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第二天,“电子烟”和老邢媳妇吃过早饭后,来到镇上的殡仪馆。村汪干事已经将丧事和佛事安排妥当。见到安静长眠在樟木棺材里的“大烟筒”,邢老三心里一阵难过。他其实挺爱这个爹。母子俩还见到了老邢媳妇亲戚 “陕北夫妇” 和他们的子女,以及不少前来悼念和告别的村里人。直到午后,邢家大闺女“香烟”也赶到了殡仪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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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点,尚在朦胧中的他被他母亲叫醒。他妈在叫他起床吃早饭。再晚一点就要错过旅社提供的免费早餐。他翻身起床、洗漱后下楼吃早饭。早饭不过是烧饼、花卷、油条、豆浆、盒装牛奶和用浓缩粉末冲泡的果汁。看看就没有胃口。幸亏辅食里有早餐香肠、午餐肉、煮鸡蛋,和叫 “김치”(gimchi)的韩式酸辣泡菜。他又一次怀念起丰盛精致、色香味鲜俱全的粤式茶点。而且,近来受几位同事的影响,迷上了一种带有厚重奶油味的“奶茶”。据说,是一种加了黄油和浓牛奶熬制成的南洋风情的咖啡。
他妈正坐在一张桌子旁与老板娘扯家常。她身上穿着一条黑色镂花的长袖连衣裙。似乎有些过于紧身。也许她增加了体重?背后隐约可见内衣勒出赘肉的痕迹。仍然风韵十足的妈,到底还是上了年纪。他妈说,这是出自中年妇女荷尔蒙代谢中产生的不便。他没兴趣。
早饭后,“电子烟”和他妈一起去了殡仪馆。陕北外甥夫妇一家人早已经在那里守候。在“电子烟”眼里,陕北表兄夫妇似乎更加土气。他们的一对儿女倒是出落得像典型的京郊孩子。尤其是老大 “小北”,是个男孩子。据他自己说,已经进入区重点高中,开学后就是高二。他腼腆地答道:“成绩还行”。区重点高中是原县一中,“电子烟”的高中母校。
“哥,我们将来是校友。” 小北仍是略有些害羞地提道。邢老三曾是小北心目中的楷模。小北的个子已经超过了“电子烟”。也许是纯种陕人后裔的原因,那孩子长得挺帅。典型的国字脸、丹凤眼、薄嘴唇的 “秦人” 帅,或叫“兵马俑式”帅?同样的长相,放到他妹妹 “小南” 脸上,竟然显得有些丑。
瘦弱干巴,是“电子烟”从小到大的心病。开始时大人们都认为他的瘦小,可能是因为他是早产儿?他也长个儿。只是长得比同龄同学们慢。在学校和村里,常被童叟笑为 “全长心眼了”。直到小学五年级,别的同学们开始拉长,他的身材仍然瘦小的如同七岁的孩童。这才引起了“大烟筒”的注意。因为怕他有隐藏的体格畸形,“大烟筒”亲自带他进城,通过熟人挂了儿科名医。医生推荐去验血,照X光。这之后 …… 邢老爷才意识到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邢老爷骂妈是骗子。要打妈。瘦小的老三不愿父亲伤害母亲,叫来了傻哥哥一起对付邢老爷 …… 竟然引起了邢老爷的第一次轻微脑溢血?就是在那次之后,他从大人们的闲谈中逐渐明白了老邢生气的根本原因。他觉得好委屈。假如一个人的出生有选择的话,他愿意选择做老邢的亲生儿子。可是,现实太残酷。
“电子烟”看看陕北夫妇健壮的儿子小北,心生嫉妒。小北说他喜欢打篮球。“电子烟”就瞟了一眼孩子脚上那双崭新的 Air Jordan (耐克),心说:“不知是正货还是A货?” 虽然在南边多年,邢老三仍然分不清正货与A货的区别。不是他的错。这世上的多数人也分不清A货和正品的区别。“电子烟”的时尚观点很简单,如果他看中了某名牌运动鞋,他会去正牌店里买正货,花钱买省心。假如有什么轻奢品的价格,贵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那就不买。他是普通职员,用不着为任何没用的奢侈品去卖肾。他知道他受到“大烟筒”潜移默化地影响:能挣多少,就只能花多少。不图虚名不装富。
而他妈则不然。他妈喜欢在网上淘A货。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他敢打赌,他妈所有的所谓“名牌”包,都是A货。当然除了他孝敬她的女式LV钱包。那是去年他所在单位庆祝圣诞节时,大中华地区的总经理批准后勤部门,为全体雇员们置办的圣诞-新年礼物。
“电子烟”尚未婚配。连个女朋友也没有。不是他本身条件太差:除了个子不够一米七四外,其它条件都不错,而是他根本没有愿望。他大学刚毕业。尚年轻。男人必须以事业为第一。他想好了,不到四十岁,他不会操心找对象。他发誓,到那时哪怕被旁人嘲笑情商低,也不会给潜在的对相买任何超出他所能承受的名牌首饰或名牌鞋、包。真爱不是能用钱买来的。他赚来的钱,必须先用在“家庭建设”上。
正在与小北说着话,邢老三见傻子老二“尼古丁”在监护人兼干妈“大姐大”的陪同下到了。傻子居然一眼认出了几年未见面的弟弟。他眼睛里闪着光,傻呵呵地问弟弟好。闷声闷气地说道:“爹死了,弟弟。他不管我了。”
“电子烟”挑逗式地问道:“爹死了,哥哥开心吗?”
“尼古丁”傻呵呵地答道:“开心。我喜欢在福利院扫院子。院长教我画画。我画得好,院长表扬。福利院里的饭好吃。比娘和干妈的好吃。” 老邢媳妇拉了傻子一把,提醒道:“老二,不要胡说八道。亲爹死了,你应该伤心才对。”
“尼古丁” 哦了一声,问道:“娘,小北妈说,爹不骂人了,全家人都要伤心。对吧?”
“对。” 老邢媳妇答道。傻子又向陕北夫妇、小北、小南问好。“尼古丁”虽然是个傻子,但喜欢与人聊傻话。虽然有时说出的话没人懂。这些年来,小北和小南代替了邢老三,经常陪傻子说话,玩游戏。
“大姐大”向老邢媳妇和邢老三解释道:“村委会通过关系,将老二安置到一家有执照的私立养老院里。柳家和咱村资产公司都出了资。出了我家后门,往北走,大概有三公里的山路。开车延盘山公路绕弯,不过五六分钟的车路。是养老院,不是福利院。养老院安排他在那里干些粗活。年前,给他分了一套一室一厅一卫的独门套房。有厨房,但不通煤气。哪敢让他点火?他和其余的员工们一样,吃食堂。因为给他算了职工,还给他发四季的工作服和鞋袜。交给院方看护,我放心多了。”
“尼古丁”眼神游弋着,闷声说了一句:“娘,弟弟,我是城镇户口啦。”老邢媳妇拍着他,微笑着说道:“好,知道了。可以享受居民福利,对吧?”傻子点点头,瓮声“嗯”道。老邢媳妇想到,当年老邢坚持不给傻子农转非,是有些打算的。就是不知道 …… 想到来临的遗产分配一事,老邢媳妇又一次后悔自己没找律师。
老邢媳妇不愿再多聊。她知道儿子不关心这些杂事。另外,“大姐大”和陕北夫妇一家都在。虽然是她主动与陕北夫妇认下了姨甥关系,但老邢媳妇心里总对他们有所防范。如今她对“大姐大”也只剩面子上的客套。
邢老三对邢老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听他妈听到过,山里那家私立养老院的条件很好。但要价超高。她也说过,等她将来干不动了,也可能要“落叶归根”。那家养老院,是一项选择。他妈是北方人,总不能适应南方的湿热。只是为了多赚钱,她一直强忍着。他妈很羡慕汪家堡村民们得到的补贴。包括买人寿保险的补贴。有了人寿保险,孤寡老人们将来能够安心养老。因此,她已经开始琢磨人寿保险的问题:“我将来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儿子。”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早将“大烟筒”的遗体收拾妥当。“大烟筒”穿戴整齐,像是安静地睡在他豪华的樟木棺材里。见到“大烟筒”的遗容,“电子烟”的胃又是一番翻江倒海。他的眼泪禁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并不全是因为悲伤,有一种说不出道不白、五味杂陈的滋味。正如傻子“尼古丁”所说:“爹不骂人了,全家人都要伤心”。他恨“大烟筒”吗?事实上他很爱这个爹。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爹。也许爱的极致就是恨?
樟木棺材,寿衣、寿袜 、佛事 …… 邢老三听到他母亲低声叹息道:“ …… 自私自利。人死了还要穿戴得这么奢华。嗯,樟木棺材……他的骨灰一定比其他人的香 ……” 邢老三知道他母亲对“大烟筒”死前的最后愿望一直耿耿于怀。
“大烟筒”第二次中风后,吃喝拉撒全靠人伺候。他脑子却不糊涂。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要为自己早日准备一副樟木棺材。汪家堡一带自八十年代中期起,提倡火葬。汪家堡,那时仍叫“大堡”,为了顺应形势,专门在后山里找了一处视野开阔、朝向帝都的山坡,开辟成集体公墓。各家过去零散的祖坟,除了汪翰林和夫人的合葬墓算是“历史遗迹”之外,各家将能移的都移到了公墓里。从此,人去了后,最后都是一罈灰。区里有关部门得知有风水极好的集体墓地,征用了那个山头,将其变为国资产。并盖起来一个火葬场。大堡得到的土地补偿不多,但得到了一条盘山公路。路通了,经济效益逐渐就上来了。此是后话。
老邢媳妇觉着,花上几千元备一副贵重的樟木棺材,最后还是一把火烧了,很不值。她委婉地建议道,要么换成樟木骨灰盒?用省下的钱买块大理石墓碑?“大烟筒” 说:“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你要是真不喜欢被称 ‘潘金莲’,就别老惦记我的钱。”
有一个周末,正在学校里集中备考的高三学生“电子烟”,趁周末回家取换洗衣裤时,他妈向他抱怨,“大烟筒”要置办一副樟木棺材。“电子烟”没有心思听他母亲的叨叨,劝他妈道:“妈,邢老爷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再怎么说,他是家主。您就当是花钱买消停!”
他妈轻声叨叨了一句:“瞎花钱!”儿子说:“又没花您的钱。” 听到这一句,他妈的眼眶里突然充满了眼泪,颤声地答道:“儿子,是咱们的钱。妈的钱就是你的钱。你咋不亲妈了?不向着妈了?” 她儿子特别烦她的这种无脑问话。心说:“头发长心眼短。” 他不耐烦地回答到:“妈,我在最后的冲刺,需要集中精力备考。我没心思玩和谁亲的游戏。您必须得明白,哄好邢老爷,您才能过踏实日子。是您告诉我的,我一辈子只能姓 ‘邢’。是邢老爷的儿子。您能不能不要再用和谁亲一类的乡村老太太的蠢问题烦我?能不能?”
邢老三说的是实话。在邢家,“大烟筒”是户口本上的户主。邢家老宅的房主。承包责任田的地主。以及邢家客栈的业主。只要“大烟筒”不咽气,他始终就是邢家、汪家堡、西岩镇的一大霸主。有人变为霸主靠的是身强力壮拳头硬。比如在学校里那些专门欺负弱小学生的“霸凌”男生。有人则是靠显摆阔气。比如学校里那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精神霸凌”女生。“大烟筒”变为霸主,靠的是他特别能钻工作失误的空子,仿佛一位不拿工资的“纪检委员”。他常说的一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 要命有一条!” 农民老邢的贱命,还真没人想要。
他坚持要的东西,家里人不可以说“不”。见儿子不站在她一边,老邢媳妇不敢再抱怨。邢家大闺女听说亲爹要一副樟木棺材,二话没说就出钱为爹置办了爹想要的寿材。“大烟筒” 很满意。到底还是闺女最贴心。
虽然“大烟筒”生前在村里人缘不算好,但汪家堡的汪氏们中,能动的人在这日还是陆陆续续过来吊念。估计是村长汪九发动了群众。村妇联主任“大姐大”,作为“尼古丁”的监护人,不但要陪伴邢老二,还会为老邢媳妇和邢家兄弟俩逐一介绍汪氏来人:这位是“尼古丁”的哪位大舅爷、哪位大舅妈、哪位伯伯、哪位伯母,吧啦吧啦。“电子烟” 听得晕头转向,点完头就忘记了谁是谁。谁在乎呀?他本来与汪氏们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一度想问,要是傻子的妈姓汪,不是所有的汪氏来人都该是舅姥们。哪里来的伯伯?他听到某人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大姐大” 认真地答道:“老二是我的干儿子。当然也是我家那口子的干儿子。您不该是他伯伯?”
在汪家堡里,每个人都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七拐八弯的亲戚。亲朋关系盘根错节。“电子烟”决心此次之后,再不访问这个乌七八糟、令人窒息的环境。
与汪氏有血缘关系的 “尼古丁”,因为是个傻子,不会隐藏真实感情。他对任何人都是傻乎乎的一句:“您好,谢谢。” 来人们倒也干脆,插上一朵菊花,往炭盆里填上一张招魂符,双手合十鞠个躬,与邢家母子三人点点头,说声“节哀”。然后离开。他们的表情还算凝重。但 “电子烟”没见到有哪个汪氏表现出一丝悲哀。他也不知道邢家还有哪些亲戚。他记得爹说过,他(“大烟筒”)是独子。而从未谋面的祖父也是独子。
至于姥姥家的人,不来也罢。邢老爷生前特别讨厌姥姥、舅舅们和姨妈。他们早就与邢家没有什么往来。尤其是当小舅舅坑了妈之后,老邢不但对妈变得异常吝啬,而且彻底断绝了与姥姥家的往来。
“电子烟”听他妈说,老邢打一开始就看不起舅舅们,觉着他们总靠姐妹们接济,没出息。当听到小舅舅因为投机倒把,一度被拘留后,老邢竟然大笑不止:“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邢老三小时候还听到老邢骂姥姥是老鸨婆,养出来的女儿们都是靠卖色相骗钱。
姥姥则是公开嫌弃老邢是个农民。埋怨妈怎么嫁个人是 “饥不择食”?邢老三听他妈说的,开始姥姥对老邢还算客气。因为在九十年代,万元户农民老邢给姥姥家上供上得足够多。后来 …… 怎么说呢,那个小舅舅确实不是个好东西。邢老三记得,他妈也多次抱怨过,姥姥是个吸钱的无底洞,吃不饱的饕餮。
如今,邢老爷死了,姥姥却还健在。而且越活越健壮,越活越明白?宇宙奇迹。祝姥姥万寿无疆。
“电子烟”被和尚们的低声诵经,搞得心烦意乱。听说,要做三天的佛事。佛事后遗体方能送去火化。 三天?“电子烟” 感觉太长了。他不过请了五天的假。本以为五天之内就能搞定遗产分配。看来要续假了。一想到续假,他感到厌烦。续假会不会影响他年底的个人表现评估?那关系到他能拿到多少奖金。去年他的奖金只按半年计算,因为他毕业后才成为正式职员。拿到的奖金与他半年来的基本工资相等。“电子烟”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随遇而安吧。
当天中午,邢家老大“香烟”在她自己的女儿娜塔莎的伴随下赶到了。她连行李都没有放下,直接来到殡仪馆。“电子烟”看到脸色苍白,一身缟素得大姐,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们曾形容大姐的生母,那个“阴疯”的汪姓疯女人像个白无常。老人们嘴里的“阴疯”,就是很安静的那种疯,没人知道她何时会突然发疯。“电子烟”小时候听到无常的故事挺害怕的。他跟邢老爷哭诉之后,老邢淬了一口:“呸!那个世人见过无常?别信那些。” 或许白无常的打扮应该看上去像疯女人?据说那个疯女人爱穿白色的衣裙。
邢家大闺女病歪歪的模样,也像是没有几天的活头了。夹于阴阳两个世界之间的白无常?好形象。“电子烟”又看看身着黑色连衣裙的妈,连想到了一黑一白两个女人多年的暗斗。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娱自乐的微笑。大姐是白无常,老妈就是黑无常。不对,老妈信佛。与无常们无关。他心里问到:“邢老爷,您见到无常了吗?”也不对。老邢也信佛。
在他的印象中,大姐身体一直很弱。好像动不动就要打针吃药。她特别爱干咳。据说,开始误诊是慢性支气管炎。吃了多少药也没见好。后来确诊是慢性支气管哮喘。离不开支气管舒张药。大姐比他长近十五岁。从他记事起,大姐就一直在外。不是上学,就是做工。大姐不常回家。回来时对小弟弟很温和。常给他带很多好吃的,或者各种新花样的玩具。也常逗他玩。但是,“电子烟”从小就有一种感觉,大姐对他总是淡淡的。就像他不是她的弟弟,而是随便一个村里满街乱跑互相串门的小屁孩。
有一天,她回来突然宣布要结婚了。她要跟一个佳木斯人搬去佳木斯。而且宣布说她不要一分钱的嫁妆。但男方,听他妈讲,献上了巨额聘礼。怎样个“巨额”?他妈不知道。邢老爷不会让她知道。不过,“电子烟”清楚地记得大姐对爹说的话:“爹,您听好了。我每年还会往家里寄钱。但必须专款专用。要用在老二身上。没娘的傻孩子最可怜!”记得邢老爷不高兴地答道:“那你不如直接邮到老二的干娘那里。”
“电子烟”记得他妈赶紧打断邢老爷说道:“成,大闺女。我给盯着。要专款专用。” 邢老爷当时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你?说笑话吧?你还懂什么叫 ‘专款专用’?阿弥陀佛。”那时,“电子烟”是个懵懂的小童。邢老爷和他妈仍会当着他的面,时不时地打情骂俏。后来,钱到底邮到了哪里?“电子烟”没有关心过。关于钱的问题,不是一个生活在吃穿不愁的小康之家的孩子应该关心的问题。
“挣钱是爹娘的事。你只要专心学习。” 他父母常教育他。
直到今日,“电子烟”没有见过姐夫。听说,姐夫是个在佳木斯出生,在哈尔滨长大的中俄混血?听说是“只有四分之一的斯拉夫人血统”。他妈也没见过其人。但从照片上看,年轻时长得非常帅。听村妇联兼八卦中心主任 “大姐大” 提起,好像姐夫十几岁时,被挑到军队的艺术学校里。不是学跳舞,就是学唱歌?也许是玩乐器。“俄国人会拉手风琴。”他妈说过。听说毕业后拍过无人知晓的文艺片。后来就正式退伍,返回了佳木斯。走时,带走了大姐。那时的大姐在某知名的外企大酒店里做前台接待。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对“电子烟”来说一直是个谜。据说是跳交际舞时认识的。这就对了。那个时代里,在一线城市的大酒店里常有交际舞晚会。虽然大姐年轻时,据大人们讲,带有一种病秧秧的古典美,但按现代人的眼光看,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本人学识,都很卑微。她是个远郊区农民的女儿;无论本人如何勤奋好学,也不过是职高毕业生;古典美并不能代表典雅的气质。气质要靠教养。
大姐二十二岁就结婚了。那时正值提倡晚婚晚育的高潮阶段。“电子烟”听他妈提到什么 “农村人,思想不开化”。他妈后来悄悄提起过,她怀疑邢家大闺女可能也是未婚先孕?不过,鉴于亲身经历,她不愿老话重提。她常常调侃:“儿呀,我费了洪荒之力,才嫁给了一个农民。你大姐指不定玩了多少阴谋诡计才钓上金龟婿。”
村妇联主任“大姐大”却说过,是为了一个城镇户口。这就对了。佳木斯再偏远,有城镇户口的家庭仍然享受城里人的待遇。提道城镇户口,老邢媳妇更加嫉妒,也更加沾沾自喜。
老邢媳妇年轻时,自我感觉非常好。原因有三。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她和她儿子是城镇居民户口。其二,她长得性感“勾魂”。其三,她为邢家添了丁,一个聪明、健康的丁。这第三条后来成为引起她婚姻衰亡的主要原因。但也是她嫉妒邢家大闺女的主要原因。前两条总有过硬的解释:一个佳木斯的城镇户口能与首都的城镇户口比吗?人总归要老。等大闺女到了她这个年龄,一样会是昨日黄花。只有这第三点,在暴露了老三不是“大烟筒”的种之后,她再也不敢提起。
“电子烟”记得,他妈因为那句“没娘的傻孩子最可怜”,怏怏不快了很长时间。他妈说,邢家大闺女是在影射她。作为继母,她对傻子邢老二没有哪点做得不好。小童“电子烟”听他妈低声叨叨过:“你大姐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在小童“电子烟”眼里,他妈信佛,心底善良。虽然有时犯糊涂,但毋需质疑,是位善良的好后妈。直到几年之后,邢老爷也用“白眼狼”骂过他,他才真正意识到:血,的的确确浓于水。
听说大姐的心脏近几年也查出了问题。她需要提前退休,以便早日做心脏手术。肯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听母亲说,大姐夫的父母如今混入了“新贵”阶层。大姐夫也是重要岗位上的公职人员。他们的医保条件,肯定错不了。因此,大姐一年几次到首都的大医院里看病。听说,她每次回来必要探望亲爹邢老爷。
“电子烟” 想到邢家的三姐弟居然定居山南海北,心里又是一阵惆怅。从佳木斯到深圳,得有多少公里路?庆幸的是,离着越远越容易找出借口不相往来。直到那时,他都没想起,他还有另外两个姐姐。
一天下来后,众人感觉很累。“电子烟”被和尚们的低声诵经,搞得心烦意乱。他决定进城过夜。以便第二天起个大早,去世界闻名的大广场。他很想再看看升国旗。也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看升旗。第一次去看升旗,他只有七岁,能骑在邢老爷的肩头上。那时的邢老爷仍然健壮。
他妈说道:“去吧。你大姐来了。明天可以由她陪寺里人做佛事。我正好也要去你姥姥家看看。姥姥岁数大了,也是有今日可能没明天的人了。对了,后天下葬。村长说了,下葬后,就要讨论遗产分配问题。你可不能耽误了那件大事。好像青阳俩私生姐妹也要过来。万一她们又找了律师,我怕我一人对付不了突发情况。”
“电子烟” 心里一惊。他确实忘了那对私生女。他问道:“她们不是与邢老爷脱离关系了吗?怎么还要分遗产?”
老邢媳妇叹口气,说道:“好像是因为你爹没有留下遗嘱,婚外子女也有遗产继承权。人家有DNA鉴定结果,可以证明是老邢的亲生女儿。你还没有见过那两人吧?”
“嗯。很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怎么能耽误分遗产呢,妈?” 他笑着答道。语气中充满着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