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的遗产 20:遗孀和遗产分配

【本章简介】另一项重要项目是在几十公顷的“黄金田”被征收后,农业户口的老邢和邢老二成为 要被安置的“超转人员”。超转人员会由区民政局安置社会福利。除了每人得到一百四十五万的安置费外,和一套价值五十万的五十平米的福利房。老邢去世后,他的安置费成为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们需要讨论一个合适的分配方案。老邢媳妇提出:她作为“遗孀”,有权得到一半的遗产。为此,邢家大闺女和她起了一场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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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又安静下来,村汪干事开始了一个新的话题:“下面我们需要讨论的遗产分配案,是关于去年底的一场征收土地后的人员安置费。容我先解释,你们再提问。好不好?”

傻子邢老二意外地发声道:“好!” 大伙儿竟然被他逗笑了。会议室里的气氛开始缓和。

与前几次蚕食式的征地拆迁形式有所不同,此次是一刀切式的“农转非”。内容一,尚未农转非的原大堡村农业户口,如果现有住址仍在西岩镇中心区,全部转为城镇户口。由西岩镇街道负责管理。内容二,目前尚有原大堡村土地承包合同的农业户口,如若承包的土地在某号地块内,全部转为城镇户口,由西岩镇街道负责管理。内容三,是重新划界了新汪家堡行政村。新汪家堡行政村包括原上堡自然村、后山中的十几户散户们,例如汪建丁爷爷的一个养殖场。以及“堡内有轨电车”东线以西,西线以东,东西向以北的原下堡自然村。再例如,老吴的殡仪馆不再属于新下堡村。因为位于有轨电车西线以南、以西。当然,更新过的当地地图上,标志细到街巷名和门牌号。

西岩镇范围内有一叮当作响的“堡内有轨电车线”。英文名字叫 Castle Tram。也被戏称为 “城堡有轨电车”。 有轨电车线如原“大堡奋力供电站”,本是为了解决“大堡”村民们,尤其是上堡自然村和后山散户们上山、下山的难题。是柳大款的善举之一。其实是柳大款为了美化自家周边,自家人上下山方便,出资搞的一个仿香港维多利亚峰“穿目”( tram )搞得花样。“大堡奋力供电站”为此还小赚一笔。此处不提。

受到新划界影响的新下堡自然村的农户们,居然没有太抱怨。反而觉得仍有自己的宅基地和自留果林、山林、菜园子,是一种幸运。他们的院落普遍搞成民宿、小产权的精品旅舍(boutique hostel)。或者出租为手工作坊、艺术家的工作车间等等。因为 “城堡有轨电车” 每日带来的日游者,反而给他们带来不少生意。

尤其是那些在谱的汪氏们。他们是一批最不愿意农转非的保守派们。没有了东南堡,汪氏们无论在谱的或不在谱的,只要与“翰林汪氏”沾点边的,全部聚集在“翰林汪氏”的周边。重新划界后,汪姓成了新汪家堡的绝对大姓。

去年底的一刀切农转非时,需要落实的农业户不多。可是,邢氏却是其中之一。第一,邢家老宅位于原东南堡村。老邢和邢老二仍然是农业户口;第二,邢家不知续了多少次的承包合同里,总捎带包括十亩责任田。而那十亩地,恰恰在要被征用的土地清单里。

隔壁的汪九在他的小笔记本里写下一笔:“访问穑督爷”。此次被征用的土地是汪家堡最后的几十公顷平缓的稻、麦、菜田和塑料大棚。包括老邢嘴里的 “黄金田”,以及“穑督爷”最后的那点骄傲。西岩寺景区,峻崖多、杂木林多、佛寺宏大、小庙观窟众多。虽然偶有溪涧跳跃,曲径通幽,历代是个躲避动乱、修道悟禅的胜地。但对农户们而言,能在山脚下拥有一大片旱涝保收的平缓良田,却是求之不得。最后被征用的几十公顷的“黄金田”,曾是原“大堡生产大队”的高产田。老日子里就靠这几十公顷“黄金田”,去完成大半的公粮指标。据说,只爱种田而且善于种田的土农业专家 “穑督爷”,为失去他心爱的土地,忧郁成疾。“穑督爷”所求不多,只想能有几亩浇灌方便,阳光充足的自留地。他的病出自对土地的留念。汪九上次去看望他时,答应过为他想想办法。他拍着汪九的手说:“小九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在隔壁会议室里,村汪干事解释道:“去年底农转非时,邢家必须要转的两位农业户口,均被上报为 ‘超转安置人员’。在座的应该明白什么是 ‘超转人员’吧?” 他见大伙儿都点头称 “懂”,便继续说道:“超转人员要交与区民政局安置。经过计算后,除去强制性的第一年社会保险,包括医疗保险等费用外,每位超转人员应该得到的安置费是一百四十五万,外加一套五十平米的一厅两卧一卫一厨套房。安置房是福利房,不是商品房。房必须出自民政局管辖下的各福利单位。老邢的房应该出自一家公办养老院。每套房目前的市场价值是五十万人民币。但因为资产必须属于福利单位,不具备继承权和市场买卖权。却可以在内部流转。”

“电子烟”不熟悉汪建丁。但看上去,应该比他本人略大几岁。听他妈说过,大概二十六七岁。是个什么下基层锻炼的大学生村官。好像他们学习政经学科的毕业生中,有不少类似的“下基层锻炼”的案例。他妈说过:“要是汪家堡是个绝对的穷乡僻壤,比如在大凉山那种地方,再没人会选择到汪家堡来下基层锻炼。想做官的人,都会先选个说得过去、离城市较近的村落做个跳板。这位下到汪家堡的,全靠他姓汪。”

对他妈的弱智酸话,“电子烟”听了既不会附和,也不会反对。人到了他这个岁数,读了十几年的书,又断断续续做了三四年的外贸工作,早已经具有自己的分析能力。何况,邢老三从小就不是一个“妈宝男”。他早慧。虽然原生态环境有些糟糕,但他自幼明白邢老爷是他唯一的爹。老话说:“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邢老爷对他“不好”(严格),他却更亲近邢老爷。他妈一味宠他,他却时常为有一个冥顽不灵的妈感到汗颜。

此刻,他真很佩服村汪干事说话时,不紧不慢的语速,中和温醇的声调。关键是稳重的控场能力。啥叫领袖风度?可能这就是吧。对了,好像汪建丁想做律师?“电子烟”多看了几眼村汪干事。心里暗自鼓励自己:“这种控场的本事,我也需要多练练。”

听到一百四十五万这个数目,几个亲属们均是眼睛一亮。后面的什么值五十万的福利房,倒被大多数人忽略了。可老邢媳妇不是大多数人之一。她马上想到自己作为遗孀的权益:这可是婚后财产。作为遗孀,她应该得到一半!能在福利单位流转?就算不增值,流转出去也是小五十万。她的情绪又开始高涨。

可还没等她张口,邢家大闺女“香烟”抢先斜插了一杠子问道:“丁子,不,汪干事,我听说那些在各家帮忙的外地人,都入了汪家堡的农业户口?我的意思是,入了新~,啊,新~组建的汪家堡行政村的农业户口?我想问,其中有没有包括进(停顿),咳,咳,伺候了我爹多年的丰收媳妇一家?如今新汪家堡村的农业户口可太值钱了。咳,村集体搞出的本村福利和分红,可真让人眼馋。” 她故意拖长声音“新~”、“包括进(停顿)”,说话还断断续续。汪建丁多少猜出了邢家大闺女的用意。“香烟”想找话题恶心她的继母。

没有多少人能理解为什么“香烟”一直对她的继母有隐隐的敌意和明显的戒心。

邢家大闺女小时候常被她爹数落“呆”。她嘴不甜,有些孤僻,总爱皱个眉头,一脸不开心的模样。村里的长舌妇们总说 “大乔”(后来改成 “邢探春”)好看则好看,可是个 “冷美人”,小“刺玫瑰”。她过去读书确实不行。最后连个普通高中都没敢去试考。被照顾进入一所职业高中。可能是因为从十六岁起就独立在外,开始时是住校。毕业后在城里的大饭店里边做工,边修业余大专。从客房清洁工一级一级地做成客房经理。她的社会阅历异常丰富。可以说是个“市井大明白”,因为 “市侩”二字贬低她的人格。

当她搞清楚了何人拿走了爷爷留给邢老二的金条后,这几年来一直琢磨要如何回踩继母。她对继母不能说是“恨”。而是一种极度的厌恶。她觉着这个女人,奉他人之子而骗吾父之婚,已是很不道德,后又抛弃重病缠身的父亲,更不讲天理。尤其对一个自诩信佛的人来说,大似佛光普照下的一只黑暗角落里的蟑螂。不知继母的种种行为,会不会受到神佛的惩戒。邢家大闺女是个无神论者。在她心目中,却也明白孽缘应得恶果。缺德的人必须受到惩戒和教训。法律无法做到的惩戒,神佛闭眼不愿实施的教训,那一定要用其它方法来实施。

丁子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他答道:“大表姐,村民大会一致通过接纳麦丰收一家人,成为新汪家堡村的新农民。谢谢您的保荐。村委会已经配合派出所为他们办理完成入户手续。村里也已经给他们分配了两百平方米的宅基地和一分自留菜地。您放心吧。”

这就是善缘应得的良果。麦丰收夫妻勤劳乐观。当年麦丰收坚决要随土种植专家“穑督爷”,学种“京西稻”。种着种着,他成为修理机械农具的高手。修着修着,他成为远近闻名的“麦爷”。麦丰收的人缘极好。原因是他为人厚道,不怕吃亏。而且,脑子灵活,好学不倦。

当新汪家堡重新划界时,那些受到一刀切农转非影响的外地“麦客”们处境很尴尬。没工可做了,当然要回家乡。但汪九代表村委会给了他们一个选择:但凡有被原雇主保荐的,在原住地没有宅基地和自留地的农业劳动力,又能在村民大会上被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村民们接纳者,经过村委会的集体审核通过后,将为其申报区里的特殊人才引进名额。区里批准通过后,本人的户口,妻子和未成年子女的户口,可以从外地转入到“新”汪家堡行政村。被接纳的“移民”们,大致条件必须是:夫妻俩均是农业劳动力;子女年龄在十八周岁以下;在原住地没有房地产。定居后,仍保持农业户口。因此可向村集体申请宅基地和承包合同;可以享受新汪家堡行政村的只针对农业户的集体福利。

麦丰收和陕北婆姨经由邢家大闺女和“穑督爷”的强烈推荐,新汪家堡村民们百分之百地接纳陕北一家人。盛情难却之下,夫妻俩愉快地选择了留在汪家堡,虽然必须保持农业户口,麦丰收一家却极为乐意。一家人落户落得迅速。西岩镇派出所的人知道“麦爷”是何等优秀人才,收到批文后,立刻着手为陕北一家人办理了入户手续。

听到陕北一家人全家入户新汪家堡行政村后,“电子烟”眼前浮现出穿着崭新 Air Jordan 、秦人帅的麦小北。难怪那个小崽子能入学老“县一中”(重点高中)。闹了半天是解决了当地户口问题。将来要是报考本市大学时,因为有了这个户口,说不定录取分数上还会多有照顾。“电子烟”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丝的嫉妒,那小子的运气真好。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想到当年要不是为了躲避“大烟筒”的控制,照顾他妈的情绪,逃出那个令他很烦心的家,他也许会选择入学本市某大学? 但他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因为他过去的汪姓同学们但凡高考成绩说得过去者,全部留在本市继续读书。而他们全部是吃了本地户口的红利。他不一样。他的高考成绩足可以在县一中的毕业生中,傲视“群雄”。

当他想到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他更加觉着自己当初南下的选择是绝对正确。邢家自从传言中的“爷爷”去世后,已经无法与人脉广泛的汪氏家族抗衡。要他一辈子和“汪姓兔崽子们”竞争,他觉着累。他宁愿躲得远远的,靠自己的能力开辟一片新天地。老邢过去常对他吟诵李白的豪放诗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使他从小就产生了一种 “靠自己能力闯天下”的愿望。在南方上学,顺利地被当地外贸单位雇用,前途一帆风顺 …… 他觉着,他如今做到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他相信靠自己的能力,定能做到“千金散尽还复来”。并且在“电子烟”邢老三的内心深处,他更渴望去香港。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根”。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何人,反而留给他极大的想象空间。

老邢媳妇听到陕北夫妇竟然搞到了京畿户口,一股无名妒火在她心里油然而生,两颊发热。农户又怎的?如今是个人都明白京郊宅基地的价值。一个京畿地区农民的身价远比陕北山沟县城里的城镇户口高出许多。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会议桌对面的青阳姐妹。看着鼻眼形似老邢的两张面孔,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讽刺的微笑。

“烟花”注意到了老邢媳妇正向她们这边发射恶光。她感到莫名其妙。转头看向大姐“香烟”。她看到,邢家大闺女的目光正与老邢媳妇的碰撞出无形的火花。“香烟”脸上也露出明显的讥讽微笑。

老邢媳妇败下阵来。她打心里忌讳邢家大闺女。她怕被冷美人冻着,怕被刺玫瑰刺着。心里越发嫉恨汪九夫妻,尤其是总叫她“妹子”的那个女人。记得去年此季在“火锅宴”上,“大姐大”还在假惺惺地为陕北夫妇的去留犯愁。她丈夫汪九甚至说到什么,回去上学更有出息一类的话。估计那时,夫妻俩已经清楚这些外地麦客们的出路。最使她恼火的是,自己亲自认下的所谓“外甥”和外甥媳妇,没有向她透露一点风声。她敢肯定,一定是陕北婆姨多嘴说见她挖走金条。指控她,想法诬陷她,肯定是能够入户汪家堡的投名状。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凉。似乎世上所有的人,为了自身利益出卖了她,在“生死”关头抛弃了她。

就在老邢媳妇自卑自怜之时,她听到村汪干事解释说,为什么在去年年底的村民大会上,他代表邢家申报了两名需要被民政部门安置的非“劳动力”,即农转非过程中的 “超转人员”。

“容我解释,” 村汪干事请求到。老邢媳妇心说:“废话。不听你解释,能行吗?”

“当邢老二年满十八岁后,他的名字加进了邢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就签署了的,后来虽然反复更新但基本没有大变化的承包合同中。” 他的眼睛扫过众人。众人沉默。见无人吭声,他继续说道:“要是按照承包合同的纸面看,邢老二应该算在需要被安置的劳力里。但是,就像大伙儿知道的,” 村汪干事又停顿了一下,眼光又是横扫了一圈,说道:“邢老二有残疾证明。凭借医疗和法律都承认的残疾证明,他必须被加入超转人口安置名单中。而老邢因为已经满六十岁,他是名正言顺的超转人员。再说明一下,此次的超转安置,对老二来说,尤其好利。”

“香烟” 很自然地点点头。心里感谢汪家堡的亲人们对弟弟无微不致的关怀。据她所悉,超转安置人员得到的即刻现金补偿本来就不低,还附加其它福利。九舅妈问过她,是否需要将一部分的钱汇给她。因为自从她开始挣薪水时起,一直没有终断过辅助邢家:“大甥女,这是你该得到的回报。”

她拒绝了。作为家中大姐,“香烟”觉着,她有帮助父母养弟弟们的天生责任。不过此时此刻的她,更多的是想到了爷爷对她讲过的一件往事:邢家在土改前,从来没拥有过一分一厘土地。太爷爷是“翰林山庄”的长工和马夫,一直为地主种地、喂马、拉货。土改时,当邢家分到了心心念念的十亩黄金田后,太爷爷怀揣着地契,在那块地上疯癫了近一天一夜。不止他一个人疯。是一群分到土地的贫农们一起疯。据说,他们几人当晚喝得酩酊大醉,也不顾霜冻,在地里挤着睡了整夜。第二天早上,当听说批斗 “汪老爷” 的村民大会,被迫取消的消息后,太爷爷们才慢悠悠地回到自家。 他们从 “翰林山庄” 那里如愿以偿地分得了土地。但心里并不愿意批斗 “汪老爷” 本人。

幼小的“香烟”问道:“爷爷,我太爷爷他们的觉悟怎么那么低呀?”

爷爷告诉她说:“闺女,不是觉悟的问题。是理不清的亲情。汪家待他们不薄。他们跟着汪家几位老少爷们同甘共苦,浴血抗敌。让他们反过去斗争仁厚忠义的汪老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几代的 ‘汪老爷’ 都没有做过对不起汪家堡人,不,整个大堡人的事。闺女,别忘了,你血管里也流着汪氏的血。你可以不顾血缘关系觉悟高,但你切不断感情线的太爷爷做不到。”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这一观念在邢家根深蒂固。爷爷活着时不知向她叨叨了多少次。爹后来也多次说过:“只要有土地在,你弟弟就能养活自己。像他那个样子,干不了别的事。” 想到爷爷和爹,“香烟”的眼角开始湿润。她再一次干咳。娜塔莎赶紧伺候妈妈吸了几口抗哮喘药,喝了几口温热的茶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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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汪干事接着说道:“收到老邢的安置费后,村委会最后一次使用他生前签署的授权书, 首先为他还清了所欠债务。老邢生前欠下不少债,包括若干年前一笔三十几万的抚养费。”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师傅黄律师。黄律师心知肚明地点头微笑。丁子把眼光转向青阳姐妹。两姐妹此时都低着头。但仍可见“烟叶”的脸涨得通红。姐妹俩老实,不敢反怼。倒是“香烟”说道:“丁子,两位妹妹是邢家的女儿,我爹有义务抚养。请不要再提。”

听到“授权”二字等,“电子烟”的眼光离开手机。他举起了手,问到:“汪干事,什么 ‘授权’?我爸授权了什么?”

丁子老实地答道:“哦,老邢最后一次住院后,那时他身体很不好,但头脑仍然清醒。他开始规划身后之事。因为感到力不从心,便执意做了一份 ‘个人授权书’。有了他签署的和公证处公证过的个人授权书,村委会有权力代表他,处理他全部的财政问题。包括还清债务后,再讨论余额遗产分配。这是老邢的个人授权书的电子扫描。” 说着,丁子又一次打亮了投影仪。他问众人道:“请问诸位,有其它疑问吗?”

“我有。” 邢老三立刻表示。他问道:“为什么授权 ‘村委会’ 代表他?”

村汪干事答道:“是老邢自己选择了村委会。每次使用授权书,村委会都有档案记录。因为选择了村委会,没有任何一位亲属,近亲或远亲,可以代表老邢。” 听到丁子的话,老邢媳妇的心咯噔一声。她想起那年她擅自作主抵押邢家老宅的事。她再一次瞪向青阳姐妹。“都是她们闹的!”

“香烟”的嘴角微微扬起。依着她原本的想法是授权九表舅。可是汪九说,还是授权一个可靠的集体比较妥当。面子工作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以避免不必要的嫌疑。她对老三柔声说道:“三弟,爹的这份 ‘个人’ (她强调)授权书是完全公证过的。他还留下一份有公证人在场的录影。但是,里面有些内容,不适合公开。如果你有兴趣,回头可以到村委会的档案室里,去看村里的那份拷贝。我建议你单独一个人看。”

丁子怕邢老三追根问底,赶紧打断说道:“按《民法典》,‘同一顺序继承人继承遗产的份额,一般应当均等’。所以,老邢安置补偿费用的余额应该在六名第一顺序继承人中均匀分配。”

他这话一出,青阳姐妹脸上露出了笑容。丁子停顿下来,想了想,小声问黄律师道:“师傅,是这样的吧。假如其他家属们对遗产分配方案有异议的话,您能不能再帮助非婚生的两人?” 黄律师表示 “可以”。

老邢媳妇举手嚷嚷道:“不对,丁子。当年这俩来讨抚养费时,我们可有和解协议。她俩拿走三十万抚养费,不再打搅我们。此时咋还有权分遗产?”

黄律师说道:“老邢夫人,您说的案例是我经手的。希望您仍能记住我。寻求抚养费和遗产继承权,是彼时和此时的两件事。必须分开来讨论。前面的案子是依据 ‘父母必须尽养育义务’。眼下这个是 ‘子女们有权继承父母的遗产’。除非逝者有明确的遗嘱,指明遗产分配方案。或者,继承人明确放弃该有的继承权。眼下,没有明确的遗嘱,也没有人放弃继承权。故而,全体第一顺序继承人都能协商分配方案。”

老邢媳妇被噎着了。她恨老邢的无情无义。她的眼光里冒出了火花,面色涨得通红。她感到儿子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她一脚。这一脚似乎将她踢醒了。她立刻又发问道:“丁子,你刚才说是一人有一百四十五万?俩人总共有二百九十万,对吧?你们还了债,怎么也得剩下两百万出头,对不对?”

听到这次的问话,“电子烟”真为她母亲感到羞愧。他刚才的那一脚是提醒她少说话。没想到,她反而问出了更加不该问的问题。

没等村汪干事解释,“香烟”冷冷地插话问道:“汪干事,我弟弟邢老二该得到的那份,不能用来抵我爹的债吧?我弟应该得到,一百四十五万加一套房,对吗?”

村汪干事答道:“是的,大表姐。按区民政局的要求,我们给每个符合安置的超转人员,在指定的银行开办了一个临时银行账号。民政局特别强调过,每位被列为超转安置的人员,必须凭借住址和身份证开办个人名下的独立账号。不能是家庭混合账号。这是为了便于发放超转个人的安置费和其它福利。对于孤寡老人和残疾人员,要求由村委会负责统一办理。因为安置房必须属于一个福利单位,故而被安置人员的新户口要由接收单位,去单位所在地的派出所为其办理。二表哥的户口和账户,早已全部办理妥当。他虽然是集体户口了,但仍在西岩镇。二表哥从此不再享受汪家堡村集体的福利。”

“香烟”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老邢媳妇听明白了。她清清嗓子说道:“那么,老邢的安置费应该算是婚后财产,对吧?我在南边可听说过,婚后财产是夫妻的共同财产。遗孀该得到一半。”

没等别人有机会说话,“香烟”眼睛一瞪,讽刺地怼道:“遗孀?你还敢说出 ‘遗孀得一半’ 这种话?我爹住院后,你不但不去陪床照顾,还趁机偷走家里的金条和我留给我爹的存折。你是 ‘遗孀’,呵呵,是个一直盼我爹去世,好抢夺遗产的谁知道什么 ‘孀’。 在我爹最需要人照顾时,陪着你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健康儿子,一去不复返。爹生前不提和你离婚,已经是对你这种人的最大恩典。一个小偷本该去坐牢。还有脸挣遗产?天理难容。咳,咳,咳 ……”

听到邢家大闺女提起金条和存折的事,老邢媳妇无法再忍下去。她本来的神经已经绷到极致。她调高声量喊道:“你,血口喷人!就你那个德行,还好意思说是你给的十万元?你什么时候给过你爹钱?不是要将所有寄过来的钱,都要花在老二身上吗?可自你嫁人后这些年,我可没见到你给家里寄过来一分钱。倒是家里要不断补贴老二的各种花销。那十万元是我夫妻俩辛苦挣来攒出的十万元!是夫妻的共同财产!”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这得受了多大的委屈,一个特能忍的人,会爆发出此等能量?

“电子烟”赶紧靠近他母亲,正要安慰她,听到“香烟”呵呵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什么↺?夫妻俩辛苦挣来攒出的十万元↗︎?共同财产↺↗︎?别搞笑了。您~,咋就知道,我爹丢的那张存折里,正好有十万元?你是在承认,那十万元的存折确实是您~~,顺走的?嗯?” 这邢家大闺女一气呵成,也不 “咳咳”了。她的京片子里掺和着东北腔,故意一惊一乍地拖长声,听上去相当令人忍俊不禁。傻子“尼古丁”正在玩魔方,这时突然模仿他姐姐,也来了一声:“您~~,顺走的?嗯?” 甭说,模仿得特像。逗得娜塔莎憋不住笑出了声。

“香烟”不依不饶地说道:“你知道我爹有几张存折吗?知道为什么他将这张存折的密码夹在折子里吗?因为,呵呵,那是我亲妈的祭日!我亲自挑的数字。他当然不喜欢。但是我就是要让他记住那个日子。老三上大学时,我爹是不是给了他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您要是记不住,请问问您儿子。那才是我爹特意攒下的十万元。他说过,您~,是不会坚守住多年来为老三存下的教育基金。他不得不另起炉灶。

“你虽然口头上说多么爱老三,可在现实中,你是宁可把钱花在你的首饰上;花在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那里;花在无厘头的 ‘姥姥’那里。别以为你做的那些投机取巧的事没人能察觉?我爹生前心里明镜一般。但他就是不愿意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是为了给您~留面子,也给他自己留面子。我爹反而真心实意疼老三。常说,老三不幸,遇上这么一个鼠目寸光的妈。没听说吗? ‘慈母多败儿’。我爹不愿看到老三被假慈母毁了。” 一会儿“您”,一会儿“你”。完全可以听出邢家大闺女此段话里的讽刺。

青阳姐妹面面相觑。她们没想到慈眉善目的大姐,看上去弱不禁风,竟然能这么厉害?

老邢媳妇意识到,她说走了嘴。她颤声强辩道:“你污蔑人!我就不能见过那张存折?就不能听说家里丢了十万元的存折?”她顺眼看了看“大姐大”。肯定是那个长舌妇将她自己的怀疑,影响了邢家大闺女。老邢媳妇反驳道:“如今是什么时代?有网啥消息不能听到,不能看到?再说呢,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顺走的?没有证据的话,就是在故意诽谤。我要去告你!” 不过,那个气势,真可谓气球慢漏气,开始疲软。

“香烟” 听到老邢媳妇的强词夺理,反而乐了。她笑呵呵地说道:“哟,还要告我啊?好啊,我这儿正没机会将这桩偷窃案公开抖落出来,抬到桌面上呢。咱这边人证、物证都收集齐了。就差个契机,好公堂对簿。呵呵,爹呀,我那个亲爹呀,您不愿意家丑外扬,可有人愿意呀~。您在天之灵,好好瞧着吧,这出贼喊捉贼的大戏,可大有看头。”

“尼古丁”突然举起他的魔方,大喊道:“胡(合)了!干娘,我高兴。胡了,胡了。渴,渴。” 他拿起面前的茶杯,咕嘟咕嘟地一气灌下。放下杯子,喊道:“不够!上茶!”

“大姐大” 将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说道:“老二,乖!先喝我这杯。大甥女,邢家妹子,都喝口茶,消消气。丁子,要不这样,给大伙儿五分钟,十分钟吧,课间休息。都去解个手,伸伸腰。” 村汪干事点点头。宣布休会十分钟。邢家大闺女带着女儿和两个妹妹去上厕所。她们姐妹第一次见面,趁机叙叙亲情。

“大姐大”安排人手重新上茶。又让人端来了话梅、杏脯、小桃酥等几样小吃。 眼见着中饭时间快到了,也不知道这场突然而来的吵架,得吵到哪个时辰。她太了解邢家大闺女了。平日藏拙,惹急了,能吃人。

虽然老邢总骂女儿“呆”、“傻”,但“大姐大”知道,大甥女既不呆,也不傻。邢家大闺女不但长相随她生母,而且“脾性”,按“大姐大”的爸爸,已退休的李公务员的说法,“大约也随她生母”。都说邢家大闺女的生母是“阴疯”。从不大哭大闹。时常无辜伤心流泪。很怪癖。可是李前公务员的解释是:“我见过那女子。她不疯。是极致的清高。清高过头了,就成了别人口中的 ‘阴疯’。按我的理解,《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就有点阴疯。”

“那您就别老一天到晚叫我 ‘林妹妹’了。您是不是在变着花样地骂我 ‘疯’?” 李前公务员的夫人,“大姐大”的妈,汪九的丈母娘,挥着小擀面杖说道。恰好她姓林,而且身体一直弱。那日,母女、丈婿四人聚在一起,动手包饺子。尽管李前公务员只是做样子。他坐在一边,喝茶,嗑瓜子,助兴。伟子和棋子儿兄弟俩在李家住的楼下小区里玩耍。

“妈,爸”,女婿汪九说道:“我那位从姐确实不正常。她确实是极致的清高,但也确实是极致的抑郁。极致抑郁的结果,可能就是 ‘阴疯’。至于我那位大外甥女,她的脾性更像是薛宝钗和袭人的结合体。老邢骂她 ‘呆’、’傻’,多少是恨铁不成钢。老邢跟我说过,大甥女具有 ‘王熙凤整贾瑞’ 的狠毒劲和心机。老邢他本人也不敢真惹急自家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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