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冻死狗”那日
【本章简介】十一月底这一日，气温急降，异常寒冷。小宝照常要去“翰林咖啡”值晚班。同一天，阿东出去送外卖，留下小宝一人看店。店里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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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谚语：“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年”。今年小雪时节，恰恰来了一场雪。万物银装素裹，颇具诗意。不过，那点雪没几天就化为水。到底“全球变暖”，隔了两天突然回暖，接着是一场冰雨。过后似乎恢复正常。白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入夜后气温又是剧降。过几天，又是连雨带雪。反复折腾。翰林巷的路面上不用淘气包们浇水，也结上一层薄冰。李阿姨、肖菊、“大姐大”等翰林巷上人家自愿组织起的娘子军们，天天要到大门外扫雪、除冰，以防有人不慎滑跤。翰林巷，理论上讲，属于常年开放的旅游街道。有人在翰林巷上不慎摔，汪家堡村委会要付法律责任，承担医疗补偿。
奶奶岁数到了，受不了天气忽冷忽热的折腾。决定暂停去西岩寺那里添油上香，进山的小径更加难走。她那个岁数不慎摔一跤，可是要命的事。她每天窝在“柳堡”范围里：东院、西院、“柳堡旅舍”，遥控她名下的几处商务。连镇中心的“怡情茶寮”也不去。那里有合伙人“老仙儿”专理。
十一月底的最后一日，气温降到异常的低。这几日来来去去的融冻融冻，朝北的屋檐上出现了小冰柱。“柳堡”各院屋里的地暖都是开得足足的。暖气片摸上去烫手。朝南的几间大北房里，整个一个小阳春。可惜，小老板柳小宝无法享受。他必须带着三遍去值晚班。小宝近来像打了鸡血，干劲十足，令人不解的“吃苦耐劳”。三遍则被小宝爸柳二正式任命为监护犬，左右不可远离小宝。它是西伯利亚哈士奇种，天冷了倒越发活泛，精神抖擞。
小宝离家前，硬给三遍套上了一件浮夸的霓虹外套，和四只爪靴。据说外套是带有传感功能的智能外套。三遍觉得丢脸面。西伯利亚哈士奇，冷天出门要套上件胡里花哨的霓虹外套，还要穿鞋？只能证明人傻，犬更傻。它很怀念小宝还在昏睡的去年冬天。偶尔跟着棕熊出去玩时，没有这么多的名堂。棕熊不怕冷，三遍也不怕。一獒一犬跑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带劲儿着呢。“多丢脸呀！我二不二呀？！” 三遍抗议道。小宝说：“不丢脸。你有灵魂，是半个人类。人类怕冷。” 什么逻辑？三遍无可奈何地由他摆布了一番。不过，一出门它就滑了一跤。穿上“鞋子”，它不会走路。它真不高兴了。干脆坐在地上摆烂。小宝无奈只能帮它脱了爪靴。
到了地方，小宝将三遍留在观景台上，嘱咐道：“三遍，我知道你不怕冷。可今天忒冷，而且观景台上风大。奶奶说，无论是人，还是犬都需要多注意防寒。你不可在台子上呆太久。我给你留下后门。早点进屋啊。我去值班了！哦，你要是想出什么好诗句，早点让我知道。我帮你写下来，省得后来想不起来了。” 说完，蹦蹦跳跳地跑下防火梯，钻进三楼“翰林咖啡”的后门，直奔员工专用区。此时不过晚六点四十五左右。
三遍见着他近来如此积极上班，感觉有点沮丧。它觉着被冷淡了。但它眼下有自己的烦心事，顾不得那么许多。它最需要对付的，是身上这件外套。既然是西伯利亚哈士奇种，应该是很能抗寒。但因为是条从小在城市环境中长大的宠物犬，人类便得出个结论，它基因里的抗寒能力“一定”大大退化。等到不见了小宝的身影后，三遍开始琢磨如何解绑花外套。是先咬开这里，还是从那里下嘴？
小宝从“翰林咖啡”的后门进去，进了换衣间。退去海狸皮草镶边的高筒靴，换上了一双老式防滑便鞋。退掉外套大衣，套上工作服。虽然“翰林咖啡”是只此一家的独立咖啡店，总经理陈曦和，仍然坚持要有统一的工作制服：“正规化一些，才能让顾客放心咱们的卫生状况。制服和内部装潢一样的重要。咱也要和顾客们打点心理战。”
他拒绝了“唐装”做制服。小宝拒绝了“中山装”。最后定下黑色T恤或厚绒卫衣，外加浅咖啡色围裙。至于 LOGO，两人也有一番争论。最终暂定为四四方方的一个玩意，上标 “翰林Café”：大篆的“翰林”二字。小陈花了点功夫找到原样。加上花体的 Café 。祥子感叹道：“年青人的标新立异。咱看不懂。”
小宝正在换衣服，小陈推门而入。套上他的挡风皮外套和皮裤，带好皮草护耳，背上一个大保温包，一手抓起头盔。他急需出发送外卖。见到小宝，小陈说道：“宝少，你来得及时。你先帮我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我在冰箱里为你留了一盒蔬菜沙拉和两块烧烤三文鱼，还有今儿才琢磨出的自制调料。你帮助尝尝，是否可搭配鲜生菜和烤三文鱼。”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了后门，从防火梯跑下楼。他要为二楼的“阿姨食堂”去送外卖。
小宝追到门口，附身向小陈问道：“阿东，要是 ……” 话音未落，小陈已经下到一楼。只听他大声回叫了什么，好像是：“有事回头再说！”
入冬后，陈曦和就像掉入钱眼子一样，到处揽送外卖的活计。他姑父大老板汪建祥觉着怪。问到：“好好的咖啡店，不好好经营，总往外瞎跑啥？那送食盒的活计能挣几个钱？能不能覆盖你耗掉的油费？” 陈老师也觉着怪，劝道：“阿东，孟子曰：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送外卖可是劳力活。琢磨新产品和经营咖啡店是劳心活。你咋 ……” 她不愿伤了侄子感情，委婉地问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祥子打断老婆插话提醒侄子道：“何况，阿东，你这个送外卖还多少像是在义务劳动。为 ‘阿姨食堂’送一趟食盒，你能抽到多少提成？”
阿东几句怼回来：“义务劳动怎么了？我愿意！人家宝少一个病秧子还义务劳动呢。身体健康、四肢健全的我，为啥不能义务劳动一下？姑母，姑父，你们不懂。我为 ‘阿姨食堂’ 送外卖，既是劳心又是劳力，劳逸结合。当然有提成。人家又不是周扒皮。” 祥子不再多说。这孩子从小没挨过饿，一脑子的“助人为乐”的侠义精神。
“翰林咖啡”不提供外卖。阿东偶尔为车站楼里二楼的“阿姨食堂”送外卖。“阿姨食堂”本来生意也不错。但是天气越冷，生意越红火。像今日，冷得“冻死狗”，没人愿意出门下馆子，又嘴馋“阿姨食堂”便宜好吃的那些热烘烘、香喷喷的肉夹馍，或二两一个馅足皮薄的大羊肉包子，和几样麻辣小菜，就点外卖吧。虽然 “阿姨食堂” 也雇了专人送外卖。可是，目前只在不出镇中心三五里的几个老小区里转悠。新开发好住户少的地方，一来路不好走，二来门牌不好找，“阿姨食堂”顾的人不愿意跑。尤其是像今天气温“冻死狗”。原也是阿东本人非要入盟，做备用也行。阿姨们很欢迎，派他专门跑远路。阿东跑外卖不在乎挣多挣少，另有目的。食堂阿姨们跟阿东很熟，知道他能干，称他是 “活智能”。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他都能找到。别人进不去的院子，他总能进去。他拥有一辆雅马哈摩托车，车技也好。故而，但凡有些远的地方，尤其是导航仪“瞎”导的新开发小区，阿姨们都会请他去蹚路。大约今日的这趟就是去蹚路。不然，这么冷的天，阿姨们也不会动用阿东。
小宝听到楼下摩托车的发动声，哼哼几声响后，再没了动静。小宝知道阿东走远了。赶紧缩回屋里。加快速度换完工作服，好去前台照顾生意。尤其在冷天，人不会太顾及咖啡店的白班或晚班的规矩。还有人专门赶在七点前点热饮，讲究“手工现磨现冲”。小宝已经遇到过好几次类似情况。
早几年，阿东还在农林研究院早九晚五做数据库管理员时，奖励了自己一辆雅马哈摩托车。是正经的摩托车，不是农村常见的电动两轮嘟嘟车。价钱不低于一辆上好的小轿车。听祥子透露，见阿东买下那辆摩托车做玩具时，他也下了一跳：“您说，看上去那么文静的一个孩子，敢玩那么疯狂的玩意，吓人不吓人？” 阿东他妈和他姑姑陈老师是实足的担心：老陈家可就这么一个子嗣。
阿东喜欢骑摩托撒野。他说，是放飞自我。为此，加入了一个摩托车俱乐部。每年夏季，俱乐部都在内蒙、新疆、甘肃、宁夏那些边远省区组织业余 SHOW。阿东说，很长知识。他答应小宝，将来有机会带他也去玩玩：“去的人不都是摩托人。有些家属开着SUV跟去，是为了去长见识。不过，宝少，咱得丑话说前面。我可以带你去玩。届时，咱俩的消费可都必须算在你头上。”
阿东爱骑摩托，特别爱骑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据他说，只要不是悬崖峭壁，就没有摩托车不能走的道。翰林巷上的台阶路，走不得汽车，却挡不住他的摩托。沿着高低不平、曲里拐弯的青石板路骑摩托，很刺激，很令人满足。为此，翰林巷的街道主任伙同汪家堡村妇联主任“大姐大”，对他发出过“最后通牒”。要追究他破坏“公（共）路”的刑事责任。“大姐大”嚷嚷道：“甭犟嘴，阿东！翰林巷的街面是大伙儿集资重新铺的。是大伙儿共享的。你说，共同出钱铺的路，共同享受的路，得到大伙儿共同心疼的路，不叫 ‘共路’，叫什么？你要是搞坏了，你自己掏腰包重新铺！整条街都得铺！告你说，那些青石板可不便宜。先做个十万元的预算吧！” 在汪家堡有谁敢与 “大姐大”对着干？为此，祥子特意为阿东造了那个“员工专用”窝，要他少出门折腾。可仍然挡不住阿东偶尔沿着下坡的台阶小径直冲上公路 — 公家铺的路。比如今天就是这样 — 何人不愿意走捷径？
小宝换好衣服，刚在前台全副武装地站定，正如他预计到的，厚重的大门帘一撩，进来一位陌生人。带进一股冷空气。 “翰林咖啡”的大门外只有一圈开放式的回廊。天气暖和时，还有不少人靠着回廊的栏杆喝饮料聊天。降温后，廊下基本没人，除非有人烟瘾难控。人挑帘儿进出时，都会有凉气渗进屋。好在屋里暖气烧得足，靠里坐着的几位顾客，都是爱臭美的女士们，只穿着花花绿绿的薄羊毛衫和卫衣也不觉冷。大伙儿都忙着自己的事，对来人连头都没抬一下。
别的不用多提，西岩镇的供暖可谓一绝。尤其是守着翰林巷街道的翰林巷车站楼，从十月二十五日起，年年准时“试”暖。一试就不停了。咱们 “畿人”自力更生惯了，有时还真不爱服从“市里统一供暖”的规定。反正不用您的能源。
来人点了一大壶黄姜红糖柠檬热茶和一只芝麻贝果（Bagel）夹火腿。咖啡文化是舶来品。洋人的 Café 店提供的食品多是比较清淡，没有重口味的菜肴。爱泡咖啡馆的年青人，多是有些小资情调的人。饮食清淡是小资们的常态。来人似乎明白这些。看来是个常泡咖啡馆的人。小宝将食品、茶准备好，端给顾客。不知何种原因，顾客自己端到靠门的一张桌子上，换了位置。那个位置靠门。因为时时有进出，常有丝丝凉风透入。天气冷时，许多顾客不愿意坐在那边。到了晚间，那里灯光稍暗，十分安静。
贝果来自二楼的一家西式面点作坊。家庭式的作坊，坊主兼做面点师。她的几样通常西式面点，例如面包、法棍、贝果、牛角酥都做得不错。关键是特别新鲜。每天就那么几炉，那么几屉。“翰林咖啡”每天在她那里定制贝果和无糖面包，用来做三明治。老板娘也搞直接销售。旅游旺季时，经常是不到下午三点，售罄。女作坊主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打烊。她要接孩子，回家烧饭，辅导孩子的功课，洗洗涮涮等等。如有作坊里没卖光的甜面包或法棍一类的，她都送上来。“翰林咖啡”仍会以市价买下。每晚九点前后，小陈会将仍然没卖掉的西式面点打包，放在门外的化缘箱中。每天凌晨应该有专职化缘僧人，在西岩镇上收集各店施主们的化缘物，荤素不论。僧人们会帮助送到一些贫困户那里。
其实，就化缘箱这点小秘密而言，镇上许多人都知道。只是大部分人没有功夫在晚上十一、二点时，跑到镇中的商业街上转，去掀盖收集。因为是个公开的秘密，多数人也收集不到什么。比如翰林巷车站楼里的统一化缘箱，到了凌晨往往是空的。像新鲜的烘焙食品，如果有剩余的，也早让值夜班的保安们，为他们家里未来的小资闺女们、小子们收藏起来。“阿姨食堂”的阿姨们有时直接将所剩无几的烧饼或肉包子，直接送到值夜班的保安们那里，给他们做夜餐或早餐。“阿姨食堂”的食品本来就便宜，那些卖相不好的包子，疲软的烧饼就直接做了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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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宝看看暂时再没有顾客进出，便躲到柜台后，开始品尝鲜生菜配阿东的新调料。吃了几口，觉着似乎少了点什么。他起身去取那小瓶泡了香料的橄榄油。他见到有一位顾客在咖啡售货机旁轻声招呼他，便将自己的晚餐藏在高台后，抹干净嘴，漱漱口，跑去服务。
原来那位女顾客先用咖啡机灌满了一大杯时，才发现选错了菜单细目：“伊恩，我想要埃塞俄比亚。却流出了哥伦比亚。您这个智能机器是不是，脑子 ‘凹塌’ 啦？” 她想退杯或退钱。小宝解释说：“阿姐，您知道规矩。不愿喝，可以倒掉。不过，钱怕是退不了。我可以手工为您补做一杯您想要的埃塞俄比亚，如何？” 女顾客是“翰林咖啡”的常客，与小宝相当熟悉。她逗着小宝说道：“伊恩，白给一杯，啊。我可不愿再出钱。” 小宝笑着答应道：“阿姐，我给您补上。”
他向服务台走去。女顾客跟过去，敲敲台面，说道：“伊恩，我要拿铁。” 小宝笑着答道：“阿姐，拿铁需要多加钱。同样大小的杯子，一杯拿铁，三十七元。一杯美式十五元。您要拿铁的话，再多付二十二元吧。”
女顾客笑着说：“伊恩，我不要美式了。一杯普通咖啡就行。”
小宝答道：“阿姐，一杯普通咖啡十元。您刚才在机器上选的是 ‘美式’。换成普通咖啡，您不是要吃亏了吗？”
女顾客乐不可支。轻声调笑道：“小同学，吃亏的是你呀。你不是要给我补上吗？所以，我才要你给我退钱呀。退钱最公平。”
“阿姐，我给您补上，是补同体积的美式。没让您随便点。”
“阿姐”乐不可支地问道：“伊恩，你今儿这账，咋算得这么溜儿？听着，我不要你拉花。你的那个手艺还得多练习。咋就三十七元了？”
小宝认真地答道：“阿姐，咖啡拿铁一直是三十七元一杯。瞧瞧那儿，明码标价。” 他指指黑板上手写的价钱。又说道：“拉花只是附加工艺。不收钱。我手艺不行，却从不偷工减料。三十七～一杯～，分文不能少。爱要不要。”
“啊呀，伊恩，当了老板就是不一样。不但账算得清楚，人也横儿了？你咋忘了，和气生财，顾客至上了？” 她从鼻子里哼出几声轻笑，说道：“算了，好宝儿，我也不要埃塞俄比亚味儿的美式了。给我来杯免咖啡因的现磨美式。我要焦味重的豆。少来点水，多给我一点鲜牛奶。要热奶。大晚上的，我还怕睡不着觉呢。我坐那边。等得了，请给我送过去。对了，我今儿要做孔乙己，多余的钱，赊账。”
“呀，阿姐？ ‘翰林咖啡’ 从不赊账。您不至于破落到 ‘孔乙己’ 吧？”
“阿姐”有些愤愤不平地抱怨说道：“我不穷也要赊。说好的六点半在这儿碰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过来。我给你写下人名和欠条。回头你见着他，直接管他要。”
因为 “翰林咖啡” 有规定：室内禁止喧哗。两人说话都轻声细语。就这，小宝也瞧见门口坐着的顾客，一脸的不满意。干了一个月左右的看店，小宝多少也学懂了如何看店。奶奶要他学“机灵点”，他可不就得学着察言观色？
“好嘞，阿姐。” 小宝轻声答应着，转身给她选了一款焦味重的免咖啡因豆。为她在一台专门做免咖啡因咖啡的浓缩咖啡机上，现研磨现滴泡。她还要少水重奶。小宝没理她的要求。从柜台里找出一个大点的牛奶罐，倒入大半罐新鲜牛奶，热好；又将两块方糖放在托碟上。顾客想怎么组合，由着他们自己。这套服务，他熟。其实，“阿姐”的少水重奶口味与李阿姨的一模一样。是掺了许多牛奶的无糖白咖啡，可谓 “假拿铁”。李阿姨陪着小宝在家里练习过不少次。但是，小牛奶罐和方糖，是“翰林咖啡”服务坐定顾客的标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做好了。小宝将热咖啡、温牛奶和方糖，为坐在角落里的“阿姐”端过去。
小宝没注意三遍是何时从前门钻进屋。它是条狗，一进到厅里就开始在几张桌子间东闻西嗅。门口坐着的顾客，嫌弃地将它轰走。三遍渐嗅渐进，终于找到了三文鱼味道的来源。一般在这个点，三遍不会再吃东西。可是今日不知怎的，突然想尝尝烧烤三文鱼。它转到柜台后，见高台后的低台上放在两个碟子。其中一碟上有一块未动过的凉三文鱼块。它嗅嗅，知道是隔了夜的鱼块。没在乎。一口叼住，风卷残云般地吞了下去。它没去动另一碟。那碟子上的半块三文鱼上好像被小宝浇上了调料。调料里有醋味。三遍讨厌醋。
等伺候完女顾客，小宝回过头来想结束晚餐。发现自己尚未动过的那块鱼让三遍给吃了。他看看表，已经过了七点。不想再多吃。三遍等于给他帮了个忙。他吃光了自己盘中的那份后，喝了几口温水漱口。他小声问三遍：“今儿想出了什么好诗句？”
三遍呜呜哇哇地轻声吠了几声：“壮士吸烟兮，抖瑟瑟。仰天呼气兮，成白雾。” 小宝点点头，说道：“难为你了。太朦胧了，一点不押韵。等等，怎么这么熟悉？不该是 ‘仰天呼气兮，成白虹’？还有，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三遍坏坏地笑了起来，嘤嘤抬杠道：“不信，你去外边抬头呼出一口气。在灯光下看看，是白雾还是白虹。”
它的嘤嘤声被人听到了。刚才就有两个姑娘注意到了一条到处嗅的二哈。这时，其中一个姑娘走过来，笑眯眯地问道：“伊恩，能帮我们和狗狗一起照一张相吗？狗狗的外套真好看。好像是带传感器的那种。挺贵的。我表姐想给她的柴柴买一件同款的，没舍得。” 小宝这才注意到，三遍将新上身的外套撕出了一道口子。他盯着三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回去算帐！” 这边马上堆出笑脸，同意帮助拍照。不知道小宝有阿斯伯格综合症的外人，想不到小宝很怕见生人。在“翰林咖啡”做工，是为了治疗他怕见生人的毛病。
三遍虽然讨厌“表哥”和他的女朋友，却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如何摆姿势。尤其近来小宝跟着阿东学拍照，常拿三遍做模特。尽管它心里不太愿意，但在小宝为女孩子们拍照时，仍然给出了一个异常傻乎的表情。人们常说那个表情非常“二”，故而超级可爱。果然，那两个女孩子见后，乐坏了。两人叽叽喳喳，又说又笑。挺闹腾。她们要小宝换个手机再拍几张。
门边的那位陌生顾客，从“阿姐”和小宝说话时起，就一脸的不满。后来又钻进一条到处嗅的狗。眼下还有两个傻妞在那里大笑不止。服务员还满脸堆笑地跟着一起闹。他一拍桌子大喝道：“妈的，小声点！服务员，你们这里明明写着 ‘室内禁止喧哗’。你怎么也不管管。是不是又是你的哪位不敢得罪的阿姐阿妹？” 他看看瘦弱苍白，被突然吼声吓了一哆嗦的小宝，嘲笑道：“也是，你一个伪娘怕是谁也打不过吧？也就配给人端茶倒水。你们这儿的开水不会要钱吧？你，给我满上，没见我的壶空了？！壶盖搭着半天了，也没见你过来添水。干活真没眼力健。一壶姜水还要十五元，一个贝果还要 。。。” 他吐沫星子乱飞地不停数叨，夹带不少脏话。
这人多半是今日心情不佳。所以有点小题大做。人吗，常爱抱怨些鸡毛蒜皮的事，用以出闷气。
小宝只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皮肤白嫩，说话声音细声慢调。因为天生怕见生人，有时极腼腆不敢与人对眼。看上去像个爱脸红的小姑娘。当地长舌妇们常说，柳家三姐弟，阴阳颠倒。男孩像女孩，女孩像男孩。不过那并不指外貌。到了这个岁数，小宝再怎么胆小腼腆，已是一眼可辨的男子。所谓的阴阳颠倒，是指小宝被家人像姑娘一样，藏在深院中“富养”。相比他性格外向的“假小子”（Tomboy）二姐柔柔，木纳的小宝真像个爱磨叽的“小家碧玉”。
“伪娘”这俩字，小宝从来没听到过。他愣在那里，眨眨眼，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意思。他扭头找了一圈，以为是指那两个少女。本不想在意，倒是其中的一个姑娘小声提醒他说：“伊恩，那人好像是在骂你呢。” 骂我？骂我干啥？
那人此刻已转移了目标，冲着两个年轻姑娘吼到：“你们两个丑八怪，没见过狗吗？值得那么瞎叫？是不是想当网红，想疯了？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 俩女子生气了。其中一人也是一拍桌子，起身吼回去：“说什么呢？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张口就骂人？胆子不小。别仗着你是个男的，就不怕我揍你？老娘一拳能打两个你这号的变态！” 因为她声如洪钟，倒把小宝吓得又是一个激灵。
那女子的眉眼本来秀气周正。此刻因为生气，显得有些狰狞。她长得高大、粗壮。嗓门和举止均是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个有武功的练家子。这时，从一个角落里，传出弱弱的一声：“虎妞！呀，好样的。真飒！” 不过那声音被同时响起的三遍的“汪汪”掩盖住。
门边那人顿时跳脚叫到：“哈，狗仗人势！你们这是什么咖啡厅？！让野狗随便进出？！真无语！真 low！退钱！不然我要将这事暴露在网上。” 一个没控制住，露出了外地口音。
先前过来请小宝为她们拍照的干瘦女子，也不客气地尖声道：“啥～？ ‘什么咖啡厅？！’ 哈，喝咖啡的咖啡厅！你才是 ‘太监嗓’ 的野狗呢！不！是 ‘公鸭嗓’ 的野鸡！少呱唧个没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儿瞎闹！” 泼妇骂脏话，直接了当。
“虎妞”姑娘和她的闺蜜是典型的土生土长“京畿人”。畿人有畿人的傲慢和成见。其中一条就是特别看不上“太监嗓”，也叫 “公鸭嗓”。在畿人们的意识中，真男人必须声调浑厚低沉。不然您长的那个喉结为了啥？但如今江南出来的“士子”中，多有嗓音尖细者。说吴侬软语的男人们，往往越激动，嗓音越尖细。门边那人还正犯了畿人看不起的 “公鸭嗓”忌讳。
门边那人听到姑娘们的污蔑，无异于火上浇油。他骂了回去：“哈！ ‘什么地方’？全中国人的地方。不是你等北方悍妇和郊区泼妇撒野的小屯子！”
于是三人开始隔着两张桌子和一条过道，大声对骂。声响越来越大，音调越来越高。一边骂 “公鸭嗓的野鸡”。另一边骂“粗鲁野蛮的泼妇”。但谁都不想越界先动手。虽然“虎妞”姑娘叫嚣 “老娘一拳能打两个”，可她也有武德 —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至于门口那位，本来也就只有些尖酸刻薄的嘴上功夫。个子不高，身骨相当单薄。他没喝酒，还不到丧失理智主动出手的程度。再说了，文明男人不打冥顽不灵的女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本章完 ＊＊＊＊＊＊
《易水歌》【春秋戰國】荊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