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的遗产 11:老邢媳妇不得不“逃”

【本章简介】老邢媳妇是在老邢去世前一年的夏季,在听到乌鸦嘴预测老邢快去了,匆忙回到西岩镇。她却在那顿自己设宴的,后来令她极为尴尬的“火锅宴”上,被告知,老邢签署了一份私人“授权书”。她对村委会没有咨询她,老邢的合法妻子,就接受授权,十分不满。她尤其不满,老邢是在邢家大闺女“香烟”的怂恿下签署的授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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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妈妈要和二舅“聊聊”,娜塔莎便跟着她三舅和老邢媳妇,坐进“大姐大”的轿车里。他们一起回西岩镇。有两个舅舅,主要是三舅,配她玩了半个多小时,她很开心。她也想去看大广场上的庄严肃穆的清晨升旗仪式。三舅答应帮助安排小北和小南陪她一起去。暑假中,几个孩子都有空闲时间。“不过,我不能陪你去了。后天我必须回去上班。”

娜塔莎很喜欢三舅。二舅是个傻子。妈妈和她的共同语言太少。三舅年轻,思维方式与己接近。而且三舅也喜欢“日漫”,喜欢几部她同样喜欢的日漫动画,比如 《浪客剑心》!娜塔莎对什么“新生组”、武士道充满了好奇心。她偷偷地参加了网络上的讨论小组,开始自学日文。以便将来能读懂集英社的原版期刊。虽然后来父母专门给她报了日语校外班,却坚决反对她去日本上高中。她妈妈说:“去读研究生可以。其余免谈。而且,只有能被 ‘早稻田’ 接受,才能去日本留学!”

为什么一定非得是“早稻田大学”(Waseda University)?娜塔莎的爸爸也解释不清楚。依爸爸的看法,最好去美、英或加拿大留学:“宝贝,英语的用处大。而且加拿大或澳大利亚还比较便宜。但是无论去哪里镀金,将来都必须回来发展。”

娜塔莎向三舅诉苦。三舅没有表态,却开玩笑说:“我担心你要学一口日系英语。” 这是公认的,部分日本人说英语,发音非常奇特。以至于热爱日系动漫的其他国青少年们,都会跟着模仿。娜塔莎喜欢三舅的玩笑。三舅又问道:“娜塔莎,没有人向你提议过,你完全可以试着在演艺圈内求发展。”

“不要。妈妈说了,依靠长相吃饭的人,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脑子不好使。有句老话,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妈妈要我在数理化上多下功夫,将来争取考清华。”

“你的数理化成绩如何?”

“在我们那个边境小城市,嗯,可以自吹自擂是老大。我参加过 ‘华杯赛’ 冬令营。得过一等奖。不过,不想再来一次。” 她嫣然一笑地答道。

邢老三自嘲地笑道:“佳木斯比汪家堡大吧?我当年是在汪家堡里,自吹自擂是老大。你姥爷给我定下的小目标,就是 ‘打败汪姓兔崽子们’。当我做到了后,反而觉着没意思。你妈没给你定个打败什么人的小目标?”

“现在没有了。但是,既定目标就是清华。清华里不是也有人文学院吗?” 她做了一个鬼脸。

“嗯,估计你高中最后一年怕要回这边强化一下,才有希望考入清华。”

“三舅,我暑假后才上高中。再说吧。”

邢老三看看青春靓丽的外甥女,没再多说。聪明、美丽、家境富裕;钢琴、舞蹈、数学冬令营 ……结论只能是 “命好”。

娜塔莎心中感到可惜,三舅很快要回深圳。她打算和妈妈,不,和爸爸商量一下,明年过春节时去深圳 “访问三舅和继姥姥”。爸爸比较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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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邢媳妇和娜塔莎并排坐在“大姐大”开着的轿车的后座上。她陷入沉思。虽然“大姐大”仍然是嘴巴不停,但她多是与邢老三“电子烟”唠嗑。诸如憨伟子的趣闻等。憨伟子与精老三是小学同学,而且一度相当要好。憨伟子在学习上需要精老三的辅导;精老三喜欢到上堡翰林巷最西头的“舅姥姥”家里混。他说,那里安静,利于做功课。他也需要像伟子和跟屁虫祺子这样的正宗 “翰林汪氏”后人们,对他顶礼膜拜。他觉得很有面子。

虽然老邢媳妇至今不清楚,她和儿子能分到多少遗产,但她在一年前便被告知过,老邢生前签署了一份“授权书”。听到“授权书”三字,她很懵,被突然而来的名词给击懵了。在被解释世上还有“授权书”这种法律工具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外人也有权管理自家的财务。

老邢签署了一份个人授权书。汪九是在去年夏季的“火锅宴”上告诉她的。她对自己张罗的、后来又陷自己于尴尬的那场 “鸿门宴”,总有十二分的懊恼,耿耿于怀。“嗨,真是自找欺辱”。一年来,她试图忘记那件糗事。但从回到西岩镇的那夜起,她感觉到同样的尴尬、同样的懊恼和同样的无奈。

这次她不能再逃走。她必须坚持到底,不拿到自己该得到的那份遗产,绝不能退缩。她听着儿子的笑声,心里略感安慰。有儿子在,她觉着她有胆量与邢家大闺女再次较量。

在那顿火锅宴上,老邢媳妇被告知:因为有了老邢的授权书,村委会将全权代理老邢,处理邢家的承包合同,进而全权接管邢家客栈。难道从此以后,客栈的每一分利润都将是村集体的?这是她的最初理解。

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有些懊恼、有些恐慌、有些愤怒,五味杂陈。她觉得村委会背着她,趁邢家有难,威胁逼迫老邢,进而夺取邢家的主事权,是地道的恶霸行为。是在故意欺负人。尤其当汪九笑嘻嘻地提到:“大甥女帮了不少忙”之后,老邢媳妇确定,是白眼狼养女伙同汪九,设局算计她。他俩都具有汪氏的血统。就像老邢过去常说的,汪氏中没有一个好心人。个个心怀叵测。包括只有微少汪氏血统的邢家大闺女。她突然产生了诉讼村委会的冲动。她想控告邢家大闺女、还有眼下带着“猥琐奸猾”笑容的汪九。至于讼状内容,有待和精明的儿子,好好商量一下。

特别能忍隐的老邢媳妇,虽然有一瞬间的冲动,但还是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关(时隔一年,她仍然能感到直冲太阳穴的那种疼痛),然后立刻堆上笑脸说道:“村长,汪村长,我们小老百姓不懂这些花花玩意。这人啊,真是得活到老学到老,不是吗?不过,村长呀,我好歹还是老邢的合法妻子吧?咋就没事先知会一声?老话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在合法妻子和已婚闺女之间,谁更有话语权?何况,邢家大闺女远在佳木斯,凭什么回到邢家来指手画脚?我怎么觉着,邢家的事本就该由邢家人自己商量着办。这 ‘授权书’,有些差强人意。不是吗,村长?您说村委会在没有与合法妻子商量的前提下,抢班夺权,签署啥授权书,合法吗?我觉着,不合法。更不合理。这算不算村委会的工作失误?”

老汪微笑着为她满上啤酒杯,不慌不忙地答道:“老邢媳妇,新时代啦,没有什么 ‘泼出去的水’ 这种说法。老邢的授权书是个人授权书。我强调一下,是 ‘个人授权’。每个成年公民都有权力做一份 ‘个人授权书’。个人授权与家中他人并无关系。老邢授权村委会,村委会则只能代表老邢本人,处理他的个人事物。没有权力代表整个邢家或邢家其他人。比如,老二就必须由他的监护人做代表签署文件。个人授权书受法律保护。

“老邢媳妇,要是算做村委会的工作失误,能够平抚您心中不平的话,那最好算做失误。谢谢您的谅解。就算是我这个做村长的考虑不周。我将承担全部行政责任。什么?您说,是 ‘滥用职权’?嘿,嘿,这不能算是滥用职权吧?我们只是尊重老邢的个人意愿,依法~,照章~,办事而已。这样吧,我先在这里向您诚恳道歉。这顿饭由我来结账。算是我个人对您的赔罪。您该喝就喝,该吃就吃。如果您还是心有不平,可以去找人~,或者上网~问问,村委会通过公证和第三方的监督,接受了一个村民的个人授权,算不算滥用职权。

“不过,您也容我在这里解释些许。具体情况是这样的:老邢出院后,先是发现妻子,就是您,和老三不告而别。后又发现有财产损失。他的心情非常不好。当时曾提出想离婚。村委会能怎么做?他是个病人,心情不好会引起病情恶化。村里立刻联系了西岩寺,请来一位高僧,天天为老邢诵经解惑。大甥女过来瞧病。您知道的,大甥女的身体从小就不好。每年过来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能够全年留在她父亲身边。于是,她鼓励她父亲,赶紧立个遗嘱。将老人想分给子孙们的财产,留下自己需要的那份,其余趁早分清楚了。老邢正在气头上,骂大甥女不孝顺,在咒他早死。立遗嘱这事,就不了了之。以当时的情形看,立遗嘱会是百分百地对您不利。过年开春后,又出现了 ‘小黄鱼事件’。您要是知道家里丢了祖传的黄金金条,能不懊恼吗?老邢这才下定决心,签署了个人授权书。授权村委会代他处理今后杂七杂八的事务。

“正好您来过短信说,请村委会帮您看顾老邢和老二。老邢得知后,又是考虑再三,最后同意正式签署一份个人授权书。尽管有授权书,但凡有要事牵涉到邢家利益时,村里都会派专人去邢家,尽力为老邢解释清楚。这一点,可由您外甥麦丰收、丰收媳妇、几个长租客们作证。您大约没有注意到,被授权之后,汪家堡资产公司每半年给您寄的那份资产负债报表上,都用了 ‘授权’ 或 ‘代表’ 二字。理论上说,村资产公司给您,每半年寄去一份资产负债报表,这本身就是出于对合法妻子的尊重。”

邢家的承包合同是沿用了“老烟锅”生前签署的旧合同。新合同上的签署人从邢“烟锅”换成了邢“大烟筒”。新、旧两份合同都是一签二十年的长期合同。老邢在重新签署合同时,尚未娶回续室媳妇。十余年前,当邢家老宅要被拆迁时,老邢签署的“新”承包合同已经快到期。故而,在他和汪九做的秘密交易中,保留了原有合同。在村委会接受了老邢的个人授权之后,这个说不清道不白的合同的甲方和乙方都是“汪家堡”。一方是代表老邢的被授权的汪家堡村委会执行人。另一方是汪家堡村委会属下的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不深入研究法律允许范围,一般人还真不懂其中的细节?

听到老汪不急不缓地一番嘚嘚,老邢媳妇更加懊恼。她首先想到的是,她过去与“大姐大”的许多很随意的私人通信,之后全部成为村委会做决定的依据。丰收媳妇怕也没有少打小报告。这明显是村委会的圈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汪九的圈套。“大姐大”不过是汪九派出的爪牙。什么姐妹情谊?根本不存在。老邢媳妇听人说过,汪九此人非常油滑。他做事喜欢先留好后手。此刻,汪九以退为进。口头上先承认是村委会的问题,还提议她上网查清个人授权书是否合法合理。不但将村委会的失误推脱得干干净净,话里话外的倒成了小老百姓的问题。这种道貌岸然地欺负小民的做法,让她非常懊恼。

她眼前浮现出一个表情诡异的面容。是邢家大闺女看上去像是总在皱眉的脸。那个女子特别能卖傻藏拙。心里头的鬼点子一箩筐一箩筐的。早年间,老邢曾经不无玩笑地提醒过她,不要小瞧了大闺女。可她偏偏连新婚燕尔的“大烟筒”也轻视了。作为续室和继母,她觉着她完全对得起老邢,和老邢先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可大闺女?天生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面对“火锅宴”上一桌丰盛的午餐,老邢媳妇当时觉着胃里翻江倒海地抽搐,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痛。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像即将喷浆的火山。

就在她难受得快晕倒时,她听到汪九说道:“邢家妹子,咱们不谈授权书一事了。倒是有一件事需要和您事先打个招呼。”

又有什么事?老邢媳妇再一次强忍住懊恼情绪,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您请讲。”

汪九没客气地说道:“村里正在着手准备一项新的农转非任务。目前仍属于汪家堡所有的,西岩镇南边那片傍着 ‘栖泠河’的几百亩黄金田,加上河东南边两个村子的上百顷可耕田,都要被卖给中科院属下的几家研究院。征地那块地皮一直在市政规划里。已经拖延了好几年。市里做了几次调研和调整后,最后决定要在咱区再建一座市一级的科技城。主要得投资来自中央财政。市、区都有投资。另外就是民企招标。这个项目的基建竣工后,会为周边民众带来很高的经济效益。”汪九的语气里,既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惋惜。他惋惜汪家堡将失去了最后的十几顷“黄金田”;又充满骄傲:“挑中咱这个地方,就是冲着绿水青山、空气清新。咱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搞绿色能源、绿色农产品,维护环境,这就有了回报。只有像咱们这种地方,方能为科技单位提供良好的研究和生活环境。”

他看了老邢媳妇一眼,接着说道:“您知道的,但凡集体耕地被征用,都牵扯到一个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的人员安置问题。像邢家这种城镇户口与农村户口混合的家庭,要是牵涉到宅基地,情况可能稍微复杂一些。但只涉及可耕地,情况就很简单。邢家只有老邢和老二两个人需要安置。”

老邢媳妇颤声问道:“那么邢家有补偿吗?”

“大姐大”插话道:“有呀。这种征地,都有土地和人员两方面的补偿。还是老样子,土地补偿属于村集体。汪家堡村还在啊 ……” 汪九拍了拍媳妇的胳膊说:“人员安置补偿再多,与老邢和老二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媳妇接话说道:“对呀,我给忘了。还真是那么回事。我跟你说啊,妹子,这次被安置的劳动力,提倡签署什么 ‘自我就业’ 合同。区镇两级政府早就没有能力吸收失去土地的劳动力了。好在此次 ……”

汪九再次打断絮絮叨叨的媳妇,说道:“这些也与老邢和老二关系不大。” 他转向老邢媳妇说道:“老邢媳妇,提醒您,各地的安置政策大同小异。各地方政府有自己的条文和规定。比如这次咱们区里就规定了,但凡承包了那片地的农业户们,必须全家转成非农业户。是个一刀切政策。您知道丰收一直跟着的土农业专家,人称 ‘穑督爷’ 的那位吧?认识吧,他全家也得转。老爷子特别有意见。”

“我以为他们全家早转了。不是搬到二号楼区里了吗?” 老邢媳妇假装不知地问道。她过去常找“穑督爷”的媳妇,询问麦丰收和傻子邢老二的情况。两人挺谈得来。她当然知道“穑督爷”两口子坚持不转城镇户口。人和人不一样。“穑督爷”就爱种田。他过去常诟病那个什么“栖泠苑”:“多适合种稻、麦、蔬菜的那么一块地。如今成了有钱人种花、堆假山玩儿的游戏场。” 此次,连他最心爱的“黄金田”也要失去,老爷子心里不知会有多难过。

“大姐大”回答老邢媳妇的问话道:“转了还能保住他家的老宅?咱村的土政策”,说着,她推了汪九一下,接着说道:“翰林巷上人家,户主必须是本村农业户口。由户主亲自报备在宅地内部的扩建和翻新;户主亲自出面才可申请将部分自留地转为建筑用地。对吧,汪村长?妹子,柳大款那年给孙子上户口,上的是汪家堡村的农业户口。以后,他家的宅子就由孙子直接继承。他家的宅子多大呀。光一个西院就有五亩。你说说,大款之所以能发,就是有远见卓识。”

汪九叹口气,对媳妇说:“孩儿他妈,请千万不要误导他人。你怎么不提另一条规定,翰林巷上人家,都必须恢复到明清两朝的式样?区里统一规划。上面已经很照顾汪家堡了。再说,咱家孩子上户口时,不是也有选择吗?咱们不是就没选农业户口吗?老柳那人想问题的角度,历来刁钻。别去和人家比。” 他压了一口啤酒,对老邢媳妇说道:“‘穑督爷’十年前和老邢一样,为了保住他的农副产品小公司,拒绝农转非。过去几次征地时,都给个选择。此次是一刀切。不想转也必须转。”

听到提起“保住承包合同”,老邢媳妇的肚子又是一阵抽搐。她忆起来,十年前她曾劝“大烟筒”放弃农转非时,提过相似的话题。

十年前她那么起劲儿地劝说“大烟筒”不要农转非,确实带有很重的私心。她不是不眼馋那笔想象中好几百万的拆迁补偿费。但在邢家,老邢是家主。因为在拆迁前,“大烟筒”已经得知,她生的儿子邢老三,不是邢家的种。“大烟筒”在极度气愤之下,将“妻”贬为客栈的“帮工”。

她最初抱怨过,以“发工薪”的形式给自家媳妇零用钱,是对她人格的侮辱。“大烟筒”淬了她一口:“《红楼梦》里的贾府,多大一个府。哪个爷儿、哥儿、小姐、夫人,不是拿月钱?咱们小门小户的,好不容易赚到的那点钱,还能由着你随便搬去娘家,补贴 ‘姥姥’和你那个二百五弟弟?别忘了,丰收媳妇还为咱家买菜、做饭,管理自留地。等于家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做花瓶,做你那个鞋不沾泥的地主太太。别的事,少操心。你明白不?别没事找事。对了,你要是想离婚?咱们就离。你先搞清楚谁求着谁再抱怨。告诉你,邢家老宅和客栈是我的婚前财产。你一分钱拿不到。告诉你,咱家银行里没存款。挣来的钱全要用来还贷款。”

虽说在旁人眼里,邢家客栈是夫妻店。但老邢媳妇每月能从账上抽到的零花钱,要靠她能揽下多少客人。她一点点的决定权都没有。为了儿子,她一忍再忍。

“大烟筒”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做花瓶”和“鞋不沾泥的太太”却是事实。光鲜亮丽、鞋不沾泥,是老邢媳妇最后的一点尊严。她最怕的还就是“离婚”二字。她有求于“大烟筒”。当村里几乎人人得知,邢老三不是邢家种的事实后,她更加不敢有离婚的念头。老邢纵有一千一万个不好,但在她最需要找个冤大头时,无意识地做了那个冤大头。再说,老邢从来不苛刻老三。对她来说,足以。

“大烟筒” 的育儿法很传统。他常说,只要在吃、穿、住、行、用和上学上,不苛刻也不放纵,就算尽到了身为人父的责任。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不过问老三的学业。只强调一条,各门成绩一定要比过同年级的汪姓兔崽子们:“儿子, ‘子不教,父之过’。你记着,在你我之间,打是疼,骂是爱,多余的是矫情。懂吗?” 他其实从来不打老三。因为老三乖巧听话会哄他高兴。老三在校成绩绝对碾压全年级同学包括汪姓兔崽子们。“大烟筒”从来不出席家长会。总要媳妇去。他说过:“女人管相夫教子。要不,我娶你有什么用?”

他也从来不揍傻子邢老二。他说:“一个傻子,打也打不开窍,骂也骂不开窍。不值得费那个神儿。” 至于邢家大闺女,他根本就是“怕”。

“保住承包合同,哈?” 老邢媳妇如今十分后悔。十年前她根本没有必要借用这一条,“规劝”老邢。她的话,对他来说,永远逆耳。也永远是耳旁风。

走思中的老邢媳妇,被汪九的话拉回现实:“虽然只是提倡签署自我就业的合约,但我估计多数人早晚都会签。农转非后,多数人成了城镇无业者。不自救,还能靠老天爷救吗?我命在己不再天。妹子,反正这些与老邢和老二无关。依照他俩的状况,村里给上报的是超转安置人员。要由政府的民政和福利部门安置。”

“安置费有多少?”老邢媳妇最关心的是钱的问题。虽然汪九反复强调“农转非”与她无关,但征地就有补偿。将来拿到的补偿,不就是婚后收入吗?那样的话,这笔钱里就有她一半。

汪九听到她问,立刻明白她为什么关心有多少安置费。他回答说:“我不太清楚会有多少安置费。过些日子要由民政部门决定。在我印象中,不会太多。村里的小汪干事被指派专门操办邢家的安置问题。老邢媳妇,老邢那个样子,您是见着了。我只希望,老邢在拿到钱之前千万别先挂掉了。您要有个思想准备。”

就在这时,多嘴的“大姐大”又插话说:“还有一件事,妹子,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 ……“ 接着就提起了财产损失一事。那件事立刻陷老邢媳妇于更加尴尬的煎熬之中。

那顿饭吃下来之后,老邢媳妇彻底看清楚了汪九两口子的道貌岸然和假仁假义。为什么一定要点破不翼而飞的存折和小黄鱼?无论是存折还是金条,都是邢家的财产。她是邢家的媳妇,是邢家的人。难道她没权“近水楼台先得月”?管闲事还管到别人家里去了?她对汪九两口子,以及汪家堡村委会,厌恶到极点,也惧怕到极点。

带着那种厌恶和惧怕,她总算熬到了老邢的“寿终正寝”。而且,老邢是在拿到他该得到的福利之后才挂掉的。至于老邢本人在最后的时刻是否明白,他躺在病榻上喘气,就是正在为家人积攒财富?无所谓。

老邢媳妇坐在“大姐大”的车里,仍然不想多吭声。老邢拿到了钱才断气,很令她欣慰。无论多少钱,都是“遗产”。是没有立下明确遗嘱的遗产。作为遗孀,也许,不,她非常肯定,能分到一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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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上午,她接到村汪干事关于老邢的死亡通知时,老邢媳妇有点不太相信。老邢那人命硬。九死一生了两三次,还都活过来了。再者,她对回访汪家堡,早已是摄氏零下二十五度的心寒意冷。可当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大烟筒”留下一笔可观的遗产后,老邢媳妇回访的热情有所回升。别的可以不要,分遗产不能缺席。该拿到的钱,一分不能少。

对方自我介绍,叫“汪建丁”。汪建丁?老邢媳妇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建丁?“建”字辈?那就是憨伟子的同辈人。她心里说:“哦,又是个汪姓兔崽子。”

“汪姓兔崽子”,老邢生前爱这么骂。老三就是靠着“打败汪姓兔崽子们”的精神头,最后冲出汪家堡。老邢还说过,对汪姓兔崽子们,用不着客气:“谁敢欺负你,你就去踢他家的门。淬他祖宗是黑五类!明白吗,儿子?”

挂掉电话后,老邢媳妇突然想起来了,她头年夏天见过那个汪姓兔崽子。虽然记不清五官长相,但记得那日她去汪家堡村长办公室,向汪九辞行时,有个安静白净的年轻人在村长办公室角落里打电脑。无意中听到汪九称年轻人 “丁子”。

去年夏天,她上了乌鸦嘴“大姐大”的当,被哄回汪家堡。结果,那趟旅行除了弄了一肚子气外,她一无所获。也不能说完全一无所获。她确定老邢快咽气了。可最不该的就是放不下面子,非要请汪九夫妻吃火锅。“真❊❊❊(脏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找的!”

既然已经逃之夭夭,那必须义无反顾。可惜时间不能重置。

老邢媳妇本就有个强势的妈。在对付强势“姥姥”的过程,她练就了非凡的“忍功”。火(鸿)锅(门)宴的第二天,她仍然梳洗干净,打扮鲜亮,去村委会办公室辞行。先从村长办公室起,一室一室地告辞。

汪九正好在他的办公室里。这其实有些令她意外。汪九是个大忙人,不易找到。她堆着笑脸对汪九说道:“汪村长,我和老三打算在南方扎根。 反正老邢签了授权书,那就拜托村委会全权照料邢家的事。我们俩在南边都挺忙的。我想趁着我还能干得动,为自己挣出一份养老金。我的情况,您是清楚的。一介从没有正经职业的城市平民。咱这样的可不是得处处靠自己?您不是也说过,我命在己不再天吗?”

她见汪九微笑着点头称“是”。正应了传言:对汪九越坦诚,越能得到他的通情。有了他的通情达理,就容易得到他的高抬贵手。据说,汪九特别“老爷们”,对他流泪,最好使。尤其是女人楚楚可怜的哽泣。还听说,对他施压,例如使出女人们杀手锏的后两样:“二闹三上吊”,绝对不好使。他老婆可是有名的悍妇。他还有什么阵仗没见过?

老邢媳妇坦诚地对汪九说道:“村长,咱们有一说一。不是我不敬妇德、妇道,没有良心,我的情况实在是困难。老邢如今有村委会照顾,我很放心。我去后,和儿子很长时间回不来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道:“时代变了。既然大闺女有权在娘家主事,她能耐大,就让她多担待一些吧。”

汪九似乎完全理解她想说的话,也同情她的境遇,诚恳地答道:“那就正式说定了。一旦老邢去了,村委会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 汪九客气地送她走出办公室的门。

她不知道的是,在见她跨进了妇联办公室的门后,汪九迅速关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他对坐在一个角落里埋头整理文卷的年轻人低声说道:“你都听到了吧,丁子?从此,邢家的事,就指定由你专职代理。你大胆去做,不懂就问。有两件事,你先去给办了。第一,此次超转人员的安置,要尽快落实。第二,联系柳家用过的那家信托公司,马上办理 ‘保险金信托’。这两件事,一定要在老邢断气之前敲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汪建丁当然明白。不然,他不会被称为“小汪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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