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简介】幼时乖巧，少时乖张的柳子季，回想自己的成长史。
You Raise Me Up by Josh Groban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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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季骨子里是个 “妈宝男”。假如 “妈宝男” 也分中毒等级的话，他是中级中毒。他小时候非常乖巧，很听话。他的乖巧和甜嘴深得他姥姥和他姥爷的欢心。他小时候生活的环境是省机关大院。他们住的那栋独门小洋楼是分配给他姥爷的住房。家周围充满了睿智、和蔼、彬彬有礼的成年人们。他小时候一度天真地以为全国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像他一般，每日高高兴兴去幼儿园。吃得饱、穿得暖、唱歌、跳舞、绘画、识字、尊师、敬老、爱幼，听话守规矩。
他父母工作忙。姥姥说，他们两人都是 “满世乱飞”，总见不到人影。上下幼儿园都是姥姥接送。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他有时遇见几位家长和姥姥聚在一起闲聊。他们谈论最多的话题，是孩子们的成绩和表现。 谁家的孩子有出息，谁家的孩子太淘气。每当此时姥姥总爱欣慰地摇着他的小手说，她家的外孙能歌善舞，健康活泼，门门拔尖。姥姥还喜欢告诉所有的人，她的小外孙是世上最聪明伶利且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当然，小外孙也有淘气的时候。比如，偶尔做白日梦，畅想自己也能七十二变或一个筋斗云翻出十万八千里。每当那时，他会被幼儿园老师批评不专心听讲，不遵守纪律。
进入小学一年级前，柳子季委委屈屈地、哭哭啼啼地离开姥姥家。他要随父母迁至北京。他们住进了一处神秘的 “大院” 。他妈说，大院隔墙有所小学。小学几乎是 “子弟学校” 。风气好，师资强，教学质量有保障。而且，出了 “大院东门便入学校西门”，很安全。等安定后，家里住进一位很 “闷” 的哥哥。他是比柳子季大好几岁的同父异母大哥。爸爸当时给他们每人起了 “字”。老大叫 “子伯”，老幺叫 “子季”。说是，总 “老大”、“老小” 的，不文雅。 伯仲叔季，掐头去尾。小时候的子季并不知道在太平洋彼岸，他还有一个 “二哥”。因为亲属中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提及过父亲的 “风流” 往事。他爸也不知道，一夜风情竟然结果。
很久以后，已成年的便宜 “二哥” 才找过来认亲。那时的柳子季已经儿女双全。全家人接受了现实。那个 “麦克佬” 找上门时，提交了 DNA 鉴定：“我妈一直留着生父的旧物。” 什么旧物？让人真无语。可 “柳大款” 一眼认出了那张旧照片上的女子是他曾经的情人。他曾为那个女子险遭枪毙。
父亲 “柳大款” 曾为一家出了两位 “清华儿” 感到非常骄傲。他本人对 “清华” 又爱又恨。当年他曾是省高考状元，却因为没有通过政治审核，“不宜录取”。说起来，他那个曾经 “不宜录取” 的家庭背景，后来倒成了统战对象。幸亏当时有一所新成立、刚开办的地质专科学院急招第一批学生。被清华 “不宜录取” 的他，应运成为该专科学院的第一批学生。柳太后来总吹嘘自己的丈夫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但确切说来，柳大款只是个被名牌大学拒之门外的地质学大专生。搞地质虽然艰苦，但也最终成就了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柳家先后出了两名 “清华儿” 时，一直堵在柳大款胸中的那口浊气，终于能畅快吐出。
柳子季却知道，在他父亲心目中，大哥柳子伯更加卓越。大哥是被保送进入清华高能物理系。
柳子季不服。在他看来，没有经过全国高考的大学生们，缺乏证明自己确有研学能力的证据。例如，他妈妈也吹嘘自己是某知名经贸大学毕业生。但正像许多她那一辈的人，入学时没有经过高考。属于 “工农兵” 大学生。工农兵大学生中出过许多浪费了国家教育资源的劣质生们。不像他的女儿柳柳总是 hate-exams ，柳子季从来不畏惧考试。不但无所畏惧，而且崇尚考试。在他看来，考试最能证明一个人的学识和能力。考得好，分数高，是不 “笨” 的铁证。
柳家老大 “子伯” 和老幺 “子季” 的生活经历不同。柳大款的第一段婚姻是包办婚姻。而且是那种可笑的，充满迷信意味的，草草办理的 “冲喜” 婚姻。对方家庭成份绝好，三代贫农。那女人生前只勉强识字。是大规模扫盲运动的丰硕成果之一。走出去最远的地界便是到镇上的集市。她本人很贤惠。但苦命早逝。亲妈去世后，柳子伯就由他三代贫农的亲舅收养。之后，柳大款发了。子伯的亲舅也跟着发了。村里的许多人家都跟着发了。
“四人帮” 倒台前后，柳大款已蜕变成 “民间高手”。从村里到县里，没有人再愿提起他曾经睡过某位少数民族军队女护士的往事。不少矿业单位，无论是乡办、县办、还是 “国企”，正式或非正式地聘请他做 “专家顾问”。在这一阶段里，他偶遇一位正在基层搞经济发展调研的飒女，就是后来的 “柳太”。才子惜佳人，才女慕名士。充满青春活力、英姿飒爽的才女成为一位敢于打破阶级界限，冲破一切封建束缚，追求真爱的当代女性。不过他们运气好，真好。文革之后百废待兴，才子佳人修成正果。柳大款成为新一代的老 “金凤凰男”。第二年便有了爱情的结晶 “柳子季”。
父母爱情故事是柳子季小时候听姥姥讲的。姥姥常夸女儿眼光长远，敢于嫁给一个前 “黑五类”。后来柳子季得知，他妈妈是柳大款遇上的第二位放下身段追求真爱的 “恋爱脑病” 患者。第一位当然是二哥的先妣。
可以这么说，大哥柳子伯生在苦水中；幺弟柳子季生在蜜罐里。柳子伯从小知道自强不息，习惯于奋力领跑。不用长辈的提醒，他自己具有 “鱼跃龙门” 的强烈愿望。柳子季则有幸也不幸有对他百依百顺隔代宠的姥姥和姥爷，和一位望子成龙的 “虎妈”。他是在自傲和自卑之间挣扎大。
柳子季小时候，即便成绩很好，但也常被他妈训斥 “真笨”。记得刚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一次语文考试，他没能考得百分。他妈骂他 “笨”。他很生气。跺着脚冲他妈大喊大叫。他爸先是告诫儿子不可以对大人不礼貌，然后安慰他道：“儿子，不怕一次没考好。只要能找出问题所在，下回考好便是。比如这回的语文测试， ‘步’ 字怎么多了一个点？多点一个点，失去了一分，很不值。”
柳子季强词夺理道：“我大哥说，多一个点的 ‘歩’ 在古代也是正确的写法。我们老师知识储备量不足。笨的应该是她，不是我。爸，我妈凭什么骂我笨？”
柳子伯喜欢读书、买书。自从被他爸接到城里后，他的课余时间多是泡在各种各样的图书馆里。或和他父亲一起串胡同，在小书铺、旧书摊上寻找 “孤本”。很快他的寝室里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书。天文地理、科学文史，名人传记，什么都有。他的知识储备量远超越他那个年龄段的普通中学生。但他不张扬。他也无法张扬。他有生理口吃，说话费力。即便后来被矫正，语速仍然比旁人缓慢。所以他很 “闷”。
柳大款常叮咛儿子们要 “藏巧于拙”：别人都知道你比别人强，但你不能大言不惭地自我吹嘘你比别人强。在这一点上，老大一点不用人操心。他口拙、闷，往往给人一种谦虚谨慎的好印象。可惜幺子从小性格跳脱，话特别多。总是小嘴叭叭不说不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天赋异禀。
面对强词夺理的小儿子，柳大款和蔼地解释道：“儿子，虽然古籍中的 ‘歩’ 等于 ‘步’，但是我们生活在当下，对吧？老师教你们学的字是 ‘步’，不是 ‘歩’。你作为小学生，就要按老师的教法写，懂吗？这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不服从？好，那就算在错别字里。是错别字，考试必要被扣分。现在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吧？”
“爸～，我不服！语文太难了。我宁可只学数学！学语文，没意思！再说，多出一点，嗯，是因为我手滑了。又不是故意的！！” 小孩子有偏科倾向，在所难免。
他妈柳太在一边听到孩子嘴硬，更生气了。训斥他道：“你怎么这么笨？没听懂你爸的话吗？生活在当下。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多出一个点干什么？多了一个点，减少了一分。典型的 ‘画蛇添足’。什么手滑？是手贱。这和 ‘1+1=3’ 有什么区别？那个 3 难道不是手滑多遛了一个弯儿？”
小孩子气哼哼地顶撞他妈道：“您才笨呢！我哥说了，早有人证明，1+1 就是等于 3。叫 ‘哥德巴赫猜想’！”
一年级的小学生虽然不理解 “哥德巴赫猜想” 是什么， 但因为 “哥德巴赫猜想” 出自他学霸大哥之口，想必很牛逼。大哥虽然口吃，但面对伶俐且嘴甜的弟弟，口吃病就减轻了。他对弟弟一直非常有耐心。有问必答，亦兄亦师。子伯万万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带出一个假 “数学神童”。
柳子季小时候，确有闪光发亮的聪明伶利。在他哥的悉心帮教下，一道 “数学神童” 的光环围绕着他若隐若现，耀耀闪光。他妈望子成龙。在她一番骚操作下，还没上初中的柳子季竟然被选拔进入某科技大学的 “少年数学实验班”。 柳子季的中小学时代，奥数比赛尚未在神州大地风行。大多数家庭尚且为温饱犯难。“读书无用论” 仍在社会底层盛行。哪里像后来，多少疯狂的家长们宁可债台高筑，也要花费金钱和精力，硬要将自家的 “小皇帝”、“小女王” ，打造成麒麟雏儿。美其名曰：“赢在起跑线上”。
其实柳子季的智商并非天才级。脱离了大哥的帮助，远离父母的监督，少年柳子季很快出现了后劲不足。成为实验班上成绩垫底的那名学生。他一向傲娇，且不能吃苦。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类似 “长大当科学家” 一类的豪言壮语，不过是小孩子的普通不自量力。他的骄娇二气占了上风。只试学了一个学期，几位类似他的孩子们，退回到原籍父母身边。他们将按部就班，该上几年级就上几年级。这些神童制造营的废材们成为大众嘴里 “拔苗助长” 的典范。
柳子季最终没有走上数学巫师之路。而且因爱生恨，对 “拔苗助长” ，深恶痛绝。但少年时的那段经历，成为他后来理直气壮浪费 precious youth （宝贵青春）的理由。有一次，当他妈批评他学习不上心时，他横眉怒怼道：“妈，我爸提倡的 ‘藏巧于拙’ ！ 我在藏拙。哈，我是 ‘神童’ 我怕啥？不学则已，一学则通。 也就是在您眼里，我才总是 ‘笨’。我到底笨不笨，请您拭目以待。”
柳太意识到自己不该总对儿子脱口而出 “笨” 或 “傻”。她开始采取诱导方针。
柳子季高三备考大学时，仍然是一番毫不在意的表现。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一个理科生，不好好做题解题，喜欢在篮球场上练习投篮。满嘴的诗词歌赋。还常常用英文朗诵：
She walks in beauty, 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
A heart whose love is innocent!
“这都是些什么？！” 柳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儿子！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好好备考，少浪漫。最后这半年，啥诗词歌赋的？都不许想！”
“OK， OK， 学好数理化，不入清华非好汉！” 可是没几天，又是我行我素。
这日，柳太关起门来严肃地劝导儿子：“你呀你，你小子缺乏的是吃苦耐劳精神。你的脑瓜子并不比你大哥差。如果肯下功夫专心研学数理化，肯定比你大哥更出色。你大哥要是有你一半的聪明劲儿，凭他那种吭哧吭哧肯下苦功夫的劲头，早就成为中科院的院士啦。”
柳子季抬眼看看老妈，似乎有些烦恼。“咚～ ……” 在吉他上弹出最后几个音符，放下琴。挺直身体，抻了个懒腰。然后正襟危坐地问道：“妈，您认真吗？我大哥才多大年龄？中科院的院士们，有哪个不是七老八十？” 他喃喃一声：“其实，我大哥 ……” 他早就不耐烦他妈这股市井婆娘的俗气。有些话题，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对越来越市井味儿的妈妈解释。讲多少她都不愿听进去。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妈，这么说吧，我大哥的 IQ 测试值是 125 plus。好吧，咱们就算 125 。若如您所说，大哥只有我一半的聪明劲儿，125 乘以 2 等于 250 。那我岂不成了 IQ 值 ‘二百五’ ？ ‘二百五’ 是什么意思？ 是二傻子呀。您是不是在变本加厉地骂我 ‘笨’ ！到现在您还不清楚吗？ 总骂孩子 ‘笨’ ，适得其反。不都说了吗，是不正确的教育方式。 好吧，反正在您心里，只要我比不过大哥的学习成绩，就是 ‘笨’ 。妈，我知道您 ‘望子成龙’ 。可那是您在 ‘望’ ，我还不想 ‘成’ 呢。我不想跳龙门，舒舒服服当个锦鲤，有什么不好？嘿，我还就想当个锦鲤。又大又肥，天天有人喂，还没人敢吃。”
一番话下来，把柳太噎得胸口发闷。她气哼哼地叫到：“你这孩子怎么永远长不大？！好话歹话分不清？你也配当锦鲤？到臭水沟里当泥鳅吧！” 她气哼哼地砰一声将门在身后甩刹。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柳子季在她身后不禁放声大笑。笑着说道：“我怎么不配当 ‘锦鲤’ ？我爸整日殚精竭虑地挣银子，不就是要我等过好日子吗？！”
“咚～，咚，咚，咚 …… ” 又是一串乱弹。
出乎柳太的预料，也出乎柳大款的预料，嘴犟且只想享受的柳子季，最终还是一蹴而就越过龙门。他的高考分数足以进入清华大学经济系。这后面当然有他父母和大哥不惜余力的托举和铺陈。他觉得他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超过了分数线尤其是数学。他妈觉得还是得有 “关系”，要不人家为啥要你而不是和你齐在一条分数线上的人？
回想青少时期的往事，步步走向 “知天命” （五十知天命）的柳子季，脑子里突然蹦出几句英文歌词。他一度特别喜欢那个调调。歌词也简单易懂：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 can be
反正睡不踏实，柳子季也起身。缓缓地拉开蓝牙控制的落地窗帘；蹑手蹑脚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静静地坐回到卧室飘窗边的圈椅上。窗外只有星星点点的路灯的光亮。这个时间点的生活小区，很安静。他开响一个貌似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造型的唱机，在手机上找到那首 You Raise Me Up，放低音量，合眼静静地聆听起来：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com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
长兄如父。柳子季此时很想向内敛、口拙、三思而后行的大哥倾诉心中的郁闷和感受。柳家这两个令老父十分骄傲的 “清华儿”，最终都自我改弦更张。老大成为风险投资者，投身金融业。老小成为法律工作者，专攻国际商务。但他们继承了父母的一贯方针，无论蓝海红海，无论大风大浪，绝不考虑 “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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