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之买房焦虑 05:何为体面职业

【本章简介】几年前是尚在世的爷爷一锤子定音,支持柳柳去英国剑桥大学学习 “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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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体面?” 柳柳做了一个深呼吸,在昏暗的光线里苦笑了一下。“体面就是要有令人尊重的职业,和充足的收入。医生、律师、大学教授,这些都是体面的职业。”

小时候,柳柳曾向老爸倾诉自己的烦恼:“ I hate exams …… “ 老爸却对她说:“我也讨厌考试,但有时必须全力通过考试,方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以我为例,我必须通过 bar exams,方能拿到正式的律师执照。柔柔,每个人都需要经过一定的考试,用来验证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小时候,柳柳根本不能理解老爸的话。叛逆期的她,甚至认为老爸的解释近乎 “悖论”。

记得还在初中时,她与某些同学讨论过 “考试” 是否人道。 同学们得出的结论是 “不人道”。但凡被打上 “不人道” 标签的事情,就是坏事,就会被同学们唾弃。她上的学校是真正的 “国际学校”,一所专门为外籍孩子们开办的全英语教学的国际学校。各种肤色的外籍孩子们都有。那些人要么是外交官的或前外交官的子女们,要么便是外籍专家的或外籍商人的子女们。当然也有不少柳柳这样的因为出生在外国而得到一个 foreign nationality “外国籍” 的孩子们。学校里所有其它课程都是用英语教学除了中文课。也许是受到家长们的影响,同学们特别讨厌测验繁多的中式教学方式。似乎国际学校秉承的教育方式,倾向于 “快乐成长”。孩子们甚至很同情普通中小学生们压力过大的状况。

像她周边的大多数同学们一样,柳柳其实不是不喜欢读书,是不喜欢 “考试”;不是不喜欢学知识,是不喜欢 “考试”;不是不喜欢写作文,是不喜欢 “考试”;不是不喜欢背方程式,是不喜欢 “考试”。

但,眼下的她早已想通。老爸的话不无道理。假如为了验证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为了争取到一个体面的职业,不得不通过各类考试的话,“…… then be it!”

柳柳默默地念叨着:“ They say,living in poverty makes life extremely expensive. Thus, a decent income makes life relatively easy,doesn’t it ? ”(都说,贫困使生活成本极其昂贵。因此,体面的收入使得生活相对容易,不是吗? )

“Then, be it!” 她感叹道。她感叹自己唯一的一次得到认可的 “独立人格”,竟然是在高中毕业时,没有咨询家里人,没有顾忌父亲的焦虑,自我选择去英国读书。并选择了主修 English Literature 。

“奶奶,我可以进入剑桥学习文学、历史、美术史,何乐而不为?您不会阻止我吧?” 当全家人有机会聚集在一起时,柳柳专门问奶奶。

没等奶奶回答,她老爸当场表示十分失望。他是多伦多大学的校友,当然希望女儿就读多伦多大学。何况,柳柳是加拿大籍人,所收费用完全是按本地人的水准收,比去英国读书便宜得多。女儿虽然不是一等一的数理天才,但按多伦多大学的入学标准和她本人的能力,完全可以进入一门软科学项目。比如统计学、金融学、生物学。即便痴迷于 English Literature,也完全可以在多伦多大学研学。他怏怏然地说道:“柔柔,英语流利并不代表你就能学好 English Literature 。更没有必要去英国。你在多伦多有 …… ” 他想了想,改口说道:“你比较熟悉多伦多大学的环境。”

柳柳记得当时她怼了好脾性的老爸:“爸~,我要学的是 ‘英国文学’,不是 ‘英语文学’。 是纯文学。是系统地、历史性地研学 ‘英国文学’。我想学的是 William Shakespeare ,不是 Mark Twain,或 …… “ 她当时想举例某位很有名气,但政治倾向非常严重的加拿大女作家。她也想了想,改口说道:“不是有的没的 Canadian Literature。学 ‘英国文学’,当然、而且必须去英国学。”

她接着问奶奶道:“奶奶,您不是常说,富学人文,穷学理工吗?以柳家的财力而言,足够提供我去英国,研学我十分有兴趣的英国文学吧?”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道:“我觉得这些年来,我确实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了。即便是我不擅长的数理化,成绩也没有拉垮。我个人觉得,对得起咱家为我付出的金钱和精力。 我,作为一名 ‘精英家族’ 后代,在挑选大学时,是否应该有起码的选择权?选择自己喜欢的学科和学校?再说,奶奶, ‘剑桥大学’ 的名气比 ‘多伦多大学’ 大得多吧?起码在您那一代人里,知道英国剑桥比知道加拿大多伦多的人多吧?去了剑桥,听上去是不是很给力?甭管我学的是啥学科, ‘剑桥’ 二字就是为柳家人脸上贴金,对吧?” 说着,她用挑衅的眼光看了一眼曾在多伦多大学主修经济统计学的本科毕业生柳子季。

奶奶当时正弯腰照顾坐在轮椅上,病入膏肓的爷爷,她没怎么听柳柳的一堆话,更没注意孙女的问话。爷爷却以微弱的声音答道:“柔柔,我很高兴你愿意去英国学习。你放心去研学你喜欢的学科。想学什么爷爷都支持。” 他开了个小玩笑说道:“ ‘精英家族’ 嘛,不差钱。”

柳太喜欢自诩 “精英家族”。

听到爷爷的回答,柳柳心里热乎乎的。 她眼中含泪却满脸微笑。家里人都知道,爷爷快不行了。今日他似乎精神头很好,可谁又能料定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柳柳诚恳地对爷爷说道:“爷爷,您不是总强调,人贵有自知之明吗? 我有自知之明。我缺乏研学纯理工、硬科学的大脑细胞。一个 IQ 值低于 120 的小女生,与 IQ 值高于 120 的男生们在硬科学领域里竞争,有些不自量力。对不起,爷爷,这不过是我个人的看法。我知道柳家崇尚学好数理化。我尽力了。但实在没有能力与数学天才们竞争。爷爷,您不是总说 ‘天生我材必有用’ 吗?女生有女生的优势。比如 pursuing beauty and sensibility,就是追求美丽和感性。而且,有句英语我特别欣赏:It says, the study of literature leads to a growth of intelligence and sensibility.  翻译过来是, ‘文学研究可以促进智力和情感的增长’。”  

她满脸通红,低垂双目。似乎再一次对自己没能像堂姐那样成为科研才俊而感到羞愧。心里感谢那天堂姐没在现场。不然的话,谁知道堂姐会说出什么令柳柳尴尬的话。爷爷相当宠爱堂姐,他们爷孙俩的对话常常犹如打哑谜。因为听不懂,柳柳更觉着自己的 IQ 值低。奶奶曾经劝过她:“柔柔,关心则乱。没心没肺才是幸福。” 这算啥至理名言?柳柳再没心没肺,也惧怕 “天纵之才” 见面就睥睨自己的 IQ 值。是,成年堂姐不再会臭显 IQ 值一类的东西。继承了柳家一贯的低调。但是,一个人童年时的心理阴影,往往可是那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听到柳柳一通似乎自我辩护的解释后,爷爷微笑着说道:“柔柔,千万不要低看自己。我其实不太相信 IQ 测试一类的东西。我只相信,  ‘天赋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柔柔,知不知道 ‘三岁看到大’ 的老话?这些年来我看到的是,只要是柔柔有兴趣,肯下功夫的学科,柔柔能在那门学科上出类拔萃。你既然喜欢研究英国文学和西方美术史,那么我相信你在这些学科上也必有所作为。非但如此,我十分坚信你的独立生活能力。因为你叫 Salix 。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悄悄话。” 柳柳将耳朵凑近爷爷,他附耳说到:“小宝将来还要靠你促进他的智力和情感增长。你要替我看顾好小宝。我能给他的只有舒适的物质条件。你却能给他别人不能全力付出的精神依赖。你懂我的意思吗?” 柳柳突然更加感到心酸,眼泪几乎流了出来。

她转头看看正在玩电子游戏的堂弟。他有阿斯伯格综合症 — 一种轻微的自闭症。堂弟小小年纪就尽显大大的偏科。他是在 “文史美神童” 和 “数理化白痴” 之间走钢丝的人。开学后要上初中了。他父亲坚持送他走读于 “城六区” 的一所普通中学。按世俗之见, “城六区” 的一所普通中学的教学质量都比远郊农村乡镇中学的教学质量高。但那么做,便远离了爷爷奶奶的羽翼保护。柳柳真担心堂弟能否幸存于那种鱼龙混杂的环境。她为堂弟担心,也腹诽二伯的不通世事。她声音颤抖地答道:“爷爷,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看顾好小宝!”  爷爷信任地拍了拍她的手。

就在那时,奶奶故作轻松地当众说到:“阿弥陀佛。我家柔柔能上世界名校大学,做奶奶的我,感觉倍爽儿。将来最不济,就像你爸那样,顶着名牌大学学士的招牌,先做几年的 ‘落逸特二’ ?” 

柳柳记得当时大伙儿包括爷爷在内都笑了。老爸的脸却因为尴尬而涨得通红。本该能言善辩的律师,一张嘴却在那一刻卡了壳。 “落逸特二” 出自他的音译和他的解释。如今已成为柳氏们的内部玩笑:听上去,比游手好闲的混混,洋气得多,文雅得多。

彼一时,此一时。柳柳在昏暗中再啜了口水,再次苦笑。那曾是柳家最后的一次合家欢。两周后,爷爷去世。再两周后,柳柳去了 “剑桥”。在过去的六年中,因为学业压力,柳柳很少回忆那一段日子。此刻她想起奶奶白日里的训斥:“千万别走上你爸的老路。做什么 ‘落逸特二’?那才叫 rubbish!”

这些年来,她根本没有空隙做个 loiterer。大学快毕业时,她老实地听从了家里人的,尤其是老爸的建议,经过一年多的申请、备考、笔试、面试,终于过关斩将,被一个由英国和加拿大教育机构联合设置的特殊法律项目录取。项目全名为 Legal Specialist Combo Degrees(法律专家组合学位)。这种课程项目在加拿大当地也被称为 Combined Programs。 “联合项目” 的特殊性在于,三年课程中的前两年,可在英国主修 LLB/JD 强化课程;最后一年必须在加拿大当地研修 Master of Legal Laws (法律硕士)。同样是三年的课程,修组合学位,课程强度高。但这个课程里既包含了考律师资格时必备的 LLB/JD 学分,也包含了一个法律硕士 LLM 学位。完成课程后,为今后无论是在实践中修行,还是在学术界求发展,打下必备的基础。正如柳柳的老爸指出的,她在法律领域里会有更多的选择。 

能被这个项目接受,是她的荣幸也是她的负担。她哪里敢有一点点的松懈?

不过眼下,她不确定能否在课程全部结束后,不堕落成为一名 loiterer。如今她手中握有足够的优质学分。无愧于她具有的好资源。为此她心里很有些小得意。她历来是那种人,口头上 hate exams,行动上却能够全力以赴应付每场考试。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到大学,再到研究生,她最在乎的是要让世人知道,一个 IQ 值不很高的普通小女生,也能在自己喜欢的学科里成为“学霸”。 何况是一个在旁人眼中,前途无量的法学学霸。

坐在暗光中的她,突然有种冲动,想尝试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她家,有钱有地位。她本人,有学识有文凭。她虽然只有蒲柳之姿但刚进入摽梅之际,她的体形是健康匀称的,她的皮肤是白皙细滑的,她的眉眼是周正对称的,她的头发是浓密顺滑的。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精心打理后,为什么不能尝试做个 socialite (社交名流)?  

“不可!” 她立刻摇头否认了这种想法。爷爷生前定下的规矩,柳家人永远不在社会上做 “戏精”。她曾经的后妈,有貌有才有家庭背景。曾附骥攀鸿混迹于香港和京城两地的名流圈。也确实为自己在某名流圈里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后妈在与老爸离婚时,彻底走上了戏精之路。靠着名人效益,她最终得到了她所求的巨额离婚补偿。他却成了只懂 “啃老” 的笑柄。他们的离婚,不仅仅使他本人颜面尽失,还多少牵连到整个柳氏家族。老爸不得不放弃香港,撤回北京,以图东山再起。

他们离婚后,爷爷加上一条柳家家训:不但柳氏们永不加入任何 “富豪” 评判榜单,而且但凡柳氏财团独自控股的产业,亦永不上市。“不做戏精,不做戏精,不做戏精!” 柳柳坐在桌边,有些疯癫地笑出了声。她自问道:“Do I have a privilege of gradually becoming enlightened, don’t I? I believe I do.(我是否拥有逐渐开悟的特权呢?我相信我确实有)”

她考虑是否继续修法律博士,向纯学者方面发展?经过两年多的高压研学,她竟然变得挺喜欢继续研学法律。或许这就是所谓的 “习惯成自然”? 学者,听上去很高级,颇为大气。学者们乃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是柳柳怀疑她是否还有后劲儿继续潜心做学问。与堂姐不同,柳柳从小就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

“也许”,她的脑灯一闪,天马行空地幻想着,“再进修点我感兴趣的学科?不做法律学者,做艺术史学者也不错。” 她从小的兴趣之一是 Art History “艺术史”。大学本科时,还特意选学过入门课程。研学莎士比亚的人,终归逃不过 Renaissance Period (文艺复兴时期),逃不过 Mona Lisa 的微笑。 柳柳幻想着,假如将来又懂法律、又懂艺术、又懂历史,不是会有更多的职业选择吗?说不定还可以做个 entrepreneur,开办个私人艺术展馆或画廊?此刻她有些后悔,也许在本科期间,她不应该选择 LAW 作为 minor, 而是 Art History ? 

然而,正是因为选择了辅修法律,方使她具有成功进入目前这个项目的把握。好像选择辅修法律也是出自她老爸态度温和却绵绵不断的叨叨叨。有些话听多了,真能被洗脑。

“Maybe,Dad was right. I should try to pass bar exams. Besides, I’m not the type to delve into academics.”(也许,爸爸是对的。我应该尽力通过律师资格考试。再说,我不是那种喜欢钻研学问的人)可是,要在哪里试考律师资格呢?作为加拿大籍,当然首选加拿大。

假如能一试而过,她可以务实地先到熟悉的小律所里去实习。其实对柳柳来说,走这条路,顺理成章。她有爷爷留给他的 inheritance (遗产)可依靠,在经济上毫无顾忌。她有个体面的法学硕士学历,也攒够了考律师资格的 LLB/JD 学分。能不能通过 bar exames,她都有退路。除非她太要颜面。一个人做贯了 “学霸”,突然变 “渣”,挺别扭。她当然完全可以去从事一些与法律有关的业务。“How about a real estate solicitor? It sounds acceptable ……”(房地产律师怎么样?听起来可以接受)

或回老家加入老爸的律所?柳柳眼前浮现出那些大大小小的带着 “XYZstain & Sons ” 或 “某、某 And Associates” 诸如此类名称的洋律所,她想发笑。“ How about ‘老柳及柳女’?嗯,Tacky ……” 汉语如此博大精深,没人会起那种俗气的名字。再者,她老爸早说过了,不开夫妻店。自然也不会去开家父女店。柳柳很清楚,老家是她家的游戏场,她有祖荫庇护。但她仍然需要面对 “律师资格考试”。“嗨,又是 bar exams. I hate exams …… “ 她是在英国和加拿大两地研修的法律学。假如真要在老爸麾下做事,则必须进修自己的汉语,研学相应的法规条款。还要通过当地的律师资格认定。“人家才不会用英文出题呢!” 她自我怀疑是否具备在 “老家” 做律师的竞争能力。而且,在老爸鼻子底下干事,柳柳觉得非常别扭。“我,不会是自找麻烦,自取其辱吧?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她瞬间改变了主意。“不想了!反正还有时间。”

她站起身,关闭厨房里的小灯。走回自己的卧室。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卸了妆,冲了个澡。上了床。头一落枕,竟然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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