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的遗产 10:老邢的授权书

【本章简介】邢家大闺女坐殡仪馆的出葬车回村。在车上,她想到爹去世之前,已经将大部分的身后事处理完毕。虽然他本人没有留下清晰的遗嘱,但是早在他头脑尚且清醒时,就签署下了一份有着强烈法律效应的授权书(power of attorney)。他授权“汪家堡村委会”代表他,全权接管和处理他的客栈、家产和遗产。老邢走上这一步,与老邢媳妇弃他而去,并顺手牵羊了家里的金条和存款单,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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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的老吴,既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入殓师傅,手艺很不错;又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小商人,不竭力钻营也不能过于吃亏。这种“既、又”人物,一方面尊敬爱惜祖传手艺,注意细节,讲究工匠精神;另一方面也应酬自如,深懂和气生财之道。依仗着这种“既、又”的中庸之道,他家的殡仪馆颇具“好酒不怕巷子深”那意思。当然,做生意吗,一要和气,二要货好,三也要有需求。吴家几个兄弟分散各地做入殓师傅。还就是老吴在西岩镇开的这家小殡仪馆,生意沾上了不少“天时、地利、人和”。虽然没有爆发致富,但年收入还算稳定。

老吴一直在火化车间前的停车场等待邢家家属们。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今儿他的时间表上,也没有别的约定。他有的是闲时间。

邢家这桩买卖,他赚了不少。虽然没能赚到销售棺材的掮客佣金,因为老邢几年前就为自己置办好了樟木棺材。但邢家租用殡仪馆的厅堂做佛事,殡仪馆从中小赚了一笔。做佛事本身并不复杂。只是在哪里做需要事先安排。多数农民家属,通常是请僧人到家里做。但邢家的老宅早被标为“危房”,依法或于情于理都不可在“危房”里为逝者做佛事。老吴心里清楚,租用殡仪馆的厅堂做佛事,其实是汪家堡村委会一种变相支持西岩镇上的小商务。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还是邢家亲属在花钱。邢家的这场佛事,和尚念了三天的经。殡仪馆不过提供了一天一顿总共三顿素食。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些清理布置的粗活。本来汪家堡村委会下了一大笔定金,要求他布置得盛大一些。但他那个小殡仪馆,办不起太盛大的佛事活动。他尽力而为。

在当地民众眼中,西岩镇就是汪家堡。在西岩镇上开商铺,无论店主是否是原大堡人,都理所当然必须成为汪家堡消费者的优先选择。自家人必须帮助自家人。虽然当年大堡村没能够直接提升为镇。但后来西岩镇政府、西岩镇派出所、工商银行西岩分行、农行的西岩分行(听说还有其他的几家银行,也在考虑在镇上开分行),被“安排”租用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拥有和管理的写字楼,算是对大堡人的一部分精神补偿。当然,当地人得到的好处,远不止精神补偿那么简单。

老吴还得知,在几年内,“科学城”即将迎接来众多科研单位。白领人家的老人们,一旦去世,多半也会先被送入殡仪馆。知识分子们虽然不会将丧事搞得花里胡哨,但该有的仪式还是必须有。这体现对逝者的尊重。故而,老吴很有信心,他的殡仪馆很快将会迎来大发展。

老吴认识老邢。过去不算太合得来。那人嘴巴太能扯谈。还莫名其妙地带着一股当地人有生具来的排外。“非我同类”。老吴和老邢本也不是一代人。故而对老邢其人并不是太了解。唯一能扯上几句的也就是安徽如何如何。吴家的老家在凤阳,老邢在青阳混过,相距甚远。所以两人最后能聊起的倒是合肥的逍遥津。老吴一直就没搞懂,同是生意人,老邢咋脾气能那么急、硬,嘴巴不饶人。不是“和气生财”吗?

倒是同辈人的邢家大闺女挺让老吴受用。典型的人傻钱多。她从佳木斯赶回来后,专门找到老吴。特意给了他一笔“小费”。请求“吴兄”尽力保证丧事的“顺利进行”。老吴心里觉着可笑:有村委会的小汪干事出面,跑前跑后,丧事咋能不顺利?但老吴堆上笑脸,一串的“保证”后,又白赚了一千元。“这有钱人的钱,真❊❊❊(骂娘)好赚。“

一想到村汪干事,他又感叹道:“那年轻人挺能干。无愧 ‘小汪九’ 的谐称。我要是能请到这样的年轻人,可就能早点享清福了 ……” 他靠在车身上,抽着烟,透过树叶望向灰色的天空,念叨着:“这雨到底下不下呀 ……” 他想到了自己想学法医的女儿。那孩子坚决拒绝跟着他学做入殓。嫌这个职业低等、土气。他劝过女儿:“学什么尸体解剖?一个女孩子,到外面去学当仵作?本末倒置。” 孩子反驳说:“爸,本末倒置不能这么用。 ‘仵作’ 如今叫 ‘法医’。法医鉴定是刑侦的一个步骤。法医是个要求很高的高级职业。懂吗?”

老吴哪能不懂法医的重要性和高级性?他并不是真想逼女儿学入殓,学给死人清洗、穿衣、化妆。但是,那孩子在校的学习成绩吗,挺令人担忧。虽然她现在的高中是区里数一数二的,但个人成绩却骑驴,走中游。将来能不能考进医科或政法大学,都要打个问号。学做法医?理想很伟大,希望很渺小。老吴想来想去,不好强迫孩子。他只能将自家的殡仪馆开办好。祖宗传下的手艺,不能在自己手里丢失。他计划为孩子开辟一条退路。“避轻就重,避轻就重啊!也许是时候送她去辅导班,强化一下了。嗨,钱可真不经花。” 老吴长叹道。

帮助下葬的工人回来了。告诉老吴再等等邢家大闺女。她是跟车来的,自然要跟车回去。老吴看看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粉红色表带的电子腕表,心说,不急。回去不用绕路。车速也快。正赶上吃晚饭。这便宜电子腕表还是女儿淘汰下来的。老吴与大多数的中产家长们一样,对玩具般的手表或手机,并不在乎品牌、颜色、式样。只是不想浪费。做父母总需要省吃俭用。捡孩子剩下的玩具用,不寒碜。但对孩子的需求,花钱还是要大方一些。富养也好,穷养也罢,孩子是一个家庭的未来。

老吴宠女儿。像他一代的多数小家庭,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孩子想要什么,两人几乎从来不说“不行”。老婆想养个英国短毛蓝猫,老吴说“不”。街上的流浪猫那么多,随便抱一个回来不就有了?女儿想养条博美犬,老吴立马带她去逛宠物市场。如今专业犬妈是老婆,女儿反而对养犬失去了兴趣。顶多上下学路上,喂喂流浪猫。

半个小时后,邢家大闺女和傻子邢老二出现在停车场。告诉说,其余的人坐”大姐大“的轿车下山。邢家姐弟俩,手挽着手上了车。一路下山,两人都没有出声。傻子集中精力玩着手中的魔方。告诉说,只有三阶魔方能缄住傻子的口。傻子喜说傻话。有时很烦人。

坐在殡仪馆的黑车里,邢家大闺女想到了继母刚才的悲情表演。“香烟”不能断定继母的眼泪中,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她不在乎。但她肯定,一定包含着失落。“香烟”暗笑,继母肯定得不到她一直想要得到的额度。拿不到想得到的遗产,将是对继母在父亲最困难时,弃夫而去的惩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邢家大闺女“香烟”不确定继母老邢媳妇是否得知:几年前,老邢趁着头脑清醒,签署下了一份具有极高法律效应的“授权书” (power of attorney)。授权汪家堡村委会全权接管、处理邢家的承包合同、征地补偿、医疗保险、银行存取、法律官司、遗产分配等等事务。表面上看,老邢没有留下一份明确的遗嘱,但谁能得到什么,他早已安排妥当。就是凭借这份授权书,村委会帮助锁定了最后一笔邢家几乎失之交臂的额外入项。这笔收入,将由村委会决定分配方案。“会有一场撕破脸的争论。盼望不要无休止 ……”邢家大闺女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看上去悲戚戚的继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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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为了阻止老婆南下,邢“大烟筒”假装昏迷。没料到,他老婆将计就计,请村委会叫来救护车,将他送入区中心医院。他住了一周院后回家发现,老婆趁他住院之际,带着儿子跑了。老婆的出走本在他的预料中。但卷走了他藏起的存折和私章,却在他预料之外。他气愤之余,把大闺女“香烟”唤回汪家堡。身子不便的“大烟筒”,命令女儿帮助找一个能干的律师,帮助他“打离婚”。

“香烟”听说继母丢下重病缠身的父亲,私自陪着邢老三南下后,本来也是十分气愤。为了安慰和陪伴父亲,她二话没说,赶回了汪家堡。见到父亲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她更加焦虑。鉴于自己不能总呆在父亲身边孝敬,她不但为父亲请来了西岩寺的高僧为父亲解心结,而且和汪九、“大姐大”等几个亲属商量后,建议“大烟筒”办理一份有法律效应的授权书。这份授权书应该是老邢的个人授权书。个人授权书只能代表个人意愿。邢家他人无权干涉。

犟驴“大烟筒”,并不想就此将自家财产的控制权交给他人。他坚持要离婚。“香烟”劝他,根据婚姻法,他可能要给女方分出部分财产。与其这样,不如留下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在遗嘱中写明未亡亲属各自的分配比率。“既然恨她,那就一分钱不留给她。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老邢一句话顶了回去:“不写!大闺女,你这个没孝心的东西!你是不是在咒我早点死?你好吞下我的钱?毒妇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大烟筒”说话虽困难,但挡不住他歪歪唧唧地乱骂。“香烟”看看又开始发脾气的父亲,长叹一声。这人的脾气要害死自己。她不由想到:“朽木,朽木。朽木不可雕。”

她找到汪九,说她自愿出钱雇用陕西婆姨做“大烟筒”的专职保姆。汪九笑说:“大甥女,你想歪了。你爹早为自己有打算。他买了几百万的医疗人寿保险。雇保姆的费用,村里可以帮助先垫付,每年年底结账。”

邢家大闺女听后吓了一跳,问道:“我爹哪里有余钱买几百万的人寿保险?难不成他将我寄来的钱,买了人寿保险?那可是给我弟弟买药的钱。”

汪九笑道:“又想歪了不是?你咋总怀疑你亲爹呀?老邢可是老想着你俩。你每季度寄到我这里的钱,可不是都存在了老二的账号上。老邢要查账。我问你,这几年来,丰收一家包括小北和小南,都把老二当亲人一样。你爹让丰收到哪里都带着老二,丰收一点不敢含糊。丰收如今也快成农机专家了,平日很忙。他没有时间时刻盯着老二。我就给丰收搞了一辆二手车,要他坚持 ‘到哪里都带着老二’。给丰收配辆车,是咱们该表示的感谢态度。平日的汽油费,汽车必要的维修等花销,对不起,我用老二的钱给他报销。这事,我和老邢商量过。老二每月的那点社会福利金,也就够他吃饱。幸亏你姥爷死之前留下遗嘱,他的抚恤金全部留给老二。汪姥舅每年也多少给老二寄点零花钱。也是寄到我那里。你舅母都存在了同一个账号上。有了这三笔经济来源,老二的日子才能过得有尊严。”

“九舅,我爹买医疗人寿保险的本金到底从哪儿来的?他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吧?”

“你真要刨根问底吗,大甥女?你爹是个正经人虽然他的嘴巴够臭。钱,是邢家老宅的拆迁补偿。我本来是不想对你透露这些。他不走,此秘密不可透露。但你继母弃你爹而去,我想最好还是对你讲清来龙去脉。将来邢家要靠你做主了。记得吧,你爹曾经发过誓,不给足拆迁补偿,宁可做钉子户。那只是个借口。是,是因为我和他有过一笔秘密交易。我去区里与政府部门打交道,讨一个特殊照顾。你爹带着老二与工程单位打交到,去承担钉子户、瞎胡闹的骂名。我俩的目的都是为保住邢家在你爷爷时期就签下的那份承包合同。大甥女,你是不是还记得三年前,你问我为什么由着你爹去做钉子户的事吗?还记得我当时给你的解释吗?”

“香烟”点点头。她当然记得三年前的那段对话。

三年前,在回汪家堡探亲时,“香烟”的确向汪九抱怨过,为什么没有规劝老邢农转非:“九舅,我想不透,我爹的思维怎么会那么怪。别人都想法成为城镇户口,我爹怎么宁可做农民?卖掉邢家老宅,邢家会是一夜暴富。”

“原因很简单,老邢要是农转非了,老二也必须农转非。老邢认为,以老二的现状看,当农民,种地、养猪,干粗活,对孩子的身心更有益处。大甥女,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汪九解释说:“拆迁、农转非,对别家可能是件大好事,可对邢家却不然。大甥女,你爹岁数和身体状况有些尴尬。他不到六十岁。理论上讲,是有劳动能力的人。可是,他身体不好,干不得太重的体力活。要是把你爹算在需要安置的劳动力中,就他的性格和能力而言,给他安排个清道夫的活,他会觉着是大材小用。他那个脾气,不高兴时就会闹。一闹起来,没人能料到,他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我想来想去,要是能让老邢继续经营客栈,不无是条好出路。再说,他也善于经营。”

“大烟筒”的第一次小中风后,虽然恢复的不错,但仍然干不得太重的体力劳动。当时,农转非的劳动力们,除了几位自认有能力自救的人外,大多数人都要等待分配给一个合适的工作。“大烟筒”虽然可以签署“自我就业”的约定,再开家小客栈用以自救。但他不服。本来已经是“农民自我就业”,凭什么农转非后,再签什么“自我就业”?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如果邢家老宅和老招待所在的“西岩东口”,真被推平铺成路,邢家将失去那个四通八达的黄金地段和每日流动的客源。政策、地段、客源量、口碑,是开客栈必求的“天时、地利、人和”。不是任何物质补偿能轻易代替的。更不要提,邢家前一年为了翻修、扩建了客栈,投入的资金和人力。老邢抱怨过:“这帮官僚们就是一个蠢。随便画圈征地。根本不管小民们的死活。钉子户,我做定了。”

汪九告诉“香烟”道:“设身处地想想,你爹最后的决定是有根有据。他请求保持住邢家过去的承包合同直到他断气。我同意了。原有的承包合同里包括经营邢家客栈和包植十亩责任田。虽然你爹将责任田转租给 ‘穑督爷’,但只要邢家的合同在,那十亩田理论上讲仍是邢家的责任田。我去区里向有关部门反映了邢家的具体情况后,区里派人联系了工程设计单位。工程设计单位修改了道路的设计方案。如今不就绕过了邢家一亩三分吗?这样,路也铺了。村里也不用修改承包合同。邢家可以继续经营客栈和转租责任田。几方都受益。”

“香烟”明白了。当时她还是追问了一句:“那么,那块地仍是村里的吗?”

汪九当时交待说:“是政府的。村集体租用政府暂时闲置的建筑用地。政府有权随时收回土地另作它用。咱这么做,算是没办法的办法。今日有酒今日醉。走一步算一步吧。”

“香烟”后来从她的九舅母,也就是“大姐大”那里听说过一个趣闻:汪九和老邢最初做的是酒桌上的君子协议。第二天醒过酒后,“大烟筒”怕汪九变卦诓他。特意自己起草了一份协议书,强调直到他去世,邢家的承包合同不能变。逼着汪九签了字。让汪九收着复印件。他自己保存原件。直到他第二次中风后,汪九才稍微地向“大姐大”透露了一点老邢做钉子户的真相。“大姐大”习惯于丈夫对她保密。常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知道的,不要打听。

回想起三年前的对话,和后来从“大姐大”那里听到的八卦,“香烟”突然意识到,汪九其实对她历来相当坦诚。如果汪九说老邢请得起保姆,那么一定请得起。她刚才仿佛听到汪九提过“几百万”?她追问了一句:“九舅,我能问问邢家当年得了多少搬迁补偿费吗?”

汪九看看邢家大闺女,想了想后,说道:“大甥女,具体的数字我记不清了。我只能告诉你,当年的土地补偿是统一按每平方米三千元算的。邢家统共需要补偿一亩三分地的面积。是宅基地加毗邻的自留地。邢家老宅的宅基地面积是按你爹交上来的房本复印件计算的。是七分地。七分地等于四百六十六点六七平方米。土地补偿部分归村集体。个体户得到的是地面建筑、个人财产和地面农作物等的损失补偿。当时被拆迁的二十几户人家的地面补偿的平均数,是每平方米补偿七千五百元。邢家的地面补偿只多不少。因为邢家地面建筑面积大于其他人家。另外邢家的房子从来没做过空宅。你明白吗?你就按八千一平、一亩三分,刨去土地补偿,算出个大概吧。

“你爹本想将翻新的老招待所的二楼面积也算在内,不给足钱就不让拆。这个要求没有依据。因为地面建筑面积是按照一九九零年统计的建筑面积计算。统计在前,加盖在后。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大甥女?我当时有些私心,想尽快拿到土地补偿部分。不想让你爹为了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再胡搅蛮缠。但是邢家不搬,村集体这边就拿不到土地补偿。我就和你爹做了那笔交易。你爹要我保证租地皮的钱不要他出。他只愿意担待 ‘钉子户’ 的骂名。我下了保证,是由村委会属下的资产管理公司出面,租用政府暂时闲置的建筑地块。”

听到这里,“香烟”可以想象,老邢是如何用言语蹂躏汪九;汪九又是如何忍声吞气地、想方设法地、三番五次地劝说老邢放弃不合理的要求。难怪汪家堡的老一代包括自己的爹,会毫无异议地选择汪九做村长。大堡的原住民们都希望能够骑在村委会头上作威作福当大爷。假如没有汪九这瓶万金油,大堡这台破机器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坏典型”。

汪九接着说道:“为了做得更合理些,我建议把邢家的补偿费冻结住。比如,买成十年期债券?你爹不同意。你爹既想做点投资,又不愿丢失几百万的本金。我们商量后,将拆迁补偿金全部买成他的人寿保险。他要买 ‘保五百万,十年内不取’ 那款。他问这是不是也叫冻结?我觉着合理。就帮他办了。假如真能办成授权书,老邢的财产包括这笔钱,都必须由第三方的专职人员调查清楚。关键是,你如何能劝你爹早点签署授权文件。”

“九舅,我劝不动他。要不,授权这事,回头再说吧?我明儿得回那边上班了。”

“成。不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下。”

真正促使“大烟筒”下决心签署授权书的决定性原因,还是因为在第二年开春后发现祖传的“小黄鱼”被偷走。虽然有模糊的人证和物证指向一位特定人物,但并不是铁证如山。无论人证还是物证,都有可推敲之处。“大烟筒”想通了,不想将残留之年花费在搞讼案上。有生之年,得过且过。

他对大闺女不能完全信任。觉着授权由汪九为首的村委会为他处理“俗事”,于邢家最有利。在汪氏一族中,他只信任汪九。因为他的爹“老烟锅”活着时曾经非常信任汪九。如今闷头发大财的柳家也十分信任汪九。好巧不巧,老邢媳妇出走半年后,自己告诉村委会,她因为有在南边挣大钱的机会,故而今后几年不再能回汪家堡。委托村委会照顾邢家。

“弃我而去者,必失诚信!阴毒女人,你已经不忠,我自然无义可谈。” 老邢虽然对偷走祖传的小黄鱼和存折的“嫌疑犯”老婆很怨愤,但想到他终于不用再与那个女人同床异梦后,又略感舒心。他天天敲木鱼,念叨什么:“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终于有一天,他觉着自己彻底释怀了。又将“香烟”叫回汪家堡,他同意授权村委会为他处理生前身后所有的事项。包括给他送终,和决定将来的遗产分配。他命令邢家大闺女:“去麻烦柳子季。他不是个有名望的大律师吗?要多少律师费,都给!要找律师,就一定要找名律师。明白吗,大闺女?”

“爹,您可想好了。这次可不能再犹豫不决了。我没时间总陪您玩游戏。不是我不孝。我是 ‘游必有方’!我有工作。” 邢家大闺女提醒“大烟筒”。她其实每年都过来看望爹和弟弟。但像大部分后“而立之年”的人,自给自足仍然是主要奋斗目标。虽然不依靠遗产她仍能保持中上阶层的生活方式,但假如能有遗产继承,可谓锦上添花。

此次,“大烟筒”确实下定了决心。那日在正式签署授权书的仪式中,他当着律师和几位见证人的面,呜呜哇哇地说道:“汪九,邢家老二就交给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轮到汪九伤心。多年前,“大烟筒”的爹“老烟锅”就是如此托过孤。如今轮到了“大烟筒”。看样子,老邢家真要断香火了。不信因果也会信。

汪九安慰他说:“老邢,相信我。我将终身照顾老二。您的重点是养病。就是为了老二,您也必须多活几年。”

“说得对。”老邢舒了一口气,坐回轮椅靠背。律师将准备好的授权书铺到他面前,请他签字。“大烟筒” 看了看事先已经研习过多次的授权书,并没有拿起笔。反而出乎意料地说道:“汪九,我心不平!我恨那只母臭鼬,那个阴毒女人。但我不恨老三。汪九,我将来不会留下任何遗嘱。等我咽气了,你们该怎么处理遗产,就看着办。但是,” 他提高声响说道:“无论如何处理,不许分给那个女人一分钱的财产。无论是动产还是不动产。听明白了没有?我说的是一分钱不给!”

他要身边的邢家大闺女将他扶起坐直,深吸一口气,鼓足底气地说道:“律师,请给我录像。”

等到助理律师架好了录像机后,“大烟筒” 面对摄像头,呜呜哇哇地说道:“首先要说,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迫使。诸位见证人,你们见证我下面要说的话:我死后,如果剩有任何遗产,我不愿意邢XX(邢老三的正名)的生母XXX(老邢媳妇的正名),以任何方式分得或分到任何我留下的遗产。无论是动产、不动产、债券、股票、银行存款、人寿保险等等,还是一丝一缕的针头线脑,通通不能分给XXX(老邢媳妇的正名)” 虽然他口齿有些混胡,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他的中心意思。即便开始没听懂的,在丰收媳妇的翻译下也都懂了。

“大烟筒”喘了一口气,又说道:“我没有精力正式提出离婚。但绝对不愿意由她再吸邢家的血。办理结婚时给她的全套金银玉石首饰,可以算做她的私产。婚后,为XXX(老邢媳妇的正名)养大一个非血缘孩子,供非血缘的邢XX(邢老三的正名)读完大学,尤其不追究XXX(老邢媳妇的正名)的盗窃行为,我认为,我无愧于他们母子。我早已经将邢家老宅基地换成我的终身人寿保险。我肯定我的人寿保险,在我死后会剩有大笔余额,将成为一笔丰富的遗产。邢XX(邢老三的正名)最多只可以得到其中的百分之十。不可再多。但是前提一定是,在我死时,他仍然承认是我的儿子。一句话,要想分到遗产,终身不许改变姓名。”

说到这里,“大烟筒”已经气喘吁吁。当时在场的保姆丰收媳妇,赶紧侍候他喝水。

汪九劝他道:“老邢,您身体不好,不易激动。今日咱们不立遗嘱。是授权。要不,您再考虑一下?” 老邢却回答道:“汪九!你要是不答应我今天的要求,我就不签署授权书。律师,”他对正在录像的助理律师叫道:“请您将我刚才的那段话加进授权书里。村委会可以代表我处理任何事情。但是那个女人XXX(老邢媳妇的正名)不许得到一分一厘的遗产。大闺女,你也帮助爹记住这句话,不许你继母沾手邢家任何财产,听明白没有,大闺女?”

邢家大闺女严肃地点点头,说道:“爹,我记住了。”

汪九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犟,太犟。

二十几分钟的录像中包括了所有的谈话、插话、争论,甚至中间茶杯被碰倒的场景。最后,每一个见证人都面对摄像机头说道:“我,XX(X),见证,此为现场录制。今日是200X年X月X日。”

因为需要修改授权书,加进“大烟筒”的那段新内容,授权书当天没有被签署。

第二天,邢家大闺女和丰收媳妇两人,又将“大烟筒”推到律所。在律师为“大烟筒”回放了头天的录像,并为邢“大烟筒”再次逐字逐句地解读了修改后的授权书和几张附页内容后,“大烟筒”才满意地哼了几声。在邢家大闺女和丰收媳妇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签下了授权书。并按下两个清晰的指印,左右大拇指各一个。他坚持要这么做。犟,太犟。

回想几年前的签署仪式,“香烟”感觉犹如昨日。她也知道,村委会在爹死前利用授权书的所授之权,将爹的人寿保险变成了“保险金信托”。汪九为她解释了其中的法律效应。村委会这么做,既不违背爹的生前愿望,又能每年给继母一定的生活费用。给多少?完全由委托人控制。如今的委托人是村委会。“香烟”同意了。她不恨继母,即便她十分厌恶那个女人。汪九最怕的是老邢媳妇找人在网络上胡说八道。“多少给她几颗蜜枣儿吃,也好堵堵她的嘴。”

想到网上潜在的谣言,“香烟”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她的小家庭曾经深受其害。想到这里,邢家大闺女暗叹,她本人必须先下手为强,堵住继母在网上胡说八道的路子。但,这可能办不到。她准备今晚和汪九商量一个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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