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玉面桃郎
作者 金二秀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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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洋湖北畔有一个热闹的城池,为楮州的州府城。 府城傍湖而建。 城南到了傍晚间最是热闹。 是楮州府著名的娱乐区。 其中,沿湖一条青石板和鹅卵石铺垫的长街,干巴巴地被称为 “牌坊长街”,或者更干巴的两字 “长街”。 经过当地老乡们的发音,长街成了 “沧垓”。
今日黄昏,戍正(晚八点)不久,天色尚未黒透,就有一位富家郎君与人酒后斗殴,被对方从一家酒楼的二楼,当窗直接抛入湖中。 附近两只救生的小舟,抢着将人打捞了起来。 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被人称为 “城东霸王” 的刘家的独子刘一郎。 大名 “刘金鎏”。 只见他满脸是血,又呛了水,人竟昏厥,成了血淋淋的湖中鳖。 霸王变王八。 一张平日里白皙风雅的白金鎏面孔,此刻已变成青紫宝(包)点缀的赤(血染的)金鎏面孔。
楮州府傍水。 府衙署为了方便百姓们,特意在湖边设立了一家小收容监,专门收集醉后落水的醉汉们。当然也包括从湖中打捞出来的无名尸首。 这些专门负责在湖上打捞救人的舟子们都有府衙颁发的腰牌。 凭腰牌救人捞尸,从官府衙门收费。 因为常年在湖上捞人,舟子们懂人情世故。
此次舟子们倒有些为难了。 如果是个不知名的醉汉,没人认领,舟子们尚可将人直接送到收容监。 从值班的小吏那里,先拿上几文工钱。 如果能认出落水之人,舟子们有时好心将人送到家人那里。 多少也能得到一些报酬。 舟子们救人是凭良心。 好人需有好报。
可刘家的一郎不同。 他不是无名氏。 也不是知名者。 而是位名望大振的霸主人物。 楮州府虽大,人口虽多,但对住在城东和城南两片的百姓们来说,可以不知道州刺史是谁,不知道 “城东霸王” 刘金鎏,就是自找倒霉。 尤其是对凭良心捞人的舟子们,和长街上的那些铺家们来说,不知刘金鎏,就是对自己的买卖不负责任。
说刘金鎏是个衙门恶吏,他不是。 说他是黑帮帮主,他也不是。 平日里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是位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的风雅刀侠。
刘金鎏是邕王府的府兵副都头。 人称 “刘都头”。 记住,别称错了。 千万要避开那个 “副” 字。 称他 “副都头” 就是轻蔑他的为人。 他虽然腰上总带一把锃亮的朴刀,又很能打上个三拳两腿, 武力超强,至少在城东城南一带没人敢和他较劲,可是刘家一郎金鎏讲究 “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 的侠义道。 他平日喜欢结交江湖人士。 出手极为大方,为人也颇为豪爽。 而正是这帮子围绕着他的 “江湖” 人士,令“沧垓”一带的舟子们和铺家们生畏。 对普通百姓们来说,那些人就是,就是,就是 “地痞流氓”。
刘家很富。 虽富,却在传统意义上,有些不仁。 他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邕王府的大邑司。 就是大管家。 藩王出藩,不是都要分封 “食邑” 多少户吗? 邑司就是为王爷们管食邑的那位。 用 “邑司” 是为了分显出他是王府的管家,不是哪家富商大贾人家的管家。刘金鎏的这个 “城东霸王” 的绰号,不是凭空而来。 刘一郎从小到大就是以吃霸王餐,喝霸王酒,游霸王湖,走霸王路,打霸王拳 …… 威名远扬。 矛盾不是? 也不。 刘金鎏的义气和大方,因人制宜。
捞到人的舟子们掂量着,要是直接将他送去他家,那个森严的刘宅 “鎏金湖居”? 搞不好,要好心不得好报。 正在犹豫之间,从出事的酒楼的后门里,走出两个人。 一人是酒楼的一位跑堂。 给了每位舟子十文钱。 算是好心有好报。 另一人搞不清是个什么身份。 倒是陪着笑脸,嘱咐将人卸到 “王府西泊头” 。 愿干的就多给一两银子以资鼓励。 一两银子就是一千文,够小户人家吃个大半年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且,卸人在 “王府西泊头” 不是下龙潭虎穴。
可恶的是,出手之人非但不逃跑,反而若无其事,堂而皇之地临窗高坐在二楼上,继续依窗慢酌。 见舟子几人正在商量事,探出头来喊道,这是他刘金鎏自找苦吃。 如有不服,抓紧练功。 练好了再约一场架:“拉上你那帮子 ‘江湖’ 兄弟们!你们群斗,我单挑。 到时,咱们热热闹闹地玩一场!哈!哈!哈 。。。” 那声音颇为洪亮。 听口音是地道的北方佬。
舟子们抬头一望,可了不得,这人的面相太吓人。 实话说,楮州府的人对北方佬们是又怕又爱。 这些人粗旷好斗。 三句话不和,就会动手。 这些人又豪爽轻信。三两句话就能赚到他们手中的钱。 如今楮州府地头上有不少的北方佬们。 也不知这些人怎么这么有钱。 出手时都是真金白银,买货时经常是车拉斗装。
不过,在楮州府地头上,打了城东霸王刘金鎏? 这人的胆子也忒大了点。 可谓,无知者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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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州府位处 “白潮川” 和其它几条河流交汇的冲击地带。 白潮川蜿蜒转辗淌过包括楮州在内的几个州。 川两岸被远古的洪涝冲刷出大小几十个湖泊淀溏。 湖与湖之间多有水路连通。 在众多的湖泊中, 有一名为 “小白洋” 的湖。 小白洋湖地区多水路。 又有远方连绵的山脉和近处丘陵做屏障,气候温暖湿润,水源丰富,土质肥沃。 湖中水产尤其丰富,湖畔景色尤其宜人。 这一带是一等一的繁华富庶之地。 当地百姓们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岁月静好。 楮州府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是朝廷的粮仓。 百姓们靠水吃水。 吃得就是那波光粼粼的小白洋湖。
不愁衣食的富庶地界的人们讲究 “风雅”:居必有竹是一条。 宅必有雅号又是一条。 在楮州府,就连最俗的人家,比如刘家,都会为自己的宅邸起个雅号。 刘家大门的横匾上,赫然几个大字为 “鎏金湖居”。
细数长街上的各类店铺的招牌和草稕无一不是 “寓意深刻”。 过来玩的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佬们,喜欢调侃楮州府的商家们 “矫情”。 有些招牌按北方发音,莫名其妙。可是,按当地人发音却是很 “俏”。 当地人特别喜欢用 “俏” 字。 说一个女子 “俏”,就是说她很有韵味。 不过,北方佬有北方佬的情趣。 他们喜欢吵吵闹闹地问些问题,诸如:“掌柜,你这个铺子的名字咋念? 几个意思?啥出处?寓意为何?” 楮州府的掌柜们特有耐心为这些冤大头们解答问题。 和气生财。
可是,城南这条贯穿东西的街,却只得一个 “长街” 或“沧垓” 的俗名。 “长街” 不俏,可 “沧垓” 相当俏。大俗亦大雅。
不是没有文人墨客想为 “牌坊长街” 更名。 而是太多的文人墨客试图为其更名。 客官,如你有兴趣,数数从街的西口起,至街的东口止,总共有多少个牌坊楼子。 一座比另一座建造得更加恢弘雄健。 光是欣赏牌坊楼匾额上的题字,就能耗去一位闲客小半天的时光。 要是想读通所有的楹联对子上的平仄韵律,再鸡蛋里挑骨头般地找出不妥之处? 这可够小文人们忙活一天的光景。实话说,评判牌坊楹联对子,是这一带闲暇文人们的一大乐趣。 想象: 三、四好友,衣冠楚楚,携手指点文字,揣测寓意。 其中一人道:“ 若将那字改为此字,岂不是寓意更加美好? 平仄格律也更加对衬?” 另一人捧:“妙! 仁兄果真高明。” 前一人谦虚:“哪里,哪里,不过忽生一念而已。” 当然,文人们的对话,要比上述大白话风雅得多。当地因为书阁多,学府多,书院多,各个阁、府、院之间咬文嚼字的明争暗斗此起彼伏。
然,每日匆匆而过的、辛勤劳作的当地老乡们识字不多。 属泥腿白丁们,或布衣商贾们。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是听不懂,也没有闲工夫弄懂那些个横匾上的字,两旁的楹联。 即便有耕读传家们,隐退的乡宦们,风雅的缙绅们,有时也不理解文人墨客们争来斗去到底为了啥。 他们毫不矫情地只记得两个音 “沧垓”。
长街,或 “沧垓”, 两边有连绵不断的各色商家店铺。 由以酒肆、食庭、医家、药房、衣坊、鞋帽铺为多。 当然,稍微转入诸多的小巷中,少不了勾栏、瓦舍、赌场、乐坊、青楼、伎馆等销魂金窟。 “沧垓” 是条宽敞的长街。 街南的地皮比街北的更贵。 因为靠湖堤。 打开南窗,既见湖中的大好风光。 长街一带的地皮寸土寸金。 能租的起或买得起铺面的,多半是资金雄厚的大商家; 或祖传三代以上的老住户。 此处还有一特殊的人文盛景: 沿湖各大酒楼、食庭都有自己的小码头,哪怕是水中两三个泊舟的木桩和搭板。 当地人称为 “泊头”。
在月光明媚的夜晚,荡桨湖中,举杯问月,吟诗作赋,眺览湖畔灯火,乃人间仙境。 同样,月光中依栏观赏月色下的银波漪涟,远处舟船上的星火点点,亦是别样情趣。 在月光中,浅水夜游酣饮,诗从酒中来;深水垂钓放生,感叹小楼昨夜又东风。 这是深受 “读书千卷,行路万里” 影响的读书人们最欢迎的娴雅娱乐项目。
水中月,镜中花,娱乐场所醉汉多。 每年酒后失态跌入小白洋湖的醉汉们不在少数。 所以,府衙署在湖畔设立了收容监,沿湖总是泊有持牌照小舟,巡湖捞人。顺便赚上点月光钱。
几个舟子们今夜的月光钱有些不好挣。捞上来的人,是 “城东霸王” 刘一郎。 要送去的地方,是 “王府西泊头”。 人和地方都是令人生畏。
刘金鎏出事的酒楼就是傍湖而建。名为 “夕照楼”。 可算是楮州府头等时尚昂贵的大去处之一。 除非故意为之,是最不该出现醉汉跌入湖这等事的地方。
“夕照楼” 位于 “沧垓” 的最西头的那座西数第一牌坊的 “夕照牌坊” 再以西。 这家酒楼临湖,共三层。 第一层是大堂。 二楼多雅座、雅间。 三楼一般不对外开放,却也含有宽大的雅间。 多是用来伺候 “微服来访的贵人们”。 邕王的两位郎君、楮州各任刺史、楮州各任通判、楮州府的各任府尹,等等有头面的大人物们,都莅临过夕照楼。 穿一楼大堂,出后门右手十几步处,有一大泊头,称为 “清音泊头”。
当地人对 “泊” 的发音近 “汃(PA)”,脆嘣嘣的轻四声。 “清音泊头” 不是一般的泊头,是个颇具规模的大码头。 可停泊较大船舶,楮州府中的不少客栈、食庭、酒楼、铺面或商家仓房等等,租用清音泊头装卸自家水路货运,停泊自家花舫。 清音泊头是私家码头。 主家是 “清音坊” 。 每年收到的停泊费和租金,相当可观。 不过,清音坊每年向朝廷交的税,也是相当可观。
从清音泊头上岸后有一条基本上由南向北延伸的街道,叫 “清音东道”。 北边高,南边略低。形成一个缓坡。 街的最南头便是清音泊头。 上岸后的右手第一家酒楼是夕照楼。 左手是清音坊的东坊墙。 夕照楼近于长街与清音东道的丁字路口上。
“沧垓” 东西两头,各有一大 “不可” 去处。 东头的以 “王府牌坊” 为止。 王府牌坊是长街上诸多牌坊中最恢弘的一座 “五间五层” 石座木楼牌坊。 牌坊以东,是邕王的封地。 也是邕王的南府所在地。 跨过此牌坊向东十几步就是白潮王府的外郭墙。 有府兵们把守。 一般老百姓没有胆量随便跨过 “王府牌坊”,进入藩王的地界和湖界。 那可是要命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舟子们不太有胆量将人卸到 “王府西泊头”。 邕王的府兵们个个凶神恶煞。 不太好说话。
楮州府人喜欢遇事分辨道理。 邕王府的府兵们最讨厌啰啰嗦嗦的大小道理。 刘金鎏是王府的府兵都头。要去的地方又是由府兵们严格把守的王府西泊头。 依以往的经验,舟子们遇上守护王府西泊头的府兵们,常常是 “有口说不清”。 府衙署发的执照牌有时也不顶用。 倒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遇上府兵们,小钱不管用。 舟子们又拿不出大钱。
从清音泊头出发,摇船到王府西泊头,来回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不过,舟子们既然收了人家的一两银子,自然要将刘一郎安全送到人家指定的泊头。 他们一边送人,一边抱怨:“在夕照楼吃酒也会出事? 民风日下。 不善,不俏。 刘都头一定是出门没查黄历,才会被北方佬打翻。 很不善,很不俏。 北方佬们从来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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昵称 “刘一郎” 的刘金鎏今日在夕照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与一位坐东的酒肉朋友,和两位陪坐的熟人,一起吃酒,品尝酒家新聘的大厨的手艺。 果真不一般。 酒友笑问:“有没有吃出一点 ‘红袖添香’?” 他们几人是夕照楼的常客,对酒楼里几个厨子的手艺都有所知。 刘一郎问道:“怎么?厨子是女子?” 友人嘿嘿一笑说:“曾是女屠夫。”
刘一郎挥挥手说:“粗俗! 不过这道肉糜丸确实鲜美。对了,贤兄看看,我在 ‘清音东道’ 上寻到了什么好玩意。 入不入你的法眼?” 说着,他从袖口里掏出一副水晶眼镜。 他不但是夕照楼的常客,也是酒楼西边的 “清音东道” 的常客。
“清音东道” 得名来自于 “清音坊”。 这清音坊就是沧垓西头的 “不可” 去处。 一般老百姓也是不愿意随便进出清音坊。 据说,其靠山是 “皇宫贵人们”。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清音坊兼作教授音律、歌舞、戏曲的艺术学堂。 庶民人家的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进清音坊学些琴棋书画,诗歌辞赋,也算学到一些本事。 邕王府招女仆就要问识不识字。 不识字的还不要。 楮州的布衣百姓们对能学到本事的 “学堂”,不愿意轻易亵渎。就连清音坊这种 “偽” 学堂,也多有尊重。
老日子里,“夕照牌坊” 外以西的一带,除了一个破旧的尼姑庵,叫 “清音庵” 之外,基本上荒芜人烟。 后来因为有了清音坊,又经过了好几十年的发展,清音坊坊墙外的 “清音东道” 如今倒成一处高雅的去处。 道的一边是清音坊的坊墙,另一边却布满书铺、画铺、古董铺,以及各色南北杂货铺。
与长街不同的是,清音东道一溜的店铺里貌似比较冷清。 因为摆出的货物的要价普遍比较高。 店堂却家家宽敞明亮。 这些店家的背后一般都有贵人们支持。 回头客多。 店掌柜们常常可以看到一表人材的刘家一郎刘金鎏,鬓簪花,覆锦袍,登狍靴。 左系朴刀,右吊玉佩。 光鲜亮丽地进出书铺、画铺、古董铺。 有时是陪着邕王府的玦三郎君。 有时是陪着其他客人。 也有时是单独一人。
他天生一幅好皮囊。 生下来后,爹娘锦衣玉食地供着这位 “小祖宗”。 刘一郎小时候,不但习武,而且读书识字。长大了不但魁梧英俊,脑子也十分活络。 他虽然是个府兵都头,但粗通文章诗赋。 颇能画几笔工笔花鸟山水。 可谓文武双全。 刘一郎属于 “家生子”,生下就是王府的人。 十五岁那年,他成为邕王府玦三郎君的贴身侍卫。 玦三郎君与他可谓 “以画汇情”。 玦三郎君是山水画名家。 作品多为皇家藏品。 流落到市场上的不多。 可谓千金难求。 刘一郎那里却很有几幅。 尺寸不大,却是真品。 手头一时紧了,在商贩那里先押上一幅,换来他相中的玩意。 清音东道的商家们也知道,如果刘一郎说是玦三郎君的真笔,没人敢说不是。
清音东道是一条有 “伎” 坊,无 “妓” 院的宽道。 从来不堵车。 伎坊就是被称为 “艺术学堂” 的清音坊。
清音坊占地面积很大,足可被称为一个行政坊。 坊内又分成这个那个的 “阁”、“居”、“舍”、“园”、“院”、“苑”,等等。 就说 “阁” 吧,每阁的命名与挂牌的甲等倡伶同名。比如,有一位在楮州府,乃至江南道名气颇大的倡伶,艺名叫 “莺柳”(《莺柳清音》)。 其阁名为 “莺柳阁”。 阁与阁之间又有甬道,只通小轿,不通车。 粉墙黛瓦,脆竹荫萋。 除了倡伶们的 “阁”, 还有教书先生们的住宅。 清音坊的教书先生们不分男女,均被称为 “博士”。 清音坊是名正言顺的大 “教坊”。 它的最北面的几处大院子,专门用来训练歌舞倡伶、说唱俳优。学子们多是被选进后,不到出师不准随意出坊。
早些年,刘一郎的主子玦三郎君,最喜欢访问清音坊的莺柳阁。 作为贴身侍卫刘一郎,常与主子携手同进同出。所以,他不但对清音东道东边的各商铺食庭很熟悉,对清音坊内的各甬巷亦是很熟悉。 虽然如今的玦三郎君对清音坊失去了兴趣,对刘一郎也不再有过去那等浓浓的情爱, 刘 “副都头” 却仍然是玦三郎君的侍卫。 仍然常常访问清音东道。
今日做东的酒友包的正是夕照楼二楼一间临湖的雅间。 这日天色甚好,又近黄昏,临湖的窗牖全部大大地打开。 窗外是绝美的夕阳西照,风流的水天一色。 夕照楼不但酒水菜肴,收拾的十分精致,而且依窗可闻从湖中花舫中飘来的吟唱琴乐声。 因为知道刘一郎不近女色,加之夕照楼的美食醴酒足以令人心旷神怡,请吃饭的友人没有专门请来歌姬陪酒。
几人吃吃喝喝,愉快地谈些风花雪月之事。 不知不觉中都有了几分醉意。 正热闹时,忽从隔壁雅间飘来一曲轻曼的歌声。 伴奏的乐师们,一琴一箫,偶尔几声中阮。 手法娴熟,配合默契。 歌伎的嗓音,清亮柔润。 刘一郎略通音律,听出曲谱是一支新谱,唱歌的人 …… 怎么听上去像是清音坊的 “莺柳”? 他心中油然生出一丝不快。 遣人去隔壁询问查实。
侍候他们雅间的跑堂回来说,吟唱的正是莺柳。 刘一郎皱眉。一个多月前,那莺柳突然宣称 “金盆洗手”,然后不辞而别。他问道:“ 莺柳不是宣称 ‘金盆洗手’,不再卖唱了吗? 隔壁是什么贵人,能使得莺柳破戒?”
跑堂忙答道:“ 刘都头,小人不很清楚。 那间里还有三个外地人。 听他们闲聊时的口音,好像是从北方过来的。”
“又是北方人? ” 刘一郎更加不快。 与许多楮州府乡民们同感,他不怎么待见北方佬。
那莺柳本是清音坊中有名的倡伶艺伎。 卖艺不卖身。 刘一郎的主子玦三郎君十分喜爱莺柳。近三个月来,一直在向清音坊讨要。
玦三郎君这一年里,也悄悄地捣饬出了一家小乐坊,叫 “梨香乐坊”。 他那个乐坊卖艺也卖身。 艺人们是清一色的清秀小男生。 应该是邕王府的一个小戏班子。只是,玦三郎君不想让它只是一个 “戏班子”。地点就在长街最东头的 “王府牌坊” 附近。 在邕王为爱子开建的 “梨香别院” 的一个侧院中。
“梨香别院” 内的各轩台楼阁,均是盖建得极为奢华。 那年,邕王特意为梨香别院安排了 “开府” 大典。 按说,只有亲王的、藩王的、郡王的府邸可用 “府” 字。 玦三郎君是邕王的庶子,他的宅院不为 “府”。 进而乔迁之喜不能称为 “开府”。 可他这个等级的郎君们,生下便为 “国子”,爱借用 “府” 字,提高一下身份。 邕王自称 “梨香散人”,为别院起名 “梨香别院”。 邕王的别院,自然是 “府”。
自挂出牌子之后,“梨香乐坊” 的生意无起色。 小男生们抚琴咏唱得还好,却不怎么吸引客人。 首先,乐坊的地点不好。 离邕王南府太近。本地的消费者们都知道,外地人也被告知,“王府牌坊” 是沧垓的东尽头。 走到从东数的第二座牌坊 “紫气映辉” 下,大多数人便会择路避开。 梨香别院建在 “王府牌坊” 和 “紫气映辉” 之间的地段上。 这一地段的地皮是王府的。 虽然鼓励庶民们租住。 但租住的住户们都是老实人。 寥寥几家商铺也多是为王府服务。
其次,沧垓东头的生意一贯冷清。“紫气映辉” 牌坊西面的商家的生意也是一般般。 沧垓上的生意是越往西越兴隆。 玦三郎君却认定自家乐坊生意冷清,是因为没有一位像莺柳那样叫得响的名伶。 他想要从清音坊买下莺柳,到他那里去做头牌。
“莺柳” 是立了阁的倡伶。 “莺柳阁” 除每年要向主家交出两成的利润外,还要养活手下六个弟子、三个乐师、男女佣人、护院等等十几口人。 清音坊为莺柳阁开的价非常高。 意思是,要买莺柳就必须买下一阁的人。 搁在过去,玦三郎君可以想都不用想,一掷千金。 不过,目前的他,手中羞涩,“买不起”。
如今的邕王府实质上是王世子当家。 他对曾经的花花公子玦三郎君的花销,看管的非常紧。 在他看来,玦三郎君如今食邑五十户。 五十户的田赋税收还不够养活一个 “乡伯”? 再说,他是名画家。 卖卖画也能赚不少钱。 邕王府不应该再像养小儿一般地养着他。 虽然说兄弟手足情深,但作为未来的邕王,首要的考虑,当然应该是维护藩地和王府的利益。 琚大郎君倒是同意先高利贷钱给弟弟,帮助他凑上一部分买莺柳的花费。
玦三郎君在骨子里,是霸道惯了的人。 他从小到大想吃什么,别人基本上都是乖乖地送到他嘴边。 虽然近几年来他走了一点背运。 表面上对人待事越发温和,但以往的骄横并没有因为朝廷对他的小惩,而彻底剔除干净。 在他看来,买个倡伶 “不过是买个奴”。 两边又是熟人,清音坊无需狮子大张口地要价。他虽然走了一点背运,手中暂时缺钱,但这么不给他面子,他非常不痛快。 他尤其对哥哥和父亲大人不满。 在这笔买卖上,他们怎么都不愿出面。 父亲大人也就罢了。 这两年来一意修道。 哥哥话里话外地向着清音坊。 什么 “公平合理”,什么 “和气生财” …… 一套一套的。 玦三郎君一肚子的气。 一个王府还用顾及一个教坊吗? 他又不敢到处撒气。 人走背运,喝水也硌牙。
他是这么认为。 刘一郎更是这么认为。 “不过是买个奴” 的想法本来就是刘一郎先提出的。他是府兵都头。 一贯看不起清音坊的莺柳。 对他来说,允许带刀的人就该地位高。
刘一郎叫侍候他们雅间的跑堂,去隔壁请莺柳过到这边来。 他要问话。 跑堂请了几次,都是空手而归。 禀告说,莺柳正忙于与友人排演新曲。 实在无空过来应酬。
怎么? 莺柳这就敢不再给他面子? 刘一郎此时已是两坛冽酒下肚。 酒气忒大了些,冲昏了头脑。 你不过来,那么我就过去。 他听也不听友人们的劝阻,一点不讲究地手提着酒壶,闯向隔壁雅间。
他一脚踹开雅间的门,大骂道:“ 莺柳! 臭婊子! 贱货! 真以为成良民了?! 摆出个臭架子! 别忘了,这楮州城里谁是老大! 也别忘了,哥哥我过去是怎么捧你的。 婊子就是不讲良心。 花了我的钱,还敢与人私奔? 好,好,今日回来了,很好。 哥哥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我不信,我还请不动你了?”
几个友人也没怎么拉他。 其中两个向莺柳所在雅间里望了一眼。 虽然多数是生面孔,但屋中之人不像是善茬。 他们缩回到自己屋中。将刘一郎单独地留在莺柳的雅间中。
“莺柳” 是艺名,本人是一位色艺俱佳的坤声倡伶。“倡” 者,“乐人” 也; “伶” 者,“艺伎” 也。 “坤声”,女子之声也。 他是一个用女腔唱曲的艺伎,是男人。
培养出一个坤声男倡伶很不容易。 许多男子在变声期后,嗓子往往废了。 声乐胚子,在清音坊内被称为 “咏廪学子”,简称 “廪子”。 他们上课的地方被称为 “咏廪”。 几十个廪子中,不一定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坤声男伶。 成年后,仍然能保持色艺俱佳者,更是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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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多前,有传言莺柳已被北方过来的一位富商 “赎身”。 据说,金盆洗手不再唱曲。 尤其不再用坤声唱曲。 听到消息后,玦三郎君大怒。 眼见着手中的钱就要凑够了清音坊索要的底价,你怎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刘金鎏也跟着愤怒。 狗腿子的本色嘛,喜怒哀乐皆随主子。 难道外地富商的铜钱比玦三郎君的香? 当他们再次到清音坊要人时,清音坊坊主解释了 “买” 与 “赎” 的不同。 被 “赎” 后的莺柳,从此亦为 “良民”。良民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继续干 “倡伶” 这个行当,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在清音坊内。 何去何从?全由莺柳自己决定。 莺柳为了庆祝他的自由,与知己们一同乘船逆水向西,去了向往已久的 “西海淀”。
小白洋湖的西边有一条宽而长的水路,宛转蔓延,连接远处一处荡浜叫 “西海淀”。 那里青纱蔓蔓,苇花婆娑。 行舟于芦苇荡中,别具风情。 从小白洋湖西口出发到西海淀的这条水路,两岸亦是风光旖丽。 如若悠闲荡舟,逆水而上,亦可悠哉地玩上五天五夜。
西海淀那一带不再属于邕王的藩地。 甚至不在楮州境内。 刘金鎏不敢擅自越出藩地抓人。 朝廷为了防止藩王们潜在的违法行为,有几条制约他们的硬规矩。 比如,藩王们所封地的刺史们、太守们、长史们或通判们,负有监察当地藩王府的责任。 一旦发现有不妥之处,必须立刻禀报圣上。 有权调动当地兵马抓捕、阻拦和围剿擅自越出藩地的王府下人们和府兵们。 再比如,帝国的藩王们不允许有超配额的府兵。 单字王府如 “邕” 王府,最多只可拥有一千卒。 刘金鎏十五岁入府兵,他当然清楚这些规矩。 他就是再想讨好玦三郎君,也清楚擅自越境的后果。
没想到,莺柳今日现身夕照酒楼。 得来全不费功夫?
随着突如其来的动静,雅座里吹拉弹唱的人都停住手中活计。 一齐抬头望向他。 雅间里共有五人。 窗边原在抚琴的那人,抬头瞟了一眼动静,转身望向窗外。 他抚的琴名为 “桐爨子”。 莺柳坐在靠近窗边的一只花凳上,手捧一只螺钿紫檀阮咸,名为 “恋花”。 琴和阮,均是刘金鎏熟悉的物件。 只是近几年来,莺柳鲜少再使用。 借口是 “触物生情”。
另两人坐在酒桌旁。 其中坐在南窗和酒桌之间的那位,是位极为风雅的人物。 近而立之年。 风华正茂。 眉清目秀。衣着华贵。 手里捧着一柄玉箫。 估计是为莺柳赎身的那位 “富商”。 而另一位年纪五十多岁的人,竟然是清音坊的供奉博士,乐理教习李子恭先生。 楮州府的高门大户子弟们,但凡学习过 “礼、乐” 两艺的,几乎都在李先生那里上过礼仪和乐理课。 王府里的两位公子,琚大郎君和玦三郎君,但凡遇到李先生时,也必然会客气地执师生礼。 恭称一声 “老师”。
角落里还站着一位虬髯壮汉。 皂衣长袍黑幞头,腰间一条红皮腰带上有一个镶宝石的金带扣,颇为刺眼。 他人,高大魁梧,比刘金鎏高出两三寸。 肩膀极宽。 可谓膀大腰圆。 他双臂环胸,右手紧握一把未出鞘的长刀。 刀鞘和刀柄上亦镶有宝石。 面部皮肤黝黑粗糙,络腮虬髯。 看不出多大岁数。 微眯的眼睛和习惯性下撇的嘴角,给人一种随时准备进攻的凶猛相。 刘金鎏环视一番后判断出,一屋人中,此人最具威胁力。 可在楮州城里他能怕谁呀? 他可是生不改名死不改姓的 “城东霸王” 刘一郎,大名鼎鼎的刘金鎏。
见到李先生惊讶和不快的面色,刘金鎏稍有收敛。 他只微微地向李先生作揖执礼,说道:“ 一郎不知李老师也在这里。我是来抓私逃的歌伎。 叨扰了。”
莺柳此时已放下手中阮,缓缓地走近刘金鎏。 按规矩深深地躬腰执礼。 平静地说道:“ 刘副都头,莺柳已是自由身。 先前正与两位好友在李老师的指导下,演习一首友人才谱写出来的新曲。 不幸叨扰了刘副都头。 刚刚实在是无空去隔壁拜访。 既然刘副都头不请自来,那也请入座吧。 今日是莺柳做东,余下几位不会有异议。 天色已暗,食博士,请多掌几盏灯。”
“食博士” 是当地人对食庭酒楼跑堂的尊称。 当地人喜欢称茶坊里泡茶的为 “茶博士”。 酒肆里沽酒的为 “酒博士”。
莺柳的几个 “刘副都头” 刺激得已是醉醺醺的刘金鎏心头突突冒火。
刚才的动静有些太大。 夕照楼的掌柜已带着两位彪形大汉上了楼。 莺柳摇摇手,只叫他安排添一幅碗筷,重新收拾一下桌椅,再增添两道新颖的爽口小菜。 掌柜安排好一切,陪着笑脸要众人慢用。这才下了楼,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这两间雅间的食客们都是得罪不起。
莺柳这才为刘副都头仔细接绍生客。
站立的魁伟虬髯大汉也姓 “刘”。在朝廷禁军中任步军都头。 因为有了这位正规军的刘都头,莺柳不得不改称邕王府兵副都头刘金鎏为 “刘副都头”。 这本是合情合理的事,可在刘金鎏看来,莺柳是在羞辱他。
那位衣着华丽手持玉箫的人,是音律行当内大名顶顶的 “陶七先生”。 这位气度不凡的 “乐” 人,十分高雅潇洒。 从头到脚透露出一股天生的高高在上的气质。 与王府中两位含金汤匙出生的公子们不相上下。 这张清丽的面孔似乎在什么地方或什么时候见过,却记不太清楚了。
窗边那位白衣人,莺柳介绍说,是位正在休沐的禁军殿前 “游骑将军”。 殿前游骑将军是武散官。 可被随时任命调用到各处。 他是近来在军中名声赫起的 “玉面桃郎” 陶韜。 人称 “小陶将军”。
陶七先生突然从哼出几声轻蔑地笑声。 他问道:“刘副都头,不认得小陶将军吗? 九年的时间相隔不算太久远吧? 你认不出我来,也就罢了。 怎么连曾经颇为熟悉的人,也识不得了?”
刘金鎏此时醉意渐浓。 恍惚想起,问话人是 “陶七先生”。 他向陶七先生拱拱手,说道:“ 恕我眼拙,实在记不得是哪位小陶将军。 那么,请几位喝上一盅,叙叙旧? 一郎不才,略通音律。 亦是李老师的学生。 既然老师在,不如我们一起向老师敬酒请教些许? 来,来,李老师,一郎先敬你一盅。” 没等对方回话,他先将手中的酒清空。
李子恭先生起身,客气地告辞说:“ 一郎,谢谢你的敬酒。 可是,老夫不胜酒力,已有醉意。 吾出门已久,恐内人担忧。 吾这就先走一步。”
窗边白衣人,此时起身问道:“ 李老师,我陪你一起过去,如何?” 那声音不洪亮却醇厚悦耳。 李先生点头说道:“善。”
白衣人抱起窗边的 “桐爨子” ,直起腰。 腰身硕长挺拔。 他扭头嘱咐欲随他行动的刘都头不必相送。 又对莺柳和陶七先生说道:“ 两位贤兄,请陪刘都头多坐坐。 他难得有机会到南边来。 我去去便回。 ” 说着,抱着琴,扶着李先生,一同走向雅间门口。
这时,跑堂已将屋里灯火点足。 刘金鎏能看清那张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是一张绝色的面孔。 二十出头。 肌肤白皙润滑如羊脂白玉。 剑眉入鬓,一双清澈明亮的鹿眼,在灯光下竟然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彩。 鼻梁高挺。 唇色丰腴。 印堂饱满。 颚骨棱角分明。 这副长相,阴阳兼顾,男相女色。 恰恰貌似玦三郎君笔下,畅想多年的卫玠。 这幅面孔倒是担当得起那个 “玉面桃郎” 的绰号。
刘金鎏感到有些恍惚。 这张脸亦是似曾相识。 头晕,实在想不起来。 一位将军具备这副出众的美貌,不辜负他那个花哨的绰号。 搞不好也是靠着背景或难以起齿手段上位的绣花枕头。刘金鎏想到这里,突然一个冷颤。 他似乎听到玦三郎君的声音:“一郎,你又多想了。不是吗?”
众人恭送李先生。 白衣人与刘金鎏擦身而过,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刘金鎏瞟见那人从箭袖口中露出的手。 骨节突出。 他想像不出,假若这确是一只多年握刀的手,怎能娴熟地弹出时才那一曲优雅的音调。 他已对莺柳刚才的不恭之言心生芥蒂。 又见到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时的傲慢行为,心中更是突突地冒火。 假如不是因为有李先生在,他可能已经出手摔打东西。 他在脑中狠狠地扇了莺柳两个耳刮子。 他想踹那个正搀扶着李先生跨过门槛的家伙一脚。 他轻呸了一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正要出门的人听到。 他故意将酒壶举起,假装对嘴灌酒。 顺便瞟向那个健硕的身影。
小陶将军似乎没有听到。 他头也未转地扶着李先生慢慢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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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轻蔑十分不爽。 是不是这样,刘副都头?” 刘金鎏听到有人问道。 问话的是陶七先生。 他将目光收回到陶七先生脸上。 这副眉清目秀的面孔肯定之前是见到过。 只听陶七先生说道:“ 好了,刘一郎,不耍了。 我乃京城陶七郎。”
刘金鎏愣了一下。 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陶七郎,陶子峘?
“九年前,与你有过一面之交。 也仅仅是一面之交。 不记得,不为过。我那时过来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小弟。 小弟那时虚岁十四。 从小在锦衣玉食中成长,处处倍受呵护。 他根本不能想象世间的险恶。 天真轻信,轻易地爱戴上一位不值得爱戴的人。 你一定不会忘记,你那时从清音坊内掠走的学子小 ‘桃桃’ 吧?”
听到 “桃桃” 两字,刘金鎏猛然惊醒。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与这个名字相关的那张脸,和那件封尘九年的往事。 他声音发颤地问莺柳:“莺柳,那位难道是 ……? ”
莺柳打断他,答道:“ 正是当年的记名师弟桃桃。 两个月前,他用在战场上搏命挣来的千两噬血黄金,为仆赎了身。莺柳已有了户籍文牒。可以单独出行而不被官府质疑。 这位刘都头是小陶将军,也就是师弟桃桃,特意为仆请来的随行护卫。 再过两日,莺柳将随陶七先生和师弟一起南下。 七郎君一行将陪仆访问 ‘广南王’。 广南王与仆之生父曾有交往。 又与七郎君的嫡母是异母姐弟。” 话外之音,从此你再也奈何我不得。也再麻烦清音坊不得。
怪不得认不出白衣人的面孔。 一个成年人的面孔在九年中可能变化不大。 一个尚未束发的总角小儿长成一个弱冠之余的青年,其面孔多会有些变化。 更何况,那人是从一名娇柔甜美的教坊小学子成长为一名沥血杀人的帝国将军。 刘金鎏被这一事实震惊得心发颤。 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被无情折磨后,满眼哀怨、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的小学子。 他脑海里的最后印象,是一具蜷缩在角落里,生机全无的 “尸身”。
他心里产生一阵恐慌。 他和桃桃之间的怨恨可谓 “不共戴天”。 当年,是他收买人绑架了桃桃。 是他带头群辱了桃桃。 是他下令溺杀了桃桃。 虽然他从始至终都伪装着和掩盖着自己,但他很清楚,桃桃在有意无意中仍然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他在事后清除干净了所有可能的证人和证据。 当时从京城过来办理 “桃桃失踪案” 的朝廷侦探们,没能在楮州府找到足够的证据,无功而返。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本该在小白洋湖底化为一堆白骨的小桃桃,居然还活着。 这不可解释,也不能理解。 也许正如他怀疑过的,小桃桃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精。 那孩子曾是非常美,美得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会心悸发颤。 它是个能变形迷人的魑魅,能暗中摄魂的魍魉。 可以说,它是个 “魔高一丈” 的妖精。
难道那个妖孽欲来报仇? 想到自己对小桃桃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刘金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摸了摸寸刻不离身的朴刀。 他头痛欲裂。 痛得他有些清醒了。他心生离意,越快越好。此事一定要早点禀报玦三郎君。
这时,他耳边又响起陶七郎的声音:“ 刘副都头,你害怕了。 眼里充满了恐惧。 你这些年来进步并不大。 九年了,仅仅是一个府兵都头,还是个副的。 你背后依靠的可是强大的邕王府中最得宠的玦三郎。 算了,你一辈子也只配做玦三的狗腿。” 说着,陶七郎为自己斟了一碗酒。 一口压下。 轻赞一声 “好酒”。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惊恐又愤怒的刘金鎏,说道:“ 你虽得一 ‘城东霸王’ 的绰号,却也只能在楮州府这种小地方,欺男霸女。 你若真有热血和胆量,就该像小陶将军那样,去边疆杀敌,上前线砥砺。 你若是真那样做了,只要能生还,你亦能得到黄金三千两,白银三十万两。 莺柳此刻恐怕亦是你的人。”
刘金鎏起身欲离开,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五大三粗的刘都头一下子将他按住,笑道:“小老弟,不急。 我刚才没得好好喝酒。 哦,不对,是 ‘嚓(吃)酒’。 咱俩都姓刘,怕是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你与他们道不同,可总可以陪同姓老哥喝几壶吧?” 刘金鎏感到肩上的压力。 要不是因为他亦是练武之人,下盘稳,怕要一屁股坐地上。 他试图扭转开来,感到无力挣脱。 他只好坐下。
莺柳故意大惊小怪地问道:“什么?七郎君,三千两黄金,三十万两白银?莺柳一辈子怕也挣不来那么许多。 幸亏陈老坊主不知道。 要是早点听到这个数字,仆的身价怕更高了。 听说师弟花了一千两黄金,老坊主才答应。 真真地折煞仆了。 仆哪里值千两金? 刘都头,君得多少黄金?”
刘都头嫌用酒盅麻烦,早开始换大碗喝酒。 一边盯着刘金鎏,一边大口吃肉,他听见问话,放下手中箸,抹抹嘴,欲为莺柳斟酒。 莺柳拒绝了。 歌者无辛辣。 刘都头回答说:“ 朝廷战后,依官阶和战功打赏。 我得到黄金十两,银五百两,布帛二十匹。 我无家眷,无父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等奖励足矣。 ”
他压了两口酒,顺下口中菜后,说道:“小陶将军特殊。 听说几年前,要不是他的多谋善断,六千马军早埋骨黄土了。 听说,他做的那件事算是违军令。 按朝廷规矩该砍头。不曾想,圣上得知后,特下旨赦免他的死罪。 只被流放边关刑徒营筑墙。 我就是在那时认识得他。 我也没想到最后会与一个刑徒有过命交情。 这小陶将军是难得的将才。 听说这句俗话没有,一郎小老弟? ‘万卒好找,一将难求’。”
陶七郎冷冷地哼了一声说:“ 无知者无畏。 他早先就是个易被人煽动利用的傻瓜。 太天真轻信。心肠又软得害己害他人。 不然九年前也不会让某人轻易套了麻袋,挨打受辱,最后被沉湖。他命大,酆都城主那时没收他。 大刘,请以后少提进刑徒营的那段往事。 我为他后怕。”
刘都头见刘金鎏的脸色由紫转青,由转为灰白,笑道:“好了,好了,一方霸主也算是难得的人才。 小老弟别听我瞎嘚嘚。嚓酒,嚓酒。”
为了缓和气氛,莺柳笑眯眯地起身,恭敬地为坐立不安的刘金鎏斟了一盅酒,说道:“七郎君,莺柳爱听桃桃在大战中的故事。 传说,陶国公战后骄傲得个头都拉长了。 是不是七郎君? 刘副都头,且多坐一会。 仆知道你也喜欢听英雄故事。 刘都头,说说你是如何与桃桃分手之后又相见。”
刘都头一口喝净碗中酒,又为自己斟满一碗,说道:“这事说来也不复杂。 大战初起始,上面来了大赦令。 特赦全营刑徒充军。 被赦? 当然高兴。 但是,充军?与刑徒无太多区别。 在多数人还没回过味来时,毛桃直接被擢升为马军裨将。 他要带着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们去马军。 我哪里知道怎么打马战? 没去。 后来,就带着兄弟们加入了禁军步军。 记得,他向我们告别时,披甲上马的那一刻,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背也不驼了,脚也不瘸了,眼睛发光,威风凛凛。 如今他在大战中的英武,早传遍了。 这毛桃,嗯,小陶将军,特别能打。 也特别会打。 如今我那些兄弟们都知道这个玩笑,‘桃’ 旗底下能 ‘淘宝’。 那先一个 ‘桃’,本是指陶国公的 ‘陶’ 姓。 陶国公是树大纛的大将军。 大战中,领军的大将是陶国公世子。 对吧,七郎君? 听说你也做了一阵子幕僚?”
陶七郎回答道:“ 我们兄弟几人除了五哥,都或多或少上过前线。 大哥是前线副总部署。他是武将,只能做副手。 四哥是右军副部署大将。 淘奴被派去为四哥做先锋。 我去右军做了几天幕僚。 是为了见淘奴。 后来见有四哥照看顾他,我回了京。 ”
刘都头感叹说:“你说说,你说说,这还真是虎门无犬子。 在大战中, ‘陶’ 字大纛是我们的主心骨。 我们一见 ‘陶’ 字纛,就能猜到先锋将军多半会是毛桃,嗯,小陶将军。 ”
陶七郎补充说:“此次的右军以阿耶过去的幽州军为主力。 阿耶做了朝官后,将幽州军交与四哥打理。 此次圣上特许四哥打出陶字大纛以振军心士气。” 莺柳知道幽州军即为大名鼎鼎的陶家军。 陶国公因为怕御史台的清流们弹劾他 “功高盖主”,不许任何人再称那支军队为陶家军。
莺柳笑问:“刘都头,你们都称桃桃是毛桃吗?”
刘都头答道:“可不是。 我可不知道谁先起的头。 好像与他的马弁陶马奴有关。”
莺柳问:“噫?陶马奴不是奴仆吗?怎敢叫主子 ‘毛桃’?”
“当面不敢,背后还不能了?马奴也是我们一伙儿的。 武艺不怎么滴,骑术倒是一等一。”
“噫?刘都头,你不是步军吗? 怎么知道陶马奴的骑术好?”
“毛桃说好,自然就好。 我听说,有个什么金鹰王爷特别喜欢打马球。 以打败毛桃和马奴组合为傲。 击鞠不就是要求骑术好吗?”
刘都头觉着口渴,灌下一大口酒,对刘金鎏说:“一郎小老弟,告诉你,毛 …… 小陶将军每次战役之后都要派人来问候我们兄弟几个。 他那人是真讲义气。 跟他交朋友,不亏。 小老弟,回头有时间了,我约你喝酒。 不对,不对,是嚓酒。 咱哥儿俩好好侃侃。 知道吗? 如今 ‘玉面桃郎’ 这个名号,在西北边境是用来吓唬哭儿们睡觉的。”
陶七郎哼哼地笑了一声。 这个刘都头,每次提起 “毛桃,嗯,小陶将军的英武” 时,都要夸大其词。 一次比一次细节多。 也一次比一次更离谱。 虽然两人都在右军战场上,但一人在马军,一人在步军。 不知道他们平日里怎么交流。 大约陶马奴就是干通讯的。 但凡见面后,几人总要互相之间大大地自吹互捧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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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鎏根本没心思再听 “毛桃,嗯,小陶将军的英武”。 他越听越心慌,也越郁闷,如坐针毡。 什么圣上如何如何,陶国公如何如何。 这不是在警告他,桃桃如今的大靠山是谁吗? 他其实早知道桃桃的靠山是谁。 可是刘金鎏坚信,“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过去是那样,永远是那样。
九年前,假若他知道玦三郎君隔年会被贬为庶民;邕王会不再听信爹爹的进言和辩解;邕王下令将他赶出府兵;并贬谪他们全家去乡下务农,他也许会将 “桃桃失踪案” 一事做得更加谨慎和隐蔽。 虽然京城里来的皇家侦探们在楮州府并没有找到任何实证,但他们曾有强烈的怀疑。 刘金鎏自然知道他们知道谁是主谋。 绑架又是为了谁人。 最后,邕王不得不出面将事情抹平。
两年后,邕王赦免了爹爹,王爷离不开对他忠心耿耿的爹爹。 四年后,玦三郎君和他也逐步回到了楮州府。 他再次成为府兵,擢升为梨香别院的护卫都头。 他以为风雨过后,花好月圆。
他真没料到,一个那时见不得杀鸡宰羊的娇小子会有那么顽强的生存能力。 那小子是在昏迷中被装了猪笼沉湖。 怎么能在九年后,又一次出现在楮州府。刘金鎏此刻真是很害怕。不仅是怕见桃桃,更是怕回忆往事。
刘金鎏紧锁牙关,低着头,右手紧握刀把。 左手指玩着酒盅。 他的忍耐程度几近极限。 莺柳见气氛又一次尴尬,打岔地问道:“ 哟,刘都头,君赠予莺柳的这只镶宝石银项链是在哪里搞到的。 做工是糙了点,但颇具异族情调。 刘副都头,要不,你也看看?” 说着,将项链双手捧向刘金鎏。 轻轻地放在后者的台面上,又轻轻地抚摸后者的左手。 他为刘金鎏满上酒。 摆出了最为可人的姿态。 莺柳多年为艺伎。 察颜观色的能力炉火纯青。 活跃气氛的能力也是炉火纯青。 刘金鎏不想看什么异国情调的宝石银项链。
刘都头回答莺柳的问话道:“打扫战场时捡到的。 一个胡人百夫长怀中之物。 我那里还有好几样。 你看我这只腰带扣也不错吧?从一个敌军参将腰上拽下来的。 我亲眼目睹小陶将军一刀削掉那家伙的半边脑袋。 那时两方混战。 小陶将军当时要是没出现,我差不多也要交代了。 结果大难不死,还得了这么个玩意。 过后,他要我去找那匹战马,我先去扒了腰带扣。 这财不发,过后不补。他把我臭骂一通。 说那匹马,才是千金难买。 自己跑去追马。 这我哪里能懂? 我一个步卒,根本看不出马的好坏。 再好的马,驮上我这么一个重身子,也要被压成怂驴。 你要是喜欢这些,我都给你? 要不要分给你那些弟子们? 小娘子们都喜欢这类东西。”
陶七郎笑出了声。 真是吹牛不死人。 骑那种 “千金难买” 宝马的人,哪里会是一个小参将?是黄金贵族。 听四哥说,他听到同样的故事后,笑骂这一对活宝不知轻重。 还是陶马奴脑子清醒,当即割下了被削掉半边脑壳的头颅,挑在长枪上,驱马狂转,大喊着胡语:“大汗殁!大汗殁!” 四周敌军见大汗殁,顿时溃散。
莺柳笑着答道:“喜欢。 莺柳爱英雄。 喜欢和敢杀人掠物的刘都头耍。仆可看不上糟糠芯绣花枕头。 刘副都头,你说呢?”
他见刘金鎏一脸阴鸷,赶紧转头又问刘都头:“刘都头,仆还是不太相信桃桃敢那样杀人。他小时候可爱的令人总想亲亲他的小脸蛋。” 他突然发现此话不妥。 桃桃就是因为令人喜爱的令人嫉妒,才引起了那桩绑架案。
刘都头接话说:“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 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不敢相信他敢杀人。 大战中,开始有人称他是 ‘陶一刀’。 说他喜欢一刀毙命。 再后来是 ‘冷面陶郎’,是因为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再再后来,就变成了 ‘玉面桃郎’。 其实, ‘玉面桃郎’ 就是 ‘冷面陶郎’。 不过字面漂亮一些。我识不得几个字。 只是听别人这么说。”
莺柳说:“莺柳前些日子听说过一首童谣 ‘桃花夭夭,玉色俏俏,长刀银弩,骐骥骁骁’。 据说就是形容 ‘玉面桃郎’ 的。 没想到这个长刀银弩的 ‘玉面桃郎’ 竟然会是桃桃。 吾等真真是井底之蛙了。 你说呢,刘副都头?”
他一会这个 “刘都头”,又一会那个 “刘副都头”,像绕口令似的,逗得陶七郎和刘都头哈哈大笑。
刘金鎏却气得两眼发黑。 他强忍怒气,站起身来,叫道:“ 莺柳,臭婊子! 你不要小人太得志! 过去我给你的金银珠宝还少吗?如无邕王府多年捧你,你那个阁能养得起十几口人吗? 光玦三郎君赠你的字画就值万两白银。 倡伶就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诸位,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叨扰了。” 他跳起身,迅速向门口走去。 这次,没有人拦他。
他突然回身,一拳砸向莺柳。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莺柳打翻在地。 刘都头跳起身,挡住他的第二拳,说道:“小老弟,这是如何? 有话好说。 我们只是调笑,玩笑。 不要动手。 小老弟,小陶将军请我给莺柳做护卫,你伤了他,我该如何是好? ”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莺柳等一直故意用话挑逗刘金鎏。 经过前几年的上上下下,他虽然内心仍然霸道,却不再轻易挑衅。 假如他没有像今晚这般喝了近三罈冽酒,他也许还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虽霸道却识时务。 这是明显地斗不过莺柳一伙。 请他来吃酒的伙伴们一见到这间屋里的人物,都老实地缩回自己屋里看动静。 可是,一个平时欺负惯人的人,酒一上头,哪能忍受被他欺负惯了的人的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听见搀扶莺柳的陶七郎叫到:“刘一郎,你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年,你正是如此欺负像桃桃那样的弱者。你有胆子与如今的小陶将军过手吗? 欺软怕硬的狗! 今日,我定要为我的小弟讨回公道。”
刘金鎏愤怒地回怼道:“敢!不信试试!” 说着,抽出他的朴刀。
刘都头马上挡住他说:“小老弟,不动家伙,咱们空手练。” 说着一只手举起未出鞘的刀,拉开一个拳架,挡住刘副都头。
陶七郎气得笑了起来,道:“敢? 你不配! 先试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刘都头。大刘,你不是要当莺柳的护卫吗? 从今日起,他便是汝之主人。你要为其主痛打那条恶狗。” 边说,他在吓得浑身发软的一个跑堂的帮助下,边将莺柳连扶带拉地弄到门外廊中。 有人大喊着,叫人为莺柳疗伤。 此时,莺柳的半边面孔已开始红肿,嘴角流血。他刚才头先磕到了桌沿,又重重地跌倒,昏昏糊糊地半死不活。
刘都头一边抵挡刘金鎏的进攻,一边对他说:“小老弟,看来我没了选择。 我今日是莺柳的护卫。 你把我主子打成那样,我不揍你,对不起主子对我的好。也对不起我挣的这份钱。 要不,咱们真比划比划?玩点真家伙?”
陶七郎嚷嚷道:“啰嗦什么?上!”
刘金鎏毫无惧色地大叫道:“真家伙就真家伙!” 说着冲向对方,使出全身招数,下手无比狠毒。 雅间里充满叮当五四的击打声。 同姓的两位都头玩起了真家伙。 刘金鎏后来对自己的冲动,无比悔恨。与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的人,不能谈什么真家伙假家伙。想保命就不要动家伙。
一楼大堂里的食客们见二楼有了骚乱,吓得纷纷逃离。 二楼廊梯和大堂中,一片混乱。
陶七郎对急急上楼来的夕照楼掌柜和身后的保镖们吼道:“ 谁也不许拉架。 一切损失由我承担!”
掌柜的喊道:“ 我的哥哥,陶七郎君呀! 使不得! 打坏了夕照楼是小事,伤了人才是大事。 那可是刘大邑司家的刘一郎,城东霸王刘金鎏 ……”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惨叫,接着有人落水的声音。
刘都头走出雅间,说道:“ 还真是个糟糠芯绣花枕头。 没打几个回合就被我甩入水中。 这楮州府里的霸王们都这么不经打吗? 好没意思。对不住啊,七郎君,这里得有你多担待了。”
陶七郎摆摆手。 他叫人赶紧依照常规,给捞人的舟子们送去劳务钱。
刘金鎏乃是楮州府的 “城东霸王”。 他能否咽下这口气?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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