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居隈孟家
西北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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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翁在京城做了多年的买卖。虽然没有成为京城首富,却也没有远距离地落在他人之后。起码巷底的这座宅院成为这巷子里的“镇巷之宅”。这巷子里住的人家,没有天潢贵胄,在小康和殷实之间。反正绝对没有连五文一斗的糙米都买不起的那种人家。所谓 “镇巷之宅”就是巷子里最阔绰的那家。这巷子因为在京城中不怎么起眼,很少听说谁家被盗,或杀人掠物这一类的事。
贾家的生意能在京城里,按贾家翁谦虚的说法,“还凑合”,主要是贾家翁奉行“诚信至上,和气生财”。 他这人虽然总怕别人坑他,他却始终坚持童叟无欺。就连交税也从来没有耽误过。贾家翁是一个模范市民。
不过吗,税收是门大学问。要不他也不会送儿子去国子监的杂学馆,去研学“数学”。他听说,计算税收少不了数学。这年头,虽然 “算数” 自古是门小艺,可一到 “数学” 那就是一门学问,远不止能打个算盘那么简单。
他本来以为经商多年经验不少,近来却见识了非买卖人的孟仆是怎样一笔买卖发大财。他又学到了一招。从此对自家的红兔、老黄狗、花狸猫那叫一个好啊,以至于他儿子贾大侃见着自家阿爷突然转了性子,变成了“马奴、犬奴、猫奴”,觉得瘆得慌。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猫猫狗狗的?寒碜不寒碜?
通过陶大杨租用了陶府的骆驼后,他与陶府北大门内执事房里的几位跑腿的三等“执事”们熟络起来。三等芝麻执事,品秩虽低但办事效率高。于陶大杨来说,将老贾介绍给府里的执事房里管买办的人,他的面子也就到此为止。他是孟仆的老乡。他弟是孟仆的朋友。贾家翁不过是他弟弟的朋友的朋友。
于贾家翁来说,陶大杨忒一身正气拒人千里了。按孟仆的话,那人生来就是当官的料。所以生来就会打官腔。 贾家翁乐得不与生来就会打官腔的人打交道。他求人办事时,一贯出手大方。在生来就会打官腔的人面前,他都不知道怎么送礼。 相反,那些陶府的低层府丁们,除了拿陶府的薪水和福利外,又有谁不喜欢收点小礼物?尤其离年关近了,贾家翁早早地送进陶府一车南货,用以感谢府丁们在过去几个月里对他老贾的照顾。陶府执事房里的二十几个人,无论见没见过贾家翁,知不知道这么一个人,人人都得到一大包这样那样的南货。
作为精明的商人,贾家翁不但信奉 “和气生财”。 他也讲究 “事半功倍”。 遇上那些拿了好处后还不给办事的人,贾家翁倒也认栽。不就是“吃一堑,长一智”吗?下回绕过那些人。比如太医署的那几位鼻孔朝天的家伙。贾家翁不想再与他们打交道。 他打消了倒腾药材的念头。倒腾好了,大赚。倒腾不好,血本无归。 关键是他不懂行。贾家的生意多年来就是倒腾南货。那就老老实实地继续倒腾南货。
贾家翁觉得孟仆本事大,入京没几天就搭上了陶府。孟仆还觉的贾家翁的 “本事” 更大。认识陶大杨没几天,就搭上了 “望月宫” 属下的 “朱氏镖局”。贾家翁刚与朱氏镖局签下一份长期合同,从此南货中的贵重物件都由朱氏镖局走镖。
“望月宫” 虽然是起源于幽州的江湖帮派,如今在京畿地区的势力不可小觑。 “望月宫” 的现任宫主正是陶府英国公的四姨娘朱彦彦。可以说因为有了前幽王当今圣上的成功夺嫡,但凡与皇室驸马陶府有点姻缘的帮派和生意,如今的势头都火旺。
当年幽王带着幽州关内关外的的势力在夺嫡路上与皇叔们、皇兄弟们打的你死我活时,“望月宫”老宫主,朱彦彦她阿爷,押宝押在幽王府和幽州节度使府的联盟必胜上。 朱家长年盘踞幽州,与幽州节度使府历来交好。朱彦彦本人成了二十几岁的老姑娘时,已经是新任 “望月宫主”。 以她的财富和实力,嫁给任何有势力的人都有可能。 可是,她死乞白赖地、不管不顾地非要为崇慕了多年的陶节度使做四姨娘。
在老宫主时代,“朱氏镖局” 只在京畿、东海道和北方各州之间走镖。而且只为亲朋们走镖。到了朱彦彦全面接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陪都“南京”,合并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弱势江湖帮派。之后,正式开办了一家“南朱氏镖局”。南北两家“朱氏镖局”这才开始试着在两都之间走镖。
朱家在江南没有根脚。“南朱氏镖局” 的生意一直半死不活。直到几年后,朱彦彦成功地做了陶府四姨娘,依仗着皇亲国戚的势力,“南朱氏镖局” 的走镖生意突然走红。
陶大将军是尚主。是当今天子的同母亲妹妹平骧长公主的驸马。 这位被诟病为 “牝鸡司晨” 的长公主,长年护佑被赏赐出藩江南某富裕州的异母弟弟 “邕王”。长公主一封信,要邕王府出面照顾“南朱氏镖局”。为了报答平骧长公主的恩德,邕王府自然要照顾长公主想要照顾的生意。
晤德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批圣旨中就有类似 “藩王和出藩的皇室无诏不许擅自离开藩地” 的旨喻。帝担心幸存的几个小皇叔们和兄弟们,过几年羽翼丰满了,搞出另外的夺嫡名堂。 当今皇太子的身子骨可不太争气。其余的皇子们与帝一脉相承,也不全是尊礼听话的人。
因为那条规矩,邕王府一类的有时也不得不找民间镖局走镖。这“南朱氏镖局” 是陶府的生意,自然是邕王府的首选。
按南下过的几位北方镖师的意思,南方那班人里良莠不齐。得好好整理调教。朱彦彦听后,只挥挥手说:“再说吧。哪能个个像咱幽州人?”
贾家翁签约“朱氏镖局”,多少等于向 “望月宫” 交了一笔保护费。他晚上睡觉也踏实多了。
话说,待到西北大捷后,朝廷任命了不少文政官员。这些人过完年后才过去接手各部门。年前,西北新州府的行政衙门都由陶大将军麾下的镇西北军代管。虽然大部队中的一部分的将卒们已经陆续返回原驻州府,可是镇西北军的主力包括幽州军,以及陶大将军本人,却留驻原地,继续清剿残匪,维护当地秩序。
二十几年后,同样的西北一域又有大战事,朝廷派出的主帅也姓陶。是英国公府的世子。在晤德十年秋到晤德十一年春的这场战事中,陶世子和几位年龄差不多的陶府家生子们例如陶小杨,只是陶大将军亲兵营中的卒子。
陶大将军不能回府过年。朱彦彦与陶府大夫人平骧长公主商量后,决定亲自押送一批年货去刚收复的西北,相夫劳军。陶府的娘子们,无论老少,本都具有一股巾帼英雄的豪气。平骧长公主是这样。从小习武的“望月宫主”朱彦彦更是这样。
西北那边经过兵燹战火后,要什么没什么。粮秣、茶叶、布帛、瓷器等等,极为匮乏。
贾家翁从陶府某执事那里得到了陶府的新动静后,起了一个念头。为了扩展生意,他决定亲自跟随朱彦彦的劳军队伍跑一趟大西北。他要将库里现存的南货,倒腾到崭新的新疆域去。
贾家每年在十月底最晚十一月中,会从南方籴入大量的绢帛、干果、茶叶、蔗糖、咸鱼、干虾皮等等南货。除了为宣徽南院提供一部分外,其余的零售。 京城百姓们无论贫富,过年时一定会设法大吃大喝大摆宴席。走亲访友时少不了要提礼品盒。干果茶叶等南货,往往是寻常百姓们走亲访友时最受欢迎的礼品。 一般进入腊月后,新奇南货的价格可以翻倍。
无论去大西北这一趟有多幸苦,能不能赚钱,贾家翁却认定,跟着“望月宫主”朱彦彦准没错。“女人都敢去的地方,男人还害怕什么?”
“能吃苦,耐劳顿” 也是贾家翁的生意 ”还凑合“ 的另一条原因。贾家翁永远是生意第一。他根本不会顾及要过年了,家里人盼望阖家团圆。他与孟仆商量,要借用小菊。小菊拉一车,红兔拉一车,就是两辆车的南货:“要不,咱哥儿俩一起去长长见识?” 贾家翁提议。
从京城到陶大将军目前驻扎的新凉州府,徒步急行军要走上二十日出头。为了赶上过新年,朱彦彦的队伍必须赶马车。马车走的再慢也比肩扛手推快。拉车的马,一定要是青壮马,就是一天能跑个百几十里路的那种马。上个月,兵部刚刚向西北发出了一大批粮秣。陶府的拉车马都随了军。内马厩里除了正在吃奶的小驹子就是正在喂奶的母马。一时半会凑不齐五匹能拉车跑路的青壮马。陶大杨这几日正在跑兵部,看能不能动用征马令。 兵部也挺为难。朱彦彦这趟折腾是私事。她和陶大将军伉俪情深,去相夫劳军是合情。发兵部征马令是假公济私,不合理。
自打老骥去了后,孟仆待小菊像闺女。他可舍不得让外人随便使唤小菊。与自家小郎君孟奭商量了大半夜后,他决定和着贾家翁走一趟西北。孟仆和贾家翁在本质上是一类人。都是特别不怕吃苦的人。在去西北一事上,贾家翁是嗅出了商机。孟仆是放心不下小菊。两人一致认为,跟随陶府四姨娘 “望月宫主”朱彦彦走一趟,太值得。
当然孟仆还要稍上东海会馆老掌柜的宝贝儿子“少掌柜”。那小子越接近年关魔症越重。人人都在盼着过年,他恨不能明天就过年。过了年,离他十八岁生日又近了几天。他铁了心要在陶大将军麾下当兵。逼着他爹东海会馆的老掌柜出面,求陶大杨为他找路子。因为小子只想在陶大将军麾下当兵。陶大杨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答应孩子,等他满了十八岁,一定帮他搞个府兵名额。府兵虽然不是正规军,但确实是在陶大将军麾下。“陶府府兵的最高统帅是大将军。” 陶大杨安慰小子。
当然前提是他阿爷,东海会馆的老掌柜,得能放手同意他去当兵。
东海会馆的老掌柜绝对不会同意儿子去当兵。就算是在京城陶府当府兵,多少能算个 “父母在不远游”,他也绝对不会同意。老掌柜打心眼里不喜欢穿公服的人,无论是禁军还是城防还是刑部的捕快。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见过战乱的人,印象中兵匪不离。但凡穿公服的人都带有“匪气”。老掌柜过去(“现在也一样”)没少被穿公服的人欺负。在他眼里,这些人最好狗仗人势地欺负老百姓。孟仆安慰他说:“仁兄,陶府的人是咱们东海老乡。你家那个小子去了陶府,有大杨兄弟调教他,哪里能学歪?你瞧大杨兄弟,一身正气,没半点匪气。”
一来和孟仆算是老乡。二来“我孟家”还拥有东海会馆的四分之一的产权。所以,老掌柜能听得进孟仆的话。 但他还是不愿听孩子再提去当兵的事。
老掌柜是会馆的掌柜,却不是业主。业主是“东海同乡会”。他原在京城里还有其它两处私宅。分给了前妻生的两个儿子。轮到续室生的老幺,没得分了。他和续室带着孩子住在东海会馆。理论上讲,他们也是租客。却从来没交过租金。他要孩子跟着他学习如何打理东海会馆。打算将来把掌柜的位置传给这个孩子。因为有了这么一个想法,他更加舍不得放手幺子。
“好男不当兵。学点什么本事不好?非要去当兵?” 老掌柜对孟仆说。此次,孟仆要带着“少掌柜” 去西北长见识,按孟仆的解释:“让他去吃点苦头。搞不好这趟下来,孩子就改主意了?”
朱彦彦得到关于贾家翁和孟仆自愿加入她的劳军队伍的禀报后,非常高兴。这下子所有的焦虑都减轻了。两车劳军物品,两匹青壮马。不用再麻烦兵部和他人了。朱彦彦下令按市场价格买下贾家要出货的两车南货。
她在陶府的“紫荆阁”里,亲自请贾家翁和孟仆一行饮茶。“紫荆阁”是她在京时住的别院。 本朝没有严重束缚女子的程朱理学。据说在某个时维空间中,有那么个束缚女子的枷锁。在本朝,贵门女子出头露面主持生意,司空见惯。被 “望月宫主” 亲自接见,贾、孟两人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朱彦彦当即下令给了贾家翁和孟仆每人三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作为预付的酬劳金。人马都正式算在劳军队伍里。一路上的吃住随大队。贾、孟一行平民们这次可以随队住进官驿站。有了这一趟出行,贾、孟两位见识到了英姿飒爽的 “驭凰营” 女兵们。此是后话。
见到孟仆要带着“少掌柜” 去学做生意,贾家翁也想要贾大侃跟着去学习生意经。佛陀肚子的贾大侃哪里能同意。与他阿爷和孟仆这些经历过改朝换代的人不同,贾大侃属于生在蜜糖中,长在膏腴里的人。他也没有“少掌柜”那种疯癫的志愿。他绝对不会自愿去吃无缘无故的苦。
他对贾家翁说:“阿爷,咱家的生意还不够大吗?听说 ‘胡天八月即飞雪’。那里现在已经是, ‘山风似刀,马缩寒毛,风掣红旗不翻’。就是说,那地方能冻死狗。你想冻死我不成?我、不、去!” 说得贾家翁只翻白眼。自家这个蠢货,还真是应了“近朱者赤”?交友孟奭这两年来,不但能吧啦吧啦地背咏《孟子》,还能说些诗意满满的顺口溜。
“儒商” 的“儒”字,开始有模有样了。只是“商”字,却越来越缺笔少划。
孟奭不去吃苦,贾大侃当然也不能去吃苦。更何况,他如今有了更好的伙伴:“恭王”。 就是被称为 “恭霸王” 的那位庶太学生。“恭王” 提起姓陶的就烦。说陶府那帮子人是鸠占鹊巢。现英国公府是他堂太父“恭郡王”的旧府邸。他三番五次地向贾大侃一类不明就里的人透露,自己是旧皇族。孟奭劝贾大侃别信 “恭王”。他讥讽道:“听说旧皇族不血食。那里又蹦出个活后人?不是魑魅就是魍魉。”
贾大侃半信半疑。他们贾家是生意人。自小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心里虽然不全信,在“恭王”面前,仍然阿谀奉承。孟奭、贾大侃和“恭王”鲜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三人要是能有机会并肩走路,贾大侃必是中间的那位。他,左右逢源。
孟奭特别看不起 “恭王” 那号胡说八道抬高身价的人。“我孟家” 是有证有据的旧士族。“恭王” 除了自吹自擂,拿不出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旧皇族后裔。孟奭曾经好心地提醒过 “恭王”:“河清海晏,平贱可与五侯七贵共进酒。按律,贱籍却不可与贵庶同堂太学。吾类需时时慎言。”
“恭王”当然听懂了孟奭的意思。他却不以为然地看着孟奭,回道:“霍大祭酒提倡太学需是天下人的太学。天下之人无论贵贱都必须读书懂礼法。礼法,礼法,礼在前,法在后。” 言外之意,啥律不律的,自己想明白。
孟奭见他搬出霍大祭酒,也不好多说。心想:“提倡又不是律法。本朝律法明文规定,贱籍不入国子监。天下人的太学,只存在于某些学问家和教育家的理想中。在现实里,太学根本不可能是所有天下人的太学。尤其不会是贱籍的太学。一个贱籍,整日将不血食之族挂在嘴上,不怕招麻烦?”
道不同,不相为谋。孟奭干脆不再理他。非吾同类。
孟奭清傲孤僻交友难。新士族国子如“尚书郎”,看不起他。他又看不起“恭霸王”一类的人。入京三年,真正能交心的同龄人,只有贾大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