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翰咖朋友圈”
【本章简介】“翰林咖啡”里出现争吵。这对独自值晚班的柳小宝来说,是个精神挑战。三遍护主,唤来了棕熊和它的少主人汪建祺。“棋子”天生能言善辩。在 “阿姐”的帮助下,两人将门口那位姓“端木”的顾客搞定。通过这一晚上的折腾,小宝再一次长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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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咖啡”里出现争吵。这对独自值晚班的柳小宝来说,是个挑战。他并不是有生以来没见过争执。是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劝阻双方。他有阿斯伯格综合症,怕见人。有争执时,他多是本能地躲开。近来好不容易锻炼得能为顾客服务了,突然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争执。令他举足无措。
三遍见状,吼了起来。小宝听出三遍先前叫的两声,是要他赶紧躲到柜台后面去。与此同时,它窜出屋,在廊下一个特定位置,冲着老汪的宅子大吼。那边的棕熊立刻吼了回来。虽然被称为 “怂獒傻犬”,这两条狗真吼起来,大半个汪家堡都能听得到。随即,似乎翰林巷上各家的狗都开始叫。
听到连串的“汪汪”声,别人不明白,小宝却十分明白。三遍在请外援。棕熊的主人,大名鼎鼎的汪九爷即刻要现身“翰林咖啡”。
此次九爷没出马。是另一位汪姓人士。五分钟不到,老汪家的二少爷汪建祺,气宇轩昂地跨进“翰林咖啡”。大声问到:“宝儿,谁在闹事?谁在欺负你?”
先前的几位散客,该撤的,基本跑光了。知情的人从三遍第一次“汪汪”而不是“呜呜”,就知道要坏事。等到门外汪声大作时,艺高人胆大的“虎妞”姑娘,拉着同伴赶紧撤。边向外跑,边解释道:“太爷快来了。听见远处那吓人的吼声吗?那是太爷家的藏獒。我可不愿意让头儿知道我在这儿惹事。”边撤,还边对小宝表示歉意:“伊恩,对不起了啊,帮不了你了。”
事后,小宝才问清楚,“虎妞”姑娘那日刚刚在“绥安服务公司” 转正。那日她全休。本来是拉着闺蜜到“翰林咖啡”庆祝她的转正。兴奋之余,却闹出了点事。 “太爷” 是指她所在公司的大老板“小汪总”他爸,西岩镇的风云人物汪九爷。
小宝本来胆子就小。在汪建祺出现之前,深感孤立无援。脸色苍白,腿发软,说不出话。鬼使神差地想起,顾客要热水喝。糊里糊涂地转身提来了一个暖水瓶。颤颤巍巍地为门口闹事的顾客的姜茶壶里添开水。水撒了一桌,还溅了几滴到客人没盖起的笔记本电脑上。傻子爱干傻事,何况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地主家的傻孩子。他见水撒了,嘴里还叨叨着:“不好意思 ……” ,拿起一打餐巾纸,先是清理电脑上的水滴,又抹去桌上的水渍。奶奶说过,损坏了顾客的私人财产,要付法律责任。他心里犯怵,手在打颤。
当他听到棋子的声音,见到棋子跨进大门的那一霎间,眼泪落了下来。他忍不住地开始抽泣。棋子见小宝哭了,更加嚣张地冲剩下的几个人大喝道:“谁?谁干的?谁惹小宝哭了?”
棕熊体大,动作稍慢了点,没来得及钻进屋,只探进一个头。它见到小宝在哭,赶紧转身告知了身后的三遍。三遍身子比棕熊灵活,挤到前面,将门帘拱开。一大一小两条犬冲进屋。三遍这个急呀,它怕小宝犯癫痫病。立刻围着小宝又蹭又跳又嗅,嘴里还不停地呜呜呀呀。
听到汪建祺的问话后,门口的顾客反问道:“你 …… 您是经理吗?” 南方人,不善用“您”字。硬要用时,加上南方口音,只剩一个别扭。
棋子听到有人搭腔了,随着声音转身。见那人面孔生疏,反而平静地答道:“不是。”
门口那人打量了几眼刚刚进门的年轻人,和随着钻进屋的两条狗。除了那条獒看着吓人,这人也不过是城里常见的工薪族(salaryman)。他心里骂了一句:“人仗狗势”。但此时,语气却已经放缓:“你不是经理?就是说,做不了主了?那你掺乎什么?”
棋子平静地回答说:“嗯,这位爷,我是做不了这家咖啡厅的主。” 棋子加重语气道:“但是,做得了这栋楼的主!”
传说,是 “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出资翻修了翰林巷车站楼。但知情的人知道,其实车站楼的真正金主是汪氏一族。商铺东主们按月向“村资产”交租金,其中包含了向汪氏们交的保护费。翰林巷的汪建伟和汪建祺,是他们的天王老子汪九爷的左膀右臂。假如说柳氏拥有半个西岩寺景区的商务,汪九爷则负责整个西岩镇的和谐平安。当地老乡们至今称西岩镇中心为“汪家堡”。在西岩镇,没有汪九爷不能摆平的事。有其父必有其子。棋子,汪建祺,爱 “摆平人间不平”。
汪建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不胖不瘦不算太高。因为经常健身打篮球,将个身形练得相当匀称健硕,故而也称不上短粗。姿态是他二十几岁人该有的“小富二代”范儿。往那边儿一站,颇带气场。他的气场兼顾江南学子的儒雅风流与北方练家子的轩昂倜傥。
在汪家堡乃至西岩镇,汪建祺是他一辈中有名的“窝里横侠”。他的“窝”忒大,覆盖整个西岩镇。西岩镇是过去的汪家堡。汪氏的势力在西岩镇盘根错节。依仗汪氏的实力和势力,他的窝大,说得过去。棋子表面文质彬彬像个文人雅士,性格上也特爱附庸风雅。骨子里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他从小秉承老汪家传统,一张巧嘴很能捭阖。并不特别精明,但相当圆滑。仿佛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明白人。他目前在某银行的西岩镇分行里供职。这阵子不知哪根筋扭曲了,开始折腾要考入某个MBA课程。真了解他的人心知肚明,凭着他以往的“不爱学习”精神和显露出的“歪门邪道”,他的这个小目标,根本难以实现。
棋子与绝大多数他一代的当地人一样,生来就没有挨过饿。根本不知道在地里刨生活儿是个什么滋味。种地还得靠他父母那一辈人里真正懂行的农业土专家们。实话说,如今的京畿郊区,不是帝都的菜篮,就是帝都的水缸。最主要的,还是帝都的大“氧吧”、小屏风,外加绿色风景线。郊区农民本就有亦农亦商的传统。如今,土地已被征收得所剩无几,汪家堡人纷纷转向新兴产业。要维护老祖宗留下的绿水青山的生态,赚休闲养生和民宿旅游钱。不要说汪家堡没剩多少仍保持农业户口的人家,就是这些使足劲保护住农业户口的人家,普遍没有几亩地。手中握着的山林、果园、葡萄园啥的,也早转租给外地人打理。汪家堡的农业户们,家家是地主,户户是富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岩寺景区一带的水土滋润出一大批像棋子这类的“畿人小爷”们。这些特能装逼的小爷们,拥有一流的嘴上功夫。爱抱怨,但识时务、喜助人,特别爱管闲事。讲究“局气”和“侠义”。咖啡也饮,大蒜也吃。唐诗也诵,国骂也喷。既能欣赏“阳春白雪”,也喜欢“下里巴人”。可真让他们静下心来,去搞“科技”或“发明”?如坐针毡。
眼下,棋子见门口那人面呈尴尬,反而更加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位爷,您有什么不痛快的难处,可以向我反映。小可不才,却也明理。管不了大事,但能办实事。甭管您理解还是不理解,我在这儿先谢谢您。我只想搞清楚,您刚才是被店里人欺负了吗?咋闹得动静这么大?我不能相信,起事的是我这位弟弟。”他指指正在拭泪的小宝,说道:“此人最是胆小。不信,您可在这附近打听一下。但是,他是这家店的新手。能力有限上手慢。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原谅。请您说来听听,他哪点没伺候好您?”
那人有些气馁地答道:“我没闹事。起因是,是……” 他转头去找那两位姑娘。没找到。眉头一皱,头一昂,强词夺理大声道:“是有两个女的在室内喧哗。我提议服务员 ,”他也指着正在转身离开的小宝道:“您这位弟弟,去管管。结果,喧哗的两位女子反咬一口,跟我吵架。结果,那条狗开始大吵大闹。结果~,服务员还报复性将开水~,故意溅到我的笔记本电脑上。作为顾客,我对这样的服务能满意吗?听着,”他不换气地说道:“西岩镇的 ‘翰林咖啡’ 服务员不守店规,伙同女顾客们和狗大声喧哗。被其他顾客提醒后,报复性损坏其人的笔记本电脑!” 他得意地一笑,问道:“要不要给你们顶上头条?”
哟,恶人先告恶状?棋子微笑着问道:“您说的这些,是真是假?有人证吗?”
坐在角落里的“阿姐”,见着原坐门口的这位 “败阵不输人”的强撑状,看不下去了。她起身走过来笑道:“这位先生,您可不好落下重要细节。是您先骂人。这细节很重要。汪建祺同学,刚才的事,我全瞧见了。我可以作证。这位先生,您嫌那俩女孩子吵闹,要服务员去劝劝。算您守规矩占着理。可是,咱得好话好说,不是吗?俩小姑娘不懂事,您就应该好言劝阻。可您一开口就先骂服务员 ‘伪娘’。有这事吧?您后来又骂人家俩姑娘要样没样,要身材没身材。也有这事吧?还有什么悍妇泼妇的,特难听。这我就不懂了,如今不是最忌讳搞人身攻击吗?何况,您一个男生,不得防着点被人家说您 ‘性骚扰’?您最后,还将三遍骂成野狗。三遍要是野狗,这汪家堡就没有宠物犬了。这不等于把汪家堡的狗主人们全得罪了?您呀,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开口闭口地来人生攻击。这不,本来有理也变得无理啦。至于溅水的细节,在我看来,您多少有点借题碰瓷的意思。”
哟,黑白颠倒,指鹿为马。门口那人尖声反驳道:“您是不是得了好处做伪证?我可瞧见您刚才公开与服务员打情骂俏。怎么不提提 ‘俩姑娘’ 不讲道理,骂脏话的事?”
和棋子一样,“阿姐”也是一个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捭阖家。她不慌不忙地笑道:“嗯,不好意思啊,我刚才一直在这儿录着呢。到底是怎么个情景,咱们看看录像不就得了?您几位想不想看看录像?”
棋子对“阿姐”使个眼色,拦着说道:“阿姐,有摄像头在。我回头到保安室里要份录像。您的录像就别在这儿看了。回头给我寄一份拷贝。咱打人不打脸。”
“阿姐”摆出一副打情骂俏的嘴脸,笑着说道:“哟~,那哪儿成呀,我的好老弟。我理解您是好心,愿给人留面子。可我怕~呀。回儿人家再污蔑我个恶意剪辑啥的,倒成了我这个证人是得了好处做伪证。要看,咱们这会儿一起看。就看未经剪裁的,原汁原味的原始记录。一起看,包括几位当事人。”
棋子一想,对呀。于是他找到小宝,要他将“阿姐”的手机接到“翰林咖啡”的大屏幕上。要看,大伙儿一起看。小宝、三遍和棕熊这会儿正躲在柜台后面。三遍要看护小宝,棕熊要等待二少主。它们不掺乎人类的争纷。“怂獒傻犬”在这种事上,很是训练有素。
因为有棋子在,小宝来了底气。他也不流泪了。干净利落地将“阿姐”的手机接上大屏幕。几个月来,就算别的本事上没大长进,玩接线、玩调机,操纵店里的几台机器,倒是玩得得心应手。
看完录影之后,棋子黑着脸对原本坐在门口的生人说道:“这位先生,我怎么越看越像是您先挑起的事?您要是个爷们儿,就大胆承认。我瞧着您面生。听口音,是外地人吧?” 那人急红了脸,强硬着反问道:“外地人又怎么了?还要欺生不成?你要是敢欺负外地人,我可要报警了。”
棋子到底还是嫩。什么 “是个爷们儿”、“外地人”一类的,就是多余的废话。这不就让人抓住了?要是他爹或他哥,绝对不会画蛇添足。不过棋子不愿派出所的人卷入这事中。虽然汪家人不怕“报警”,可汪建祺本人怕麻烦。啥做笔录一类的,挺耽误时间。而且,把派出所的人叫来摆平这种小事,正好证明他,按他爹的话,是个无用的“银样蜡枪头”。他个人觉着有损形象。有损形象的事,绝对不能出现在小弟柳小宝的面前。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话。马上放缓了口气解释说:“兄弟,不是我们欺生。我多问了一句,原是好心。常言道,身在罗马就做罗马人。在咱西岩镇上,食堂、饭馆、茶馆、咖啡馆都允许猫狗出入(“阿姐”挑起眉毛,心说:“瞎扯。 ‘怡情茶寮’ 连人都不让随便进,还猫狗?”)。这里是乡下。乡下人有乡下人的生活方式。在咱这儿住长久的人都懂这个理:一个人可以不喜欢动物,可以完全忽略讨食的流浪猫狗,但不能随便虐打流浪猫狗。对有主儿的猫狗,更不能随意辱骂。常言道,打狗看主。您随便骂一条宠物犬是野狗,无异于说 ‘犬不教,主之过’。等于在侮辱主人不明理。您明白我的意思嘛?”
他见对方似乎翻了一个白眼,似乎要说话。他赶紧接上,不能给对方留下反驳的余地。但语气更加和缓:“您新来乍到,可能不熟悉这里的民俗。咱就这么说吧,下不为例,行不?小姑娘们大声喧哗,确实是她们的不是。您作为 ‘翰林咖啡’ 的消费者劝阻她们,确实站在道德高地上。但无论如何都不该用人生攻击的言词。说到三遍,就是那条西伯利亚哈士奇狗,怕您不熟悉犬类分种,我多解释一句,就是咱们老爱说的 ‘二哈’。三遍不但不 ‘二’,还是条服务犬。您懂服务犬的意思吗?您想想,什么人需要服务犬的服务?您就不怕被告一个欺负有生理缺陷的人?”
棋子的语速不紧不慢,语音不高不低,语调抑扬顿挫。在一旁坐着听的小宝,听得入神。心说:“呀?还能这么对付无理取闹的人?” 他对二哥汪建祺更敬佩,就差伏地叩头了。他心里的委屈被“阿姐”和二哥棋子一唱一和的操作给彻底治愈。
“阿姐”则是抿着嘴,在一边微笑不止。这棋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爹妈更能捭阖。真是越发出息了。什么 “犬不教,主之过”?编造出一个“服务犬”?明捧暗杀一个“道德高地”?拐弯抹角扯出一个人权话题?
门口的那人反而被棋子的一通悖论诡辩,嘚嘚得一脸懵懂,一时无言以对。他这回真尝试到了京畿小爷们的搅和本事。过去在学校的辩论擂台赛上,没见着这么能瞎捭阖的。此刻倒轮到他矗在那里,搜肠刮肚,找词反驳。他不服气。佼佼名校才子不为自己争面子,也必须为母校争口气。
这时,“阿姐”笑着打断他们,说道:“得了,小同学们。咱们录像也看过了;道理也捭阖得差不多了。该散了吧?哟,这都八点了。 ‘翰林咖啡’的规矩是晚七点之后,吃喝要靠售货机。理论上讲,服务员可以拒绝再为顾客端茶倒水。这位先生,贵姓?”
“端木,端木赐的 ‘端木’。” 那人的语气里不无得意。“阿姐” 还真不知道谁是 “端木赐”。傻傻地追问道:“端木?端木蕻良的 ‘端木’?” 那人一边的嘴角微扬,露出些许讽刺的表情,但还是点头称是。
这边小宝不解地问棋子:“二哥,谁是端木 ‘红娘’?” 棋子附在他耳边答道:“回头告诉你。”棋子听出“阿姐”是故意将 “良” 发音成 “娘”。畿人们爱嘲笑南方人 “呐(N)、啦(L)”不分。棋子并不知道,“阿姐”是真不知道谁是“端木赐”。但棋子知道,“阿姐”喜欢戏弄人。
棋子捧哏地笑道:“阿姐,端木赐,字 ‘子贡’,是孔子的弟子,孔门十哲之一。被儒商们封为儒商鼻祖。可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意思是做生意,须讲究诚信。被夸为 ‘端木遗风’ 是对儒商的最好赞誉。”
“阿姐”笑道:“哟~,汪建祺同学,长本事了?”
棋子嬉皮笑脸地答道:“阿姐,不是有个玩意叫 internet 吗?我要准备考试,不知咋的前几日就查到这条了。”
“阿姐”笑着说道:“我又不经商,也不研究孔孟之道,哪里懂什么 ‘端木遗风’ 不遗风的?咱这么个俗人只知道端木 ‘红娘’ 追萧红。” 她对门口那人抛着媚眼,说道:“那好吧,端木同学,不知您会不会玩那台超复杂的咖啡机?您可以到那里去打热水喝。还有能做奶昔的自售机。不过更复杂。姐儿我刚才就玩错了键。要不咱俩一起研究研究?省的待会儿又惹一肚子气。对了,姐儿我还得事先提醒一句,一般过了八点,会聚集来不少本地文青们。 ‘翰咖朋友圈’ 的人,个比个的能嘚瑟。爱听西洋音乐,爱谈论西洋电影。就算他们小声说话,到时店里也免不得有些闹腾。您要是还想再呆一会儿的话,可得做好精神准备。晚班服务员管不了 ‘翰咖朋友圈’的那几位小爷。”
“不过”,她又说道:“今天太冷。那几个人也不一定过来。” 她语气怏怏,说出的是实话。她等的那人两分钟前向她发来短信:“冷不出门来我这”。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
听到她提起“翰咖朋友圈”,还装着抱怨别人能嘚嘚,棋子笑道:“听您的,阿姐。您去忙吧。我再训训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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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阿姐”一通“姐儿”这个、“姐儿”那个时,端木同学已经归置好双肩包,准备撤离。
他心里很委屈,觉着今天有点倒霉。端木同学是从江南某县考入帝都名校。在校时主攻 “新闻”。成绩和个人表现都是佼佼者。他入京时的志向曾是毕业后争取进入央视某台,最好能在一段时间后,做成驻外记者。可入校仅仅一年后,他确信若不“曲线就业”,难以实现自己的原目标。从大三时起,他没有放过任何校内校外的实习机会。这对他后来较为顺利地就业,颇有助力。
毕业之际,他得到一条“内部消息”:某郊区卫视台正在招收助理PD (production director)。一年试用期。虽然 PD 听上去高大尚,但一有“助理” 二字,就知道是一个伺候人的职业。离“驻外记者”相差甚远。然而,人只有脚踏实地,方可到达目的。先从郊区电视台的助理PD开始做吧,反正没有脱离传媒产业。何况,招人单位寻求的是一个“笔杆子”:要思路清晰、文笔顺畅。
思路清晰、文笔顺畅?正是端木同学的强项。假如真能入职,他有信心一年后转正。等转了正,他还有机会跳槽。端木同学试着投上了自己的简历和毕业文稿。本来也没抱着多大希望。学文科的要是没有人牵线推荐,根本不可能在上百人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他可没想的是,他偏偏脱颖而出。他顺利入职。入职后,他还“巧遇”伯乐。带他的师傅,被他伺候的 老资格 PD,欣赏他脑子灵活,善于做题。文案常常写的清晰、畅快。就把他暂时推荐给了某主播,帮助编辑修改讲稿。这一连串的“顺利”,加上端木同学自己的努力,他的前景颇为光明。他颇为得意,意气风发。近来的精神状态像要出斗前的雄鸡。
人呀,得意之际易忘形。端木同学的普通话平日里说得中规中矩。进入郊区卫视台后,口音里还逐渐染上了“畿民”特有的乡土气。平日里还在同事们面前卖弄几个英文单词。只有在激动之极,急不择词时,他才会流露出家乡口音。没想到,今儿就被人抓住了。还被当地人嘲弄了一番。很是沮丧。
沮丧之际,反倒自责。觉着今晚的倒霉事,多少算他“咎由自取”:一起过来搞节目的主播和摄影师嫌天冷,缩到旅店房间里没敢上南坡。只有他,因为是第一次过来,特想看看那个名声大起的网红景点 “钟楼鎏金”。那两人劝告他,那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两年才搞的。钟楼是老的,可要看 ‘鎏金’,一要时辰对,二要季节对。你这啥都不对,肯定啥也看不到。”
结果,景色确实没看到,还惹了一肚子的气。
端木同学是个聪明人。他听出来“阿姐”让给他台阶下。他抓住了“阿姐”的提议,同意跟着“阿姐”去“研究研究”如何操作咖啡自售机。他更想与“阿姐”搞好关系,以便要到“阿姐”的那段视频。凭借他敏锐的第六感观,他觉着原始录影中有些片段可以重新剪裁,好好利用,从而编造出不同的故事段。他自信靠自己的剪裁手法和写作能力,完全可以将这件本来于己不利的事反转成 “当地人排外,网红景点欺骗消费者” 的话题。
他看出来叫 “汪建祺”的人,并不想将此事搞大。搬出 “派出所”就能将对方吓得立刻软下去。
端木同学不在乎能否上本卫视的新闻节目。如今自媒体业兴旺发达,他可以将剪裁好的“新闻”,发给那些搞自媒体的好友们。由他们去发酵。端木同学,曾经的“小镇做题家”,不甘心只会做题。他要创造话题。想为自己争取一个“都市话题家”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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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咖啡”这边正要散伙,两个身穿着厚厚棉制服的人挑帘进了门,说道:“我们是保安。接到报告,这里有人闹事。”
棋子赶紧回话说:“您呢,这儿没啥事。我们刚刚掰饬清楚了。皆大欢喜,各自安好。没有发生肢体冲突。没有损坏器物。这不是正要散呐。您瞧,还辛苦您们跑一趟。我都不好意思了。”
年纪大点的保安点点头,说道:“是棋子啊。您没事就好。小,那个谁,服务员,你过来。你再教教我咋用那台咖啡机。我要带杯咖啡走。值晚班,爱犯困。” 常来车站楼的人都知道小宝的家人希望他们多叫叫“小宝”。说是叫的越多,孩子越活灵。
“好嘞,叔。” 小宝答应着,陪着“叔”加入了“阿姐”他们。棋子在他们身后叫了一声:“叔,让小宝扫描支付。小宝,算我账上啊!”
棋子见小宝和年纪大点的保安去玩咖啡销售机,扭头轻声问年轻的那位:“谁告的状?”那人附在他耳边答道:“祺哥,没人告。收到了一段视频。” 棋子点点头。他又轻问道:“咋上来这么慢?” 年轻保安轻声回话说:“刚才听到狗叫,我本想上来。我叔要我等会儿。想着这俩狗经常叫来叫去的,可能也没啥大事。后来见您过来了,我叔说这就基本没啥事了。楼里哪有祺哥搞不定的事?可再后来,收到了中心传过来的要求,值班组长就要我俩上来看看。”
“哦。” 棋子明白了。一定是小宝在接视频时,搞了同步上传。上载到了 “绥安”的中心数据库里。车站楼的保安们,属于“绥安服务公司”的外派人员。棋子心说,这小傻子还不算太傻呀。不但玩科技玩得挺溜,还没忘了顺手上传重要证据?
小傻子不算太傻,得感谢他的“服务犬”三遍。三遍长着“二哈”的外形,但它不“二”。时时提醒它爱犯二的小傻子主人别犯二。
等年纪大点的保安买好了咖啡后,小宝给了他和另一位保安,一人一块高糖的西点。这些玩意今夜一定会进化缘箱。
“阿姐”、端木同学、棋子带着棕熊、两位保安,纷纷离开后,“翰林咖啡”真就变得空荡无人,除了小宝和三遍一人一犬。小宝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清扫。边干活,还边批评三遍:“你怎么将那么好的外套给撕破了?为什么没从后门进来?” 三遍反驳说:“你心疼啦?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给我买这种玩意?你想想,硬给人家套上件霓虹外套,那不得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进屋,在众人面前显吧显吧?再说,我从来就不是走后门的人。”小宝立刻反驳道:“带横带点的那字念 ‘犬’。犬不能称为 ‘人’。去,边儿爬着去。别在这儿碍事。”
“咦,说书人不是总用 ‘犬子’ ‘犬子’ 的。 我的理解,‘犬子’ 是指人。” 三遍争辩到。
“诡辩!诡辩个屁,狗东西!” 小宝本来就心疼霓虹外套,这会儿特别不爱听三遍的诡辩。
三遍见他急了,放弃了逗乐,呜呜道:“嘿,你还跟我较上劲了?好吧,我是 ‘犬’,是条狗。消消气吧。告诉你一件事。这可是人事。那个 ‘阿姐’ 好像恋着 ‘翰咖朋友圈’ 里的一个人。不是阿东,也不是棋子。她一直在等那个人。” 啥?三遍说道:“要不,这么冷的天,她没事干啥呆到八点多?”
“不感兴趣。不是二哥的事,又不是阿东的事。我没兴趣听。”
“我要说,是你爸 ……”
“三遍,少八卦!我爸有 Emily。他要是敢欺骗 Emily,我饶不了他!”
“我没说完呢。急什么,急?我要说的是,好像是仲先生诊所里的人。不过,我还没有完全确定。”
“不、感、兴、趣!!”
快到晚九点,小陈才带着一身的寒气从外边回来。他这个饭送了两个多小时。小宝突然想到,自己原本有道数学题要请教阿东。这一晚,全搅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