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的遗产 12:丁子姐姐的浪漫史

【本章简介】汪建丁的祖籍在汪家堡。但是,此汪家与汪家堡的大姓人家“翰林汪氏”没有血缘关系。丁子姐姐上大专时,与下堡的一位在谱的汪姓同学相好。浪漫情愫满满的此汪与彼汪,发展到了开始谈婚论嫁的程度。对于这桩婚事,此汪家全家人一致反对。丁子的祖父母对“下堡小汪”家知根知底。奶奶特别看不起彼汪家“三代人吃扶贫补助”。她打出“同姓不通婚”的牌,坚决不许丁子姐姐和下堡小汪成婚。最后,姐姐嫁给了一个山西小煤老板家的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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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丁的祖上就和本地的“翰林汪氏”,完全不搭边。也许几百年前是一家?但也只是个“也许”。没人说得清。要不是常自我介绍,他叫“汪建丁”,汪家堡的多数村民们还真对不上号,那个什么,“此后生也姓 ‘汪’”?听到叫“建丁”,村民们总要问一个,是哪个汪家的“建”字辈后生?在汪家堡,“汪”姓是大姓。分“在谱的”,和“不在谱的”。谱,指的是“翰林汪氏”的族谱。“翰林汪氏”的族谱上,不再追踪出了五服的其他汪姓们。丁子的父母很少带他回老家。故而,“在谱”或“不在谱”,又有啥关系?再者,即便“不在谱”,名字中就不许带“建”字吗?

汪家堡位处帝都的大远郊。丁子记得他小时候,他妈最不耐烦的,就是带他回老家过农历新年。不但太远,走一趟忒费劲。而且,他妈听不明白村里的谁是谁的谁谁谁,觉得特别无聊。丁子小时候,村里不联网。也没有啥“抖音”之类的社交平台。他妈当然会觉得没地方消磨时光。而且的而且,到了汪家堡,丁子爸在老婆和亲妈之间的位置,就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自丁子上了初中后,他爸也断掉了带他过来玩。尽管老爸给爷爷奶奶的电话打得挺频繁。每次通话,都会逼丁子说声 “爷爷奶奶,健康吉祥”。

丁子祖父母家原住在大堡属下的东南堡。如今这片地方被称为 “西岩镇中心”。老日子里,东南堡的汪姓人家多是与上、下两堡的汪氏们七搭八扯拉上的亲戚关系。至于丁子家是与哪个“翰林汪氏”五服内的人家搭上的?丁子爷爷说过,“此汪非彼汪。独门独户”。姓汪而已。没有与汪家堡的任何“汪”有亲戚关系。

要不是彼汪和此汪一致秉承“同姓不通婚”的老礼,汪建丁的亲姐姐,从理论上讲,是可以与下堡自然村的另一位汪姓“建”字辈的小子成婚。当然前提是,两家的家长们都必须同意。

丁子奶奶自从得知两人相好时起,就不看好姐姐喜欢的那个“下堡”汪某某。奶奶嫌那一家人都没出息。她反复对孙女说:“汪家堡的汪氏们也是良莠不齐。你也别将你喜欢的那个 ‘下堡小汪’ 夸上天。他爹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欠下一屁股债。那个汪家,打合作社时代起就是扶贫户。下堡小汪是个穷三代、穷四代。”

“奶奶,人家他爹当过工人。哪有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连烟都戒了。你这是嫌贫爱富,政治不正确。不符合当下的社会价值。”

奶奶反驳说:“啥社会价值。人富就必须气壮!那个做爹的,烟是戒了。赌,可没戒。欠下一屁股赌债。叫人追着屁股,喊打喊杀。以为我不知道呢?如今是家徒四壁,连窗户都卖了。就差卖孩子了。” 她嘴里的”窗户“,指的是老式的卐字窗扇。

九十年代里和二十一世纪初,有不少脑子灵活的古董倒爷,专门上山下乡收集古董。开始是瓷器、鼻烟壶、婴儿的长命锁等能随手拿得动的家什。后来,就开始收购雕花镂空的窗牖的大件。这些窗牖、门框稍微加工修复后,可以当古董卖给老外们和海外那些怀乡的老侨胞们。那是在“潘家园”和“秀水街”进楼之前的事。旧大堡行政村所处地区,那时代仍然相当闭塞落后。上堡、下堡两个自然村又相对形成的早。过去集中住有明、清时代的大户人家、官宦别眷和富足商贾。由于闭塞交通算不上便利,明、清时代留下的古色古香的窗牖门框,比比皆是。大堡村本地就有人家靠捣鼓这些古董,因此发了一笔小财。

但住在东南堡自然村的多数人家,一般没有祖宗留下的财宝。能发起来的东南堡人,才真能被称为“白手起家”。此汪家原本是东南堡村里的头牌富户。他们家比邢家、后来汪家堡的首富汪九家,还要致富得早。丁子爷爷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是上了县级“致富光荣”榜的风云人物。丁子奶奶绝对有底气看不起至今仍然需要“被扶贫”的穷户。此汪家没偷没抢,全靠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打天下”。

每当听到奶奶损下堡小汪家,丁子姐姐就不高兴。此次听到什么“家徒四壁,连窗户都卖了”,更加不高兴。她顶嘴说道:“奶奶,当时不是村里有股风气,卖掉古窗换新窗吗?您还感叹过,咱家没有老窗框或老窗扇。要是有,您当时不一样会换卖吗?那就是股歪风邪气。您又不是没被吹到过。当时不是还有不法分子们伙同 ‘在谱的’ 五服内的人,偷盗 ‘翰林山庄’ ,叫人发现后,狠揍了一顿吗?不是险点出人命吗?我们老师特意用这个例子教育我们。要尊重历史。要爱护文物,等等。”

“闺女,咱家不同。这东南堡失过几次大火。日本人在这边烧杀抢掠时,把东南堡夷成废墟。可偏偏没动坡上的 ‘翰林山庄’。六几年那会儿,东南堡又失大火。咱家就是那会儿给烧毁的。哪儿还能有古董老窗扇?”

奶奶接着对孙女说道:“我记着下堡小汪他爹,小时候一头乱发,脸上总挂着鼻涕。冬天的棉袄露着棉絮。常踢蹋着双不知哪里拣来的破解放鞋。印象中,像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乞丐。记得有回我去下堡生产队的队部借工具,见着有两个乞丐模样的孩子,正和小猪崽子们抢泔水。我问,这谁家的孩子们呀?咋这么惨?被告诉,那俩孩子的爹妈全在。可一家几个孩子都是吃百家饭的。他爹妈是下堡那边出了名的懒人。除了常去别人家的自留地里偷菜吃,去别人家的院里偷柴火烧之外,就是总等着政府救济。最喜欢用的手段,就是遣出他家的小崽子们,去上、下两堡的汪氏们那里,挨门挨户地讨食讨钱。活该汪氏五服内亲戚们。那么大一个家族,就该担待穷亲戚们。”

“咱家不也姓汪?”姐姐不满地怼道。

“闺女,咱 ‘不在谱’。再说了,此汪非彼汪!我们和 ‘翰林汪氏’ 八杆子打不到边。你说,如今谁家都不至于穷到非要偷东西活命了吧?可下堡小汪他奶奶这手贱偷东西的老毛病,就是改不掉。多半是因为吃惯了社会主义大锅饭,忘了如何自力更生,勤劳致富。前几日,我还听到又被人家拽到派出所去了。七老八十的人了,脸都不要。还有脸哭问,咋村委会不再发救济了?月头刚发过,这没出十天,她就给糟蹋光了。也不问问自己,她养的几个孩子咋就不接济接济老人?一点孝心都没有。啥样的娘,养出啥样的娃。我们那会儿每年扶贫发给的小母鸡,就他家总是没等下蛋,统统杀了祭五臟庙。说是,反正回头扶贫时还会发。你说说,有多不要脸?”

丁子奶奶一旦打开话匣子,不彻底倒空她知道的那些陈年烂谷子霉芝麻,谁也甭想噎住她。即便眼前没有一个人听,她也会继续絮叨下去。这不是,她又停不下来了。根本不管不顾她孙女一脸的不耐烦。这些没意思的闲言碎语,丁子姐姐从小听到大,腻了。她也不敢走。她从小就乖,不太敢给奶奶脸子。

她奶奶继续叨叨着:“说起下堡小汪他爹当工人的事。要不是赶上有一年首钢盲目扩编招苦力,就他一个文盲,哪能去当工人?去当工人据说还是邢’烟锅’照顾他家。就要三个人,给了他们哥儿仨。要不是当了工人,保不齐如今仍是老光棍一条。哪来的下堡小汪?他爹不是最早一批下岗工人吗?下岗后,说是要到外地打拼。打拼出一个嗜赌如命!还把孩子丢给他爹妈。那不是将孩子扔进了垃圾堆?实话说,要不是五服内汪氏们的照料,下堡小汪根本读不到初中毕业。这你难道不知道吗?”

丁子姐姐委屈地答道:“我知道又能咋的?他爸本来也不是真正的首钢工人。是合同单位利用 ‘首钢’ 这个名号撑门面。他爸下岗和首钢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小汪咋能读不到初中毕业?西岩中学建校时发出的口号就是要保证入校学生 ‘人人完成义务教育’。人家小汪读大专可全靠自己打工挣学费。我就是喜欢小汪这股穷则思变不服输的劲头。”

“说啥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从上高中起到大专毕业,哪年汪家堡村委会没给他出助学金?他爸爸有一年拿着他的助学金去赌博。这事搞的沸沸扬扬。他妈不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那个赌徒,才离得婚?对了,你提起 ‘翰林山庄’ 那件事,内鬼就是下堡小汪的二伯?他做工人没一年,就让用人单位轰回来了。从小手脚就不干净。要不,我咋能说他家三代人吃补助呢?今儿倒吃成了一个理所当然?咋?寒、暑假去工地上搬几天砖,倒成了 ‘穷则思变不服输’?啥叫穷则思变?我们家这样的才叫穷则思变!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地白手起家。”

“得,得,奶奶。我不和您辩论啥叫 ‘穷则思变’。小汪有才。上大专时写的诗歌,发表在《北京青年报》上。我现在还留着那期报纸呐。您要不要读读?”

奶奶蹙着眉头说道:“他要真是穷则思变,就不会有的没的写些 ‘反动诗’。不如老老实实地找份正经工作。人家外地农民工,在工地搬砖都能养活一家老小。懒!就是一个懒!”

“啥叫 ‘反动诗’?在您眼里,不写 ‘东方红,太阳升’的,都叫反动?反正我俩情投意合。有爱,就有生活的动力。现在是穷点,但我俩可以携手共进,创造美好未来。”

“携手共进,进哪儿去?我问你,写诗歌管饭吗?难不成你俩也想要靠扶贫一辈子?我就信那句老话, ‘老鼠生儿打地洞’。有那样的老家,那样的爹,家里的孩子就没沾上一星点坏毛病?下堡那个小汪,该不是图咱家的钱吧?我坚持咱们汪氏的老礼,同姓不通婚!”

“奶奶,咋总把人想得那么坏?!我净身嫁人不成吗?” 姐姐大哭道。

因为亲娘死得早,丁子奶奶怕后妈偏心(后妈,指丁子的亲妈。为此汪家生了唯一的 “三代丁”的那位儿媳妇),继女的日子不好过。她将丁子姐姐抱到自己身边宠养。故而姐姐虽然在郊区农村长大,却被宠成有足足的娇、矫二气的(小家)碧玉小姐。此汪家是新时代的“富农”。下堡小汪家咋看都是赤贫(奶奶说,属“流氓无产阶级”)。所以,奶奶强烈怀疑下堡小汪图此汪家的钱。

农村可不就这样?上了“致富光荣”榜的人家,足可以看不起扶不上墙的烂泥巴人家。丁子的祖父母和大伯所挣到的第一桶金,是靠科学养殖珍珠鸡。同样从村委会领回扶贫小鸡仔;同时被授之以“渔”。渔,打鱼的渔民的“渔”。此汪家靠着勤学好问、动脑筋琢磨,用小鸡仔发展出一个颇具规模的养殖场。此汪家,在祖父母和大伯名下,拥有好几处现代化的大规模养殖场。下堡小汪家每年领到的鸡仔,如今怕是连鸡骨头渣都化为泥了。同姓“汪”,下堡那家汪,仗着在“五服内”总有人帮衬,好吃懒做。此汪家很清楚,“翰林彼汪”非此汪。“不在谱”的人家,只能靠遵纪守法、努力勤奋、独立自主、另辟蹊径、聚沙成丘。这才有了今日富足的此汪家。

丁子姐姐和下堡小汪,算不得青梅竹马。不住在同一个自然村里。但在学校里多少认识彼此。小学时还在同一个班里,直到五年级重新分班。两人在同年考入了同一所专科学院。学的是两人都不喜欢的“统计”学科。两人同一个德行,因为不喜欢就不专心学业。从入学时起就开始互舔心灵创伤。舔着舔着,就开始谈对象。起初碍着“早恋不好”的常理,偷偷摸摸地在晚上约会。到了快毕业时,公开地双进双出。大白天的,也敢手牵手。在规定的科目上,两人的成绩一直都处于中下等。谁也不帮谁,谁也帮不了谁。两人倒是很积极地加入了一个业余戏剧社。借用他人之口抒发己情。用演戏来你侬我侬。两人凑在一起时,倒是足可以被称为一对靓仔倩女。

两人的外表确实亮眼。下堡小汪,身材修长,一脸忧郁,眼神空灵,声音醇厚。特别爱写自由体诗歌抒发感情。他爱留一头长发,自带标签“文青”范儿。天生忧郁的表情,随风飘逸的长发,空荡宽松的衬衫,微躬含胸的立姿(军训也没给纠正好),这些是下堡小汪最靓的特征。他那种“日式阴柔之美”,在丁子姐姐上大专那个时间段里,特别能引发少女们心跳。那时的少女们,以崇尚日式“花美男”为时尚主流。

丁子姐姐曾被村里的长舌妇们称为“小乔”。相对应的“大乔”,曾是邢家大闺女。既然“大乔”因为嫁得远但嫁得好,成为“探春”,“小乔”也不能嫁得太次。何况,在现代人眼中,邢家大闺女那种“细目、薄唇、银盆脸” 真算不得漂亮,顶多一个隽秀。只有丁子姐姐这种“杏眼、丰唇、尖下巴”的才叫美。常闻现代“明星”们,削骨拉皮地搞出个巴掌大的鹅蛋脸。有着天然的明星长相的此汪家碧玉,需待价而沽。

因此,此汪家的家长们的一致反对丁子姐姐和下堡小汪成婚。非但如此,还反对他们接触。奶奶甚至一度将姐姐所在屋里。这对小鸳鸯竟然被生生拆散。丁子姐姐梨花带雨地大哭几场后,最后嫁给了一个山西小煤老板的儿子。村里有位聊起“魏晋”如数家珍的大爷,听到消息后,顿足捩耳地调侃道:“可叹、可惜! ‘小乔’变 ‘甄宓’,身在 ‘丕’ 营心在 ‘植’。”

此汪家的家长们对丁子姐姐最后能够理智地择婿,非常满意。如今丁子姐姐和姐夫住在“朝阳区”。靠出租空闲套房给老外们,赚得可谓盆满钵满。姐姐常自嘲地对丁子说:“小丁子,我被奶奶养傻了,养呆了。小时候不知努力学习,老大徒伤悲。像我这么一个上数学课必睡的娇美闲人,如今做收租婆,算是学以致用。丁子,你得好好努力,为 ‘此汪家’ 争口气。你可千万别染上部分富二代们的毛病:只知吃喝玩乐,浪费青春。三十而立,必须立起来。谁让你是咱家唯一的 ‘三代丁’ 呐?”

她有所指。姐夫似乎是她嘴里的 “吃喝玩乐,浪费青春” 的富二代。

丁子觉着姐姐有些言过其实。他们家不过是外媒定义中的中产之家。而且应该算是中产的中层段。离“富二代”颇有些差距。“姐,咱家可是上层建筑里的贫民。没听说,三代造出一个绅士吗?就奶奶和我妈那种 ‘暴发户’ 嘴脸?呵,此汪家数代也造不出一个绅士。咱们根本没有浪费青春的资本。我姐夫当然混得起。起码年纪轻轻,已经攒足了将来送孩子们上 ‘国际学校’ 的费用。再说,姐夫家里有矿。够你们潇洒一辈子的。”

丁子姐姐和姐夫的相识,是通过在山西某县当某商会主席的某汪姓老板的太太牵得线。虽然隔着省、市,他们的婚姻也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成功例证。汪家堡“翰林汪氏”的始祖“汪翰林”,正是从那个山西某县考出来的中晚明进士。

明代的进士们、才子们多是出自江南。比如,丁子祖父母和父母两代人,因为种种原因,可能不清楚何为“东林党”。但都听说过“唐伯虎点秋香”的轶事。唐寅字伯虎,江南大才子。本有考上状元的资质,可惜撞上霉运。尽管在明初朝廷对北方学子确有优惠,但北方人能考中进士,后来又自我经营成为“翰林正学士”的人,远远少于南方学子们。自古有传说 “晋出猛将”。意思是,山西人耍刀弄枪是好手。考八股文?差点事。所以说,一个从山西小地方考出来的进士,后来又做成“翰林正学士”,说是“凤毛麟角”,一点不为过。

汪翰林出自山西某县。故而追踪寻源,汪家堡的“翰林汪氏”的根,在那个山西某县。那个山西某县还是个“抗战游击区”。和汪家堡(bŭ)一样,有搞起红色旅游的潜力。在那个山西某县的某堡(bŭ)中,保存着一部又老又长的汪氏族谱。其中可以查到“汪翰林”的名讳。而那个山西某县还偏偏小煤窑遍地开花。

丁子姐姐不算是真正的“上层建筑贫民”。一个学过“统计学”的大专毕业生,怎么也算是受过教育的人。假如姐姐是“上层建筑下中农”,姐夫可以说是上中农。他靠的是高中毕业后,到澳大利亚留学镀金。都是中农,两人有共同爱好。能聊到一起。初次见面后,渐生情窦。正如丁子姐姐自己说的, “有爱,就有生活的动力”。

丁子姐夫回国后,一直没有,或根本没有试过,找到自己向往的理想工作。镀过金的过剩了,金光就不怎么耀眼。简单说,他在酒吧里混日子。昨儿自弹自唱;今儿试着表演脱口秀;打算明儿去拜师学说相声。姐夫这人是典型的小富二代。为人豪爽,出手阔气。爱耍各样把式。可到儿子出生时,没有一样把式耍出个名堂。人还是个假清高,择内人也是挑三拣四的。老家确实有座银丘陵。假如坐吃的话,吃不到儿子成年,就会变成洼地。幸亏目前小两口有不菲的房租收入,倒也够小富二代姐夫折腾。故而,姐夫没有任何想“玩大”的动力。

婚后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很美满。婆婆对丁子姐姐非常满意。这个媳妇有模有样,门当户对。本人懂规矩,会说话。还是头一胎就带来了弄璋之喜。婆婆盼望媳妇能继续努力造人,多生几个健康的孙子、孙女。独生金童?绝对不够。“生!再来个玉女。咱家出得起超生费!” 婆婆说。

姐夫说:“妈,我是独生子,她算是独生女。她那个弟弟是二婚头生的。国家有政策,双方都是独生子女,允许生二胎。您不用交超生费。” 小富二代姐夫,脑子倒还清醒。

至于丁子姐姐曾喜欢过的那位下堡小汪,那个在《北京青年报》上发表过自由体诗的才子,在丁子姐姐婚后,他得了忧郁症。得说,他原有的忧郁症,病情加重,以至于不可治愈。他写下一首爱情诗,其中有几句曰:“

。。。(blah, blah, blah ……)

你,皓洁淑美,令我心神振荡兮。
憾,明月清风,负我拳拳赤子心。
托,微波细浪,寄我夙愿予你兮。

。。。(blah, blah, blah ……)”

引起他的严重忧郁症的根由,远不止于丁子姐姐弃他而去这一条。找不到理想工作也是原因之一。要说罪魁祸首,还是他那个赤贫的“流氓无产阶级”家庭。饱受忧郁症折磨的他,英年早逝。据传说,真是始于某种夸大其词。因为实在找不到证人。下堡小汪,是一个人默默地跑去海边上(发现尸身的地方),在用足了吗啡后(有尸检证明),自虐自戕(有割伤腕脉的物证)。

村里那些很有些幽默感的大爷们听到他的死讯后,又逮住机会,狠狠地调侃了一番现代小青年们。“好吗,咱汪家堡地杰人灵。出了个现代梁山伯?可不是那个什么,爱情诚可贵?”丁子爷爷听到后,当然不受用。他能是那个“祝员外”?丁子奶奶对下堡小汪的评价可是一针见血:“灵个屁!啥梁山伯?就是个麦麸芯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这日,丁子姐姐正在筹划给儿子举办百日宴。她收到了下堡小汪的死讯。姐姐又一次梨花带雨。她当着姐夫的面,声泪俱下。递给“庸俗”的小富二代姐夫那个带有渤海岸边某市邮戳的信封。里面装有一张薄纸。纸上是下堡小汪的手迹。写的是那首令人心碎的爱情遗诗。

姐夫正在吃饭,读着读着,竟然笑喷了饭。他说道:“媳妇,别哭了。别伤了身体。嗨,这位下堡小汪,还真有点小歪才。他写的这几句,很像曹植那个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的现代翻版。”

那是什么?姐姐问道。姐夫答道:“《洛神赋》里的几句。前几天我准备脱口秀的素材时(“你那个,顶多算单口相声。跟你说了,要搞 ‘脱口秀’,得多加英语。喜欢脱口秀的人,崇洋媚外!”姐姐怒怼道),好,单口相声。收集单口相声的素材时,刚刚复习了曹植的这篇。媳妇,我是不是挺努力做文青的?” 姐姐被问到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姐夫解释道:“努力做文青,媳妇好开心。”

姐夫为自己盛上一碗鲜美的鲫鱼汤,压下一口后,问道:“媳妇,你不会真被汪家堡的大爷们咒成 ‘宓妃’了吧?难不成真是 ‘身在丕营心在植’?我可没有曹丕的能耐。我瞧着,下堡小汪的这两把刷子,给曹植提鞋都不够。他,我是指下堡小汪啊,能七步成诗吗?不能吧?哟,这汤~,真鲜。蘑菇特好吃。媳妇,多喝点,催奶、养颜。”

“我呸。你能穿越去给曹植提鞋吗?七步成诗?只是个传说。”丁子姐姐听姐夫又是曹丕又是曹植,还有鲫鱼汤催奶养颜,脸上仍挂着泪珠却笑了起来。她说道:“什么 ‘身在丕营心在植’的。胡说八道。甭老听汪家堡那群大爷们胡侃(“是你爷爷说的。”姐夫咽下一口饭,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那几个毒舌老朽们。特无聊。吃饱了撑得慌。我爷爷还就喜欢听他们胡侃三国和曹魏。回家后,现买现卖。所以我不爱回那个地方。你吃完了没?吃完了去给孩子换个 ‘尿不湿’。亲手换尿布,增强父子感情。懂吗?怨不得你心宽体胖,原本是个没皮没脸的货。瞧你这宰相肚(“里面好撑船”,姐夫笑道),这老板腮(“富贵发财面相” ,姐夫仍笑道)。你这张嘴啊,说相声最合适。咋不正经拜个师傅?”

“晚了。人家看不上我这个山西 ‘老陈醋’。如今连说相声也讲究传承和童子功了。人家调侃我这么大岁数想学说相声,叫做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了,海龟(归)回太平洋里扑腾去。您说损不损?说得我都不敢见人了。想来想去,还是守着 ‘老婆孩子热炕头’,最稳妥 。”

“小农意识!” 姐姐搬出了继母损她爹的话。“好了,我也哭够了,闷气也去了。洋人爱说什么来着? 来福够思昂(Life goes on)?我要好好筹划儿子的百日宴。这是我当前的头等大事。”

一个巴掌拍不响,丁子姐不是祝英台。虽然她也反抗过,哭闹过,但她绝不会违背家长们的意愿,去殉情化蝶。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此汪家姐弟俩却都继承了此汪家的家教传统:务实。小时候可以憧憬“诗和远方”,大了绝不会为无脑的罗曼蒂克,奉献年轻的生命。

两个月后,姐夫陪姐姐一起出席了老同学们组织的下堡小汪的追思会。散场后,姐夫搂着姐姐出门。他突然大声地、绘声绘色地诵了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听到他绘声绘色地嘚嘚,姐姐一头雾水地看看他。这又是哪儿是哪儿?她问道:”又是收集素材时,复习到的 ,嗯,……?”

“出自苏东坡的《定风波》。你瞧瞧人家苏轼!明智、大气。” 姐夫答道。山西小煤老板家的小开,有钱有闲混酒吧的小胖,还真拥有一个文青魂,或者叫 “附庸风雅”。丁子姐姐心说:“不正经!这人在澳大利亚镀金时,都学了些啥?怎么英语糊弄,掉书袋成精?镀金的,到底不是真金。”

姐夫的英语口语一点不糊弄。字正腔圆。叽里哇啦足够用。因为他不是专修人文科学的,故而在用英文(“文”,文学、文化的“文”)掉洋书袋,实在有些困难。再说了,“单口相声”讲究的是国粹情怀。您去掉洋书袋,不是自找没趣吗?洋人的笑话,也许上海老克勒能接受,在京畿酒吧里,根本就是水土不服。

姐姐听姐夫问道:“Darling,现代梁山伯的七七已经过去了。下堡小汪的遗诗是不是可以被收入我的素材里?回头我写个段子,给你先看,成不成?”

“不成!献给我的诗,该由我保存。等到我两鬓斑白,有了孙子后,你才可以用。明白吗?”

“明白,夫人!说正经的,Darling,离咱家不远的地方,有家酒吧业主想拉我入伙儿。他需要新一轮的投资,好翻修他那个地方。我挺动心的。等于投资为自己买一个专场。你看如何?”

“Darling,做生意的事,别问我。问你爸去。我的责任是相夫教子,继续造人。只要少不了我们母子的,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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