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青阳姐妹赶到汪家堡,与其余的亲属汇合。村汪干事,作为遗产执行者主持了家庭会议。邢家没有不动产,老邢的遗产基本上全是“钱”。分为三大块:一笔保值五百万的“保险金信托”;一笔仍在银行里没有来得及兑现的最新的“超转人员安置费”;一笔市价二十万的 “奋力新能源有限公司”的股票。听到老邢留下的 “奋力” 股票一项,邢家全体亲属感到惊讶。邢老三刨根问底其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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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烟筒”的骨灰盒下葬的当天夜里,青阳姐妹两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西岩镇的主要街道上。她们事先从村干事汪建丁那里得知了遗产分配会议的时间和地点。丁子还为两人预定好了一家便宜的民宿。
姐妹俩本来打算在“西岩东口客栈” 住两夜。生父虽然走了,但客栈不还是邢家人的吗?丁子对她们解释说,“西岩东口客栈”已被标为 “危房”,几个月前就开始清空。“大烟筒”是最后一位离开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安排姐妹俩住进危房。听到丁子的解释后,姐妹俩要求帮助租一家最便宜的民宿里最便宜的一间屋。
丁子为她俩找的这家民宿,非常便宜:十块钱一夜,预约两夜。但这家“位于山里”,离长途车站有些距离。姐妹俩说:“我们就是山里人。不怕靠腿上下山。” 听到后,丁子没在吭声。那家其实离镇中心也有些远。他也忘了,穷人坐不起“和谐号”。
两人下了晚点的普通火车,又下了晚点的长途汽车。花了点时间,走了些弯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开门的房主大妈并不十分热情。不冷不热地给了一大暖壶开水,两个喝水的茶缸,每人两条干净毛巾和一条干净枕巾。又指出了“茅房”的方向。告诉她俩啥时间吃早饭。“烟花”答道:“我俩出去吃。”老大妈答了声“好”。离开不再“打扰”她们。此时已近凌晨一点。大妈等了她们一晚上。正昏昏欲睡时,被磕门声惊醒。睡眼惺忪,情绪不高。再者,姐妹俩说话带有浓重的口音。无精打采的老大妈听着费劲,懒得多聊。姐妹俩长途旅行后,身心皆疲劳。也不愿与生人多聊。一夜相安无事。
老大妈家并不具备开民宿的条件。但丁子受奶奶委托,要照顾她的老姐妹。他有心为奶奶的老姐妹揽点收入。老大妈接到丁子的预约后,放下农活,特意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进城打工的儿子和儿媳妇暂时不住的房间清理干净,换上涮洗熨平的干净被褥。
上回来汪家堡时,她俩还是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如今俩人都已婚,有了孩子。姐姐“烟叶”上完初中后在家务农。外祖父家人口多,生活一直拮据。外祖父母拉扯大几个孩子不易。添加人口后,经济上更加吃力。“烟花”在校成绩比姐姐的强许多。她的老师千方百计地劝外公,送“烟花”继续读书。外公坚决拒绝。在他看来,女孩子能识字写名字,足矣。学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倒是她们的小舅舅,坚持要送姐妹俩中的一人上高中:“女子要学知识。要长见识。免得像我二姐那样,被人欺瞒。” 外公更加不高兴。姐妹俩的娘当年坚持要读完初中。找的理由类似什么“女子要学知识,好进城找工作”。结果呢?
小舅舅是一个有主心骨的人。后来帮助查到了她们的生父所在处。因为娘起诉生父“重婚”的案子没有成立,舅舅们、姨母、外公等人凑钱送她们找到汪家堡来寻求抚养费用。 虽然生父生前坚决不认她们,但是因为有了DNA测试结果,她们如今却成为合法的遗产继承人。
姐妹俩知道生父是个富农。不仅仅是像传说中的京郊农户都富。邢家是实在的富农。“烟叶”永远忘不掉在她们拿到了三十万元的抚养费后,亲属们和身体虚弱的娘脸上呈现出的笑容。可惜三十万很不经花。翻修外公婆的老宅,花掉了五分之一。为娘治病,又花掉了三分之一。娘得的病,叫 “艾滋病”。剩下的,也在不知不觉中一分一分地消失。“烟叶”记得清楚,小舅舅的婚礼热闹非凡。外公摆了长龙宴,请了全村人。七荤八素,饭、汤管够。
此趟出行仍然不容易。首先,一切花销都需要自己先掏腰包垫付。她们要是不来吧,被要求去办理什么“放弃继承权”的公证书。再者,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万一两人确实能分到遗产呢?两个小家庭仔细商量后,觉着姐妹俩必须过来查明实情。到底能拿到多少?直至本夜,姐妹俩仍然心中忐忑。小舅舅说:“你俩去一趟,就全清楚了。人家能通知你们,说明你们的血缘关系得到了法律的保护。只凭能在邢家其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挺直腰杆分遗产,这一趟就很值得去。”
清晨,青阳姐妹被鸡鸣吵醒。“烟花”看看腕表,才四点多。头又枕回去。朦胧之间被姐姐摇醒。两人轻手捏脚地收拾好自己。到了六点便出门去找西岩镇的“镇府楼”。下了坡后,她们发现,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一晃眼六、七年过去了。不要说位于首都郊区的西岩镇,就连她们的青阳县城亦变化颇大。“烟叶”虽然仍然以务农为主,但她和丈夫偶尔也带过外地过去的游客。带游客挺长见识。她那个有本事的小舅舅,家里也搞起了民宿。目前条件比老大妈的强许多。小舅舅说过,等挣足了钱,一定要再投入,不断改善住宿条件。“烟叶”想到,假如能分到一点遗产,要帮助舅舅改善民宿条件。姐妹俩对小舅舅一直感恩戴德。
清晨的汪家堡,街上仍然跑着曾让她们感觉稀奇的有轨电车。有许多两三层的商住两用楼,明明是钢筋水泥结构,却偏偏要覆盖上带鸱吻的青瓦顶,还贴上雕花瓦当。沿街的商铺都安装上了仿古的雕花铁门窗。有些还带红红绿绿的雕梁画柱和明清式样的彩绘。在青阳姐妹眼中,既新奇又好看。她们家乡山里的古寺庙和据说是“徽式”的古屋虽然多,但看多了没有新鲜感。反而是这里极具北方特色的青瓦、红柱、绿牖、雕梁,让姐妹俩挺开眼界。外公常夸妹妹的书,没有白读。“烟花”一路上,还唧唧咋咋为姐姐讲解彩绘里的寓意。什么 “招财进宝”、“鸳鸯戏水”等等等。
虽然门面宽大一些的商家还没有开门营业,但小吃店里、饮食铺中和饭摊上,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烟花”说一路上咖啡店挺多:“姐姐,你喝不了咖啡。和中药的味差不多。” 有个小店的窗口前排起了长队,大约有当地特有美食。
空气中充满了炸油条和煎饼果子的香味,掺合着未被清理干净的腐烂瓜果味。这种奇怪味道的掺合,似乎是京郊农村夏季的一大特色。上回来也有这种味。姐妹俩觉得很亲切。听说,这才叫“人间烟火气味”。有条小巷子里,坐满了贩卖瓜果蔬菜的摊贩们。好像是个临时集市。听一位卖番茄的大妈说,“早市”到了八点就必须收摊儿:“趁着城管们正式上班之前,俺能卖多少卖多少。”
虽然姐妹俩此次过来是在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后,但这年的西岩镇,仍然缺少正式的“早市”和“夜市” 大棚。后来被称为“集市大厅”的某建筑物,正随着破土动工的科技城的建设,在规划中。卖番茄的大妈说:“要是非逼着去大棚里卖,我就不去了。不值得花钱租摊位。”
姐妹俩找了一个不很拥挤的小吃店,一人两元,饮了一碗豆浆,吃了一根油条。按照地址,找到了西岩镇政府所在的“镇府楼”的一层东翼的大会议室。推门而入。屋里已经坐了好些人。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笑眯眯地问了她俩几声,请她们找座位坐下。从语音上听出,年轻人正是和她们通过话的汪家堡村汪干事。
到此为止,邢“大烟筒”的遗孀、五个子女们,连同傻子邢老二的监护人“大姐大”、伺候生病“香烟”的娜塔莎,需要出席会议的人,全员到齐。遗孀和五个子女是法定的第一顺序继承人。
会议室里坐着与“大烟筒”有过交往的三个女人生的五个都已成年的子女们。场景颇为奇特。从长相上说,青阳姐妹的五官最似年轻时的“大烟筒”。但不可否认的是,邢家大闺女“香烟”最有格调。也许是做酒店业务久了,她的气质端庄秀丽。穿戴整齐却不奢华。相比老邢媳妇刻意梳妆穿戴出的珠光宝气,“香烟” 倒更像是个见多识广的知性女性。
新汪家堡村委会会议室,规模相当宽大正式。对当地人来说,这是自然。新汪家堡行政村是西岩镇的核心村。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是西岩镇的代名词。当地老人们都可以给陌生人讲述西岩镇的发展史:“先有弃驿营,再有汪家堡。大堡筑镇为他人,西岩傲鸠占鹊巢。”
“汪家堡”三个字出现在陈年老县志上的次数,远远超过“大堡”。而“西岩镇”三个字只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数据库里。当地老人们往往会指着“镇府楼”和楼前广场来解释汪家堡有多富:“您说那栋楼,气派不气派?气派吧。您说楼前广场,宽敞不宽敞?宽敞吧。 汪家堡搞出得那栋楼。汪家堡铺拓得那个广场。汪家堡出资请来名艺术家立得那个雕塑。虽然比不上那些整日上头条的大建筑商们,但汪家堡的 “村资产” 能搞出这些个,就标明人家的实力。可惜了。 ‘大堡筑镇为他人’ 啊。”
为了申请升为一个镇,原“大堡”曾经花钱搞了个小广场和商务中心。虽然最终定下镇名为“西岩”,但新汪家堡也没太吃亏。大堡是没了。新汪家堡的“村资产”仍然拥有经营管理权。有点像地皮是公家的,房屋却是我家的。据说,镇政府机构每年向汪家堡村交房租。
“烟叶”从没有进过大会议室。看到会议室里有这么多的人,有点手足无措。她有轻微社恐症。人多的封闭环境常让她感到不自在。在家乡时,每当在村头开村民大会,她都是躲到角落里,听别人说话。娘去世前和她一直住在外祖父母修修补补的乡下老宅里。她的丈夫是个赘婿。是家里唯一的身强力壮的劳动力。
“烟花”比姐姐有见识得多。觉着这算个啥?她上过县高中,又嫁到了县城里。丈夫是县政府公务员。她本人在县城里开了全县的第一家“宠物门诊”。她是老板娘。除了坐前台收银算帐外,偶尔动手帮助清洗吹剪猫狗。闲来无事时,会偷看几眼肥皂剧。她最爱看的是家长里短的“婆媳剧”。越看越觉着自己命好。公婆对她不错。她在家里除了负责养孩子外,其余的家务全由公婆兜底。而且,丈夫宠她,总替她遮挡风雨。近来,夫妻俩喜欢一起上“淘宝”店淘宝。淘回来又失去兴趣的物品,给公婆或熟人。拿今儿个来说,假如说老邢媳妇是由珠宝粉脂堆砌的徐娘,呃!那么,“烟花”就是绚丽多彩的砰啪烟花,哇!两人都挺吸眼球。
在乌压压的十几个人中,姐妹俩尚能认出老邢媳妇。但对“香烟”、“尼古丁”和“电子烟”,应该是头一次见面。“尼古丁”一脸傻样,最好认。姐妹俩还认出坐在“香烟”和“尼古丁”之间的“大姐大”。过了六、七年,李姨竟然没有怎么显老?鼻眼变化不大,脸盘却更加宽大。不知为什么,看到越发富态的“大姐大”,姐妹俩一颗悬着的心,反而落地。上回过来时,她们得到热心“大姐大”的全力照顾和帮助。听主持会议的村汪干事介绍,李姨是傻子邢老二的监护人。
姐妹俩向众人打了招呼,安静地并列做到了“香烟”的右边。正好面对两位生面孔。经过介绍后得知,对面坐着的一位是“倪经理”。另一位竟然是上次帮她们打“赢”官司的黄律师。“烟花”心说:“又要有律师?看来确实有戏。”
不过,姐妹俩马上又被斜对面老邢媳妇一双要吃人的眼给震慑住了。老邢媳妇,天生丽质。面相却是越老越尖酸刻薄。她今日早起精心地化了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白净粉脂上艳红的口红,弯钩般的黛眉,黑色眼线和犀利眼神,变成“烟叶”幻觉中的白骨精。“烟叶”的心砰砰乱跳。她下意识地摸到了妹妹的手,紧紧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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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正式遗嘱的情况下,请律师镇场子,是遗产分配执行者的必要。在场有律师资格的有两位。除了黄律师外,还有拿到律师执照的汪建丁。丁子今日却是遗产分配的执行人。
汪九不在场。别人家的家务事,用不着他操心。但是,他绝不会完全不闻不问老邢家的事。不然他就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汪九爷。他在隔壁办公室里通过网络,监听、监视会议室里的动静。他办公桌上的电脑不是一个摆设。
汪建丁、黄律师、倪经理三人昨日在邢家人为老邢下葬的同时,和村长汪九一起,又反复推敲、核实了事先拟定的分配方案。他们理解汪九的担心和考虑。老邢遗产的分配方案中要解释的地方,可以说是相当多。丁子唱主角,黄、倪二人唱配角。
正式开会前,一个年轻女服务员,相当妖娆,为来人端茶倒水后,安静地离开。“电子烟”转着座椅,看着她在身后拉上了会议室的门。在拉紧之前,她回头看了“电子烟”一眼。邢老三笑了笑。女子属于他的“青梅”,某位 “汪姓兔崽子”。丁子宣布开会。先是宣读了“大烟筒”留下的全部遗产清单。他对这份清单了如指掌。谨慎起见,他甚至请区公证处,做了正式的公证。
因为是个“钉子户”,邢家在十余年前就没有了房产,或叫“不动产”。剩下的旧家具、旧农具等等,在多数人眼里,不值一钱。麦丰收和他媳妇陕北婆姨在汪九的授意下,早将残留下来的破旧老家具,和土改时邢家分到的农具,移至原“翰林山庄”的正院的库房里。假如能够修复,之后做展品。“翰林山庄”此时已翻修成“汪氏新祠堂” 和 “汪家堡发展史展厅”。
鉴于邢家没有不动产,老邢的遗产基本上全部与“钱”有关。分为三大主要部分:一笔保值五百万的“保险金信托”;一笔仍在银行里没有来得及兑现的,成为遗产的“超转人员安置费用”;一笔市价二十万的 “奋力新能源有限公司”的股票。
至于民政局覆盖的丧葬费、抚恤金等,有待“多退少补”。村汪干事说,他下周会去落实丧葬费用的余额。至于 “抚恤金”,他解释道:“这笔对普通农户不成立。老邢去世前几个月,村委会才帮他从农户转为非农户,尚未补交社会福利费用。故而,谈不上有抚恤金。”
大伙儿听后,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电子烟”尤其惊讶股票一项。他有许多问题要问。村汪干事试图为大伙解释股票的来历。但因为他年轻,对“奋力新能源有限公司”的发展史,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告诉在座的诸位:“按今日的市价,老邢遗留下了大约值二十万左右的 ‘奋力’股。老邢去世了,继承人必须决定是继续持股,还是按市场价兑现。”
飞来之财?出席会议的亲属们,全员犯懵。他们中多数只想知道,一个人能分到多少钱。但是“电子烟”邢老三非要搞清楚来龙去脉。他举手问道:“汪干事,我有问题。我知道有个 ‘奋力新能源’。他们的华北地区分部的蓝色玻璃楼,不是就在那边矗着吗?可是,就我所知,我爸根本不炒股。而且对那些炒股的人多有冷嘲热讽。我爸什么时候,又怎么会买下 ‘奋力’ 的股票?”
老邢媳妇拉了一把儿子,低声说道:“问这些干什么?你问问能分到多少。” 她儿子忽略了她。虽然邢老三不是“大烟筒”的种,但他终归是老邢的儿子。他深受老邢做派的影响。从小喜欢知所以然。近三年来,他尾随喜欢“佛性玩股”的老板炒股,养成了对持股和持什么股的强烈兴趣。
与此同时村汪干事答道:“我知道的也不多。眼下在汪家堡里,有不少人持有 ‘奋力’ 的股票。散户们都是普通股。但是, ‘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 作为有一定资产的单位,持有 ‘奋力’ 的不可转换优先股。就是和 ‘奋力’ 绑定了,有些生死与共的味道。汪村长说,村民的年终奖金中含有 ‘奋力’ 发放的股息。至于村里还有没有持 ‘奋力’ 优先股的散户,嗯,有关隐私。我不清楚。”
“香烟”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丁子,你说的持有优先股的散户们,该不是早先 ‘大堡村民集资合作社’ 的那几位吧?合作社是股份制。我爹的股份,该不会是我爷爷留下的股份吧?”
丁子有些惊讶地答道:“对不起,大表姐”。村里的汪姓年轻人,无论在谱的或不在谱的,都称邢家大闺女 “大表姐”。丁子说道:“就我所知,当年为了建设 ‘大堡奋力供电站’,确实在村里做过集资。但合作社早已不复存在。听汪村长说,当时愿意投资的人本来就不多。听说,二十几年前,先老邢主任和现任汪村长为了结社,带头掏尽家底。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各种原因,多数投了股的人,逐年撤股。听我爷爷说,他跟过风买了合作社的股。后来也跟风全部撤出。在合作社成立那年,我爷爷家好像是大堡首富?他说,他看在先老邢主任的面子上买了三百股。”
所谓某年村中“首富”,是相对而言。一个养殖户,今年是“首富”,明年可能就要政府补助。禽流感、非洲猪瘟、牛羊口足病,哪年没有点风险?丁子爷爷当年支持集资建立村办供电站。但是要“搞”?赶紧搞。养殖场需要扩大改建养殖大棚,急需用电。到了第二个年头,因为没有见着风能发出的电,家里又急着用钱,爷爷全部撤股。他说:“咱农民能满足自己的温饱,不总给国家增加负担拉后腿,就是对国家建设的最大贡献”。 智者见智。
丁子对在座的人说道:“到了大约一九九九年底,(“九九年底?Y2K之前?”邢老三问道)对,九九年底, ‘柳氏控股集团’ 联合几个有背景的单位,成立了一家 ‘西岩镇新能源开发公司’。公司成立后,就开始收购兼并西岩镇辖下的,类似大堡供电站的民间小供电站 ……”
“大姐大”打断他道:“八十年代那段历史我清楚。因为在八十年代中晚期,搞风能发电多是靠买进口设备。那时大堡缺电,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知道缺成啥样。总之,妨碍本村经济发展。老邢主任见有机会请来专家,把咱这旮旯儿建成风能研究实验基地,他就动了做实验基地 ‘合伙人’ 的念头。但是,中科院本身的科研经费就不足。那时特需要民间组织的赞助。说了,想做合伙人,必须出资金。咱村又不是香港大富豪,哪儿来的钱?可是老邢主任心向远大,或者说高瞻远瞩。他一定要做合伙人。”
“大姐大”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别人连插话的空间都没有:“他找到我公公商量个办法。我公公过去干过农村信贷合作社的活儿。两人商量着成立个村民集资合作社。老邢主任、我公公还拉上我家那口子一起去登记了一个 ‘大堡村民集资合作社’。三人商量着说,合作社不能是空架子。得有点家底。我家那口子恰好刚从部队下来没多久,退伍费还没花。他全部投了进去。当时我公公还和他吵了一架。他老人家怕自家的钱进去了,打了水漂。老邢主任答应我公公,让他管钱,管账,等电站建好了,就当站长。就这样,我家老爷子才心平气和。后来我公公通过他的老关系,想法从农行搞到了贷款。有了足够的钱,大堡才有资格当上 ‘合伙人’。”
隔壁正在监听的汪九,听到他媳妇的这一通瞎嘚嘚,叹口气,摇摇头。典型的“大姐大”,条理不清,亦假亦真,添油加醋,抓不到重点。要是真像她说的那么简单,他汪九也不会至今想起凑齐“一百万”方能做合伙人的整个过程,仍然觉着堵心。那是一段难以向他人诉说的苦楚。他只能将那段辛酸经历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他觉得没脸向他人抱怨,只能作为个人成长中的人生教训。没有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经历,就没有今日睿智大度的汪九。
话说那时,搞风能发电只能靠进口设备。国内没有厂家有能力生产涡轮、转换器等设备。一台轻量级的进口涡轮加上转换器,动辄价值十几万美元。请专家、雇工人、训练技师等等,又要花费几十万人民币。还要有能力搞到当时“外贸部”的机械进口指标。一个农村生产大队根本没有搞定指标的能力。必须靠有能力搞到进口指标的单位。这个单位本来该是中科院的那个研究所。
汪九爹粗算了一下,按当时的交换律(一美元等于八点三到八点五人民币),想做合伙人,大堡一方必须至少出资一百万人民币。那时的大堡是个农村的生产大队,仍然以农业为主。对当时的农民们来说,“一百万人民币”不是天文数字,近似天文数字。
虽然最初谈判合作时,中科院一方同意出部分资金和技术指导,并帮助搞到进口设备的进口指标。大堡一方负责出一半的资金、地皮、劳动力,负责搞到当地政府的用地批文。但谈到最后,甲方提出,如果大堡确实想早日解决用电短缺问题,必须自行解决第一台进口设备所需的资金问题,以及进口指标。否则,免谈。就是说,大堡一方的农民们,既要出钱、出力,也要自行解决进口指标。大堡行政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有荒山、有风口、有劳动力,就是没钱,没门道搞定进口指标。
大堡人懵了。一贯有本事打通各类关系的邢“烟锅”也有些懵。都说,万事开头难。对从来没有脱离过家乡土地的老农民而言,有时更是难上加难。邢“烟锅”在谈判后,长吁短叹地说道:“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谈判的筹码。咱不懂技术,只能听人家专家的。专家让咱们买什么机型,咱就得买什么机型。” 他请求汪九父子再去想办法找路子:一要填不上己方资金的缺口;二要搞到进口指标。他说:“我不相信咱这个项目搞不起来。小九儿,你就当是为国家的科技进步,贡献咱们的绵薄之力吧。”
通过不断询问,大堡三人搞清楚了,机械进口指标就如当时的外汇交易,是可以“待价而沽”。可以在黑市上秘密交易。甚至可以到“海淀二里沟”(中国机械进出口总公司所在地)附近的马路延子上找到“黄牛”。只要兜里有钱。硬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
邢“烟锅” 也明白了另一件事:亲家“汪右派”介绍过来的研究所领导,想通过大堡的项目,分配到一个公费出国训练的名额。借机解刨研究洋人的技术细节。谁不想搞出自己物美价廉的先进替代品?研究所里的其他人,各有自己圈中人需要照顾。怨不得“汪右派”跑去新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邢“烟锅”是看不到亲家“汪右派”的小儿子,邢家大闺女的亲舅舅,成为大能源公司的大领导的那天。
丁子听汪九说,八十年代中晚期,他还没有能够与柳大款重续“战友情”。根本不知道柳大款本人在哪里混。更不会知道柳大款,织起了一个盘根错节的人脉网。靠自己的天份、学识和能力,捞到了第一桶金。和后续不断膨胀的第N桶。不然的话,当时借款筹备资金的事,会好办得多。
丁子百思不解,汪九和柳大款的“战友情”到底有多深厚?多坚固?八十年代末的 “金老板” 柳大款,会有胆量一下子投入几百万搞什么风能发电吗?丁子奶奶说:“有,当然有。柳大款特会挖金子。再说,他们是亲戚。亲戚就该帮亲戚。” 丁子奶奶坚持做生意要讲究人情世故。“老日子里是那样,如今也是这样。没有人情在,你九叔怎会将村干事的位置留给你?多好的位置。停薪留职保工龄不说,还有津贴。”
为了带头入股筹款,邢“烟锅”当时撤出来全部银行存款。活期的、死期的,加上褥子底下压着的现钞。也只有一万元人民币可流动。八十年代的农民们,很少能想到宅基地后来会变得比什么都值钱。汪九通过他离休在京的老上级的儿子,借到了年息百分之十、五年之内连本带利还清的五十万。又通过熟人知道的某人的另一位某人,搞到了进口指标。他很庆幸没有两眼一抹黑地去花冤枉钱,搞到了指标也借到了钱。当时的汪九有些飘忽然,觉着自己还挺能干。可是,搞到指标、借到钱,只是他欠下的巨大的人情债的开端。不断加码的人情债为汪九在后来的下海创业中连续呛水几乎淹死,留下了隐患。他赞成“亲戚就该帮亲戚”的人情理念。但也明白,做不到 “亲兄弟明算账”,就做不成大生意。
当时,村里鲜少有人看好集资捣腾“风能发电”这种超前的想法。村里人认为邢“烟锅”的这个超前的幻想,是一个不靠谱的野路子:“邢主任(或者 ‘烟锅’),抓耗子不能这么抓。回头您再变成死猫,连个赖猫都不是了。”尤其是那些非汪姓的和不在谱的的人,提醒邢“烟锅”道:“要是建个小发电站,解决咱村的用电难题?我绝对没意见。可为什么非要搞风能发电?又贵又不靠谱。人家公家的大电厂都没搞风能发电。您还能比公家人更聪明?”
邢“烟锅”耐心地劝各位乡亲们道:“听我们亲家说,风能发电、太阳能发电是百年大计。是为了子孙后代。用煤发电,污染空气。瞧瞧城里的污染有多重?不少人得了呼吸道感染?老百姓生病,自己受罪不说,还要给公家增加负担。再说,要是咱村能和中科院联手搞成风能发电实验基地,咱大堡人名利双收,成为自力更生搞点能的典范?过去 ‘农业学大寨’那阵子,我见识过大寨人开始受得难,和后来的好报。咱们如今吃点苦受点难,将来必有好报。” 这是他根据自己多年来与各级政府打交道,得出的结论。
村民们反驳说道:“您这是好大喜功,邢主任!要是搞不成呢?谁担责任?它再怎么污染,也污染不到咱这旮旯儿来呀?咱这儿地势高。西北大风一吹,啥雾呀,狸呀(“那字儿发音 ‘埋’!),好吧,啥 ‘埋’不’埋’的,都去了低洼地。 大水都埋不了赞,一点雾气还能’埋’不了咱们不成?咱这儿为城里人当水库,不让干这个,不让干那个,所有自力更生的发财路子都不让搞。这么多年下来,咱还当成了奴才不成?人家穿 ‘华达呢’ 的,照样避开土坷垃。我说,咱这号小老百姓管好自家灶头的事,用不着操心呼吸道感染。哧,呼吸道感染?那是城里人的富贵病。”
又听说搞风能发电和建实验基地,是“汪右派”出的主意,是“汪右派”介绍过来的一群鼻孔朝天的“臭老九”。又见汪九父子跑前跑后地忙活,大部分大堡人以为,一定是“翰林汪氏”在暗地里折腾。村里不在谱的汪姓们和非汪姓们,普遍产生了看哈哈心理:“想瞧瞧, ‘烟锅’ 和他的左膀右臂,到底是三只好猫,还是三只死猫?”部分人也产生一个潜台词: “地富伙同臭老九们,又在趁机蠢蠢欲动”。
汪九爹被邢“烟锅”请出山,委任为 “合作社主任”,负责管理合作社的钱和账。之后,汪九爹真来了干经儿。他出面召集了五服内的汪氏们,开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非祭祖的 “汪氏家族大会”。同时,“欢迎不在谱的汪氏参加”。他俨然以代族长自居。请求五服内的叔伯兄弟们,看在“汪右派”和他本人的面子上,入股合作社:“各位父老族人们,这是咱汪氏家族咸鱼翻身的机会。拿下风能发电实验基地,将来用电就能控制在咱们自己手里。当上电老虎,不是,电小虎。到时,还愁没钱赚?您们可以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家小九儿 …… 嗯,还真别信他,那孩子从小爱折腾,浮躁。但,您们要相信 ‘烟锅’。这么些年过来了,‘烟锅’ 办事,一步一个脚印。您们难道看不见吗?”
“翰林汪氏”直系中分成 “老家的”和“在外的”。汪九爹的地位在 “老家的”五服内,举足轻重。于是,出席了家族大会的汪家堡汪氏们,当场都表了态。认领了一些股份。五元一股。有闲钱的买百股以上;手头拮据的买两股,将来多出些劳动力。邢“烟锅”向合作社投了一万元,买下了两千股。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晚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