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隈孟家(4)・入太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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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鞭美少年之六・居隈孟家

入太学

****** 详文如下 ******

         开春之后,孟奭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考中贡士。他是“乡贡”。 按本朝有律,乡贡们若考不中贡士,须回乡再取解试,重新获得“贡举”身份。

         戊州府,五千里外的云和月,爬不尽的山峦,渡不完的河川。 一去数月,一回数月。 难道他这一年的光景都该花在颠簸的路上?在戊州一贯是最优秀的他,非常失落。 孟奭心里打鼓,不知怎么向父亲交代。他是个 “惛蠹鱼”,一时间竟然乱了心智。每日被子捂着头躺在床上不出屋。 不吃不喝,整日半死不活。 搞得孟仆一时间不知所措。

         “难啊!”孟仆心说:“老仆没有读过书,帮不上小郎君呀!”

         孟仆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有了主意。幸亏秀才郎君给的银子足够多。他出门去书画纸墨市逛游半日,走了多家铺子,买了些上好的宣纸、紫毫笔、徽墨和半疋“三丝绢”,带着礼物再次去了孟员外同窗老友的城西南住所。求见老人。老人是位清雅人物。 到了他那个年龄,送些文房四宝之物用于书画是最合适不过。物微情谊在。

         而且据铺主们说,如今京城里的文人雅士但凡能画上几笔的都爱试个三丝绢的鲜。据说,绘出来的画,色彩艳丽。半疋绢花掉了十两银子。孟仆觉得这礼物也算是够足了。

         这位老人家还真没有什么架子。挺热忱地接待了孟仆。没有顾忌孟仆的仆人身份,亲手为孟仆点了一碗茶。搞得孟仆更是手足无措。点茶、品茶这类的雅士行为,超出了孟仆的欣赏能力。他说不出是好是孬。反而言语错乱地将孟奭没中贡士进而乱了心智一事,一股脑地端出。

         老人听到孟奭未中贡士的消息后,很同情却并不惊讶。 老人已见过太多的类似情况。 他写了一封请帖让孟仆带回,邀请孟奭到他宅中一述。 他可以帮助孟奭解惑。

         与孟员外甘作 “耕读逍遥翁” 不同,他的同窗老友曾是一位 “事当务实” 者。

         老人是最早一批降臣。前朝的遗老们中,有人曾经怀疑,像他那种轻易便降的人,是否曾经秘密地做过奸细。 那种口头上 “唯我独君子” 的人,却也不敢真为旧王朝献身殉葬。 胡诟一番后,也是纷纷在新王朝中寻个事做。 人总是要吃饭的。

         当然,像孟员外同窗老友这样的降臣们,在新朝里多是官运不佳。老人做了多年的崇文院文史编辑和修撰的文案工作。 虽然在从政上不得志,却也倾心撰写出来一部二十几卷的洋洋大作。 为此,他为自己挣得一个 “翰林直学士”。 最后是在正六品修撰禄上致仕。 致仕后,反而想通了。 谓:“文成者,文著而心已享”。

         本朝的翰林院秉承前朝制式。分为 “待诏院” 和 “学士院” 两种。待诏们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们。学士们则是有学问的文人们。翰林学士院的学士们多是出自国子监的三大学馆: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以及科举中甲者们。分为 “大学士”、“直学士”、“庶学士” 三等。

         不过,本朝的太祖(庙号)和晤德两代皇帝,都奉秉翰林不涉政的原则。不要说翰林待诏们是清一色的专长匠人们,就是翰林学士们也只是有荣誉无实权的纯文人。 比如,孟员外的同窗老友虽然可被称为某翰林直学士,或某翰林,但是多数情况下被称为某修撰。“崇文院修撰” 是他的最后一个官衔。

         本朝某位大人物曾经开玩笑说:“太平盛世的特征之一就是翰林满大街。”

         虽然是玩笑,但也是事实。当今圣上晤德帝,登基伊始,赐了不少的“翰林”待诏。 圣上喜欢各类新奇玩意。喜欢音乐、棋艺。喜欢育马、养狗,喜欢书法、击鼓等等。特别喜欢隔一段时间,宣诏一位或几位翰林待诏们入宫交谈。除了不时诏见工、兵两部尚书,要他们上呈新发明的工具、武器外,自己也时不时地要到皇家作坊车间里或皇家校场上,逛上一逛,射上几箭。搞得两部各署的卿、丞们十分紧张。因为不知道圣上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微服下访。

         得人心者得天下。顺民心者固天下。晤德帝虽然骨子里尚武,表面上推崇文治。 因为这是当朝的民心。 帝自然是给了翰林学士院和国子监很多便利。钦点了一位外戚大儒 — 续皇后的大哥,为国子监大祭酒。 霍大祭酒崇尚孔孟之道,是个真儒家、教育家。 他想扩大太学招生,圣上立刻下旨,给了他许多便利。 霍大祭酒想将考试儒家五经加进国子学内舍,圣上立刻准奏。

         本朝先帝太祖(庙号)在位时,顺应民心,恢复了科举制度。包括承认旧王朝遗留下的进士们和同进士们。从前朝起,就有太学上舍上等生等同科举一甲的习俗。 太祖帝时,翰林学士院将前朝的进士榜上有名者,和太学上舍有名者们,也无论是哪等,一一登录。无论生死,统一赋予 “翰林庶学士” 身份。

         孟员外的同窗老友可以帮助孟奭解惑的,就是这个承认前朝进士的举动。即便有人像孟员外这般根本没在新朝里出过仕,也给算成了是翰林庶学士。这个很重要。

         本朝的 “翰林庶学士” 为八品。起始品阶不高。如果本人愿意出仕,品阶才可能随官职不断提升。品阶关乎一个人的俸禄。官职关于一个人的职责。本朝吏法上写得清楚,哪几种官职对应哪种品阶。由于新王朝不断扩大版图,新的州、府、县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愿望从政的人只要不怕吃苦,在荒僻边疆历练几年,很快会被提升。

         有了被登录的孟翰林庶学士,就有了孟奭入学国子监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就叫 “祖荫”。

         为了安慰孟奭,也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孟奭,老人请孟奭与他一起 “红泥炉,绿蚁酒” 的小酌闲谈。 他也很好奇,老同窗落户戊州后这些年来的变化。 他与老友的最后一面还是在老友被贬之后离京之前。不曾想如今已再无机会坐下小酌几杯。

         他见孟奭虽然心中忧郁,却也极为文静,对人很是恭谦。感叹道孟家到底是士族大家,文源流长。即便是一个从荒僻边疆出来的少年,也未沾染上丝毫蛮气。仍然注重儒生的礼仪和礼貌。

         聊着,谈着,他醒悟到了孟奭未能通过省试的原因。至少他认为他悟出了。这孩子因为受到地区限制。虽然通明儒家经典,却匮乏人生见识。从边远地区第一次进京赶考的乡贡们,参加“省试” 时,多有被环境和气氛搅乱心理。未考便懵是常见之事。尤其是像孟奭这样早慧的人,最容易忽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俗理。

         许多省试未上榜者们,并不是没有学识和才气。而是没有考试的技巧和运气。 孟奭初到京城,不清楚礼部贡院的风气。 礼部贡院取贡士,考官们多爱取太学生徒。 除非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乡贡,考官们也许会产生伯乐识马的心理。在这种心理的驱动下,也许会对某乡贡押宝取贡。

         好在孟奭年纪尚轻。 若能在太学里潜心学习,再遇良师,它日定能成功。

         孟员外的同窗老友建议孟奭去试考国子监的太学,先做几年监生。 孟奭有些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国子监属下的太学馆,只对五品之上的 “士大夫” 子弟们开放? 他一个布衣恐怕没有什么机会。

         老人呵呵笑道:“福祉昌延归乎霍大儒。如今太学放宽了招生条件。 但凡七品以上官僚子孙们,后又附加上了 ‘翰林庶学士的子孙们’,无论是否已致仕或已过世,皆可报名考试,受择取入太学外舍。翰林庶学士虽然只为八品,但有附加的这一条之后,扩大招生一事可以解读为八品以上的官僚和儒士子弟们都有望报考太学。先尊太父留下祖荫。贤小郎听过否?本朝太祖帝,曾统一封赐前朝进士们和太学上舍生们八品翰林庶学士。先尊太父虽然没有再出仕,但他可曾是太学上舍上等出身。贤小郎只要能够提供户籍证明,便可报考。”

         所谓 “福祉昌延归乎霍大儒”,说白了,就是 “托霍大儒的福”。

         孟奭听了后既高兴又着急地问道:“多谢尊翁指点。小郎虚廿一,不知仍有机会否?”

         老人又是呵呵笑道:“贤小郎运气好。太学招生年龄限制也放宽到十四岁至二十三岁。 按霍大祭酒的改革方案,新进学生须先入外舍。 一年之后,内舍在外舍生中取生。 两年后,品学兼优的内舍生荐送礼部,参加贡院考试。入太学可免去路途辛苦。”

         老人又说道:“即便进入太学内舍,也只免去了奔波的幸苦。内舍每两年又有一次取上舍。俊异者,择取入上舍。一入上舍免解试。 ”

         老人没有再细讲上舍生的分类。例如上舍上即释褐,上舍中入贡榜,上舍下免解试。多说无益。只要孟奭能被择取入内舍。这些自然都能知道。

         还有一点,老人也没深谈。因为不敢说也不愿提。事涉天子,无人须置喙。

         天子需要智库。晤德帝的智库常被尊称为 “文祥殿阁老”。“文祥殿” 是指晤德帝的御书房。“阁老” 只是尊称无关实际年龄。当今阁老中多是国子监三大学馆的上舍上等生出身。尤其以国子学上舍上为多。晤德帝嘴上崇文骨子里尚武,不独扬儒学,不抑佛学,也不一味鼓吹道学。但有一条他坚持,就是他的智库里容不下只知文政不知武略的文人,也容不下孔武有力却无头脑的莽夫悍将。

         霍大祭酒自掌权国子监后,欲实施 “三舍法” 培养制度。提出上舍生们须精通五经。 他的本意是想提高太学的地位。放眼国子监,唯有太学以儒家经书为主要学习内容。晤德帝的态度微妙。所上的改制劄子,立刻批了。并要户部多多拨款。却强调,国子馆的国子们要按 “君子六艺” 培养。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全都是贵族们能玩得起的玩意。国子监的国子学只收三品以上贵门相第的“国子”们。尤其以王公贵族的后代为多。 在晤德帝眼里,但凡老子有本事成为朝廷中三品以上的相爷,其子再纨绔本性也不会太坏。“根正方能苗壮”。 他是一个非常注重门第的人。 这一点,在他的两府宰执人选们中尽显。

         霍大祭酒提出的三舍法改革方案实施一年后,唯一的成果是太学扩大外舍招生范围。 但凡八品以上的官僚和儒士子弟们都可以报名参加入学考试。

         虽然老人没有细谈国子监中的细末内幕,但只这扩大招生一事,孟奭听后大喜不止。祖父留下的福荫,省去他多少辛苦。

         他千感万谢老人的提点。 接着一老一少又聊了一些戊州乡下的风土人情。两人约定,每两月,孟奭将登门拜访。老人非常高兴。 他的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长子在外做官。 次子,老人不想细说。孟奭也不好多问。

         告别老人后,孟奭回“东海会馆” 准备报考太学外舍。一路上兴奋不止。 孟仆赶着车,给他泼了冷水:“老仆打听了。 这个外舍可是不管吃住。 带来的一千两银子只够维持两人到明年年底。 小郎君可一定要努力考进内舍。”

         孟奭答道:“急个啥?不是到明年年底吗?我会去信,要阿哥再寄些钱来。”

         他出生后就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进京后,没有问过住宿费和菜价。一切家务统统由孟仆处理。他一时间算不清楚一千两银子到底够两人花到什么时候。 孟仆虽说对孟奭忠心耿耿,但不是个会省吃俭用过日子的人。手指缝有些大。对了,他还少提了一位。就是这匹正在默默拉车且劳苦功高的老马。 孟仆给起了个名字:“孟老骥”。

         秀才郎君原本担心老马不堪重负,会倒在路上。所以嘱咐孟仆善待它。 也许孟仆做得太精心,老马至今还能踢腾。老骥伏枥,志在多踢蹬几年。

         孟奭一向是个有运气的人。虽然未中贡士榜,他却颇为顺利地进入太学外舍。他的户籍上写得清楚,是孟某的孙子。彼孟某确实是入了册的翰林庶学士。孟奭符合报考条件。入外舍考试对孟奭来说,易于解试。他的考试成绩很优秀。孟员外的同窗老友,虽然官运平平,却颇识得几个太学馆的考官。一封举荐信也多少起了点作用。 名儒的举荐是对一个未来太学生品德的确认。

         正如孟仆说的,太学外舍生徒是走读。 除了学馆的两套馆服外,衣食住行都要自行解决。孟奭是个不管钱的人。 听说学馆办的官厨的伙食费比外边便宜,一气交了一季的“伙食费”。他也想能多与其他学生们接触。但从第二个月起,孟奭开始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自行解决。 太学的斋食实在不可口。

         “东海会馆” 离国子监太学馆不远,孟奭每日走路上下学倒也不觉不方便。反而,因为一路上酒食摊铺比比皆是,他喜欢每日换换口味。时间长了,过去只喜欢吃米的孟奭,竟然喜欢上路边摊上连汤带水的“高汤”阳春面。他开始逼着孟仆学做面食:“你不是京城人吗?哪能不喜欢吃面条?”

         “小郎君,不是老仆不喜欢吃面条。是阳春面太素。那个面老板连碗里放上几颗葱粒都要算计。老仆脑子不好使,学也学不会。小郎君要是喜欢喝汤面,老仆天天在外面请小郎君喝汤面好了。”

         孟仆将主子的钱当成自己的钱花。这是另一个原因,一千两银子只够两人一匹马花到明年年底。对了,还要加上车的维修费用。

         至于孟奭剩下的两个月的伙食费,他慷慨地赠送给了一位生活极为困苦的同窗。

         这群身着太学生服饰的外舍太学生们,下学后常常成群结队出行于书市籍摊。一路上高歌嬉笑,神采飞扬。因为小时候受到孟员外的精心教导,大一点后又常受到秀才郎君正话反说的调侃,孟奭似乎天生就有辨别真伪古书籍的能力。他很快成为朋友中很受欢迎的一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孟奭的同窗朋友中很有几位像孟奭,是省试未中者。岁数也偏大。几人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很谈得来。 太学外舍的第一年是孟奭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年。

居隈孟家(5)・老骥伏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