭力否认青阳姐妹的存在,但在某一天他坐在轮椅里听诵经时,突然忏悔道,也许自己在九华山时,修佛不够虔心。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因果报应。他在无意识中似乎承认了一直否认的DNA鉴定结果。村汪干事得到的指示是,无论“大烟筒”在睁着眼睛时,如何变着花样地否认俩闺女,如今他闭眼了,村委会得按国家的法律办事。必须通知他所有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们。

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是挂着“监护人”名头的邢老二的亲小舅舅。傻子邢老二,外号 “尼古丁”。生下就有唐氏综合症。唐氏综合症,是不治之症。家里没有人打算好好教育他。不过,傻子邢老二在他干爹、干娘和亲姐姐 “香烟” 的帮助下,倒能勉强识得几个字。起码能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他在生活上尚能自理。起码知道拉屎要拉在茅坑里。拉完屎后要擦屁股。即便如此,傻子需要终身监护人。汪姥舅就是监护人之一。

正在百忙之中,村汪干事接到了汪姥舅的回话:“从侄,我人在乌鲁木齐上班。这么远的距离,不值得为一个划清了界限的人跑一趟。实话说,要不是因为老大、老二有我汪家的血统,我根本不想理睬邢家。我就不过去了。从侄,我只有一个特别要求,老二必须分到大部分的遗产。请九嫂帮助多盯着点。” 

村汪干事虽然年轻,可懂继承法。因为“大烟筒”没有留下公证过的遗嘱,按《民法典》的规定,遗产要先在第一顺序继承人中按比例分配。遗孀、父母、子女包括非婚生子女都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像邢老二这种不可能代表自己的弱智者,在分配遗产时,监护人需要出面。据丁子所知,办好了手续的邢老二监护人,目前有两人:汪姥舅和姥舅嘴里的“九嫂”。

村汪干事回答道:“从叔,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不会让老二吃亏。我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九婶。她不也是老二的监护人吗?她又是干妈。您知道的,九叔那人一定会咨询专业人士。村委会事先起草了一个遗产分配方案,老二吃不了亏。从叔,我只是照章办事,先知会您一声。”

“我明白,丁子。只要九哥能多想着老二,我就放心了。回头要是有情况,早点知会我。” 电话那头的人答道。

他们口中的“九哥”、“九叔”、“九嫂”和“九婶”,是指汪九夫妇。“汪”姓是汪家堡的大姓。其中分出“翰林汪氏”和非“翰林汪氏”。汪建丁不属于“翰林汪氏”。汪姥舅却是未出五服的“翰林汪氏”。但是,汪家堡人有一条约定俗成,“一笔写不出两个汪”。但凡定居汪家堡的汪姓人家,想当然属于汪氏族。这么一来,汪氏中的五服内、远房、同姓不同宗的从兄弟姐妹、从叔叔伯伯、从爷爷奶奶一个接一个,乌泱泱一大堆。

汪建丁作为村委会干事,有时还要问他奶奶谁是哪一支的,哪一宗的,哪一辈的。好在“建丁”这个名字尚且好认出辈份 。“建”字辈,比汪九低一辈。汪九这一代人的名字比较复杂。许多人都随意改了名,怕跟不上形势。就像有人原叫“霓娜”,改成“红卫”一个道理。汪九当然有正名。但出去参军时,为了通过政审,给自己选了个好记好写又革命的名字。退伍后,反而喜欢被人称为,也喜欢自我介绍为,“汪九”。如今,他是汪家堡村的村长。他媳妇,外号 “大姐大” 的那位,是汪家堡村的村妇联主任。

当接到生父去世的消息后,邢家大闺女“香烟”虽然正在生病,却二话不说地要赶回汪家堡为父亲送葬。放下电话前,她多问了一句:“我后娘会回去吗?” 村汪干事觉着这个问题有点唐突,答道:“她必须得回来。是她的夫婿。她不回来成何体统?” 

电话那头的邢家大闺女咳了几声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就好。请告诉我九舅和舅母,我对村里拟订的遗产分配方案不会有异议。全凭你们定夺。但是,丁子,我必须提醒你们,一定要盯紧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干不净,坏心眼忒多。” 村汪干事心领神会,答道:“大表姐,泥鳅翻不起大浪。”

邢家大闺女并不恨她继母,但绝对不喜欢。继母那人是典型的没有眼界的小市民。继母对她和弟弟表面上既温和又体贴。但“香烟”从见到继母的第一天起,就觉着那女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那时起,她对继母一直有戒备之心。防人之心无时不可无,“香烟”打小就被祖母反复告诫过。而老邢媳妇从第一次见到邢家大闺女起就意识到,已是初中生的继女是个外憨内精很难对付的软刺头。虽然看上去灰头土脑,骨子里却自带一副地主家大小姐的骄横脾性。关键是,连她亲生父亲似乎也畏她三分。

“香烟”和“尼古丁”是同一个妈生的。他们的妈姓“汪”。生前是个疯子。“尼古丁”生来是个傻子。虽然“香烟”脑子正常,但在村里人眼中不算活络人。她从小不爱笑,不爱搭理人。是个冷美人。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她的考试成绩经常在班里不是垫底的,也在底层。有一度村里人怀疑是遗传问题。邢“大烟筒”当然不能承认老邢家的基因有问题。后来他的汪姓先妻疯癫了。这足以证明,呆傻症一定出自汪氏的遗传基因。

非婚生的青阳姐妹“烟叶”和“烟花” 是一对双胞胎。当她们接到村汪干事的电话通知后,开始均是直接拒绝到汪家堡为老邢送葬。她俩不但对那个生父没有一丝感情,反而有一肚子的怨气。她们的生母,在头年去世时,她们根本没有通知汪家堡这边的任何人。甚至没有通知几年前她们来认父时,热心帮助过她们的汪家堡村妇联主任“大姐大”。不是当年的“民事和解”说过,不要打搅汪家堡一家人吗?她们就权当没有那个爹。这个生父,生前不但辜负了她们的亲娘,连亲生女儿们也不愿承认。明明有DNA测试结果,他来了一个死猪不怕滚水烫 — 睁眼说瞎话地、死皮赖脸地拒~绝~承认。您可以光生不养,我们也不用为您戴假孝哭假丧。

当村汪干事将两人拒绝过来的情况汇报给汪九后,汪九说道:“青阳的俩可是亲生闺女。她们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你再联系她俩。要对她们讲清楚厉害关系。如今不是一个斗气的时候。要是真不在乎遗产继承权,必须要有白纸黑字的、公证过的,放弃继承遗产的申明书。要防止过了几年回过味来了,跑过来闹腾。尤其要预防别有用心的人,在网络上挑动不明真相的网民们为她们喊冤。对了丁子,你记住,一定要用村委会办公室的地线联系她们。不要用私人手机。办公室的电话系统有谈话记录功能。回头通过派出所,到电讯局那里去要一份通话记录的硬盘,以便存档。咱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村委会干事汪建丁当然理解汪村长的谨慎。村委会遇到的各色“刁民”们不止一个两个。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况如今是网络时代,是谣言易起、真假难辨的时代。汪家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乡村。村里各家都比较富裕。老人去了,往往留下可观的遗产。为此村委会那里有个便民公益律师名单。汪建丁刚考得律师证,自愿将自己加进名单中。他专修民法中的继承法。

村汪干事又一次联系了青阳的“烟叶”。他提醒她道:“姐姐,老邢死前,对身后遗产没有立下明确的遗嘱。你们属于第一顺序继承人,有合法继承权。你们难道不在乎老邢留下的遗产吗?我的意思是,你们现在不盯紧,将来可别后悔。” 虽然村汪干事是好心,但青阳那头的人根本不领情。“烟叶”当即说到:“那个老鳖,死了最好。他没给我们留下一笔还不完的债,就算阿弥陀佛!” 说完,竟然气哼哼地挂断电话。村汪干事没有料到一个农妇能有这么大的气性。

当年青阳姐妹到汪家堡认父时,为了哄她们走人,邢家欠下一笔高利贷。“大烟筒” 曾放话说,要想让他承认青阳姐妹是亲生的,除非她们将诳到手的钱再吐出来。要不咱们就划清界限。从此河水不犯井水。姐妹俩当时拿了那笔三十万的民事和解补偿,同意和解后不再打搅汪家堡的邢家。三十万对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2000-2009)中的山区农民们而言,可谓巨款。“大烟筒”活着时,确实河水不犯井水。 到了“大烟筒”咽气后,邢家面临的是遗产分配问题。作为受到法律维护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想不打搅也得明确表态。即便她俩不姓“邢”,即便不被亲生父亲承认,但DNA不会说谎。除非,两人经过公证处的公证,正式放弃继承权。

村汪干事苦笑一下,压了一口茶汤,又一次播响了“烟叶”的手机。那头的“烟叶”不知什么原因,并没有关机。他正要为“烟叶”进一步解释国家的有关条例时,“烟叶”不耐烦地来了一句:“车票和住宿可不便宜。我不愿意花钱做给活人看。”  村汪干事明白她在说气话。他追问“烟叶”道:“这可不是做给别人看。是关系到争取您应该得到的权益。您能肯定,要放弃继承权吗?” 电话那头的“烟叶”,气哼哼地答道: “肯定!不稀罕!”

“等等,等等,请别摔电话,听我说完。” 村汪干事赶紧叫道。他请求她再仔细考虑考虑。不然的话,需要找公证处,可能要有律师的帮助,公证一份放弃继承权的申明书。啥?公证?!“烟叶”听得头大。最后她说,她去和妹妹商量。

汪建丁,家里接香火的丁,虽年轻但极其稳重,沉得住气。绝对是做律师的好材料。放着稍有傲慢心的人,肯定都不稀得理睬“烟叶”这号的愚昧农妇。

可当“烟叶”的妹夫听说有遗产时,赶紧给村汪干事来了电话。姐姐不能代表妹妹。妹妹“烟花”必须过去。“烟叶”的丈夫比较老实。他自己不敢出头劝老婆,请连襟出头劝。最好能让姐妹俩结伴而行:“有遗产能继承,不去不是犯傻吗?兄弟,全靠你出谋划策了。咱们可不能让那些花花肠子们又给玩弄了。你瞧我家的蠢妇,上次吃过那么大的亏,这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最后,“烟叶” 和 “烟花”决定,姐妹俩结伴而行,再访汪家堡。但“烟花” 请求村汪干事,等到哪天要讨论遗产分配时,她们再过去不迟:“我们花不起住店的费用”。她又一次提出要汪家堡村委会给报销来回的车票钱和住宿费,“就像上回那样。”

上回哪样?村汪干事年轻,不太清楚姐妹俩上回来认父时,村委会是如何处理的。他推说,他去问问。

村长汪九告诉他:“如果过来奔丧,吃住费用可以由村委会的老人丧葬专款先垫付。但必须住在村委会指定的旅社里。事后村里要从收到的家属抚恤金里扣除。但如果不是来奔丧,只是为了分遗产,所有费用都必须由她们自己承担。上回村里为姐妹俩包吃、包住、包路费,是因为她们还未成年。如今她俩都已成年,成为劳动力。理论上讲,可以自食其力。假如村里再包干她们的花销,让其他人家如何想?” 青阳姐妹是双胞胎。她们的岁数只比邢老三长两岁不到。如今都是已婚妇女。

“大烟筒”的续室老婆,按村里人的闲话是,“心够狠。怨不得老邢总骂她”。“大烟筒”生前没少骂续室老婆是“母臭鼬”、 “毒妇”、“潘金莲”。那女人不一定“毒”,但“狠”是够狠。她伴随着亲生儿子邢老三南下,一去好几年。没有给老邢来过一个电话,甚至连个“鸿雁传书”也没见到。直到去年夏季,那时老邢已经神智不清,村里有人恍惚看到过她的身影。是否访问过老邢?按捕捉到她身影的人的话:“老邢早是个植物人了。见不见,无所谓吧。见一面,就算是送终啦。”

虽然老邢家两口子在法律上,没有正式离婚。女方不敢也不打算离婚。按村里人的话,“钱没拿到,咋能离呢”。男方是嫌麻烦。他卧病在床没精力和那个女人闹。但是,他们的夫妻之情,早叫两口子这些年来的来回折腾,给折腾没了。老邢“大烟筒”是头犟驴,动辄尥脚子。可是,“那女的也不是什么清白无辜的善茬儿” 。村里人都这么说。

嗟呼!夫妻俩也曾恩爱过,和谐过,幸福过。村里的老人们仍能回忆起二十几年前,“大烟筒”刚娶到这个媳妇时的得意洋洋劲儿。尤其在数月后,邢家又一次迎来了弄璋之喜。老邢的喜气达到了“登峰造极”。乐极生悲。两人后来反目成仇。之间的憎恨,叹为观止。偏偏两人又都喜欢邢老三。

接到老邢去世的通知后,老邢媳妇古井无波地嘱咐村汪干事,去为她和儿子在西岩镇中心的某一条街上的某某旅店,定下一间标间。先定一周的住宿:“业主是我的熟人。她给了一张打折卡。我至今还未用过。”  老邢媳妇明白,不要说自己的宝贝儿子“电子烟”,就连她本人如今也不愿住进阴气沉沉的邢家老宅。“邢家老宅不是标为 ‘危房’ 吗?谁敢住危房?”

老邢媳妇陪着儿子南下后,摆脱了“大烟筒”的压抑和束缚。她放飞自我。经过一番奋发图强,以一己之力为自己和儿子挣来一份体面的家产。母子两人成为典型的低层中产。她是个好面子的女人。不住邢家老宅也是为了涨面子。

“好的,邢家阿姨。我去办。请问,您对老邢的入殓和做佛事有什么指示吗?”

“不是他早为自己安排好了吗?这种事用不着问我。” 老邢媳妇怏怏地答道。

****** 本章完  ****** The N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