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之买房焦虑 06:被称为 “姨” 的女人

【本周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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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被窗外的喧闹声吵醒。即便隔着窗帘,也可窥见屋外已是天色大亮。时间过了上午八点半。她彻底清醒了。躺着伸了一个懒腰后,一骨碌爬起。在床前做了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悠哉悠哉地一番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护肤后,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毋需化妆。反正也不去会友见人”。她戴好一对大珍珠耳钉,换上一条清爽舒适的棉麻连衣裙,提拉着拖鞋,走出自己的卧室。同租的另外两人,早已外出上班。“能睡到自然醒?A loiterer’s privilege. 特权?嘿嘿 ……”

厨房的案头上、洗碗池里和窗前的早餐桌上散落着用过的玻璃杯、马克杯、餐碟和用过的刀叉。柳柳叹口气,将用过的餐具冲冲,放入洗碗机。开动洗碗机后,开始粗粗整理一下厨房和客厅。今日不是 “清扫日”,大房东请的清洁工不会过来。柳柳很庆幸,自己毫不犹豫地以高价租下那间带有单独洗漱间的主卧室。她厌烦了与人共享洗漱间的日子。共享洗漱间是 rooming house 的一大特征。“ 不过此次的叫 sharing flat(共享套房)。不叫 rooming house 。” 柳柳自我安慰。

之后,她稍微归置了一下自己的卧室和洗漱间,锁好卧室门,走出共租单元。玄关门在她身后自动磕上。她还是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大门是否锁好。这是她在英国读书时养成的习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乘电梯下楼时,她想到:“还是要尽快找到一处独门独户的住所。一卧单元套间的月租金该是多少?回头问问 ‘小丫头’。Gosh, 我是真不懂多伦多。” 

来到楼下,她向附近的 Café 走去。对柳柳而言,一顿完美的早餐是提高效率的必备。

她所在的 Condo,是近年来才开发的新楼。位于多伦多 uptown (上城区)。楼后是典型的 leafy neighborhood(绿树成荫的的生活区)。 “绿树成荫” 说明居民区形成得较早。因为市里有 zoning regulation (分区规定),她住的 Condo 只有六七层高。楼前的大马路,是城市交通的主要道路之一。在上下班高峰期,可谓车水马龙。路两边颇有几家咖啡店、烘焙店和特色小饭馆。在柳柳看来,如今一个城市的特色小店多不多,应该是衡量那个城市的国际化标准之一。她以为她现在所处的这一带,相当国际化。不过,她生母 Amanda,那位土生土长的加拿大籍华裔指出,这一带缺乏一定数量的 Francophone (法语)商务和住户,算不得 “国际化”。“But, there are quite a few authentic Italian cuisine restaurants, and gelato parlours.(不过,有一些相当正宗的意大利餐厅和意式冰淇淋店)” 柳柳争辩道,“And, Turkish Café And Bar. And ……“  两人最后不再争论这种无趣的小事。一来多伦多虽然自诩是多元化城市,但主要语言还是英语。当然是加拿大化了的英语。二来,Amanda 与这个 “陌生的” 亲女儿鲜少有共识。

柳柳去的这家 Café 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 有一家 Starbucks (星巴克)。但她有意避开那种连锁店。在欧洲住长久后,人容易产生一种执念:只饮 Starbucks 又贵又不具特色的美式咖啡,是对咖啡文化的某种轻蔑。她更喜欢欧洲人的 Style:坐在一家小 Café 的露天阳伞下,享受清晨那杯美妙的浓缩咖啡和香甜可口的烘焙品。那种浪漫氛围满满的慢节奏,方为优雅、古朴。柳柳偏执地认为,类似 Starbucks 的餐饮连锁店,虽然讲究标准化,但终归缺乏应有的个性化。

进到她选择的 Café 后,她直接点了一份 mini quiche(小乳蛋咸饼),一个 pistachia macaroon (开心果填料马克龙),和一份 Turkish coffee (土耳其式咖啡)。自我服务了一满玻璃杯清水。她突然想到在高中时期,第一次参加学校组织的 field trip,跟着同学们一起去罗马旅游,尴尬地意识到,在那里喝杯清水也必须花钱。小时候因为有家里人的照顾,根本不知道在意大利和许多欧洲国家旅游时,会面临 “滴水贵如油” 的尴尬。穷学生的穷游,才是真正意义上涨知识的 “行万里路”。 那才叫 “游学” 。 柳柳向她的发小们一再推荐,要自由穷游、背包游、走路游、乘公交游。想到这里,柳柳面带着会心的微笑,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等待服务。

她看了一下腕表。刚过上午九点。夏令时间等于北京的晚九点左右。在这个钟点上,老爸一定下班回家了。老爸岁数大了,地位高了,身份尊贵了,常借口 “等国际长途”,推掉不必要的应酬。这会儿,可能正靠在舒适的长沙发上,半睡半醒地观赏电视里正在播放的体育节目。那位 “姨” 也可能正倚偎在他身边 …… 不过也可能没有。 老爸和 “姨” 之间的关系更像是搭伙过日子。他们住在  “姨” 为唯一业主的大单元套房里,老爸向 “姨” 交月租。 “那个生活小区叫什么来着?” 柳柳至今没记住。反正是在北京三环内挺豪华的那种。也是,说是在北京长大,柳柳不过是长在帝都大远郊的 “村妞”。 她对北京老城六区的认知本来也有限,加之在纯英语环境中生活学习了近十年,哪里记得住何处的房子值多少钱一平方米?

柳子季在与前妻离婚时,他原来拥有的两套房,一套在香港,一套在北京,成为部分离婚补偿。他净身出户成了 “无产阶级”。他便将工作重心移至北京。三十几岁的人,还得靠父母的接济。他父母倒是十分宽慰。柳太甚至说过,那叫 “浪子回头金不换” 。北京的环境其实更适合土著人柳子季。靠着父母奠定的人脉网,柳子季与人合伙,重新挂牌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开办了十余年,如今已是业界的名律所。 眼下柳子季是那家律所的首席律师,资深合伙人。

“姨” 只是律所里的一名普通的 associate lawyer (助理律师)。在办公室里,她手中的案例要直接向柳子季汇报。回到家里她自然是 “贤内助”。尽管她的工作能力早可以独当一面,而且确实有不少客户指名道姓要她主理他们的案例,但柳子季坚持 “不开夫妻店”。意思是,“姨” 可以在那家律所里继续练习她热爱的法律业务,她却永远不会被提拔成为 partner “合伙人”。 在大律所里摸爬滚打的女强人们,有几个不渴望 partnership 的? 

偏偏当年柳子季与人合伙开了这家律师所的时候,正是他因为输掉了儿子的抚养权,净身出户变成 “无产阶级” 的关口,他对能力强悍的 “白骨精” (白领、骨干、精英)们,有着强烈的厌憎。 前妻狄氏真把他恶心坏了。当时就提出,不要女合伙人。几年下来,原有的 “合伙人” 逐一离开了律所,柳子季仍然坚持那条原则。他甘愿承认政治不正确,绝不提拔女律师为 partners。那些年轻美貌的女实习或助理律师们,无论胸口暴露的再低,紧身裙裹的再紧,为律所挣得的佣金再多,也别想做 partners。

“姨” 本人对柳子季的苛刻,不以为然。她根本不想成为写字楼里的 “合伙人”。她觉得为夫君做助理挺好。她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向往 “小鸟依人” 的小女人。她公开说过,贤内助再贤惠也一定要盯紧自家的那只 “猫”。

柳子季的律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开的主要业务是 “商务纠纷和税务纠纷”,尤其是国际商务纠纷。说 “小”,是因为从柳子季以下能享受角落办公室的,能被称为 partner (合伙人)的高级律师,寥寥无几。除了固定的长期客户外,律所各位合伙人都是 “宁缺毋滥”,很佛系地等大单。求的是一个 “小而精”。

说是 “大”,一是在业内名气大。几个合伙人都是 “名律师”,都有拉出去单干的能力。但出于种种原因,他们宁可合伙干,拿抽成和佣金。二是杂七杂八的雇员不少。杂勤人员越多,在社会上的名声越响亮。雇员们也越有胆气边撸串边吹牛。跟 “华为” 食堂服务生敢牛皮受雇 “华为” 一个道理。

不过本律所对所有求职人者,要求有正式大学的正式毕业文凭。因为要做国际业务,拥有一口流利的英语,是求职标准之一。

在业内名气 “大” ,也有明显的不便之处:实习生的流动量大。柳子季和合伙人们不忌讳有裙带关系的实习生们到律所里来实习。但实习期结束前,柳子季,作为大老板,积极鼓励大部分实习生们,无论有无裙带关系,另找出路或另攀高枝。不然,“丑话说在前面”,可能永无上升余地。

律所最大的裙带关系者,就是那位被柳柳称为 “姨” 的女人。她是柳子季在与前妻办理离婚时,男方雇用的专攻 “家庭婚姻法” 的律师团队的实习律师。柳子季离婚时,因为事先没有签署过婚前协议,还有孩子抚养羁绊,故而财产分割方案颇为复杂。两方都请了经验老道的律师团队。最后还是以 “和解” 结案。 “姨” 是在那场离婚官司结束一年之后,被柳子季亲自 “挖” 到自己身边。那时坊间谣传骤起。比如很多人怀疑她是某位国级老革命前辈的重孙女。后来证实完全不搭界。还有传言她是 “小三上位,奉子成婚”。年轻漂亮就是原罪。结果两人结婚后这许多年来,“姨” 的腰身仍然纤细婀娜。

柳柳知道,老爸离不开 “姨”。 他的前一场婚姻非常失败,这次他似乎追求永恒的浪漫。柳柳记的老爸曾说过,他喜欢 “姨” 的一个原因,是她知道如何尊重他人。和老爸一样,“姨” 是弃 “墨(家)” 从 “法(家)” 。意思是,放弃死啃理工而转研政法。老爸说过:“知音难觅,知己难求”。不过柳柳觉得,他们两人更像是在互补。老爸的性格像个花里胡哨的风筝,时常飘飘乎。“姨” 更像个放风筝的人。她的脚始终不离开地面。

柳柳喜欢 “姨”。同样是后妈,同样受过高等教育,同样是聪明人,柳柳始终不太喜欢老爸的前妻。过去带她的保姆说过,“我家小柔柔的性子像《红楼梦》里的探春,太精,太硬”。大点后,柳柳才明白保姆的所指:探春和赵姨娘虽然是亲母女,但她们水火不容。可是,老爸的前妻不是柳柳的亲妈,与那女人关系好不好,对柳柳而言,无所谓。

“姨” 的岁数正好比柳柳大一轮。她和柳柳同属性。生日也相差不远。柳柳第一次见到她时,觉得 “姨” 是个亲切的大姐姐,而不是未来的后妈。她非书香门第出身,非京城官宦子女,更非世家闺秀。 她的家庭背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姨” 自称是 “源于淮南小镇的小家碧玉”。 她被柳子季的前妻讽刺过,是 “安徽小保姆”。她的外貌明媚、美丽。脸上常带着温婉笑靥。她从来没有过精英家庭子女必备的 “琴棋书画诗酒茶” 训练。比如,柳柳姐弟三人都有一手祖传的好书法。“姨” 的字是鬼画符。柳太直接感叹:“地方上的教育水平太差。就连对汉字笔划的要求,怎么也这么松懈。写汉字一定要横平竖直,先上后下,先左后右。斜体也要向一边倒,千万不可东倒西歪!” 听到奶奶的批评后,“姨” 只是淡淡地 “哦” 了一声,继而很有些自卑地说道:“对不起,平日里键盘敲得过多。” 

“姨” 的棋术永远停留在 “五子连一线” 上。 “姨” 的牌术永远停留在 “甩小二” 、“斗地主” 上。至于推麻将,不但一窍不通,而且 “不想掺合”。她喜欢开麦唱流行歌曲,但因为五音不全而很不受人待见。柳家人在周末或长假日,喜欢聚到 “柳堡” 里组牌局,玩桥牌。“姨” 觉得特别无趣。受她的影响,柳子季也对玩牌逐渐失去兴趣。每次被柳太点名组对儿打牌时,柳子季都会强调几句,例如:“妈,只能陪您玩两把,就两把。算是孝敬您啦。玩多了,浪费时间。” 奶奶总笑说,浪子柳子季,对他那个二婚小娇妻真是宠爱无比。可柳柳记得,她小时候也见过老爸对她的前后妈,也有过言听计从的时候。

柳太看不上 “姨” 的地方很多,却又特别看好 “姨” 这个人。 柳太喜欢她的 “市井范儿”,认为 “姨” 是柳家新一代人中的草根代表。柳太的前半生不是与官宦子女们打交道,就是与社会名流们打交道。如今她累了、厌了、烦了。反而喜欢待在北京远郊山里接地气。 虽然被人轻蔑为 “安徽小保姆”,但年轻漂亮就是追求时尚的资源。“姨” 是一个时尚达人。一块布披在身上,配戴着柳太公司出品的时装首饰,能自信满满地走出时装秀的步履。柳太特意请 “姨” 做她名下公司的法律顾问。

有一次,柳柳对柳太说道:“奶奶,听姨说,她是职业女性。没有时间和精力养孩子。奶奶,姨可是签署过婚前协议的人。她和老爸都是专业人员。 ” 

奶奶当时答道:“柔柔,不是我过分解读。你那个 ‘姨’,不可小觑。” 

柳柳至今仍然没有完全理解奶奶的话。 “不可小觑” 是在夸奖 “姨” 胸有城府,还是在提醒柳柳,“姨” 的城府太深?

柳柳看看表,快到上午十点了。如果再不给老爸回话,他说不定就要上床睡觉了。柳柳此时倒是想向 “姨” 诉诉苦,顺便打听奶奶昨日突然发火的由来。正筹划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不止。是 “姨”。 柳柳毫不犹豫地接通了蓝牙耳机。“柔柔,是我 …… ” ,听到 “姨” 的声音,柳柳突然开始激动:“姨,我,我,我是不是又像 dimwitted rich doll ripe with cheesy ideas?”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问了声:“说什么呢,柔柔?” 柳柳醒悟到自己的失态。她忙答道:对不起,姨。我没有及时给爸爸回话。” 

“哦?他给你留言了吗?那你明白我催你的原委了吧?这事多少是 ‘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监指我。” 

嗯?怎么驴头不对马嘴呀? 柳柳警觉地问道:“什么太监急?急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 “姨” 没有马上回话。柳柳似乎听到她在询问老爸什么问题。接着,柳柳听到了柳子季的声音:“柔柔,你帮助我找找 ‘狄荻’ 的踪迹。”

“哪个弟弟?”

“柔柔,我说的是 Dylan 。就是曾经的 ‘柳狄荻’ ,小名 ‘弟弟’ 的狄荻。”

“哦,明白了。是您的前妻,狄 Mommy 家的 ‘弟弟’ 呀。直接用 Dylan 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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