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白天被奶奶训斥过后，柳柳睡不着觉。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也梦到了白日里见到的 Neoclassical house。 柳柳十六岁离开老家出来上学。自认为很有见识。仍被奶奶斥责为不懂事的 “小孩子”，心里非常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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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柳的手机铃开始叮咚作响。她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老爸来电。再看看时间，接近子夜。
白日里，奶奶突如其来的训斥震惊了她。奶奶说了很多。她只记住了 “必须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你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还有就是 “尽快长大”。难道自己还没有长大吗？仍然是那个令人嫌弃的 “多金傻妞”？她记得，她是流着泪跑回自己的卧室。她那时只觉着自尊心大损，控制不住的眼泪，噗噗而下。心情倍感悲凉，犹如突然被父母逼出巢的小鸟般不知所措。在羞辱、惊恐、悲伤之中，她昏睡了过去。
直至被老爸的电话吵醒之后才发现，她这一睡竟然睡了五个小时。没有洗漱，没有卸妆。她仍感到身心疲惫，不想去卸妆，不想去洗漱，没有胃口吃东西。更不想接老爸的电话。她躺在床上回想和奶奶的通话。
虽然柳太并没有解释她突然失态的原因，但柳柳却从她的话里行间中感悟到丝丝无名的恐惧。尤其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政经课。奶奶明明知道她是个文科生，是个崇尚浪漫主义的文科生。怎么上来就是一通的股权、股息、长债、短债，还有 “垃圾债券”。奶奶为什么会要她 “尽快长大”？奶奶为什么突然借题发挥，分析起政治经济大局势？结合近来西媒对中国经济的各种恐怖分析，难道是柳氏控股集团出了什么大事？一向谨慎投资，谨守低调行事的柳氏财团，也要被无形中的黑手拉下深渊？
“我就是立马成熟了，也还是个文科生。无论柳氏出不出事，一个文科生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去挽救一番。也对，我是需要尽快长大。早日成为能够自力更生的人。也对，我得有个体面的工作。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但是 ……” 她开始细细琢磨奶奶说的那些话，例如加拿大不是投资的优质市场。想着想着，她念叨了一声：“Not fair ……” 感觉自己好似蒲公英飞絮一般，不知会被风吹到哪里。
她的手机叮当一下，似乎老爸终于放弃了她可能接电话的幻想，而是给她留了短信。她查看了一下。没什么重要的信息，只要她有空回话。
她艰难地翻了一个身。模糊见到矮床头柜上放着的半玻璃杯清水。那是早上出门时忘了放进洗碗机的隔夜水。她没有顾忌水质如何，一口气灌下。这才又躺平，睁大眼睛，盯着昏暗的天花板。暗自想道：“奶奶，我是加拿大公民。当然应该在加拿大买房。假如 ‘娃娃亲’ 是个玩笑，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 她小时候听到过不少小朋友们的抱怨，家长们常有打破承诺的时候。柳柳的爷爷和奶奶很少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尤其是爷爷。“言必行，行必果” 乃是他的人生准则之一。可惜他去世好几年了。否则可以找爷爷问清楚柳氏到底出了什么事。爷爷曾是柳氏财团的奠基人和主心骨。他要是活着的话 …… 柳柳此刻非常想念爷爷。虽然爷爷生前没有像奶奶那样娇宠柳柳，他却总能以他的方式挖掘、激发柳柳的潜在能力。
爷爷为柳柳、堂姐柳絮、堂弟柳㣧（小宝）三人，各自留有一笔相当丰厚的遗赠。遗赠以个人信托的方式存在。但有 string attached （附加条件）。根据爷爷的遗嘱，只有待到他们各自年满二十五周岁后，方可全权支配各自得到的遗赠。根据柳柳的理解，每人得到的遗赠价值近千万美元。爷爷去世时，堂姐柳絮已经年满二十五周岁。听说她全部用去 “投资”。 堂姐从小是个 nerdy girl（书呆子女生）。她对物质享受，兴趣不大。但她父母，柳柳的大伯和大伯母却是风险投资的行家里手。堂姐生来就懂如何钱生钱。
柳柳一直很嫉妒堂姐。他们堂姐弟三人，堂姐是唯一一个生长于完整而正常家庭的人，从小到大沐浴父慈母爱的人。不怕她生来是天才，就怕天才还特别努力。堂姐一直都是爷爷心目中最完美的孙儿。其他人眼中 “别人家的优秀孩子”。清心寡欲的堂姐如今是事业型的科研才俊，有一个令人羡慕的体面工作。是个单位里的白（领）、骨（干）、精（英）。
反正自己能力有限，嫉妒也没用。“照猫画虎，终归出不了大错吧？将来我也找专业人士为我搞 financial planning and investiments。” 柳柳想到。
但，既然要照猫画虎，那么她必须先要学着堂姐，有一个体面的职业，挣一份体面的收入。她闭着眼睛，对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啊～……”。脑袋左右摇摆了一下，犹如小时候对奶奶耍赖一般。一股失败感充满胸膛。她早就明白，此生比不过 “柳家的骄傲” 堂姐柳絮。
“算了。混个有牌照的律师，也不错。” 且不论能否挣多少，名头上足够体面吧？“It seems that I’d have to pass the bar exams ASAP ……” (看来我得尽快通过律师资格考试）。柳柳在昏暗中又叹了一口气。
她翻了一个身，想到自己姗姗来迟的二十五周岁生日：“即便能够全权处理个人信托，不也仍然是 ‘远水解不了近渴’ 吗？想买个房子怎么能这么难？” 她默默念叨道：“On the surface, I am a rich girl。But, when you need money urgently, you have no money, not a penny ！How pathetic.” (表面上，我是个富家女。但当你急需用钱的时候，你却身无分文！真可怜）
她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自怜自艾的富家小女生柳柳，目前在加拿大本地银行个人账户上的可支配流动资金，总共不超过六万加元。这六万釖可能就是她今后一年在当地的生活费、交通费和其它费用。虽然老爸柳子季曾答应为她报销一台 Tesla Model 3，却没有预支任何现金。奶奶一定是听错了。当然她本人还在犹豫要不要买辆车。开车要有驾照。柳柳，很惭愧，至今无驾照。以她 hate-exames 和处处讲究的心理状态，驾照肯定要长久缺失。假如不是永久缺失的话。
“No money, not funny, not funny 啊！” 她怎么都忘不掉白天看上的 Neoclassical style house 。那房子从里到外，甚至包括花园的设计，都好具备英伦风格。她一见钟情，仿佛着了魔咒。她由衷地感谢加拿大仍然是英联邦国家，多数人的审美同步于欧化。在类似 Lawrence Park 这类绿植成荫的老居民区内，仍然保存着不少英伦风格的 Neoclassicals。
那张打印精美的小册子介绍说，那栋小洋楼是Neo Georgian Style with the architectural golden ratio（有着建筑学黄金比例的新乔治风格）。柳柳略懂 the architectural golden ratio。她不是学习建筑设计的，只不过多看了几本闲书而已。记住了一些通用的词汇。她只觉得房子从整体上看，很是入眼。那房子非但有着建筑学上的 “黄金比例”，外墙上还粉刷了一层淡黄色的 stucco （灰泥）。十分倩靓。门窗外部的原色的灰泥装饰，厚重古朴，于对称的结构而言，可谓锦上添花。使得整座建筑物，看上去端庄典雅。
在进入大门前，柳柳曾浮想联翩：“It’s like seeing a manor in southern England …… ”（就像看到英格兰南部的一座庄园）。柳柳这个在大学本科主修 “英国文学” 的加拿大籍富家小女生，本质上是位浪漫情绪满满的人。在英国先后浸泡了六、七年后，她对传统的英伦式浪漫，情有独钟。对英国和苏格兰的老城堡，情有独钟。对那些古典式家具如 Chippendale Style，情有独钟。
进入室内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大周正的厅。一边是间被 “预售装饰” 着的宽大客厅，另一边是被 “预售装饰” 着的正式餐厅。因为出自 Home Staging（预售装饰），各房间里没有摆放过多的家具。反而是，这儿啊那儿地置放着画龙点睛的绿植和花瓶。大大的开间里，留下了不少 “留白”，突出室内的硬核装饰。一楼的各间屋从天花板到地板，处处尽显古香古色的暗奢。恰恰戳中柳柳的喜好。柳柳还注意到，大厅里的地板，由深浅不同颜色的木条拼接出非常漂亮的图案。小册子上只介绍全屋是 “实木地板”。柳柳对木料不甚了解，但能看出厅中的地板用料是用了心的。
柳柳久久未离开那间被预售装饰过的客厅。她被客厅中央颇具特色、相当醒目的大壁炉吸引住。根据小册子介绍，“是能烧木头的传统壁炉”。她立刻想象在寒冷的雪夜里，披着柔软的毛毯，蜷缩在 Queen Anne 式的高背扶手椅上，手中一本书，身旁是烈火熊熊的壁炉 …… How romantic could it be! 她的思维被房地产经纪人和其他几位寻房者们的对话唤醒。冲忙跟着众人跑上跑下地看了几眼厨房、二楼的卧室和卫生间、三层的格子间和宽大的地下室空间。整幢房子从上到下都被翻修过。厨房里建有时尚的 “中心岛”。大理石案台面，全新的现代化电磁锅灶、烤箱、冰箱、橱柜，甚至有一台大大的 “冷藏酒柜”。但她对厨房的兴趣不如其他客户高。在她这个岁数，以她那个家庭背景，她只喜欢 “尝”，不喜欢 “做”。主人卧室的洗漱间倒是倒腾得非常浪漫。不但干湿分置，坐在浴缸里，还能观赏窗外的景致。楼梯扶手全部换成了雅致的工艺铸铁。
看完那处房产，柳柳很兴奋，立刻下了决心要买下。可惜被奶奶浇了一头冷水。
“Three million five hundred and fifty thousand，很值当。” 在睡梦中，柳柳仿佛听到奶奶的训斥：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太少，头脑容易冲动”。 她脑海里再次出现 dimwitted rich doll 一词。她感觉浑身燥热。
最后，一屁股坐起。点亮床头灯，拿起玻璃杯，去厨房找水喝。
柳柳是柳太的唯一血缘亲孙女。堂姐和堂弟虽然是爷爷的血脉，其实与奶奶本人没有血缘关系。奶奶柳太是个受过高等教育，非常通情达理的知识女性。她对亲孙女虽然心里偏爱，但表面上对柳柳的管教格外严格。时常提醒柳柳：“虽说柳家比较富裕，但我和你爷爷最讨厌挥霍、浪费。” 岂止讨厌挥霍浪费，爷爷还喜欢 “攒破烂儿”，能修补后继续使用的物件，绝不买新的。买什么都讲究实用性。他永远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人们喜爱买那么多双高跟鞋。他对自己和家里人有时表现出一种 “葛朗台式” 的吝啬。柳柳记得她五岁时，爷爷就开始督促她学习记账：“小雪人，¥5.00 ” 等等。那时柳柳写不全 “小雪人” 三个字，于是画了一个 snowman（⛄️）。小时候常听到他说： “柳家人崇尚的是，值当花的钱要大方花。但必须花得值当。不值当花的钱，锱铢必较，一分不能多花。”
长大一点后，柳柳听到祖父母被其他人赞赏为有 “端木遗风”。后来理解了，很多的其他人期盼他们慷慨的天使投资。他们也确实成立了慈善性质的 “友人教育基金”。 对家里人是 “葛朗台式” 的吝啬，对外人却颇具 “端木遗风”？这是不是也算做 “窝里横” 的一种表现？ 柳柳想知道，“窝里横” 是不是遗传？
奶奶还喜欢火上浇油说些什么，例如 “柔柔，柳家愿意花大价钱让你接受精英教育，盼望你将来也成为精英。你要是不好好读书，可对不起咱家为你花的金钱和精力。” 干嘛只对我说 “对得起/对不起” 这种话。爷爷从来没有对堂姐说过那种话。不过，堂姐不需要。堂姐不但爱学习，还是个小天才。
柳柳特别不爱听奶奶的那些花钱讲究值不值当的理论。她初中毕业后，要到多伦多上寄宿高中前的一天，奶奶一边监督检查她的行李，一边又叨叨类似的话。柳柳当时答道：“好俗呀，奶奶！您听听这段英文造句：It is a great tragedy of life that a person dies without having spent all his money。 懂吗，奶奶？意思就是说， ‘人死时钱没花光，是人生的一大悲剧’ 。所以呀，奶奶，您活着时要快快活活地为儿孙们花钱。比如为我交学费和生活费等等。我可是您的亲孙女。您的钱将来不留给我，还留给谁？” 柳太连连点头称是。
当时柳柳说道：“至于我好不好好读书？It’s my personal choice。尊重个人选择，就是尊重人权。我本人当然一定会好好读书，一定要对得起咱家的钱。I promiss you。但是，您不可以逼迫我 ‘好好读书’。逼迫孩子 ‘好好读书’，就是不尊重人权，奶奶～。 ”
奶奶似乎被孙女似是而非的悖论逗笑了。她笑道：“小东西，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奇谈怪论？欺负你奶奶英文不好，是吧？我问你个问题，假如我逼迫你 ‘好好读书’，就是不尊重你的人权；那么，你亦不可逼迫我不信奉我愿意信奉的 ‘子不教不成材’。假如你逼迫我不信我愿信的东西，是不是也不尊重我的人权？你既然 promiss 了，就一定要做到，啊。” 奶奶做了一个在西方电影里常见到的手势，表示 “我在看着你呢”。
“奶奶～，真讨厌。我说不过您，不说了！我当然必须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不单单是要对得起咱家为我花的金钱和精力，也是一个极其严肃的，极其重要的颜面问题！我可不愿意总被人家嘲笑 ‘你那种 IQ 值’ 啥啥的。”
柳太当时没接话，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她马上明白了柳柳为什么提起 “颜面问题”。大孙女柳絮以往常嘲笑柳柳的 IQ 值低。 柳絮小时候几次 IQ 测试下来，结果都在 “天才级” 的 140 上下。柳柳同龄时的测试结果，在正常范围里的高端，没有超过 120。柳絮是家族的骄傲，但到底不是柳太的血缘亲孙女。柳柳又说道： “但是，奶奶，您以后别总提为我 ‘花的钱，值不值’ 这类话题了。我又不是小狗小猫小宠物，啥值不值的？ 我能不能得到一些独立人格该得到的尊重呀？”
柳柳也许不是 “天才”，但在柳太眼中，亦非凡品。大多数奶奶们喜欢嘴甜的孩子，喜欢善解人意的孩子，喜欢 EQ 值高些的孩子。柳太不例外。她笑着答道：“好吧，宝贝，你不是小狗小猫小宠物。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
“奶奶～，贴心小棉袄不还是个物件吗？我要的是对我独立人格的尊重！” 初中刚毕业时的柳柳，像许多她那个年龄期的普通少男少女们一样，有着令家长们头痛的 “叛逆期”。似懂非懂、人云亦云。特别容易学些让成年人无法理解的 trend “潮流”。
不过吗，有些话说多了，就变成了真理。有些话听多了，就会被洗脑。柳柳到底还是被她祖父母洗了脑。最终形成了 “钱必须花得值当” 的理念。尤其被送到寄宿高中后，远离家乡，接受封闭式的监督和管理，逐渐习惯了同学之间的学术竞争，柳柳开始意识到，要想得到众人的仰慕和尊重，唯有成为学生体中最出类拔萃的顶尖学生。在国内要做 “德智体美劳” 的五好学生，在加拿大就要做多才多艺、开朗活灵的 Straight A Student（学霸）。对于从来不知贫穷滋味的她而言，门门功课 Grade A（成绩 A），变成了她最渴望得到的奢侈品。不是奢侈品，是如同吃饭穿衣一样的不可或缺。
柳柳此刻静静地坐在厨房窗边的早餐桌旁，一口一口地啜着清水。想到奶奶的命令口吻，“要以优异的成绩结束学业。必须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 ；想到她对被称为 “多金傻妞” 的恐惧；想到对 “考试” 的厌烦；想到老爸和奶奶都开始大张旗鼓地提醒她早日规划人生和 “尽快长大”。突然觉得初中生那种追求 “独立人格” ，有些可笑。近两年来，她反而意识到，按家里人为她设计的路线走，会有更好的前景。他们高兴，自己也会高兴。
“长痛不如短痛！我必须一蹴而就，通过 bar exams！”
又是一惊。她被自己能够想到 “长痛不如短痛” 和 “一蹴而就”，感到自我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