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六・居隈孟家
辍学
******详文如下 ******
孟奭想争取第三次取入内舍的机会。故而有忧。
自孟仆回京后,孟奭不敢昼夜不离“雁南飞”。他恢复以往的习惯:早出晚归地上学。自习时溜堂翘课。他不得不延迟 “十二姿” 的创作。他有时连早饭也不吃,就离开东海会馆。有时宵禁之前才回到家。他如今早已成年,孟仆想管也管不了。他是主子。除了多劝说几句,又能怎么管他?
此次去西北,孟仆相中了一位姓魏的 “驭凰营” 女兵。 是个“伙长”,就是管着五个卒子的人。 孟仆活到四十出头,这还是头一次真心喜欢上一个女人。众人眼见着他俩一路走去,从生疏到开始腻歪;一路走回,腻歪到了形影不离。 在城外分手时,依然难舍难分。
朱彦彦充当了一次媒婆。 一回到京里,她立刻将此事禀报了平骧长公主。 “驭凰营” 是大夫人的女兵营。此次,朱彦彦不过是借用了十几位女兵。青壮男子队伍都随了陶大将军。 大夫人得知自己手下的女兵有了相好,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魏氏那个岁数,能得到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不容易。大夫人立刻外放了魏氏,还按规矩给了一笔钱。安排魏氏暂住在陶府西北角的 “思源庵” 里。
孟仆计划在正式迎娶魏氏之前,为“我孟家”买下一处小院。这几日正在整这事。他没心思细想小郎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卖了老骥的马宝后,他将老骥的死讯和两千两银子的事,写信告诉了戊州的秀才郎君。信中列明了当时花掉的一千两的细账。 直到出发去西北之前,他才收到秀才郎君的回信。
秀才郎君还是坚持要他在京中为“我孟家”寻一处合适的宅子。不一定大,但要有地契。孟仆从西北回来后就在办理这件事。城隍西街那一带的宅子,好是好,就是太贵。“我孟家”买不起。城南孟家老宅那一带,便宜是便宜,可孟仆嫌那里的人“又穷又凶”,怕不安全。翰林翁住的西边,价钱合适,可他又嫌胡人太多。寻来找去,还就是东海会馆所在的这个坊最合意。因为住惯了,人头也熟。
偏偏是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就连东海会馆的房地产也被人盯上。老掌柜为孟仆出了个主意:干脆学习孟员外,再多买一些东海会馆的产权。想法成为东海会馆的大产权人。偏偏又是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有人要出高从“我孟家”这里买走部分产权。 孟仆当然不能答应。这产权不是他的。卖不卖都得问秀才郎君。
问不问,答案一样。 那肯定是“不卖”。 如今何人不知能在京城里拥有一块宅地,就如拥有一处金矿。
这日,贾家翁和儿子贾大侃商量,要在 “雁南飞”包一间雅室。因为在陶小杨出发前,贾家翁就说过要给他洗尘。那时陶小杨就说了,他最想去的娱乐场所是 “雁南飞”。当然,贾家翁没有料到自己后来也会去西北。既然夸口了,这事还是越早办完越好。他这几日老是在打喷嚏,怀疑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损他不讲信义?
大杨和小杨兄弟俩虽然从小衣食不愁,但也不敢养成挥金如土的纨绔习性。他们阿爷的七品小官收入,在京城里生活,是紧紧巴巴。
几年前,他哥那时刚入了九品,管陶府车辂。为了庆祝陶小杨的弱冠之礼,他哥和几个朋友带着他去过一次“雁南飞”。也就是坐在大堂里听听曲子,看看歌舞。坐了大约半个时辰(一个小时),他们就离开了。 陶小杨不记得太多。只记得他哥说 “雁南飞”忒贵。好像还有个唱曲的,嗓子极好,弹的那琴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 相貌倒还一般,但唱作俱佳。记得当时有个躲在纱幔后的贵人,一下子赏了二十两银子。
后来,陶小杨成家立业,没功夫也没闲钱再到勾栏去闲逛。他说他想玩“雁南飞”,是真心实意。
不要说他了,就是贾家翁也是问过了儿子贾大侃才搞懂,“雁南飞”如今最红的歌伎名字叫 “颖梅”。 贾家翁原计划请颖梅陪他们一个时辰(两个小时)。贾大侃给了他阿爷一个小小提示:“半半个时辰就不少了。就连这半个时辰,你也最好问问 ‘孟师’ 能不能帮忙。”
“问他干啥?”
“因为他面子大。 别看他只是一介儒生,可面子特大。我一直没搞明白,他只去了 ‘雁南飞’ 两次,就把水仙姐姐搞到手了。”
“儿子,谁是水仙姐姐?‘雁南飞’ 的头牌不是叫 ‘颖梅’ 吗?”
“老土了不是?连 ‘雁南飞’ 的水仙姐姐都不知道,你们这一群土包子还去那种雅气的场所干什么?在这京城里,凡是对音律曲牌有意思的人,有哪个不知道水仙姐姐?她可是大名鼎鼎的音律女先生。”
贾家翁看看儿子,心说:“你小子花老子的钱泡勾栏,还泡出道理了?” 贾家翁是个生意人,头脑不易充血。 他慢悠悠地答道:“儿子,阿爷老了。一心赚钱养家了一辈子,可不是对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知之甚少?儿子,我问你,你说我老土什么的,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尊重长辈?这算不算有悖礼和孝?”
别看贾大侃靠他阿爷的钱混成一个 “庶太学生”,又跟着孟奭、老监生、尚书郎那样的文雅人士学说话。可到了关键时刻,他还就是辩不过他阿爷。老贾是走南闯北的老商贾,小贾是娇生惯养的井中蛙。老贾是吃过沙土的人。小贾满口都是香甜的美食。 他一下子就被他阿爷不卑不亢的话给噎着了。
他赶紧转移了话题。打不过就躲呗。这一点他还是学到了。 他缓缓语气说道:“阿爷,你不就是想请颖梅陪坐吗?这事还是最好找孟居隈出面。有他陪坐,颖梅可能会呆上半个时辰。还不用花太多的酬劳费用。如果是一群不会说话的粗人的话,那姑娘坐不到半个时辰,就会找出一千种借口开溜。在 ‘雁南飞’ 根本不是你有钱,就能请到头牌来伺候一晚上。你有钱,有人比你更有钱。阿爷,不是我说,咱们就是再有着陶府的帮衬,再有着封十二爷的帮衬,也还是商家。这社会讲究 ‘士农工商’。商家可是垫底的。 孟居隈不一样。他是旧士族出身。本人是正经的太学生,是儒生。儒生半只脚踏进了士族。不瞒你说,他在 ‘雁南飞’ 的水仙姐姐那里住了仨月。”
“什么?住在 ‘雁南飞’里?孟仆可没跟我说过这个。”
“孟仆怕是根本不知道。你们离开之前,老掌柜要孟仆照顾他儿子 ‘少掌柜’。孟仆要老掌柜照顾孟居隈。我不知道孟仆和你是怎么照顾 ‘少掌柜’ 的,老掌柜的照顾就是由着孟居隈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他只管给孟家打扫那两间半屋和送送信。你们去了三个月,孟居隈在 ‘雁南飞’ 住了三个月。 听说孟仆要回来了,才麻溜地搬回东海会馆。 整整仨月,他连我这个老朋友都不认了。”
“他住在那里,得花多少钱呀?”
“一分钱不花。靠卖画。他为 ‘雁南飞’ 画什么 ‘十二姿’。 一幅比一幅卖得贵。第五幅名为 ‘飞燕琶音’。 五百零一两银子。 知道为啥我知道?我朋友 ‘恭王’ 就是用最后的那一两银子,把其他买家全比下去了。”
“等等,你是说,孟师的一幅画能卖到五百两银子?去问问你表哥的那幅还在不在。要是在,说不定也能卖个高价?”
“晚了,阿爷。等你想到了,人家已经在家里数钱了。去年夏天他就将那幅画卖了出去。因为封十爷,他堂伯,承认是孟居隈的画。还说封大郎是孟师的学生,出自同一师门。 据说,水仙后来特意叫孟居隈回她那里,重新题字,又封上了 ‘孟大皕’ 钤印。算是 ‘十二姿’ 的第三姿。因为图上的仕女是照着水仙画的。买走封大郎手中那幅的买家预定了第四姿。 后来我才知道,那幅 ‘水仙和小菊’,对,小菊,就是那匹马,卖了二百八十两银子。 直到你们去西北之前,孟居隈才将第四姿画完。瞧瞧,这就是我那位好表兄的不是,不是吗?明明早知道孟居隈的画要升值,也没事先告诉咱们一声。”
“再等等,我没听明白。孟师的画好在什么地方,能卖得那么好?”
“你不是见过吗?你那个小宠的屋里不是有一幅 ‘听雨止绣图’ 吗?就那样。这我也是从 ‘恭王’ 那里听到的:从去年夏日起,京城里兴起一股什么 ‘刘夫人流’。说是有一个画师叫 ‘孟大皕’。他的画是刘夫人流的代表作。听说,因为京城里再难找到刘夫人的真迹,只好拿孟大皕的画假冒。孟大皕就是孟奭,咱家的 ‘孟师傅’。我还听说,买了第四姿那人,将画献给了宫里的一位美人。那美人喜欢的不得了。要再来一幅。可不价钱一下子就抬上去了?”
“你说你小娘……” 贾大侃打断他阿爷道:“谁小娘?我可不承认那个女人。 要样没样,要德没德,也不知你看上她什么了!”
贾大侃对他阿爷纳入一个姨娘十分不满。在贾大侃看来,那女子除了尚在生育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贾大侃觉得他阿爷真没见识,你至少也得纳个水仙姐姐的使唤丫鬟那个水平的呀。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阿爷贾家翁看那女子,怎么看怎么喜欢。年轻宽胯好生育。贾家翁对家里只有一个儿子不放心。他想再要一个,哪怕再来一个女儿子也好。
“好,好,不是你 ……算了。你是说她屋里的那幅画也是孟师的亲笔?”
“不是吗?起码是孟仆给的贺礼。孟仆哪里会画画?可不都是从他主子那里求来的?你去查查那幅画上的钤印。要是用得古篆 ‘孟大皕’,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不对,是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哪里懂什么古篆不古篆的。要是孟师的画那么值钱,我得赶紧收起来。”
“好好收着。这种东西越放得久越值钱。将来传给你那个未来的庶子,哼!” 贾大侃讽刺地哼了一声。他又气哼哼地补了一句:“还有我给你和阿娘求来的那些寿字,都好好留着。水涨船高。将来孟居隈真出名了,说不定连字都能卖高价。”
说着,贾大侃突然想到:“对了!回头让孟师在那些寿字上也打上 ‘孟大皕’ 的钤印。要不,人家也不信是他的真迹 ……” 他习惯性地拍着自己的胖肚皮,脑子里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他后悔自己这一段冷落了孟居隈。亡羊补牢吧。从明日起必须恢复天天一起去学堂。
爷儿俩突然都不出声了。贾家翁心里有愧。他本来是跟那个女人偷情,并无心纳为妾。结果两人的蝇营狗苟被贾家大娘子发现了。贾家大娘子是个有见识的商人之妇。遇事也喜欢算计,还有点迷信。她找人算了一下,她都四十大几的人了,人老珠黄。贾家就大侃这么一个儿子。将来的家产肯定都是儿子的。再说,这些年来,她锁在自己的箱子里的金银珠宝,也够儿子吃一辈子了。她不在乎老头子纳个小,刁钻妇也不怕。你敢做,我比你还要能 “作”。。
贾家大娘子在前后几个巷子里是出了名的酸辣泼妇。贾家翁也是小有名气的惧内。
经过一番考察,她在贾家的宅子中收拾出几间屋子,将那妇人请了进来。还命令下人们好生地伺候着。到了晚间,她将老头子赶到那屋里,自己在堂屋里督促账房先生报帐。怪就怪在,这都快两年了,那女子的肚子还是没有半丝动静。
贾家翁首先打破了沉默,说道:“儿子,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帮我包个雅间,请孟师叫上颖梅和那位水仙姐姐,陪酒一个,不,就半个吧,半个时辰。至于什么曲啊歌啊的,我也不懂。你就都给包办了。要多少钱,你给我算个帐。”
贾大侃打着算盘说:“行。包雅间要下,多少人?…… 算上我八位?行,定一个大间是二两银子。乐师们不陪酒,是行业规矩。 先定一桌八人的上乘饭菜,要五两银子包括酒水。 别急,这只是定金,回头多退少补。请颖梅要下五两银子的定金,还只是定金。回头多长时间再定。赏酬也要由贵人们按心意打赏。水仙姐姐绝对是请不动。孟师也不一定能请动她。因为她是教习嬷嬷,不应酬。这也是行业规矩。不过,我要是请她 ‘教唱曲’,可能能行,单付请师费呗。 啊呀,等不得了!” 贾大侃眉飞色舞地说。 他阿爷蹙着眉头催他快结个预算。“这不是挺清楚的吗?十二两银子啊。”
贾家翁听说下一次勾栏要十二两的定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次就是十二两?你小子总去那里玩,这得花掉老子多少钱?”
“老土,不,跟不上了,不是?我总去,早摸出门道了。我等是结伙凑桌坐大堂,见缝插针。根本不用下定金。自己付自己的饭菜,自己买自己的酒水。吃不起山珍海味,吃碗面呗。喝不起西域葡萄酒,喝土酒呗。偶尔临时在楼上找个小间,是为了切磋曲谱和填词。 也不要定金。其余的赏酬什么的,也是大伙平摊。一次每人左不过一两银子的事。阿爷,要嫌贵,就别去 ‘雁南飞’。你没有 ‘孟师’ 那等本事,省不下钱。要想省钱,就拉上‘孟师’。”
啥?一次一两银子?一两八百文。一斛精米七十文。门口卖的菜包子,一文两个,一两一个,那就是人家小乞丐两天的食。贾家翁越算越觉着后悔,自己就不该夸下海口,请陶小杨去 “雁南飞”。
“得了,阿爷!别多想了。以咱们和孟家主仆的交情,你去请孟仆,我去请 ‘孟师’。 咱捧捧那主仆俩,多说点好听的,看能不能替咱省点钱。这不不就得了?”
贾家翁觉着这个主意不错。他第二天就去找了孟仆。
孟仆才得知自家的小主子从去年夏季起就开始翘学堂的光荣业绩。他又气又急。气,是因为孟奭啥事都瞒着他。急,是因为有愧于秀才郎君对他的信任。 贾家翁安慰他:“得了,他那么大的人了,哪能听你的?你看我家那位佛陀,不一样啥话也听不进吗?”
日久见人心。如果当初孟仆对贾家翁还有些戒心的话,如今那是一个百分百地当成交心好友。
当夜,孟仆就问起了睡在 “雁南飞” 仨月那事。孟奭虽然是主子,也成年了,还是多少有些怕孟仆。 不仅仅怕他的逆耳忠言,怕他的长辈身份,因为心里有阴影,也害怕他的拳头。 他们一路走来,孟仆至今感谢他们的好运气,没碰上拦路的盗匪。可孟奭记得老仆没少和小毛贼们起口角和拳脚。孟仆这人太坦荡,在他面前,孟奭不敢遮遮掩掩。于是,他将自己为 “雁南飞” 画 “十二姿” 的事告诉了孟仆。
他以为孟仆又会搬出祖父孟员外。 出乎意料,孟仆叹了一口气说:“郎君,想画画为什么非要去住青楼?家里多安静?”
“老仆,咱家在哪里?你听听,这东海会馆不到子夜安静不了。”
“那勾栏里不到入宵禁,不是也安静不了吗?”
孟奭的脸开始发烧,说道:“可是,白天安静呀。人家为了 ‘十二姿’,特意为我开辟了画室。连绢纸、画笔、颜料什么的都备齐了。我在那里住,吃喝住都不用花钱,舒服着呢。再说,你又不在,我不能日日绣被春寒夜,日日落泪守空房呀?”
“你女的呀?和我睡吗?瞧这酸味。” 被孟仆一提醒,孟奭意识到自己怎么将水仙的歌词给搬出来了。羞愧了一个大红脸。好在灯暗,孟仆没注意。 孟仆说:“郎君,要是咱自己买个院子,建个画室,不是更合适吗?”
“不合适。这些日子来,我见不着水仙,连书都读得不安心。你知道我无诗不起画,无画不来诗。只有看着水仙做事,才能来诗意,才有精神作画。”
孟仆点点头。是呀,他这些日子里一想到魏氏还在庵里等他,干活就有劲头。不行,“我孟家”的宅子一定要尽快买好,哪怕是借钱他也要买 ……买哪里?
他突然说道:“郎君,我瞧着你读书也读不下去。何必苦自己?听说你最后那幅 ‘飞燕琶音’ 卖了五百零一两白银?要是这样,光画画也能养活自己了。”
“啥?五百零一两?我才拿到了六十两!” 于是,孟奭将自己同意画 “十二姿” 前后的故事,大概如此这般地讲给孟仆听。
孟仆听后长叹一声说:“啃光了经书也一样的糊涂算不清。你这是任人宰割。郎君,如果太学实在不想去了,那就辍学吧。这次,我给阿郎写家信。”
“别!还没想好呢!” 孟奭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