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寻找孟大皕
乡野棋神童孟倞(9)
孟倞小时候,去给孟家大院的小郎君孟奭做伴读郎。读书是好事,可是总替别人挨骂却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小阿亮一直不理解,凭什么小郎君贪玩背不出书,自己要被骂?就因为自己带着小郎君去爬树?又凭什么小郎君字没写好,自己要被打手板?就因为自己根本写不出复杂的“躑躅”?阿亮不理解,偷跑回家,向爷娘哭诉。他不想再去做伴读郎。
阿娘说:“阿亮,机遇难得。大阿爷是为了你好。读书识字,奴可翻身?” 啥?阿亮还是不懂。
阿爷说:“男子汉大丈夫,哭无用。迎难而上。一定能写好。”嗯,还是阿爷的话易懂。
阿亮乖乖地回到孟家大院,继续陪伴小郎君。虽然他仍然不清楚自己为啥要替小郎君挨打受骂,但想着一定是“为我好”,强忍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哭无用,迎难而上。
晤德四年秋闱,十七岁的孟家大院小郎君孟奭,考上了贡举。当时的秀才郎君非常高兴。为了庆祝这一大喜事,他坚持外放几位老奴。其中就有孟三文一家。那是晤德五年的事。
覃红燕感叹说:“也算是实现了夫人的遗愿。” 三文听后,没说话。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孟员外和夫人将红燕赐给了他,他一辈子感激涕零。
覃夫人生前食言。她推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为红燕全家脱奴。红燕暗自伤心了很久。覃夫人经常照顾红燕一家,犹如红燕的干娘。可就是在为红燕一家脱奴归良一事上,覃夫人一拖再拖。亲娘食言,好像很常见。亲女子还可以耍耍娇,埋怨亲娘。做过丫鬟的红燕很清楚,即便覃夫人视她为干女儿,她也不可对主子有丝毫的抱怨。长久不能归良,她很伤心。不仅是为自己伤心,更是为孩子们伤心。无论孟家大院后来如何从经济上补偿三文家,孩子们还是不能堂正地入学堂读书。奴籍不允许自由行走和读书识字。虽然覃夫人善心,将阿亮接进孟家大院,由孟员外亲自开蒙,陪伴孟奭读书识字。可进去的身份是小奴,是伴读,是书僮。
孟奭早慧。小小年纪,才思敏捷。书、画俱佳。时常款款而言,指点文字,畅谈感想,令孟员外捻须首肯。于《诗经》、《楚辞》、魏晋文赋上的熟念程度得犹如活典。覃夫人与孟员外有争执时,会请孙儿断定谁是谁否。他的早慧深得孟员外的喜爱。有早慧者必有晚醒者。早慧的奭儿一直压抑开蒙晚的阿亮。奭儿早早地显露出高人一等。一个神童无需平视一个笨小奴。
他的傲气离不开从孟员外那里得到的耳濡目染。孟员外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他清楚阿亮也是自己的血脉,可就是喜欢不起来。他很少给阿亮笑脸。更不会抱他搂他。搂搂抱抱本就不是君子之为。就是对奭儿,他也鲜少抱过。阿亮这孩子总在提醒他那位冤家独子。一样的贪玩,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学无术,一样的没出息。阿亮这孩子是个永远不能上族谱的私生儿。留下他,是为了打破“我孟家”几代单传的魔咒。
孟奭至死都不知道,阿亮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就如他不知道崇女是他的生母。
成人后的孟倞总记得那一天,当阿爷孟三文从州府户署拿回半联户籍文牒后,破天荒地喝醉了酒。他说醉话道:“阿亮啊,阿爷对不起你。如今你是良民了。良民可以参加科考了。可以走仕途了。可、可、可你生来本该可以参加科考!” 阿亮没太听懂。
红燕赶紧捂住三文的嘴,将他扶去睡觉。 当红燕返回来收拾碗筷时,阿亮问红燕:“阿娘,为什么我生来本该可以参加科考?”红燕叹口气回答道:“你阿爷的醉话,岂可当真?或许,阿爷对 ‘贱籍生来贱’ 有异议吧。”
“阿娘,不通。前两天,他还用这话骂过草台班子里打鼙点的那个老酒鬼。那老贼要偷咱家的腊肉,正好让阿爷抓住了。阿爷要剁那人的手。班主为他求饶。说打鼙点是那人的看家本领。剁了手就断了那人的生计。阿爷听到后,心软了。放他们走时,骂了一句 ‘贱籍生来贱’。”
红燕收拾着碗筷,看看动辄“锄禾日当午”,被晒的黢黑的儿子,一阵心悸。这实诚孩子还真是一心当个逍遥耕读农,知足常乐?他不知道自己本该是孟家大院的庶子。这些年来,连三文和她都模糊了孩子的“本该是”。全家登记户籍、上族谱时,才重唤他们的记忆。
她答道:“嗨,那是气话。你阿爷从来不相信‘贱籍生来贱’。所以才会一门心思地想法脱奴归良。你兄弟大约听到,不少人咒你阿爷这两年干过的那些不近情理的事吧?为什么?为了让孟家大院的主子满意,好早早地为咱一家人办理脱奴。不但要归良、立户,还要能分得田地,自主养活一家人。阿爷就是盼望你兄弟们,能有机会进学堂,将来参加科考。阿亮,你去试试考个秀才吧。你要是能考上秀才,阿爷指不定会有多高兴呢。”说完,她提着装满空碗脏碟的小饭桶,去后面厨间清理。一向乖巧的小四仔提着茶壶,跟在小肚隆起的阿娘身后。
看着母亲的背影,阿亮自问自答地说道:“秀才?秀才也得交田赋和各类捐税。举子家才可免田赋。可惜,阿亮没本事考上举人。要不,将来转军户?军户有田不说,还不用交税。”
“哥,你还是听阿娘的话,先将秀才考了。你一定能考上举人。说不定还能考上贡生。居隈郎君能考上,你也行。” 正在和老三下围棋的老二插嘴说。不提孟居隈还好,一提到他,阿亮就来气。他反怼弟弟说:“行个屁。我连人家的小拇指也比不上。你也识字。你怎么不去考秀才、考举人、考贡生?三猛,错了!” 老三吓得一哆嗦。他怕大哥更甚怕阿爷。阿亮最见不得下棋人漫不经心地瞎落棋子。
二猛仲子也嚷嚷道:“三猛,不许悔棋!哥,是你下棋还是三猛下?怎么不讲棋德?手谈者不悔棋。观棋人不声响。不是你的教诲吗?”
三猛委屈啊,真委屈。这两个哥哥,他都怕。只听大哥说:“三猛,一边站着去!你好好看着,大哥如何为你收拾残局!”
红燕在后面厨房里听到孩子们的吵闹,欣慰地笑着。小四抬起小脸,乖巧地问到:“阿娘,什么是 ‘贱籍生来贱’?那日崇嬷嬷骂我一辈子贱。崇嬷嬷好吓人。她还想打我。”
“哪日?怎么没有早点告诉阿娘?”
“阿娘,你打不过疯女人。”
“阿娘打不过疯女人,不是还有你阿爷吗?”
“阿爷靠不住啦。阿爷说过,打女人,没出息。他不会打崇嬷嬷。崇嬷嬷是女人啦。”
红燕听到四仔这么说,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眼泪充满眼眶。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下嫁。虽然孟三文对她真心实意的好,他们夫妇恩爱有加。可是一个奴籍,还是苦了她的孩子们。常常无端被骂、被辱。大猛、二猛、三猛在外喜欢打架斗殴。即便被打得头破血流,只要听到有人敢当面说三到四他们的爷娘,孩子们还会出手。孟家庄里无论是孟氏还是杂姓良民人家的婆娘们,断不掉上门告状。每次无论红燕怎么陪笑脸,说好话,送礼物,离开时常会骂一句 “贱籍生来贱”。多亏了红燕与覃夫人的特殊关系,那些婆娘们一直以为他们的靠山是孟家大院,这才没敢派人来砸他们的家。奴籍的孩子们生来随父籍为奴。家奴,伺候主子。其余的,当牛做马。最让她心痛的是奴籍的孩子们不能进官办学馆读书。不能参加科举考试。
她放下手中活,在围裙上蹭蹭手。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抚摸着小四的头,说道:“从今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今后不会有人骂你贱了。明日,阿娘就送你去村东北角,新开张的孟氏学塾。你要做最好的学生。将来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
“阿娘,我怕。”
“不怕。二哥和三哥也一起去。”
“好吧,阿娘,我听娘的话。” 四仔答道。
晤德五年,大猛十七岁,二猛十五岁,三猛十岁,四仔仙子只有七岁。十七岁的大猛虽然还在长身体,已经相当魁梧英俊。论手谈,大猛肯定比二猛强。一来他岁数大;二来他本就是个围棋小天才。小小年纪胸怀纵横阡陌。他下棋时,仿佛与外界有一种隔膜。每落下一子,后面的五步,基本已经胸有成竹。除非对手另有出其不意的高招,他一般已将对手落子的数种可能算计好。戊州偏远,根本找不到多少棋谱。阿亮的棋艺靠融会贯通两本古棋谱,不断和庄子里的高手们、戊州府里的高手们、偶尔游弋至此的棋手们、山里的高僧真人们对局得以提高。算是自学成才,不断升华。十七岁的他,常被人称为 “小先生”。
他下棋的开蒙师傅是覃夫人。是覃夫人坚持要挑选他进孟家大院,陪伴小郎君孟奭读书。
大户人家的子女从小就是“琴棋书画”,样样要学,样样要练,样样要通。覃夫人为两个孩子讲解了基本步骤和规矩后,有空时也陪孩子们下下棋。平日里,是两个孩子在读书之余,陪充当教书先生的孟员外下棋放松,或互相做对手,接受孟员外的指导。孟员外喜欢下围棋,有些手感和体会。夫妇俩发现,阿亮于围棋上悟性很高。这孩子,读书马马虎虎;书法马马虎虎;绘画马马虎虎。跟着草台班子里的某人学了几天吹横笛,算在音律上多少开窍。覃夫人不苛求他。虽然都是孙子,可阿亮到底是私生子。接他进来做奭儿的玩伴,也是为了平衡自己的良心。一个小奴能有机会随孟员外读书写字,比普通人强了许多。
她的心思用在精心地培养深爱阅读、书法、绘画的嫡孙孟奭那里。她也偏心孟奭。
她这一明一暗两个孙子,都是长相出众。但奭儿更合覃夫人的审美口味。崇女虽然没有红燕的气质和智慧,但在“天干戊人”中,属于长相上乘。孟奭的五官之间可见崇女一斑。孩子自小白净文雅,温和听话。孟倞虽然五官随了红燕,但从小是个黑蛋儿。虎头虎脑,桀骜淘气。在覃夫人眼里,比她儿子小时候还要不听话。到了有些招人嫌的程度。
小孩子玩耍之间常有争执。奭儿和阿亮玩着玩着,避免不了有斗嘴、扭打的时候。阿亮虽然小半岁,可身板比奭儿壮实许多,看上去比奭儿大一、两岁。奭儿在阿亮手下吃过几次亏。每次覃夫人一定会出面,保护奭儿。
覃夫人多次警告红燕,虽然两个孩子都是“我孟家”的血脉,可是孟奭是名正言顺的嫡孙郎君。孟倞生就是奴。奴永远不可以欺主。即便奭儿体弱多病;即便奭儿的嫡母是个疯子;即便其生母是个没有名份的“子宫”。覃夫人要红燕好生管教阿亮:“嫁狗随狗,嫁鸡随鸡。汝嫁给了奴,就不得痴心妄想再做主子。劝汝在人前一定放低身份,在家里教导好孩子们。千万不可越界。欺主是大罪。按本朝律法,一旦定谳,会被施以极刑。‘我孟家’ 不会告你夫妇欺主。因为汝等是自家人。然,封不住他人的嘴。千万不可再让他人钻空子。”
红燕明白覃夫人的担忧。“我孟家” 不敢得罪戊州府里的 “天干戊人”。
孟奭于诗赋书画上是神童,可在棋艺上总是输给阿亮。因为输多赢少,他逐渐失去兴趣。孟员外不多督促。奭儿将来是要去参加科考走仕途的。心思花在下棋上,于科考无益。阿亮自从接触到围棋后,沉迷于这一游戏之中,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与孟奭下棋,他赢多输少。他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么笨,总有比小郎君强的地方。信心大增,更加刻苦研究棋艺。孟员外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他不指望这孩子科考走仕途,喜欢下棋就去下,只要不耽误做事。
三年后,阿亮的棋艺在孟家庄里,成了打遍全庄无敌手。包括孟员外、秀才郎君和那些自以为是的孟氏高手们,逐一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有位真人自称“马朗在世”。在孟家庄村西北的半山上结庐布道。时常请樵夫、药农、猎手中的高手与其对局。他听到阿亮博弈有成,竟然下凡,入孟家庄与阿亮在孟家祠堂前的小广场上,盘石手谈。真人自是棋高几招。十日后,两人却布出柯烂棋局。又五日后,真人感叹道:“围棋莫与敌者,谓之棋圣。” 飘然离去。从此再无身影。啥意思?众人请教孟员外。孟员外捻须道:“此语出自晋《抱朴子》。后半句为 ‘故严子卿、马绥明于今有棋圣之名焉’ 。马绥明即为马朗。真人自称是马朗在世,与阿亮博弈后,却飘然而去?确实令人费解。” 覃夫人笑着说:“啥费解,不就说明阿亮是严子卿转世?他两人下了几日棋,没听到吵闹。以阿亮那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做到了 ‘莫与敌’,那就是小棋圣了?” 这话传出,众人哗然。
在这一时期,诸皇子为了夺嫡,还在京城里明枪暗箭地厮杀。戊州府里有一位被朝廷一时忽略了的太守。他听说孟家庄有一位诗、赋、书、画俱佳的孟氏神童,心生好奇。他也得知这位神童的血脉与圣贤孟夫子相连。 出于敬仰和好奇,他诚心实意地特邀孟奭进府一见。太守亦是喜欢下围棋。他邀请孟奭手谈几局。孟奭竟然三局两胜。孟奭心中奇怪,虽然使君自诩对围棋颇有心得体会,这棋艺也太不堪一击了吧?他正在诚惶诚恐中时,太守和蔼地问道:“孟小郎君,汝方才的几招稀奇少见。不知是从哪里学到的?可有棋谱?”
孟奭仔细想想,好像大阿爷的藏书楼里确实有两本古籍棋谱。但是他于围棋兴趣不大,从来没有仔细地翻过。他诚实地答道:“家太阿爷收藏的古籍中,确有两本古棋谱。不过学生刚用的几招却是从伴读郎那里学来的。伴读郎是陪伴学生读书的小仆。学生屋里是家教,家太阿爷特意为学生挑选同龄伴读。学生平日与伴读郎对局,多输少赢。太阿爷说过,彼子于棋艺上颇有天赋。”
孟奭不好意思太直白。什么 “多输少赢”?那可能是两年前的状况。什么“于棋术上颇有天赋”?孟倞的悟性可谓天赋异禀。虽然说童言无忌,少年郎孟奭却也学会了说话时总要为自己留点脸面。
太守从委婉的答话中听出了名堂,好奇心大增。这位使君大人是个棋迷。是那种有些疯狂痴癫的棋迷。他当即邀请孟奭隔几日再来府上手谈。但一定要带上颇有天赋的“伴读郎”。
使君输得惨不忍睹。连后来过来在一旁观棋的幕僚们,也上手试。竟然无一人能彻底打败一个乡野稚子。其中,最好的结局是和棋。这位稚子落子不讲常规,常常令对方大吃一惊,乱了阵脚。
执着的棋迷犹如赌徒,输得越多越想翻盘。太守大人有个能撑船的宰相肚。他邀请孟奭和伴读郎在太守府邸小住一段时间,陪他一起研学棋艺。就有位热心的幕僚充当录事,将每日的对局纪录在案。过后,再与棋友们复盘,想出破局的对策。如此一来,可将小童的气焰一时压制下去。可过了几日,那小童又改了数招。阿亮每日即便赢了局也会复盘。执着的棋迷犹如赌徒,赌赢了还想赢。他记忆力超强,居然能记住当日下过的每盘棋。
一日,他布下前次与山上真人下过的柯烂局,逐一讲解每一步。黑子如何如何。白子如何如何。太守、幕僚众人竟然佩服之至,开始称阿亮“小先生”。
那些每日的对局记录,是后来戊州贡院收集的《山野棋谱录·亮境谱》的雏形。
太守太喜爱这个冷静专心的孩子。 听说,“小先生”是奴籍,他动了买小奴的心思。 特礼贤下士,到孟家庄拜访孟家大院的家主孟员外。酒席间,他提出要将阿亮买下。开出的条件之一是为阿亮赎身脱奴。
此时的孟家大院虽然已经开始振兴,但依然脚跟不稳。比起太守的权势和地位,“我孟家”不过是无权无势的布衣草民们。孟员外曾在前朝廷里做过员外郎,后被贬为县丞。有过上下官场经验的他,深懂官场里的游戏规矩。他意识到,呈送上阿亮是攀附太守的大好良机。于 “我孟家”,利大于弊。他又听到能为阿亮脱奴,非常动心。这个孩子是“我孟家”永远不敢承认的私生子。能早日为孩子归良,去伺候一位欣赏他的主人,不能不说是一个好出路。
老亲家翁听到消息后,极力怂恿将小奴敬献给太守。“天干戊人”们历代与戊州官府盘根错节。无论哪朝哪代,官府中一定要有自己人。依老泰山的想法,奉献出一个家生子私奴,得到太守的青睐和照顾,是得过所失。
覃夫人却很为难。 她一直视红燕为干女儿。前次为了“我孟家”的利益,逼迫红燕下嫁于奴。她觉着已经亏欠了红燕很多。阿亮名义上是三文家的长子,实际上是自家儿子的私生子。阿亮地位低贱,却也是孟家的血脉。是红燕身上掉下的肉。 当初正是因为孟员外愿望要保住孟家的子嗣,她才处心积虑地为孟家保下了一个私生子。 她要听听红燕的意思。
覃红燕坚决不愿将儿子卖给任何人:“他不是一个能随意买卖的小奴。是我的心头肉。假如‘我孟家’要强卖他。我先杀了他,然后自裁。”红燕委婉地提到,她下嫁于奴时,曾经被告知,她一家人早晚能够脱奴归良。她愿意多等几年,宁肯阖家团圆。
秀才郎君听到孟员外有了将阿亮呈献给太守的意向,义愤填膺。他尤其对老泰山的冷漠无情,孟员外的唯利是图十分气愤。他与结义兄弟孟倌和孟仆等几个心腹,暗中商议如何诱杀太守。
覃夫人暗中得到消息后,吓得半死。诱杀太守等于造反。她将秀才郎君叫到孟员外的小书斋,拍着桌子骂他愚蠢:“连我都瞒不过,你这个诱杀计划根本就靠不住!你这样的脑子哪里是太守的对手?”
“杀不得,躲总可以吧。我要三文带着阿亮到山里去躲躲。”
“儿啊,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容我想想。”
她出面斡旋,试图说服太守放弃买阿亮的想法。 她亲手为太守画了一幅画并题诗题字。最后的签名用了自己的闺名。除此之外,找出自己所剩无几的首饰和私房钱,逼着孟员外凑齐了五百两银子。她亲自将画、首饰和银子呈送到太守夫人那里。请求太守夫人帮忙说服太守。五百两银子当时是孟家大院全部的积蓄。 再多,孟家大院就不得不再次举债。
赶上太守是一位颇懂书画的体面人。一直非常敬重像孟员外这等清高的读书人。虽然他心里很舍不得放弃那个棋艺高超的小奴,但发现覃夫人竟然是当年在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刘才女后,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一股神奇的诱惑使他改变了主意。冥冥之中他感觉到,此次对孟家大院退让一步,留下那个小奴,将来必有后福。他借口“君子不夺他人所好”,收下了定会是价值不菲的画作,不再提及买奴一事。
太守大人识时务,顺天命。他的后福来得很快。晤德元年,朝廷重新考察官员的政绩。一度被人遗忘的戊州太守竟然得到意外提拔。在离开蛮瘴之地戊州时,他带走了两大箱金银珠宝。包括刘才女的那幅画作。使君三年,不过区区两箱财富。这位使君后来一直以 “清廉” 著名。
三十多年后,皇家画院听说原戊州太守有一幅价值连城的刘夫人画作,一定要收购。传说,当时已经致仕的原太守,忍痛割爱时,得到了三百两黄金的补偿。传说归传说。到底得了多少黄金,原太守讳莫如深。
太守离任的同一年,孟员外去世。晤德二年秋,秀才郎君送孟奭入州府的官办学馆读书。孟倞开始了他的逍遥耕读生涯。那年,孟倞亦是十四岁。农耕虽苦,倒也有闲空坐在田埂上读书下棋。很快,那些田奴和佃农的孩子们跟着他识字学下棋。于此同时,孟三文和劳作不息的田奴们、佃农们,喜欢在歇息之间,听阿亮吟咏“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虽然他们听不大懂,可就是喜欢看阿亮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背咏诗词装书生。
“比看唱作还有看头,比听戏文还有听头。”孟遵度后来想当“儒侠”,学做“说书先生”,都是听那些老佃农们提起当年的少年孟倞。阿度与五仔、六仔一样,对大哥孟倞无限地崇敬,奉以为神。不过,孟遵度是他阿爷一点不假的亲儿子。与孟奭一样,阿度对下围棋没兴趣。还不如他先父,他根本不想学。
因为孟家庄离州府只有五十路不到,痴迷于围棋的官僚们,自太守离任时起就养成习惯,打着体察民情的幌子,下到孟家庄,观赏一年一度的围棋赛。有些人会下注挑战高手。多数想争取到与“小先生”博弈的机会。也是从那时起,孟家庄逐渐成为戊州的围棋之乡。
孟家大院是体恤民情的官吏们常去 “讨口茶水喝” 的地方。这一不成文的传统至今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