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何为畿民,也叫畿人?就是生活在京城远郊区乡镇中的小民们。畿民们生计有保障,故无更多所求。漂族陈曦和,昵称 “阿东”。有反骨,爱作死。作死做过了头,年纪轻轻成为 “无产流民”。无产者无惧。无独有偶,京畿区的无产漂族们形成乡镇新畿民。新畿民不甘寂寞,往往能搅动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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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畿”?《说文解字》曰:“畿,天子千里地。以逮近言之则曰畿也”。就是说,京城所管辖下的区、县即为 “京畿”。如今中央政府所在地,简称 “京”。有别名 “首都”。首都分为十六行政区。六环内的六大区被称为 “城六区”。户口上在城六区的,算是正宗京城人。六环外的由畿县升为区的远郊几区,即为“畿”。
某畿区有个镇,叫 “西岩镇”。镇上的当地人近三十来年喜欢自称 “畿民” 或 “畿人”。本来也就是某人某日,被调侃急了后的自嘲。当地亲友们觉着 “逗”,就传开了。自称畿民(人)为的就是有别于鼻孔朝天的傲慢城里人。西岩镇是个新名字,借用了不远处的古寺“西岩寺”的大名。老日子里,这一带以农业为主。近些年来又被市政府设定为 “低碳区”。低碳畿区,好山好水。因为常驻人口密度低,民宿、度假村、采摘园、一日游等等的第三产业相当发达。近些年,镇子辖下的几个村子均出现了不少 “搬迁致富” 人家。尤其是镇核心村汪家堡村,家庭资产平均值远远超过京畿地区的平均值。由于日子过得太过于平淡,人就多少觉着无聊。故而西岩镇的畿民们特别喜欢凑热闹。
十月底的一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西岩镇汪家堡村的畿民们,几乎家家有人穿戴整齐出了门。他们去给自己人捧场子。镇北的南坡上,在一阵子劈啦啪啦的爆竹声中,一家重新装修过的咖啡饮料店,再次开张。开店的三个合伙人中的两位,站在“商务”楼的大门口外接待各位来宾们或路人们。所谓的“商务楼”其实是个车站楼,楼下是个有轨电车停车站,没错,是 “有轨电车”。楼上两层半出租做铺面用。所谓的 “半层” 是指三楼顶部的平顶部分。这楼的楼顶,一半是黛瓦尖顶,一半是个大平台。两人中的一位略挺啤酒肚的发福中年人叫 “汪建祥”,昵称 “祥子”。是重新开业的咖啡店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旁边另一位总低着头,不太敢见人,正帮助分发免费甜点和折扣券的少年人叫 “柳㣧”,昵称 “小宝”。两人都穿着专门设计的崭新工作服和围裙。胸前别着精巧的小名帖牌。
祥子一边与来宾们问好,一边介绍小宝道:“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叫 ‘伊恩’ …… 对喽,您接着叫 ‘小宝’ 也行。今后请多关照。宝儿,快向几位婶儿们问声好。” 小宝红着脸,羞羞答答地微笑着向几位中年妇女们,一一呈送上包装在精巧小纸盒中的小甜点和折扣券,一一问好道:“您好,请多关照。请上楼。本店在楼上三层。” 孩子长得还算周正,眉清目秀。就是太瘦,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是个病秧子。他说话时中气不足,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今日的来宾中有不少祥子的本家亲友们。其中很有几个爱凑热闹的老大姐们。她们穿戴的花花绿绿,互拥着有说有笑地挤到人群前面。她们的目的不在于品尝咖啡,而是来领取免费的甜点和折扣券。开业大吉,总有优惠。西岩镇的畿民妇女们,难得有机会打扮得像个体面太太。故而,镇上稍微大点的新店开张,总要成为她们显摆金钏儿玉镯儿的好机会。
此次更妙。车站坐落在西岩镇著名景点 — 明清一条街的 “翰林巷” 街的西头。地点和车站本身就是个网红打卡景点。从三月中旬到十一月底,“翰林巷车站” 最是有人气。畿民大姐们平日自己伺候他人,此次要由他人伺候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才是正儿八经佩戴翡翠戒指的上好日子。问问汪家堡的主妇们,谁家没有几样像样的首饰?就算不是祖传的,也是从有名望有保障的实体店精心选购的真金真翡翠。
何况,今儿又能领到免费的“西点”,尝到免费的咖啡,瞧瞧有头面的当地名人们,这般惬意的热闹不凑,更待何时?
心照不宣地,老大姐们也都想瞧瞧大病初愈的柳小宝。她们并不熟悉这孩子。可这孩子在镇上是个小名人。一位当之无愧的 “富三代”。孩子从他爷爷那里继承了厚重的财富。据说,他是新开的咖啡店的少东家。而开店,只是为了 “玩玩”。
刚送走老大姐们,来了一位肌肤细嫩,妆容精致,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熟女姐姐。不过如今这年代,女人的岁数又不问又不好猜。她的穿戴打扮挺素静,却是满身国际奢侈品牌。她笑眯眯地问小宝道:“小宝,你奶奶今天不过来给你捧场吗?” 小宝的奶奶是位睿智低调的金融专家、矿产宝石业界的大腕级人物。人称 “柳太”。
小宝听问,抬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人。面生。他眼皮塌下,红着脸答到:“对不起,女士。我奶奶今日进城了。她送了花篮过来。李阿姨正在店里帮忙。您要是有事找我奶奶,请让李阿姨代个话。”
妆容精致的姐姐不知道李阿姨指的是哪位。但她知道柳太的秘书不姓“李”。她不慌不忙,笑眯眯地问道:“你给带个话,不是更方便?”
小宝认真地答道:“奶奶不让。” 他抬头望望祥子忙碌的背影,说道:“要是不想麻烦李阿姨,找陈老师带话也行。她也在店里帮助接待。”
柳太的秘书也不姓“陈”。妆容精致的姐姐欲言又止。她想了一下,点头称“谢”,随后上楼。
小宝听到耳边有人说道:“这女的,没话找话。不是本地人。你奶奶进城不要司机开车送?” 这声音太熟悉了。小宝扭头,看到沙弥毋绮。赶紧双手合十,惊讶地问道:“毋绮,阿弥陀佛。奶奶知道会有人趁机混脸熟。所有才派李阿姨过来搪塞。你怎么来了?解禁了?”
毋绮摘下灰色的薄棉僧帽,摸摸在阳光下闪着青光的光头,笑道:“解了个屁。阿弥陀佛, ‘务戒’ 施主。是我师父要我给你送东西,解禁我待到午后。” 毋绮明明知道小宝最烦被称 “务戒”,故意嘲弄他。
小宝见到密友,顿时来了精神头。不计较地命令道:“能待到午后吗?那就赶紧帮我发甜点和折扣券。我脸上肌肉开始发僵,假笑笑累了。” 说着话,一点不敢耽误地继续向来宾们分发甜点和折扣券。他问毋绮道:“毋绮,你没再次偷梁换柱?” 毋绮没有马上答话。反而学着他师父常有的谦和模样,向来宾们微微鞠躬道:“阿弥陀佛,施主请多关照。” 这才侧头答道:“小子,我进来升华了。向佛祖保证。我再没胆量 ‘偷梁换柱’ 你奶奶的墨宝。”
“咦?不偷梁换柱,如何去黑市诓钱?怎么,我奶奶的功德,西岩寺看不上了?回头告诉奶奶,不让她再做功德了。”
“放屁!是你奶奶给你们写的店规。要我师父给开光。我师父还特意请人裱糊好了。裱糊费出自我师父的私房钱。”
小宝用肩膀撞着毋绮道:“和尚还有私房钱?” 毋绮将他推开,答道:“我师父是什么人?拿国家补贴的佛学大师。” 小宝又一次撞向密友,玩笑道:“裱糊一幅字画才值多少钱?你寺少不得再向我奶奶要更多的功德。以小恩小惠换大利。我早听说了,西岩寺的和尚们贼会敛钱。” 毋绮又将他推开,说道:“阿弥陀佛,小宝。头上三尺有佛眼,说话不能太缺德。你奶奶捐大功德还不是为了你?”
两人说说笑笑,推来推去。小宝不再觉着累。
祥子见有沙弥毋绮在,知道可以抽空离开了。他嘱咐两个年轻人道:“你俩继续招呼客人。我瞧着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上楼去帮忙招呼。”
“别急,叔。我待一会儿得回寺里去。晚了,师父又要敲打我。” 毋绮抱怨道。他并没有真出家。西岩寺有硬性规定,所有的杂勤居士们统统穿戴似低阶僧人。如果本人愿意,可以免费吃住在寺里。并不强求他们出席经筵。毋绮情况特殊。他原本是个问题少年,俗姓 “汪”。属游民。汪氏长辈们怕他跑这边来后,也要惹是生非。通过关系给他找了一个有吃住、有管制的地方。看在柳太的面子上,西岩寺特意为他指定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毋绮目前的主要任务是伺候他师父。那老和尚管教有方,教诲有成。毋绮近两年来似乎开始脱胎换骨。不过,原“问题少年”仍然吃不得常伴青灯黄卷的苦,发誓不会进步成比丘。
祥子知道毋绮和小宝的基友关系。毋绮本性爱热闹。一会儿回西岩寺,只是个噱头。祥子头也没回地答道:“小秃驴,我不管你 ‘一会儿’ 有多长,我不回来,你不许离开小宝。爱吃甜点不是吗?今儿管够。表现好的话,我回来后奖励你大鸡腿。”
汪建祥连跑带颠地上到三楼。店里人满为患。因为天气好,不少人挤到三楼半上的阳台上,抽烟、观景、侃大山。三个合伙人中的最后一个合伙人 “陈曦和”,昵称 “阿东”,正在指挥临时工们为顾客们服务。祥子自家的陈老师和柳家的李阿姨,加上李阿姨的堂姐,汪家堡村的妇联主任李姐,领头占据了靠柜台的一张圆桌。周边乌泱泱地围坐了不少妇女们。有李姐的地方必有 “瓜” 吃。这些人常见面,但仍像是有说不尽的闲话。西岩镇的畿民男女们都好八卦。按陈老师的话,是互通有无、交流信息。
这家咖啡馆取名 “翰林 Café ”。原名 “翰林咖啡” 。眼下咖啡馆的 “合伙人” 有三:汪建祥(祥子)、柳㣧(小宝)、陈曦和(阿东)。分别是法人代表兼总经理兼会计的祥子。祥子出了少部分的启动资金。但他岁数大,经验丰富,人脉广。持有三分之一的股权。
第二位,大金主柳小宝。虽然出钱最多,持有绝最大部分的股份,但也只有三分之一的股权。“少东家” 是个病秧子,不堪重负。又因为除了有钱外,没有其他实用本事。在三人中文化程度最低,初中都没毕业。年龄也最少。于他而言,开店只是玩玩。便被安排晚班看店。
第三位,陈阿东,则是前两者恭恭敬敬请来的咖啡师、执行经理、新品种研发员,身兼数职的核心人物。少了他,也不会有 “翰林 Café ”。三人中,就他受过高等教育。还是个理工科毕业生。他是个喜欢折腾又爱琢磨的人。他思维活跃,鬼主意成串。虽然只做智力投资,是个打工人,但也持有三分之一的股权。可谓能者多劳。他当领头人,责无旁贷。总之,祥子是账房先生、挂名掌柜。陈阿东是能者多劳的负责人。柳小宝可以算是不负任何重责的东家。
各位看官,有这么稀奇的三位 “合伙人”,多少是出于对财大气粗却身心皆薄弱的柳小宝的保护。此人这年刚过十八周岁。按宪法,已成年。可是个“智障”成年人,他从小被确诊有阿斯伯格综合症(Asperger Syndrome)。几年前,还犯了被严重质疑的 “间歇性癫痫” (Intermittent Epilepsy)。癫痫,俗话中的 “抽羊角风”。但凡 “间歇性”,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抽。正是因为前三年抽羊角风抽成了植物人,耽误了上学。年龄十八,初中尚未毕业。“智障”成年人,即便成年,仍需要有人监护。小宝目前的第一监护人是他奶奶,人称 “柳太”。
柳太,“柳堡太后” 的简称。“柳堡” ,作为一家登记备案的合法商务实体,拥有半个西岩镇的各色商务楼盘和铺面。是西岩镇最大的 “房地产业主”。柳家既不是地产开发商虽然持有地产开发公司的股份,眼下也没有人在政府里做有决策权的大官。但人家有钱。说到底,是小宝的先祖父鸿运当头时,没有错过天时地利人和,顺应了潮流,成为相当体面的 “儒商” 或儒士“企业家”,为子孙后代们挣得一份丰厚的家业。
不过,提起 “柳堡”,西岩镇的畿民们多指柳小宝从他过世的祖父那里继承来的柳家大宅。还有传说中的巨额资产。畿民们只知道柳家巨富,津津乐道柳家的“地主家的独苗傻孙儿”。
好在 “翰林 Café ”的前身 “翰林咖啡” 本来就是汪建祥夫妻的店铺。属于夫妻俩的副业。汪建祥登记为第一法人代表。他老婆陈老师,原是 “翰林咖啡” 的第二法人代表。她是西岩镇上一所半民营性质的 “汪家堡小学”的执行校长兼教导主任。没有她出面作保,人家工商银行不愿贷款给没什么抵押物的祥子。陈老师平日工作超忙,根本也没功夫关心连丈夫自己都不十分上心管理的小咖啡店。故而,“翰林咖啡” 开了两年,维持在收支平衡上。陈老师不慌不忙。她的方针是,只要 “家主” 日日有事干,不抑郁,无论赚不赚钱,他舒心则我们开心。当后来遇上机会能开高价让出自己的那半股份时,陈老师毫不犹豫地粜出。她将手中的全部股份,全数转让给了自己曾经的学生, “地主家的独苗傻孙儿” 柳小宝。
汪建祥的夫妻店 “翰林咖啡”,虽然不赚,却意外地成为 “自我作死” 后,无所事事的妻侄陈曦和的“精神救赎” 所在。陈老师担心侄子阿东撞了南墙仍不回头的作死,苦求祥子,雇用阿东做了夫妻店的咖啡师。
陈家人都知道,阿东从小爱“作死”。此次因为作过了头,成为无业游民。陈曦和这个人,长了个聪明灵活的脑瓜子,却也生“有反骨”。他从小的毛病是,大人指东他一定往西。越说是为他好,他定要先去碰碰壁。不过,最后的这次碰壁,他碰痛得相当刻骨铭心。他妈妈曾经无奈地说道:“儿子,别发愁。妈养你一辈子。” 有反骨的阿东,那里能听得进这种话?他偏不 “啃老”!
当姑父请他做咖啡师时,他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他也知道他本人德不配位,很对不起“咖啡师”这三个字。他只在上大学期间,在学校附近的连锁咖啡店里打了三个暑期的学生工。除了练就简单的“拉花”,比如拉出个心形,拉出个树叶形,其余的不过是如何操作浓缩咖啡机。因为自知德不配位,良心有愧,他骨子里的“书蠹鱼” 再次复活。他开始深入研究如何经营好一家 Café 。完全忘记了,人家请他是做 “咖啡师”,不是经营咖啡店。他的重点在于在现有条件下,选择不同口味的新鲜咖啡豆,用最合适的水温冲出“手冲咖啡”的香味,精心拉好奶沫子花儿。咖啡店赚不赚钱,根本不是一个打工人应该关心的事。
在认真研究了 Café 的零零总总后,阿东得出结论,“翰林咖啡” 不但要提供咖啡、甜点,还应该提供轻西式小吃,例如三明治、时鲜蔬菜沙拉、手指小吃(tapas,snacks),等等。还要有水果味的 “吉拉朵”(Gelato)。 吉拉朵,意大利式冰淇凌。阿东认为,只有多样化,才能招揽生意,进而才能赚。他向姑父建议,要扩大生意,搞多样化。
可对汪建祥而言,小店赚不赚钱真没有太多的迫切感。他只盼望能早日偿还净银行贷款。他是柳家的专职司机。当前的主要责任是照顾住在柳家大宅里的一老一少的出行。 柳家佣员们的基本薪水不高,随着工龄的增长逐年稍有提高。他们一日三餐多是吃柳家的 “柳堡食堂”。佣员(人)们多是盼望过年过节时柳家分发的鼓胀红包,和大包小件的各类礼品。除此之外,柳家为五年以上工龄的长期工们,买个人医药和人寿保险。老员工们还有其他福利,例如柳氏控股财团的优先股等等。汪建祥是老员工,他每月的 “配”(pay),很体面,足以提供家中的基本用度。这些年来,他从没有过自己的车。他开的是柳家的豪车,和不很豪的车 — 柳老爷子活着时有怪癖,要不是非常必要,他只坐“大众” 牌一类的中档车。
柳老爷子逝世几年后,柳小宝犯了 “间歇性癫痫”,昏迷不省人世,成了植物人。柳太将他接回柳家大宅,远离孩子 “不负责任” 的爸和 “阴险毒辣” 的后妈。之所以打引号,因为 “不负责任” 也好,“阴险毒辣” 也罢,都是柳太的假想。柳太的工作重点转移到西岩镇上自己名下的珠宝店,用车的时候不多。正是因为柳太怕汪建祥太闲,逼着他学习贷款开店,学习经商。“无论赚不赚钱,他舒心则我们开心” 的 “我们”,包括柳太。汪建祥老婆陈老师一直警告他,赔钱也不能惹柳太不开心:“柳太不是柳大款。她可不会顾忌你们汪氏与柳氏之间的亲情。柳家对你再好,你也是柳家佣人。开柳家的车去拉私活,在柳太眼里,是缺乏专业修养。再说,你开网约车,要是拉的客将柳家车搞脏了,搞旧了,柳太得知后会怎么想?人的慷慨大度是有限的。为了眼下的小利,失去柳太的信任,不值得。”
汪建祥是典型的土生土长的“传统型”西岩镇畿民。传统畿民讲究 “仁、义、礼、智、信”,就是哥儿们意气。有耕读传家,亦农亦商的传统。信奉传统的儒、释、道。传统型畿民们,多是读过一些书,却多是没有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这类人只要有活干,有收入,日子过得安逸舒适不落他人之后,并无太大的志向。
当祥子听到阿东提起应该这么做那么做时,明白妻侄犯了书呆子们常犯的通病: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空想连天。 他耐心地说道: “阿东啊,不要眼大肚子小。咱们能不能从小处着手?那个吉,吉啥的洋玩意,你也不懂呀。你知道咱们是小本生意。你姑姑和我眼下真没有能力,再置办新奇玩具供你玩。我们可还欠着一屁股债呢。阿东,脚踏实地点,好不好?等我们还清了债之后,再考虑扩大生产也不迟。我个人认为,咱这个小店只要不成为有进无出的宇宙黑洞便可。你姑姑也说了,只要你日日有事干,你舒心,则我们开心。”
传统老畿民,如檐下燕雀。近些年来,尤其贪图安逸怕折腾。陈曦和却是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新畿民”。说他是“新畿民”,还是抬举他。他姑姑说他是一个爱作死的“无产游民”,无根的 “飘飘然” 蒲公英。除了满脑子的幻想外,只剩下无房、无车、无工作,大千世界孑然一身。唯一的优点是体能好,具有旺盛的精力。不但读书多,行过万里路,还跟着祖父母单位组织的老年旅游团,跨洋过海开过眼界。他自认为是个有鸿鹄之志的人。与祥子类不在一个层面上。他意识深处是看不起祥子这类小富即安的畿民。
汪建祥的一番否定,击痛了陈曦和的“天生反骨”。陈老师是不在场。假如在场,当时就会掐着祥子要他闭嘴。姑姑深知侄子指东定向西的性格。对于阿东这类人,只有捧杀的可能性。越是好言相劝,他越要不信邪。
假如前十几年里,阿东因为太烦恼家长们的陈腔滥调,例如“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一类的吧啦吧啦。进而时不时会上演一出令成年人们摸不着头脑的叛逆闹剧,就是他姑姑嘴里的 “作死”。那么此次被他姑父扔进小咖啡店里做店小二,反而等于圆了他儿时的独立创业梦。虽然这个 “业”,与他曾幻想创的 “业” ,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好歹能在螺蛳壳里做个小而全的道场。有一点他赞成他姑父:脚踏实地点。历经跌落成 “无产游民” 的惨痛教训,阿东也意识到了 “万里征程始于足下”。 他可能一辈子没有机会坐进课堂里学习企业管理,将来是否有自己的“企业”,是个未知数。但眼下,他要利用机会从实践中增长真知。
有着两代高知家庭背景的陈曦和,完全可以躺平啃老。但他有反骨,喜爱凭兴趣“作死”。目前的兴趣所在是如何盘活一家 “ Café ”。有了兴趣就有了干劲。一周下来,在浪费了姑父数目可观的食材,并搭进自己的肠胃后,阿东最终无师(假如网络上的那些视频不是 “师”的话)自通地琢磨出手工制做的,风味独特的 “果味吉拉朵”。当然啦,西岩镇位于京畿远郊,是个自成一体的小乌托邦。又能有多少畿民们说得清,意式冰淇凌和法式冰淇淋的微妙区别?阿东坚持他做的是 Gelato,那么就叫 “阿东式吉拉朵” 吧。
多数畿民们说不清,可真有人说得清。阿东本人也说得清。他浪费了数量可观的食材,也尝试了数量可观的配方,还请教了他过去结识的意大利籍朋友。在阿东看来,意式冰淇凌和法式冰淇淋的微妙区别,正如人们所说的,只是配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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