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隈孟家(12)・马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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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鞭美少年之六・居隈孟家

马宝

****** 详文如下 ******

         转眼到了晤德十年底,新年在即。 “晤德”的纪年是从大年初一算起,倒也好记。

         西北边境的仗打了有近四个月了。近来捷报频传。天朝帝国的强大军事力量,摧枯拉朽般地碾压叛军。帝国军队不但收复了旧地,还大大地扩张了疆土。 很快就将西北方的狄戎们赶回了大漠以西及更远的地方。 就西北境而言,晤德帝力图恢复汉疆的决心得以实现。听说,朝廷已经为新疆域任命了不少各级官僚们。

         不过,帝国军队的主帅陶大将军仍然带着队伍驻守西北新疆土。他们还要清扫残留的叛军。跟去的人,包括陶小杨,都不能回京过年。听说陶小杨毫发无损。孟仆等人与他的亲戚们一样,都为他感到高兴。

         小菊和贾家用甲等马的价格换回来的乙等下 “红兔”,虽然都在兵部登了记,随时准备被征用,一直幸免。非但只有这俩,京城中所有的民用马都没有被征用。

         龙骑尉们的“龙马”,这几日又开始在京城的大街上耍宝。龙骑尉的职业就是每日鲜衣怒马、金鞍银绾、风流倜傥地在大街上,尤其是宽阔平坦的朱雀大道上,耍酷。龙骑尉是个特殊的存在,无论阶级,贱籍或文盲都可报考。只要长得符合内侍省定下的严格标准。

         首要一条就必须得 “帅”。 身高体重都有要求。龙骑尉们的职业生涯不长: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男性。 超龄不要。身材比例不合适不要。过重也不要。做了龙骑尉后,不敢大碗喝酒,大盆吃肉。怕油腻发福。怕长酒糟鼻。入禁军需要五尺五以上,当龙骑尉需要五尺七以上。本朝一尺相当于某一个时维空间中的三十二厘米。 换算下来,龙骑尉的起码身高是那个空间里公制的一米八二。择取时,还要考试会不会骑马。能否在马背上单臂举着二十多斤的旌旗坚持半个时辰。还必须是在运动中不摔下马。 贾大侃的佛陀肚子,绝对不合格。再说,他虽然胖,力气并不大。

         龙骑尉是仪仗队。用以显实天朝帝国的强大繁盛。

         无论是劳心还是劳力,都轮不到这群靠脸吃饭的人。他们顶多偶尔跟着某位算是天子心腹的“大内先生”跑个腿。送信、传令、助威等等是他们所谓的“干实事”。龙骑尉们属内侍省。是大内“侍卫”。 不过大内站岗巡逻的苦差事,轮不到他们。殿前三班奉职也不是他们的事。这班人极帅却极“娇”。

         因为知道龙骑尉们是官宦而不是宦官,京城中部分有钱又有闲的女子们,爱围观马上马下的龙骑尉们。有数不清的富裕百姓家中,还有几分姿色的闺中待嫁小娘子们,整日向往着嫁给其中的一位骑着龙马的大帅哥。

         按这个时维空间中的某神秘 “黽” 大师的话,龙马就像某个时维空间中的“兰博基尼”。在那个时空里,驾 “兰博基尼”的哥儿,不是帅哥也成了帅哥。 对了,在本朝,龙马是皇家财产。 所以才叫 “龙马”。 每匹龙马在太仆寺和内侍省各有一份血缘记录。由太仆寺统一分派到被择入龙骑尉的帅哥家中。帅哥家还要压下五五开的押金。 剩下的草秣、季度兽体检查、换马蹄掌、置办鞍具等等花销,要由帅哥们自己解决。

         服饰虽然有统一规定,却也要自己花钱买。龙骑尉的鲜衣华服、金鞘银盔、玉辔红缨,还特别昂贵。按那位黽大师的话,是本朝的全套 “阿玛尼”。 他们一年四套 “阿玛尼”,过季得更新。

         龙骑尉们本身属八品“吏”。 除了规定的耍酷外,其它时间里听吆喝办事。队长也只管本队里的那几位。一匹龙马值二十金锭,十两一锭的小金锭。按一两金子十两银的算法,一锭金子百两银。二十金锭就是两千两银。五五开押金是一千两银。 本朝可是五文一斗糙米。八品官吏零零总总的收入,不过一年四十五两银。 这么说来,八品龙骑尉靠本人的收入,真供不起一匹龙马。 更不要说还要加上本人每季需要更新的 “阿玛尼”。

         就像在另某个时维空间中,一般的城市打工仔们伺候不起 “兰博基尼”。 能伺候得起的真假帅哥们,自然一定要有其他收入。比如最简单的其它收入,是靠有钱的阿爷给予赞助。当然还可以考虑一下被 “雁南飞” 的水仙姑娘这类的大才女包养。水仙姑娘类本身虽无钱,可她们有本事吸引和组织一批有钱的妇人们,众筹包养一名帅哥。只可惜,有才华的水仙姑娘类,对靠脸吃饭的龙骑尉们,往往是不屑一顾。除非不但有张漂亮的脸,还有个机灵的脑瓜子。

         正因为龙骑尉们除了“阿玛尼”官服,还有其它特征,陶小杨才会提醒孟仆,这 “英姿勃发” 四个字不能轻易用于一般人。 孟仆才会提醒贾家翁,胖佛陀贾大侃离着一个龙骑尉的华丽形象可差太远了。咱老百姓还是不要太显摆。也正是因为搞清楚了龙骑尉是个什么玩意,贾家翁才宁可多花钱,息事宁人。 “赤兔” 变 “红兔”。 贾大侃才心甘情愿地跟着不怎么潇洒的孟奭步行走读国子监。

         西北边境捷报频传后,龙骑尉们开始在街上耍宝。孟仆却乐不起来。正如陶小杨预计的,孟老骥根本没挺到陶小杨和大煌得胜归朝那一天。 自老骥去了后,孟仆每日的心思只在平民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上。

         陶小杨他们离京后没多久,孟老骥在某凌晨安安静静的寿终正寝。 一大早,孟仆去陶府找了留守陶府马厩的陶大杨。很快大杨带着一个兽医随着孟仆一起来到“东海会馆”。他们将老骥的尸体一通地开膛破肚。还真掏出了几大块马宝。

         大杨对不忍直视的孟仆说道:“这老畜牲还真能挺。一般的马早被折腾死了。你家老骥居然多活了好几年。不得不佩服这老丑马的坚强。老仆兄,你要多少银子?”

         “大杨兄,你先帮我找个地方将老骥厚葬了。银子的事回头再商量。” 孟仆答道。

         一边干活的兽医差点没笑翻了。“厚葬”?一匹民用老马还要 “厚葬”?陶大杨拍拍兽医的肩膀,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陶大杨能理解孟仆的心情。 他诚恳地对孟仆说道:“老仆兄,我回头将老骥拉到陶府的葬马场,按军马下葬。和大将军的老功勋们葬在一起,怎么样?回头再给立个碑。你有功夫时,也好去悼念。” 说着,三人和叫来帮忙的东海会馆老掌柜的幺子一起,将老骥的残尸用事先准备好的几丈新竺布裹好,抬上了陶大杨赶过来的货车。

         “这样吧,老仆兄,我今天将 ‘厚葬老骥’ 一事先处理好。请兄台明天上午,带上马宝到城隍西街陶府北大门找我。我再带你去见太医署的几个人。我本人看着马宝的成色不错。是不是?” 他问旁边的兽医。语气里充满诚意。兽医摇摇头说:“于成色上,不太懂。但量不少。”

         孟仆要跟着去葬马场。他没见过怎么给马 “按军礼下葬”。他其实连 “军礼下葬” 亡卒都没有见过。临行前,他却改了主意。 他要东海会馆老掌柜的幺子,跟着去长见识。这小子早晚要接过料理东海会馆一事。他又从屋里找出一张宣纸,交给了陶大杨。上面书写着 “忠老骥” 三个大字。是孟仆好些日子前,请孟奭写下的 “碑文”。他们还真不知道老骥到底活了多少年。他又隔着崭新的竺布摸了摸老骥的残尸,挥了几滴泪,算是向老骥做了最后的告别。

         陶大杨向孟仆做出保证,他一定会用正规的军礼安葬老骥。 君子不打诳言。陶大杨受到父母的影响,他父母受到陶国公的影响,陶国公受到陶家祖宗们的影响,虽然世代为武人,却世代对读书人极为尊重。陶府上下崇尚 “为人君子”。

         也是受到父母的影响,受到陶国公的影响,受到陶家祖宗们的影响,大杨小杨兄弟俩还特别爱认同乡。“我孟家” 传承于东海郯郡,是代代相传的读书人。陶家祖先亦来自东海。所以,陶家和 “我孟家” 是东海老乡。尽管很牵强,但既然认准了是老乡,老乡须得帮老乡。孟仆要厚葬老骥,陶大杨一定会帮助厚葬老骥。

         据那个跟着去了的东海会馆未来的少掌柜回来说,这一趟可长见识。那小子说:“等我到了十八岁,我想从戎。我要加入幽州军。将来也能光荣下葬。” 东海会馆的老掌柜听后,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说道:“小子,少想些有的没的!等你被下葬时,光荣与否,你哪能知道?你怎么没去想想 ‘马革裹尸’ 四个字?老子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天,送走了陶大杨三人后,孟仆望着空荡荡的马棚子,又滴了几滴眼。虽然早就准备好了老骥要去的这一天,等到老骥真走了,他还是难过得难以承受。 “不知小菊回来后,还会不会闹情绪。”

         自陶小杨带着大煌向小菊和老骥告别之后,孟仆将老骥和小菊分棚喂养。老骥的胃口一天不如一天。小菊的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孟仆担心小菊抢了老骥的食。早上,当他发现老骥已经过去,他将小菊送到贾家的马厩里。小菊并没有见到老骥的尸体。 可还是莫名其妙地闹了一点小情绪。孟仆叹道:“畜牲们有莫名其妙的感觉。一定是闻到了死味。”

         他叹着气将东海会馆的马棚,反反复复地清扫了几遍。见到老骥一路拉至东海会馆的那辆旧车,又是一阵感叹。 其实近两年来一直是小菊在拉车。 可这会子,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老骥辛辛苦苦拉着他们主仆二人进京的种种。他心神不定地给东海会馆驴棚里的那头毛驴添上点料。这畜生今天特别乖。他去贾家那里,欲将小菊接回来。

         贾家翁正坐在堂屋里发愁。因为西北打仗,京里各家各户的民马都不许出京,随时备征。他没法用马车进出城拉货。有亲戚帮助搞到的内侍省的通关文牒也不管事。老骥去世的这日,陶大将军带着的大军才刚到达西北前线。街上一匹马也看不见。圣上下旨,龙马也要备征。

         不是不让“车”进出城,是不让“马车”进出城。要进出城可以,用牛车,或者骆驼。 贾家翁一时半会还没地方找到牛车和骆驼。 他几个月前订下的一批南货在漕运码头停了半旬。有些是半干未全干的半生鲜货,怕是已经开始发臭。幸亏这几日气温不高,不然……呵,呵。

         见孟仆过来了,知道东海会馆那边的事情办完了。 他早给孟仆沏好了一小壶茶。还是今春的新茶。他让家中女仆给端上来。孟仆坐下,刚饮了一口茶汤,贾家翁急急地问道:“有没有?”

         “有。”

         “卖价如何?”

         “还没有讨定下来。 我要他们先找个地方将老骥厚葬了。那些马宝还在我手里。不少。陶副监说,他看着成色还不错。他要我明天带着东西去城隍西街陶府北大门那边找他。他带我去见太医署的人,才好具体谈谈价格。”

         陶副监是指陶大杨。大杨一直在他阿爷手下做助理。他阿爷退休后,陶府马厩监丞的位置就是他的。那可是一个七品的正式官位。 这父退子继一事,已经在吏部办理好了手续。民间的玩笑话“宰相门前七品官”,对陶府这种真正的天潢贵胄府邸而言,一点不虚。 陶府的高级执事们的官职和官品在吏部有录。

         “啥?等等,一匹马还要厚葬?” 贾家翁问道。

         “遭了那么大的罪,产了马宝的马,不值得厚葬吗?何况,老骥对 ‘我孟家’ 做出过大贡献。家里阿郎每次来信都嘱咐要善待它。老骥是 ‘我孟家’ 的一员。 老贾兄,俗了吧?你瞧瞧人家陶大杨,马上明白我的意思。说是要按军礼下葬。大气!” 孟仆感叹道。

         陶大杨不如陶小杨那么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能侃。在孟仆眼里,陶大杨却是个稳重老练,办事牢靠,值得信赖的人。这生来要做官的人与要靠自己挣官位的人,到底是不同。尽管他们是亲兄弟。 虽然暂时没有谈好马宝的价格,孟仆却相信有陶大杨出面,对方不会过于欺压他。利用权力欺压百姓,就不会是陶大杨。贵族府邸的高级执事们,尤其是家生子如陶大杨,从小受到的教育是 “知廉耻,懂礼法”。陶小杨曾经提起过:“可以傲慢戏弄傻子,却绝不屑欺骗聪明人。” 认识孟仆的人都承认,孟仆不傻。

         贾家翁是个极为精明的商贾。他也有点顾忌孟仆。表面上,孟仆不过是一介仆人。“我孟家” 也早已败落。可是 “我孟家” 的这对主仆,穷,也穷的有尊严。 “我孟家” 是旧王朝里的大士族。旧王朝的覆灭迄今不到三十年。 贾家翁这个阶层的人,无论在哪个王朝里,都保持着对士族的尊重。何况,孟仆是老京中人。许多市井名堂,瞒哄不住他。 在贾家翁眼里,“我孟家” 这对主仆都是有本事的人。就说孟仆本人,入京不久就能与英国公府的人搭上了缘分。这本事不可谓不大。

         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敢在门匾上堂而皇之地书写上 “府” 字的非王府,只有一家。那就是 “英国公府”。 那四个堂皇的鎏金楷书,是御笔。天子亲赐的 “英国公府” 包括大门匾上的这四个字,何人敢置喙? 深知京城中商路和贾脉的贾家翁,不仅要紧紧靠住宣徽南院的封十二这棵长青大树,还要想法攀上如日中天的英国公府。

         他问道:“老仆兄,你看能不能也带着我去英国公府长长见识?实话说,我在太医署没什么人脉,老早就想做些倒腾药材的勾当。今日见有这么一条路子,还仰仗兄台给引荐引荐?”

         孟仆抬头,用嘲弄的眼光看着贾家翁,说道:“老贾兄,你玩我呀?啥在太医署没人脉,你觉着我会信吗?”

         他根本不相信。一个根深蒂固、八面玲珑的大商人,如果真想借着太医署倒腾药材,会在太医署无人脉?他却清楚这个老滑头为啥这么说。孟仆正好也需要有贾家翁这种能算计的买卖人给他壮胆。于是两人说好了第二天一起过去陶府。“贾兄,赶上你那辆车。行路方便些。” 孟仆说。贾家翁提醒说:“老仆兄,穿戴阔气些。省得人家看低我等。”

         “我赶车,还要穿戴阔气些?”

         “哪能由你赶车?自有我家的车夫。明天,你是要做大生意。做大生意的人,要有做大生意人的气派。”

         “贾兄,在陶府人的眼中,你我都不过是耍把戏的猴。真打扮起来了,正应了 ‘沐猴而冠’ 四个字。得,我改主意了。还是赶我那辆小破车去。只要贾兄不嫌寒碜。正好小菊也有个机会回娘家。”

         这就是贾家翁忌讳与孟仆逗着玩的地方。啥?“小菊回娘家”?不就是提醒人,“我孟家” 虽败落,却仍有靠山。跟孟仆聊天忒别扭。而且这人,怎么说呢?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经验老道的贾家翁,对马宝的市价了解得一清二楚。 自从他听到老骥肚里可能有 “鮓答” 后,就打听过什么是“鮓答”。 怎么个交易法。 卖到哪里能卖出最高价。 他原本想通过与孟仆的私人朋友关系,将马宝以低于市场均价搞到手。再通过封十二爷牵线,以高于市场均价卖到太医署。假如太医署压价压得太厉害,他还可以卖到京城里的其它大药铺。鮓答又名马宝。这玩意可不就是个宝?倒腾宝物必须在懂行的人和本不懂行又想变懂行的人之间忽悠。价格都是忽悠上去的。马宝,那么一丁点儿玩意,能卖出个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 中间商不就是靠着各方人脉,来回忽悠,赚一个差价吗?

         当他得知,陶小杨也在等马宝,而且还事先用一匹故意降了价的上好青骢驹子做了定金时,贾家翁考虑再三,最后决定,即便自己不赚这钱,也不与陶小杨挣抢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虽然是个宝,可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于他而言,只要能拉住孟仆,进而攀上陶小杨这层关系,无论有没有马宝都问题不大。他求的是人脉。

         陶小杨要去打仗,没有比贾家翁更觉得失望的:“诶呀,年轻有为的。要是为国捐躯了,那可太可惜了。” 他担心攀登陶府的葡萄藤就此断裂。 后来又听说,陶小杨将孟仆和老骥托付给了他哥陶大杨,未来的陶府马厩监丞,贾家翁恢复了劲头:“年轻人不畏为国捐躯,虽去犹存。”

         孟仆听了问道:“人家还没出发呢,你就开始叨叨为国捐躯?还什么 ‘虽去犹存’?去哪里?贾兄,你这不是诅咒人吗?” 贾家翁一琢磨,糟糕,我的心思暴露得太明显了。他赶紧出面定了一座酒席,由孟仆、东海会馆的老掌柜、贾大侃和孟奭陪坐,为陶小杨送行。并且说,等陶小杨得胜回朝时,要在 “慕筵茶楼” 包一个八百文的雅间。 陶小杨说,他最想去的是 “雁南飞”,听颖梅唱曲。

         其实孟仆早看透了贾家翁的那点小九九。朋友的关系,有时还真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可以两肋插刀,也可以分道扬镳。要论起给贾家翁出主意,要他 “近朱者赤”,常年请孟奭教导他儿子这事,自己何尝不是利用了一个商人急于改变社会地位的心愿从他那里敛零花钱?附庸风雅之人最易被道貌岸然的人诓入局。

         第二天,孟仆和贾家翁将由小菊拉着的贾家“豪车”停到了陶府北大门外。 城隍西街上的长舌妇们和摆摊的小贩们,见惯了陶府北大门前来回的豪车。见到贾家的车,一点都不惊奇。虽然装饰得花花绿绿挺花哨,但一眼就能认出不过是辆富裕庶民的车。

         按本朝的礼制,各阶层的车辆在尺寸高矮上有严格规定。就连辂上镶什么材料的花纹都有规定。贵族和庶民的车辆的用色也有规定。贵族车的车顶檐上描有一圈特殊的花纹,代表这是谁家的车。要是在街上遇上了,按规定,京兆尹府的车要给大内的车让道;私车要给朝廷的公车让道;勋贵的车要给亲王的车让道;四品(含)以下的贵族要给三品(含)以上相公的车让道。平民的车会自动回避贵族和官方的车,等等、等等。京城里的车夫们要记住的各类规矩有几十、上百条。僭越和斗气都会带来牢狱之灾。

         本朝是讲究礼法规矩的社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必得惩罚。

         陶大杨早在北大门内的陶府署衙里处理府中公务。陶府的府执事房,府监丞房等都设在北大门一带。他听到禀报,来到大门口,见到小菊,知道是孟仆来了。 虽然孟仆和贾家翁昨日争论了一番穿衣戴帽的细节,今日却都没做“沐猴而冠”的尴尬事。这也是规矩:办公事时,布衣们最好别穿得太花哨。两人商量后,用小菊拉着贾家的轿车,既庄重又亲和。前一个点表示有求于人。后一个点还真是为了“小菊回娘家”。

         不过,对他们这一番苦心,陶大杨还真没有放心上。他当时就命令属下将小菊拉着的车赶到陶府“内”马厩里,歇息待命。 陶府的“外”马场在郊外。他们一行坐着陶府的公车,由陶大杨亲自赶车,去太医署找人。

         孟仆对贾家翁使了一个眼色。是不是提醒过?在天潢贵胄人家的“下人”面前,不用装。人家什么没见过?

         贾家翁见过小官吏或纨绔衙内做掮客的,可没见过陶大杨这号的未来官吏做如此这般的掮客。甭管是装出来的,还是与生俱有,他的那股一身正气的威严,搞的太医署过来的几人不好意思太压价。孟仆请贾家翁将做好的市场调研,公开摊到台面上。有陶大杨撑腰,卖方这俩摆出看不上就走人的架势。 顾忌陶府来人的威严,买方这几人将老骥受了大罪才保住的这几块又大成色又好的鮓答,定为上上品。

         老骥的罪没白受。马宝卖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天价。如今时兴银票。太医署领头的那主儿,拍板递出二十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孟仆,一夜暴富。

         孟仆当然是有良心的人。当时给了陶大杨十张银票。两张,二百两银,是补齐买小菊时欠下的尾款。一张,一百两银,是感谢小杨大杨哥儿俩牵线搭桥。一张,一百两银,是要租用陶府的几匹骆驼,帮助贾家运货。六张,六百两银子,是定金。他要陶大杨帮助带去看看 “慕筵茶楼”里的那两只所谓的古董花瓶的正身。 若是真物,他想要。

         自陶小杨说过那个调包的故事后,孟仆特意求陶小杨领着,通过关系上了二楼,去参观高仿赝品。第一眼,眼熟。再细看,认出仿的是孟员外被贬后,留给赵姓姨娘的一对花瓶。原物并非秦砖汉瓦类的古董。满打满算不过半百。是员外夫人嫁入“我孟家”时带入的嫁妆。这对瓶子的好,不在于“古”,而在于 “妙”:形妙、胎妙、色妙、釉妙,妙不可言的“妙”。 能感谢其妙的人还真不能是粗通文字的市井百姓。

         孟仆感叹,这高仿竟能仿得如此高明,连其中一只瓶上的一处特殊裂纹也仿了下来。那条裂纹并非原有的釉色冰裂。而是后天人工造成。 因为掺在原有的几条冰裂中,还不易被发现。

         造成这条假冰裂的人是秀才郎君。“我孟家” 曾是士族。小孩子开蒙之后就有自己的书斋。 那一对花瓶,被员外夫人放到儿子秀才郎君书斋的花架上做装饰品。小孩子淘气。读书读累了,趁先生不注意时耍个宝。无意中磕到了其中的一只瓶。 自从秀才郎君磕出一道细裂痕后,他只允许当时的贴身书僮兼小厮孟仆清理书房。孟仆每天故意散点灰,反复擦拭两只花瓶。 小孩子们的“做旧”就是这么天真。这事至今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孟仆记得,孟员外被贬后,带着夫人、独子和几车字画古籍离京时,秀才郎君曾经大松一口气。父母将永远发现不了那条人工裂痕。秀才郎君从小打碎了不知有多少瓷器。可他心里明白,他阿娘特别喜爱那对花瓶。曾经反复地告诉儿子那物件的 “妙”。

         离京后,员外夫人再没有提起过这对花瓶。甚至从来没有惆怅过任何丢在身后的物件。财物乃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能够帮助找回母亲生前的喜爱之物,秀才郎君会非常感谢忠仆的善。于孟仆而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孟家” 就是我孟家。

         贾家翁见到孟仆要为他租骆驼,感激得欲哭无泪。当朋友的当到这个份儿上,不由他不由衷感动。虽无泪,确是真感动。这里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借用骆驼两天,孟仆帮他解决了。

         陶大杨听到古董花瓶的请求,感叹万分。“慕筵茶楼” 是陶府的买卖。调包一事他自然早听到了。可后面的故事,他却是第一次听说。他答应,一定帮助为孟仆将真古董搞到手。而且,他主动提出,帮助孟仆查出到底是哪家 “旧贵门” 寄卖了那物件。搞不好,还能顺藤摸瓜,最终找到秀才郎君失落的庶妹?

居隈孟家(13)・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