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在丁子的一再追问下,出自对丁子的信任,汪九才向丁子透诉了部分邢家拆迁补偿的真相。听后,丁子明白了。其中有些细节汪九实在不能对外人说。丁子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农村基层干部的不易。他坚定自己最终开律所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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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汪九这个村长上任伊始,还没来得及完全放出自己的三把火,“我就被东南堡二十几户人家的拆迁补偿这把火,给烤焦了。” 汪九嬉戏地调侃道。说服村民搬迁本就是件棘手事,偏偏带头喊“补偿不够就不搬的”是犟驴“大烟筒”。
玩票也好、正式也罢,搞清楚邢家和其他二十几搬迁户所求的具体情况,是一个村主任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被推上位之前,他媳妇只因为一句老邢不爱听的话,已经和“大烟筒”有过一场较量。汪九吸取教训。他深知对付犟驴“大烟筒”,一定要顺毛捋。多捧,少批评。老邢本来就是“大哥”。在他面前,不但比他岁数小的“弟弟”们,就连比他大一辈的前老汪主任也得忍让两分。
再者,别人可以戏称汪九是“玩票”,汪九却并不敢真玩。他真心实意地想为村里人半点儿实事。他心中的偶像,还正是生前呕心沥血为村民们争取利益的邢“烟锅”,“大烟筒”早已作古的父亲。
“大烟筒”闹事的起因,是前村委会上报宅基地面积补偿时,他家的面积被少报。他坚持他家的宅基地面积是七分地。而不是上届“那群臭德行王八蛋们”(—老邢的话)上报的三分地:“以为我不会换算呢。我一个高中毕业生,再他❊❊将知识还给了老师们,再他❊❊将知识扔到了爪哇国,小学生都能算出来的这点小破账,我还能算不出来?” 他提供了两份九十年代初办理的证件的复印件。还向汪九当面显示了原件。两个证件分别是,《建筑用地使用证》和《宅基地房屋所有权证》。尤其是后者,被当地村民们简称为“新房本”。在新房本上记载着邢家的宅基面积为:
实测面积,466.67m^2 建筑面积,126m^2 登记面积,200m^2
二百平方米(200m^2)是当时准予登记的上限。约等于三分地。四百六十六点六七平方米(466.67m^2),约等于七分地。
“大烟筒”说,上届村委会里的某人与邢家不和。“嫉妒我爹劳苦功高。人去了,威严还在”。想趁拆迁之际报复邢家。那个某人在邢家的宅基地面积时,只为邢家报了两百平方米。老邢对邢家的宅基地平白无故地丢失四分地,十二分不满。三分宅基地的补偿和七分地宅基地的补偿,有云泥之别。
他没有直接点名那个某人是谁。时至村委会新老班子交接之际,老班子里的几位已经出外寻求发财之路。许多村民家的鸡飞狗跳事早被踢皮球般地踢来踢去。沦为无人问津。何况此事牵涉邢家,没人想管。也没人敢管。面对村霸,惹不起,却躲得起。这就是当时大堡行政村的特色之一:空架子的村委会。
老邢这次对汪九和残缺不全的村委会,还算客气。没再挥舞“阶级报复”一类的大棒。到了二十一世纪后,不再时兴文革用语。“大烟筒”知道自己落伍了。他对汪九说:“小九儿,我爹当年可对得起你汪氏一族。尤其是你。你当了人民子弟兵好几年。既学到了文化,又提高了觉悟。你退伍才几年,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 ‘人民子弟兵爱人民~’ 吧?就算你不喜欢革命口号,总不会忘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个老理儿吧?我多要补偿,不是为我个人。是为了我那个傻儿子的下半生。” 他的意思很明显,汪九欠他们邢家的人情。
“老邢一生憎恨大多数的汪氏们。但是”,汪九苦笑着对丁子说:“他知道汪氏们不是铁板一块;敌营中也有可利用的人。他不读《孙子兵法》和《三国志》,却熟知如何为自己挣得该有的那份利益。丁子,老辈儿的汪家堡人,个个都有这种本事。包括你祖父母。何况”,汪九叹口气,说道:“像老邢这样的经过文革洗礼的汪家堡人,谁人不是个巫师?只分大巫和小巫。”
“那我爷爷和奶奶算是大巫,还是小巫?” 丁子笑着问。
汪九看看他,说道:“他俩不是巫师。是实干家。是 ‘堡师’、’村傅’。汪家堡有幸。有这些实干的师们和傅们,才有了汪家堡的今日。丁子,知我者,老邢也。我一生中最不能、也最不敢忘记的就是邢 ‘老烟锅’,对我的恩典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汪九感叹道:“嗨,丁子。听到老邢那一席话,我当时真不知道如何作答。老邢那张嘴 ……没有舌战群儒的机会,真是委屈了他。”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
见到老邢的申诉和证据,汪九觉得还需进一步确定。他跑去区里的档案馆,调出大堡行政村自五零年后的全部土地交易档案。当时,以他一个无名村干部的地位,他能进档案馆,也是托了人,打通路子。
他将所有与邢家宅基地、自留地和招待所用地等有关的记录全部翻阅了一遍,做了摘要。根据记录,邢家土改时的宅基地应该是三分地。这个他记得。因为那块三分地,原是“翰林山庄”庄主的一处外库房。自家的老姑奶奶曾经对他讲过,“翰林山庄”的东外库房发生过旧惨案。按老人的说法,曾经做过皇军的刑讯室。“死过几个人。冤死人的阴魂不愿散去。
“可是,长姑奶奶,邢家为什么在土改时,特意要了那处宅院?” 小汪九问。老姑奶奶不肯细谈。她告诉小孩子说:“邢家人阳气足。不忌阴魂。再说,院内就有口水井。淘干净了就能用。谁家不喜欢有现成的私家水井?”
到了七十年代初,邢“烟锅”申请并得到批准,将紧邻邢家宅基地的四分自留地改为建筑用地。有记录为证。但记录里并没有申明,是否是私人建筑用地。在农村,自土改时起,所有的耕地、宅基地除了个别持有中央政府特许证明外,统统属于当地村集体。单从这个角度上说,没有特意明确指明建筑用地的性质,能说得过去。由这条记录证明,邢家在七十年代初,自愿减少了四分毗邻的自留地。贡献给村集体,作为建筑用地。
到了一九九零年换“新房本”时,邢家的宅基地面积却变为“实测面积:466.67m^2”。换算出来就是七分地。在这七分地的地皮上,根据“新房本”,总“建筑面积为 162m^2”。就是说,建筑面积中包括进120m^2的老招待所。“162减去120,还剩42“。四十二平方米正好是一九五零年老宅契上的三间北房(虽然被毁掉半间。但邢家在原有基础上,修复成一间屋)。邢家没有将七十年代,为了迎娶汪姓女子,特意为小夫妻盖建的西厢房算进建筑面积里。“那就算成自建房了?九零年的老邢,还是讲些道理的。”
汪九后来才意识到,九零年的老邢一点没讲道理。换新房本时,他爹娘已经在老招待所的基础上,加盖了一层。老邢坚持要将建筑面积算成二百四十加四十二平方米。在一番争吵后,他同意,上报规定的最大登记面积 — “登记面积: 200m^2″。
一九九零年换房本时,邢“烟锅”已去世两年。主持大堡村村务的村主任,是前老汪主任。老汪主任是汪九五服内的长辈。老汪主任是个很讲究人情世故的人。汪九调侃地说道:“这位从叔,也是个很会占小便宜的 ‘精明’人物 ……”
第二天,汪九开始核对那二十几户要被拆迁人家的记录。他不愿再出现错报现象。他发现这二十几户人家,在九十年代初换新房本时,实测面积和建筑面积,普遍有所增加。说白了,从土改后到九零年换本时,村里不少人家私自扩建甚至私自乱占了东南堡自然村的土地。已经定下要被征地拆迁的二十几户人家中,不乏汪姓贫下中农们。
汪九向丁子解释说:“这也有解释。大堡行政村下的三个自然村里,只有东南堡村由于六十年代的一场大火,留下不少残壁断垣、空闲荒地。大火之后,紧接着来了文革。对唯恐天下不乱的部分村民们来说,越乱越好。文革对部分村民们来说,无异于是第二次打土豪,吃大户的机遇。 住在上堡或下堡的较富裕户的祖宅,从此被人随意抢占,变成大杂院。我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也多亏了有九零年的换本重测,才将大部分占了别人房屋的人劝退回自家的宅基地里。村里帮助建了新房子。”
“那些占了别人房子的人,不用交房租吗?”
“租?呵呵,本族人,要交租金吗?” 见丁子摇头,汪九笑了笑。他开玩笑地说:“你奶奶最爱用的一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汪。”
汪建丁脸红了。他喃喃地说:“七笔才能写出一个’汪’。” 他问道:“叔,当时的村委会不能管管吗?我指,乱占房子那会儿。”
“文革、造反,各级机构全面瘫痪。老邢那时还带人过来批斗他亲爹。可见那时的人有多迷茫,多失心。往事不堪回首呀。跑题了。不谈这个了。”
发现了问题,汪九反而耐下心来,对照着五零年的老宅契,一户一户地翻阅九零年的记录。几天后,他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家,能够整齐划一地扩大宅基地面积?难道只是某种巧合?或是有人统一规划?另外,还有不少人家有两处以上宅院。譬如,当时的村委会主任老汪主任。他一直住在东南堡的西头,可在东南堡的东头,拥有一处紧邻邢家的空宅。此次正是属于要被拆迁的范围内。难道是分家造成的?汪九将疑点写下,准备回家后,问对村里陈芝麻烂谷子事仍有记忆的老娘。
汪九继续细查发现,多数扩充了“实测面积”一栏的人家,是当时村委会成员的近亲们。除了前老汪主任之外,还有非汪姓的村会计、非汪姓的副村长……啥?李……?难道自家媳妇也掺合进了?汪九感觉口中发苦,太阳穴发胀。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汪九将他的发现耐心地记录到自己的笔记本上。做笔记,是他从做小学生起就养成的习惯。他在部队做军政干部时,磨练出了极大的耐心和严谨。发现了重测时的疑点后,他结束了当天的查询。心说,农村干部不好当啊。不能在执行政府政策时,过于不讲原则,以至于损害国家利益。可又不能太僵化,会伤害村民小百姓们的利益。
他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开始仔细询问自家的李姓媳妇关于换房本的事。
“你想清楚,是哪个李。那时村委会有个人和我都姓李。我俩的名字,听上去还特像!”媳妇生气地嚷嚷道。“大姐大”告诉汪九,那年要重测之前,她恰好发现怀上了二胎。她被要求去做流产和结扎。她本人不愿意。婆婆也不让。有人公开挑衅说,她是带头破坏计划生育政策。“我争辩说,农村允许生二胎。可老汪主任说,农民可以,你不可以。我说,我们家是农户。他说,你丈夫汪九不是农民,你本人也不是。你还是个妇女干部,负责宣传计划生育。咱村的村干部不能带头超生。我当时生气,问能不能不当干部了?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还总被人骂断子绝孙。老汪主任倒也通情达理,允许我辞职。”
这之后,汪九的母亲,“大姐大”的婆婆,坚决不许儿媳妇再出院门。老人家担心儿媳妇走半路上,被不讲道理的人绑架了,逼着去做流产:“娘被文革给搞怕了。她疑心疑鬼。那时怎么也联系不上你。爹又躺在床上动不了窝。娘就说,要不咱不换新房本了。爹说不成。国家政策不断变化。一步不跟上形势,回头咱就不占道理了。结果,老汪主任亲自登门了一趟。他对爹和娘说,翰林巷上的住户,都不用急着换宅契。尤其是 ‘翰林山庄’ 的老宅契,更不用着急换。因为有国家认证的特殊宅地契。他说,是 ‘属于私人房产’。真的。他原话就是那么说的。
“他当时要 ‘翰林山庄’ 的老宅契,说是要由村委会保管。爹告诉他,不知道儿子给藏到那里去了。爹说,老姑奶奶去世前立下的遗嘱:‘翰林山庄’ 只传给小九儿。别人都别想占便宜。老汪主任见爹不愿交出 ‘翰林山庄’ 的宅地契,就说,您身子不便,就别跑去换房本啦。干脆由村委会帮助翰林巷统一代办吧。后来不是还有几家当时没换成吗?比如最东头那家。全家人早都搬到国外去了。至今没人知道他家的宅地契收到哪里了。咋换呀?老汪主任倒是放过话,宁可让东头的宅子再荒二十年,也不能随便分给他人住。怕回头老住户突然跑回来闹事。都是同宗同族的,他可对付不了。”
“媳妇,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啥?我只问你,九零年换本时,咱家的宅基地重测了吗?”
“咋叫没用?要不是娘死命护着我,就不可能有咱家老二。没有重测。翰林巷整条街上的都没有重测。村里统一收了老宅契。直接将老本上的数目折算成新本上的平方米。爹事先已经托人给咱家的宅地契做了复印件。我后来核对了新房本上记着的 ‘实测面积’。就是五百三十三点三四平方米。可不就是咱家老宅基地契上的八分地吗?至于建筑面积,老汪主任叫爹随便报个数。爹就报了一百六十平方米。前院八十,后院八十。其实后院的三间房,哪儿有八十平米?重测啥?当时,娘都不让生人进院。她担心有人打着测量的幌子,将我绑了去做流产。山东、河北、河南那边不是出过不少这种事吗?咋了?你咋突然问起换本子这事了?”
“只要你没掺乎进去,就没大事。你把咱家的新房本和老宅契复印件都收好了。”
“还用你提醒?你说的是啥话?我掺乎啥了?”
“别问。我提醒你一声,你要是再听到任何关于老邢家搬迁补偿的声响,你可千万、千万别吱声。我知道你和老邢有过节。可是,你是邢老二的干娘。为了老二的利益,你必须站在老邢一边。明白吗?” 见“大姐大”茫然地点点头,汪九满意地说道:“这就对了。不该问的别问。此次征地拆迁牵涉出来的情况,有些复杂。你记住我这句话,整个大堡行政村的村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有,关于前面两届村委会班子的事,你必须表现的一问三不知。省得引火烧身。”
“我当然得一问三不知了。我是外来媳妇,嫁到汪家堡的。至今还有人笑我是个靠着老公当村官的伞兵。”
“你老公还是被逼着下河沟里游泳的土鸡呢。鸡会游泳吗?早晚得淹死。嗨,难呀。你听说过 ‘水清则无鱼’ 吗?听说过吧?那就记住了。你只要集中精力搞好手里与妇联有关的事儿,保证自己不被别人抓小辫子,别的就不要多管或多问。千万不要再犯说话不过大脑的毛病。”
“大姐大”委屈地回了一句:“孩儿他爸,九一年春节后,要不是你及时交了罚金,咱家老二都上不去户口。咱家这个情况,怎么就 ……”
“行了”,汪九赶紧打断她,安慰道:“知道你受委屈了。我没在那些年,靠你一个人持家、伺候爹,孝敬娘、带孩子,还要工作,确实不容易。尤其咱爹又是行动不便。得,我一辈子欠夫人的恩德。如今爹去了,孩子们也懂事了,娘住后院守着俩孙子,丰衣足食,幸福满满。我说,咱也既往不咎,行不行?我只问你一句,能不能踏实地干好你的本质工作?”
“大姐大”嘀咕了一声:“知道了。能~。” 她哪能不明白要管好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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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丁子“哦”了一声。九婶的乌鸦嘴远近闻名。作为小辈不好置喙。 他叨叨了一声说:“九叔,我明白了您的苦心。我记住了,水清则无鱼。”
“丁子,只要守住了大原则,在办理具体事情上,还要多从普通民众的角度上想。国情摆在这里。无论眼下在村里锻炼,还是将来做律师、法官,一定要 ‘三思而后行’。做领导的既不能当断不断,也不能莽撞下结论。更不能搞一言堂。千万别学美国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然,遇上 ‘刁民’ 、无赖,无事找事的人,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然后再讲究领导艺术。”
“九叔,我不想当领导,不是那块料。尤其不能当村领导。您知道的,我只想考到律师证,做律师,开律所。您千万别按我奶奶的愿望,把我培养成什么未来的村长?我要真有当官的打算,当初也不会来。谢谢您,九叔,帮我留住了原来单位的名额和工龄。所以将来也好上岸回单位。我是城里人,吃不得农村的苦。叔,这几年您还得多为我遮风挡雨。”
汪九看看憋着坏笑的丁子,意识到自己吹牛吹大发了。近十年了。一个人要是做了近十年的汪家堡村长,怎能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再说,今日新汪家堡非往日旧汪家堡。家家户户不但年平均收入已入小康阶层,仿佛人的逻辑思维程度也得到了提高,清醒了很多。一个地方的人,要是人人开始讲法制,这个地方多半是个小富地区。也许,是因为村里人看宫斗电视剧看多了,如今个个都敢做道德判官。见着某地的小市民们为老不尊,碰瓷人家在外辛苦打拼的年轻人时,有人会说:“贱人就是矫情”。众人点头称“是”。心里头都做个打算,自己千万别做了人见人嘲的“贱民”。故而,像老邢媳妇这类连“窝里横”都不敢做,在外更要装腔作势的人,比想只想吃补助的“下堡小汪”家理人,更能得到村里人的同情。
今日新汪家堡非往日旧汪家堡。除了行政村小外,且“精”。家家户户年平均收入已入小康阶层。虽然自嘲乡下人,汪家堡人自古以来的文化底蕴好。村里人一直就有传统,男人必须识字。至少要会记账、会打算盘。“劳心者治人”的理论在这里根深蒂固。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村里再难找到文盲。就连汪九娘那样娶来的老文盲,几十年下来,老了老了还能连猜带蒙、识半边字地读个少儿版《西游记》。老邢这样嘴不饶人的老三届,是最难对付的。可在汪家堡,又有哪家的“家主”好对付?
他笑着对丁子说道:“丁子,九叔刚才的话说过头了,成了自吹自擂。律师更要讲究说话艺术。合理、合情、合法。不容易呀。
“目前还真有个锻炼机会。就是下半年的新一项征地。你也听说了,有周边好几个行政村的部分土地要被征收。市、区对征收耕地多少也要走社会主义道路。好处要大伙儿平摊。咱汪家堡,或者说原大堡,这些年来在卖土地一项上,沐浴到不少青睐。实话说,也没有多少地可征收了。此次之后,汪家堡不再拥有河边平川上的耕地了。想继续做 ‘村民’ 的老农户们,必须 ‘上山’。还有农转非后,仍然想拥有自个儿的菜园子或果园子的劳动力,先要签署 ‘自救合同’,然后找村委会谈能否承包后山的荒地。
“但凡征用土地资源,总要牵涉到一个普法问题。我琢磨着这是你增长实践经验的好机会。你陪着我去区里和市里多开会,多听新政策、新规矩。过后好给村里人做解释。”
“九叔,怎么听着,像是您还要我兼任 ‘宣法委员’?”
“臭小子,九叔在培养你。别不识好人心。嗯, ‘宣法委员’,这个名称有点意思。要不要我给你打个新名片?”
“九叔,还是 ‘干事’吧。干事,是干实事的人。一个花哨 ‘委员’,又不知要变出多少麻烦事来。”
“嘿,年轻人害怕还麻烦事?委员在委员会里有提案权。干事,只是执行者。给你提拔个委员,涨一百元津贴,如何?”
“您是认真的吗,九叔?一百元?太少了。我不稀得要。叔,再说一遍,这个年轻人目前阶段最怕鸡飞狗跳的麻烦事。培养能力?可以接受。变着花样地逼我接班?绝~对~不成。我要做律师,开律所。”
“车轱辘话!知道了,兔崽子。现在这些个年轻人都是些极端利己主义者。”
“叔,我只代表我自己。您千万别横扫一大片。在法治社会里,遵纪守法是做文明人的基本原则。管好我自己就是对文明社会做出的最大贡献。不能算利己主义者。不过,叔,邢家那一亩三分地,如今不是成为了政府储备资源吗?那么,邢家当时到底拿到了多少补偿金?”
汪九答道:“具体数字?我不清楚。我当时向老邢提过建议,要是打算既拿钱又不失去老承包合同的话,就去冒险当钉子户。土地是村集体的。村集体可以卖地。但地上的不动产,却属于个人。做钉子户,理论上讲,他不搬,就不该拿到补偿。不过 ……”
汪九审思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丁子:“这事,你还得替我保密。尤其不能透露给你家里的人包括你祖父母和你大伯。怕他们想歪了。因为个人情绪,被人利用。结果给村委会的工作造出点小麻烦。明白我的意思吗?”
丁子心领神会地说道:“我有职业操守。”
汪九满意地点点头。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职业操守。不然,原单位的领导不会那么看好他。他解释道:“总之,老邢当年得到了足以让他封嘴的补偿。可是,那笔钱先是冻结在银行里。一段时间后,老邢被迫通过村资产管理公司,办理了他个人的医疗人寿保险(“是被您逼着的吧?”)。我?没逼。只给他讲明道理。老邢是读过书的人,可能一时钻牛角尖犯浑,犯犟,但道理讲清楚,他能理解。正好某大保险公司大力推出一项利民的理财计划。他听后动了心。因为买的是医疗人寿保险,他可以在必要时不用筹钱便可得到及时的抢救。平时还可以通过村委会报销一部分自费药品。老邢明白他其实相当有钱。但他不能随心所欲地花费。钱被变相冻结。他和我的交易基本上是,他带着老二做钉子户,我确保老邢家的承包合同不变。他是为了老二,才铁了心拒绝农转非。”
丁子点点头。难怪爷爷说过,汪家堡的福利不必事业单位差。他想了一下,问道:“九叔,还有类似的秘密交易吗?比如我爷爷家。听我爷爷讲,他们当年因为需要扩大生产,最后决定搬上山。是真话吗?”
“是真话,丁子。你爷爷是在九十年代就决定承包山头,以便扩大养殖场的生产。咱村一直有一条土政策,容易灌溉的土地不许开办养殖场。村里对你家的唯一协助就是帮助搞到建筑许可证和在养殖场前铺了条柏油路。放心吧,你家是勤劳致富。没与任何人有任何秘密交易。至于其余的,你慢慢整理这堆档案,会有答案。我劝你一句,别嫌我啰嗦,你要 ‘见怪不怪’。千万不能太教条,太僵化。”
丁子抬头看看汪九,明白了:九叔,不,历任汪家堡村委会主任们,绝对是一群喜欢进出法律灰色地带,打政策擦边球的非教条主义者。难怪汪九能够拿捏老邢那样的刺头。也难怪自家祖父母,一个劲儿地为汪九叫好:“我们心目中的好领导。”
“胡萝卜加大棒?政客行为。我做不到。” 他想到。他又一想:“我是不是有些教条主义?怎么感觉开始被腐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