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箱子的秘密(1)
Synopsis(概要)
【Sasha 从 “老房子” 乡下回来时,带回一只表面上绘有中国风情的红漆木箱。 元旦后,一位锁匠帮助打开了早已失去钥匙的铜锁。 他们发现这是一只樟木箱。 箱子里,有一捆 1941 年 12 月 7 日的报纸。 那一天,日本人偷袭轰炸了珍珠港。 Sasha 啰哩啰嗦地解释他为什么熟悉樟木。 May 和 Sasha 开始讨论 “古董” 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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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后的第二天,一月二日,我在朦胧中被起居室里的动静吵醒。 起身后发现,那只红箱子上的老铜锁终于被撬开了。 那只老铜锁的造型很古朴,是那种中国古装视频剧里常见的锁。 可惜钥匙在哪里,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成为 a mystery (秘密)。 小姑不建议硬砸,怕破坏了古董铜锁和锁扣。 她建议找个锁匠帮忙。 于是,Sasha 的师兄通过N层朋友关系,还真找到了一位职业锁匠。 师兄陪着那人今天过来。 那人不但丝毫无损地帮助撬开了铜锁,还答应过后为我们打造几把配套的铜钥匙。
送走师兄和开锁匠之后,Sasha 打开箱子,里里外外地嗅来嗅去,像条可爱的 “阿拉斯加” 大狗,傻里傻气的。我在旁边看着,觉得好笑。 那是一只空箱子。 只在底层有一小捆旧报纸。
“ 好像真是樟木箱子。 May, 你过来看看。” 他喊我。 我哪里懂什么是樟木箱子?
“ 你嗅嗅这股味道,是不是樟木?” 他问我。 我又哪里知道樟木是什么味道?
“ 樟木就是 Camphor wood。 应该就是这个味道。” 他肯定地说。
“ 哦, 学习了。” 我回答。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需要一些咖啡因兴奋我的神经。 我正在酿制咖啡,此时的嗅觉里冲满着咖啡油的香味。 我敷衍道:“ 我小姑不是说,她上午要过来吗? 让我们问问她吧。”
他说好。 边说着,边开始翻弄旧报纸。 他惊讶地说:“ May,这张报纸是 …… holy smoke (天呐),日本人轰炸珍珠港,1941 年 12 月 7 日的报纸。 这张是十二月七日的 Honolulu Star, 这张是 Chicago Daily Tribute …… 嗯,The New York Times …… 看这张,这张是日文报纸。 可惜我不懂日文。 不说别的,收藏这些报纸的人还真懂行,能将报纸收藏在樟木箱中。 知道吗? 樟木箱最能防虫、防腐。 这些可是历史记录。 不知道这些老报纸能不能拍卖出好价钱。 回头我扫描几个样板,放在 eBay 上卖卖看。”
“ 让我小姑帮你卖好了。 她不是专门干买卖破烂的事吗? 对不起,小姑听到后,要生气了。 是古董,不是破烂。 不过,我挺想知道,谁将这些旧报纸贮存在樟木箱中,如果那只箱子真是樟木箱的话。” 我说。
“ 我敢基本肯定,这是只樟木箱。 知道为什么我能断定吗? ” 他问我。 我摇摇头,觉得他的卖关子有些无聊。 “ 您就直接说好了。” 我说道。
“ 我家,是我妈妈家,你知道的,我只认一个妈,就是我养母。 ” 我点点头。 这我早就清楚了。“ 在她的库房里,箱子和衣柜几乎都是樟木制得,或外表皮革内里樟木。 我告诉你过,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妈妈抱回她的家乡。 我基本上是在乡下长大的。 那是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 可是她的基业在那里。 那地方倚山傍水,风景倒是绝对的如画。 就是比较潮湿。 尤其到了夏季,气候极闷热。 纯毛织物、纯丝绸织物等等很容易生虫发霉。 他们那里的风俗也是女儿出嫁时,娘家要用樟木箱子装陪嫁品。 我外祖父的家族在当地是个有声望的大家族。 可是,我外祖母家比外祖父家地位高。我外祖母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所以,按老话说,她是下嫁。据说,我外祖母嫁到他家时,除了别的东西,还带过来几大樟木箱的绸缎皮草毛织物品,和一个樟木五斗衣橱。 五斗衣橱懂吗? 就是 five-drawer chest(五屉橱)。”
“ What’s your point? ” 我问他,说这些的重点是什么?
那年,小姑雇用他时,对他 “不善言” 有些不满意。 因为他在能说会道的小姑面前,不问不答地装傻充愣。 对我来说,他的 “不善言” 是,说事没重点,东扯西拉,想哪说哪。
他答道:“ The point is(重点是),我家的那些樟木家具是好几代人攒下的。 我外祖父的家族有声望,他本人又是当地的开明乡绅,后来当了省级政协委员。 ”
我问他,什么是 “开明乡绅 ”? 他说,这个好解释,就是 “ an enlightened squire (开明乡绅)”。 我问他,什么叫 “政协委员 ” ? 他想了想,说,是 “ an amateur politician (一种业余政客)”。 我又问他,“政协” 是什么? 他的解释是 “ an organization of political consultations and negotiations ”。 我问他,是不是一个政协委员很像这里的 lobbyists (说客们)?他说,不是,比说客有身份。 我还要继续问下去。 他不耐烦了:“ 不要再问这些与政治有关的问题。 嗨,说了你也不懂。 再说,我也说不清楚。 我对现代中国国内那些政治结构,基本上是稀里糊涂。 你用不着懂它?又不是你的政府。”
我不满地说:“ 我爸妈常说,作为华裔后代,就要懂中华民族历史。 这些难道不是历史的一部分吗?”
“ 那你去问你父母吧。 我真不懂。” 他学着我们过去的一个同学的样子说:“ I swear to God, Allah and Chairman Mao(向上帝、阿拉和毛主席保证)。 ” 我打断他说:“ 用不着 swear(发誓)。我信你不懂。 不过,我还是要问,政协委员是个官职吗? 一个政协委员又和你妈妈家的樟木箱子有什么关系?”
他说:“ 政协委员只是个身份,不是官职。 算是一种 honor(荣誉)吧。 而且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身份。 比如,我爸爸的爷爷,我的曾祖父,他也稀里糊涂地当过几天政协委员。 因为他曾经是一个名中医。 到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 …… 文化大革命,懂吧?” 他问。 我答到:“ 不就是, the Proletariat Cultural Revolution,是吧?”
“ 对。 红卫兵就革命革倒他家去了,要烧古画,要砸古董。 亏得他那院子那时候是北京胡同的大杂院。 住在那里的几位无产阶级革命群众,把老爷子和他视如生命的古画古董保护了起来。 好像最后上面也有个大人物出面保护像我曾祖父这样的党外人士。 这些都是听我老爸说的。 我老爸常说,医生治病救人就是救自己。 总之,政协委员有什么用? 该砸的时候,还要砸。 可是,我外公的政协委员可能还真有点用 ……” 终于回到正题上了。 我耐心地等待他解释政协委员与他妈妈家的樟木箱子的关系。
因为他外公的政协委员身份,他家的祖宅地基和私人花园一直就没有完全被没收归公。 在文化大革命中也基本上没有受到冲击和毁坏。
“ 我妈妈总结说,那是因为他们住在乡下。 天高皇帝远。 我爸的爷爷住在文化革命中心,伟大的首都北京,自然容易被革到命。 就是因为天高皇帝远,到了最后我妈妈才能继承到一库房的樟木箱和樟木衣橱。 你想想,我从小在樟木堆里长大,能不熟悉樟木的味道吗?”
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伟大的阿拉! 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他终于证明了自己是一个熟悉樟木气味的人。
我问他:“ 那你在那个红箱子被打开之前,怎么不知道是樟木箱子?”
他说:“ 可能是漆把味道封在里面了吧? 我家的老樟木箱子没有这么花哨的。 但也是打开了之后,味道稍强烈一些。 如果箱子太老了的话,樟木味道基本都散尽了。 我妈妈家库房里是因为有好多只樟木箱和樟木橱,所以总可以依稀味道樟木味。”
“ 我问你,这只箱子会不会是古董?”
“ 肯定是古董。 在北美,一九五零年前后的家具,不都是 ‘古董’ 吗? ”
“ 哈,这个,你可懵不了我。 那叫 the Mid-Century Furniture,是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流行的家具式样。”
“ Mid-Century 就曾经被 Google Translate 翻译成 ‘中世纪’ 。 那么从中世纪传下来的家具,不是古董,是什么?”
“ 讨厌。 a mid-century 应该是 the middle of a century 的缩称,就是 ‘世纪中叶’ 或 ‘世纪中期’ 。 如今,the Mid-Century 是专指二十世纪中期。”
“ 哟,一个理工女对这些东西也这么清楚? 你不是说你的汉语很烂吗?”
“ 小姑告诉我的。”
“ 你小姑今天真要过来? 我有点等不及了。 她怎么还不来? 我真想看看地下室里的三只箱子是什么木头。 也想看看那里边是不是也有宝藏。” 他嘴上说着,却洗干净手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准备吃早饭。 我恰好将面包烤好。 我学着妈咪的口气说:“ 这位小朋友,今天早上的咖啡是我酿制的,面包是我烤得,昨晚的剩菜是我热得。 我等会儿,还要将碗碟冲干净后放入洗碗机。 你是不是需要付我劳务费呀?”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可以考虑。”
我不太满意地问道:“ 什么时候付费? 还有”,他抬起头看着我,仿佛在问还有什么。 我问:“ 你答应要买的 Nespresso 在哪里? ” 他有些惊讶地反问:“ 什么时候说要买 Nespresso 了?”
“ 不是说,等 Black Friday (黑色星期五)时下单吗?这都过了新年了,怎么还没有见踪影? 是不是又错放在什么地方了? 你到底下没下单?” 他恍惚地回答道:“ 哦。 好。” 我问:“ 好什么? ”
“ 好,我查查,我有没有下单,商家有没有送货,是不是送到了错误的地方。”
“ 你难道从来不看你的信用卡的账单吗?十一月份的花销,十二月底结账。 难道到一月份还没搞清楚吗?” 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般只看总额,不看细账。 我的信用卡是自动结账。 这两个月我确实没怎么关心信用卡的结账问题。 那个 Nespresso,我好像看到过 …… 嗯,不确定。 回头我去地下室看看,是不是我随手放在那里了。 对不起啊,May。”
我摇摇头,很无可奈何地说:“ 你这个人还真是心大。” 心里却想: 将来怎么能和这种人过日子。 这种富家公子哥儿花钱不查帐的毛病,真让人哭笑不得。 像人们常说得,交个帅气的男朋友是一回事; 找个会过日子的另一半是另一回事。
他很快吃完了早饭。 这次,将自己的碗碟刀叉冲洗了一下,老实地放入洗碗机。 他下楼去找可能早就已经送过来的 Nespresso 胶囊咖啡机。
果然,他上来时,手里捧着两只纸盒子。 其中一只是未开封的 Nespresso 胶囊咖啡机 。 销售商确实早早地将咖啡机送过来了。 他却将机器和其它的进货一气搬到了楼下地下室里,和小姑店里的货物混在了一起。另一只纸盒里是一个煮蛋器。
他解释说:“ 不好意思。 我搬运时将东西混在一起了。 我还买了一个煮蛋器。 多功能的,能定时的,还自动断电。 很方便的那种。 我也给忘了。以后早上咱们可以煮鸡蛋了。 ”
“ 谁干?” 我问。 他答道:“ 我干。 我起得早。 早上出去跑步前,先把鸡蛋煮上。 回来后,正好吃。 ”
我满意地点点头。 有人为我煮鸡蛋,我还能说什么?
我们的新 Nespresso 胶囊咖啡机也是红色的,是我们一起挑的式样和颜色。 我趁机问他,为什么会看上那只红箱子。 他回答道:“ 醒目的好看,又好看的醒目。 我看到的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 红色是吉祥兴旺的颜色。 这东西果然是好东西。 对得起我的两百五十块钱。”
“ 什么? 你花了两百五十买了一只旧箱子?傻不傻呀。 我妈听到了一定笑你是什么来着? 二百五? 你是不是又没有看好黄历,叫人家给坑了?”
“ 说什么呢? 这是古董,是古董樟木箱子。 当然贵了。 店主本来要三百元。 老板,就是你小姑,帮我砍价砍到二百七十元。 后来,我老板,你小姑,不是买了那两把椅子吗?又加上还在车库里放着的那堆东西,最后平均下来,这个箱子就是二百五十元。 我老板,你小姑当时一笔付清。 记得我当时还有点意外,在那个小地方,一个不三不四的古董店还接受信用卡? 我回来后给她转帐二百五 …… 哟,还真是二百五? ”
“ 哈,哈,说什么来着? 你当时能确定这箱子是古董吗?”
“ Oui,Mademoiselle(是的,小姐)。 古董店不卖古董,卖什么? 这样说吧,凡是比我们岁数大的东西,都是古董,行不行?”
我反驳说:“ 不对。 要是照你这么说,那么我家厨房里的 skillet (平底锅)不就是 antique (古董)了。 妈咪说,她那只生铁 skillet 是二手货,是从一个跳蚤市场买到的。 卖锅的那人说是他的祖母的东西。 比我妈妈的岁数大。 这个锅是不是很古? 可是,古董是要有收藏价值的物件,其价值是随着年头的增长而增长。 按照这个定义,一个家家都有的平底锅,第一有什么收藏价值? 第二生铁到了一定的年头会生锈,最后分解。 所以,生铁平底锅的价值是随着年头的增长而减弱。 如果我家的 skillet 不是古董的话,你说的,‘凡是比我们岁数大的东西,都是古董’ 这句话就是 FALSE (假的),就不成立。”
“ 你这不是钻牛角尖吗? 怎么和学理工的人讨论 antique 这么困难呀? 好了,我承认,我当时只是看着喜欢,以为是仿古的。 当时也没办法打开,没闻出来是樟木。 要是知道是樟木的,三百元我也买了。 不过,我当时还真有点犹豫。 我老板,你小姑鼓励我买下来。 她说,如果我不想要了,她能帮我转手。 我想,能被我老板看上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她是艺术家,(0.2s p), si-bu-si-di— ?”
“ 业余的! 超,超,超业余的!” 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我家小姑本来就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她做生意不顾忌成本。 这两人真是 …… “臭味相投” ? 难怪楼下那个不死不活的小店,越来越是 hauteur (高雅)有余, bohème (波西米亚)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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