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为小宝找跟班
【本章简介】老汪打算推荐自家的远房亲戚,法号“毋绮”的人给柳小宝做“生活秘书”。毋绮的学历可能不达标。他是个职高生,学习了两年的“护理”。但他和小宝已是朋友。老汪决定先探探小宝的口气。假如小宝坚持要毋绮,柳太怕是也不会太反对。这日,他去看望小宝。非常耐心地聆听小宝诉苦关于奶奶如何要他走路去某人家补课。在与小宝的闲聊中,老汪意识到,毋绮可能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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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二精神松弛地开着心爱的跑车,哼着曲,兜着风。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影。是他的 Honey(小蜜)。他决定拐下主干道,拐进一处商业区。他找到一处空地,泊好车,给想到的那人打个电话,通通气。
“燕儿,对不起,我今儿晚些时间去你那里。多晚?大约晚九点左右?如果九点一刻没到,你就不必再等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太满意。柳二隔着电话,笑着,哄着,啵啵地送去飞吻。假如二侄女能见到他现在的这副嘴脸,一定会撇着嘴说:“油腻,Uncle Jason!您一脸的下作流氓相。” 知天命之人出轨,陷于婚外爱情?是很下作油腻。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在所难免。
被称为 “燕儿” 的女子,就是他对老汪提起的 “小蜜”,或叫“小甜心”。不过现阶段,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接近灵魂伙伴。柳二不怕告诉老汪自己出轨。老汪是哥儿们。虽然两人的家庭背景、受教育程度有很大的差别,而且老汪还是柳太的人。但是,回国发展后这二十年来,柳二常觉着能与老汪相识,交上朋友,是他的人生万幸。他和“汪兄” 在一起瞎侃,感觉特别舒服,特别放松。老汪可以很俗、很“黄”、很爱讥讽,却又十分能打官腔、装正经。他特别喜欢给柳二这样的“假洋鬼子”们上政治课。
老汪算是个大专毕业生虽然没有亮眼的大牌名校的学位证书。给人的初始印象往往颇为 “市侩”。似乎他的聪明经儿全部用在了“深刻理解”政、法两方面的红头文件上。据说,如今在镇上开业的民事律师们,遇上“无厘头”的民事案时,也会听听老汪的分析。汪九爷,这位爷,是西岩寺景区一带的泰斗“大爷”,名不虚传。柳老爷子生前敬称老汪“指导员”。据说,虽然老汪和柳老爷子是忘年交,可前者给后者着实做过近两年的政治指导员。后来柳二还得知,汪、柳两家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老辈“姻亲”。通过七拐八转的姻亲关系,柳老爷子应该称汪九的父亲 “表哥”。汪九应该称柳老爷子“表叔”。不要说柳二这种假洋鬼子分不清是“舅舅家”的亲戚,还是“堂伯家”的亲戚,连许多当地人也没有耐心具体分清楚怎么来的亲戚关系。反正,让你称 “汪兄”,你就称“汪兄”。
柳二记不清是谁,但确实听人说过,老汪是一个十分接地气的、老派的、典型的农村基层干部。例子就是他曾公开说过类似:“乡亲们,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你们一起致富光荣。但是,不要眼红我先富起来。” 很直白,让一些人感觉不舒服。柳二觉得这话没毛病。柳太指出,因为柳二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浸泡太久,不懂马列主义,不懂社会主义。
柳二其实很想让老汪将他有 “小蜜” 的八卦传出去。最好传得沸沸扬扬。他对自己与凌老师的这段婚姻已经无可挽回地趋于终结。他们的婚姻只剩下结婚证的捆绑。
假如说,小宝昏睡之前,两人因为争辩鸡毛蒜皮的小事出现过裂痕,却总可以找路子弥补。但在小宝犯了“间歇性癫痫”之后,他和“燕子妈”凌老师在感情上出现了不可弥补的大裂痕。燕子妈越努力弥补,越和蔼可亲,越香糯装逼,柳二越嫌弃她。开始是心理嫌弃,后来是生理嫌弃。他越来越偏向于柳太的分析:小宝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犯 “间歇性癫痫”的病根,是因为继母对小宝的精神凌辱。在过去的三年里,柳二每一次到“柳堡”来看望昏睡不醒的儿子,他对燕子妈的憎恶就增加一分。虽然凌老师并不能被称为“恶妇”,但柳太用的“毚妇”二字,却正中靶心。柳二对自己当年的轻率,后悔莫及。我上两次当,算我傻。但事不过三。
柳二清楚燕子妈很清楚,他对她冰一般的冷淡是在逼她首先提出离婚。但她有耐心。比柳二更有耐心。她坚决不会首先提出离婚。她遵守婚前协约,履行教育子女的职责。在教育学生们上,她可能犯错误。但对自家孩子们的严格要求,不能称为精神凌辱。夫妻俩的冷战,就那么一直冷下去。
三个月前某日,当柳二接到小宝醒了的消息。他当时打算放下手中的一切,前往汪家堡看望小宝。他和柳太通电话联系时,柳太却说:“子仲,不忙过来。小宝目前只能认出我一人。他的记忆正在恢复中。我其实很担心他会再度昏迷。开春后,他醒醒睡睡了好几次。这一次不知道能延续多长时间。目前看来情况还算稳定。记住,癫痫病人的情绪一定不可大起大落。”
“柳太,我不赞成小宝的昏迷出自癫痫。”
“子仲,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承认是 ‘癫痫’?隔行如隔山。你的专业不是神经科。我们必须承认神经科专家的诊断。这样吧,如果小宝能连续三个月不犯病,那就证明病情确实稳定了。届时,你再过来也不迟。”
“三个月?太长了。要我三个月里见不到儿子,我受不了。过去每月至少两次,还能去摸摸孩子的额头,给孩子擦擦身子。”
“三个月怎么能叫长?在养育小宝这件事上,此次我要乾纲独断。虽然我能理解你对孩子的感情,但实在不敢苟同你过去为孩子做的那些错误决定!再说,你不是答应过那个小 ‘毚子’,在她高考之前,保持做她的慈父,不施压,不搅乱吗?君子不食言。等她高考完了,三个月也过去了。无论她考得如何,都再没有你什么事了。” 柳太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小毚子”是指小名“燕子”的继女。毚,发音 “馋”,狡猾的兔子。柳太厌恶凌老师母女俩,称她们为 “毚妇” 和 “毚子”。不允许她们到 “柳堡” 探望病人。不允许柳氏家族的其他人与凌老师的娘家人再有任何往来。甚至柳氏一大家子的新春聚餐,也不许凌老师母女参加。三年多以来,柳太根本没有问过那对母女的近况,似乎她们不再存世。柳太的决绝,相当粗鲁。她一度说过:“你要是不马上与 ‘毚妇’ 离婚,你也别过来了。” 这让柳二感到非常为难。不过,柳太是个很理智的人。她在一时冲动之后,回过神主动向柳二道歉。
老汪曾为柳二分析过柳太厌恶凌老师的原因:“仲先生,您父亲去世前多次表示过,不赞成您的再婚。他见过燕子妈一面。他认为,燕子妈嘴里的歪理,或叫新意识吧,太多。人太假,道貌岸然。关键是,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尽管柳太早看出那人是在 ‘钓黄金夫婿’,却还是出面维护过那个女人。可自小宝犯病后,柳太对燕子妈,怒不可遏。您想啊,精明人如柳太者,被狡猾的小女人给欺辱了,心里当然有气。柳太曾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见多识广。居高临下时,可以豪气大方。面包、蛋糕,任您挑。但不慎湿鞋时,会突然恼怒。常在河边走,湿鞋在所难免。再说说凌老师吧。她顶多算是小家,小家玉髓吧,连 ‘碧玉’ 二字都不般配。她完全靠自己的不懈努力,丑小鸭变天鹅。被看不起的人玩弄了,您想,谁心里能没点气?仲先生,女人表达情绪,非常直截了当。”
记得那日与柳太通话时,电话那头的柳太仿佛猜到了他当时的想法,她在电话里说道:“子仲,我刚才的话可能有些重。向你道歉。如果小宝在三个月里,确实没再犯病,欢迎你来 ‘柳堡’ 常住。到时咱俩也有许多问题需要好好探讨。听说,小宝妈近况不太好。你正好可以抽空去看看她。”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柳二仿佛看到了柳太的略显傲慢的表情。是啊,他头脑发热的再婚,不但伤了老两口的心,最终也伤害了儿子小宝。他心说:“罪该万死呀,我!” 他也明白柳太想和他探讨什么。多半是如何逼迫“毚妇”主动提出离婚。柳太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手段。
柳二不是文青,甚至缺乏浪漫情感。行医之人没有太多精力搞“浪漫”。他的中文也是回国定居后,一点点提高的。儿子被诊断出有阿斯伯格综合症后,柳老爷子开始教孩子背《三字经》和唐诗宋词等等,用以治疗孩子的“自闭”。柳二的中文在陪着儿子一起背《三字经》和唐诗宋词时得到提高。但很快他能记住的诗词,远远落后于儿子。年纪大了,杂念太多。
更不要提写毛笔字。相比他歪歪扭扭的胡乱哗啦,儿子的书法眼见着有长足进展。在犯“癫痫”前,正向“出神入化”的境地发展。六年级小学生柳小宝曾嘲笑过柳二:“老爸,我讲究的是 ‘书道’。我从小入道修行,练的是童子功。我的手是君子之手。君子远庖厨。您那双剔骨缝皮的手,是庖丁之手。解牛用的。入不得 ‘书道’。您就别瞎费功夫练毛笔字了。”
童言无忌。但小孩子能懂什么君子之手,或庖丁之手?还不是鹦鹉学舌?
每当想起儿子唯有在父子两人世界时,方显露出来一个男孩子常有的口吐狂言姿态,柳二会心微笑。他感到宽慰。儿子交友不易,却总把亲爸当朋友。也许正因为出自亲爸对亲子的特殊疼爱,在柳二心目中,小宝从来就是个小天才。柳二喜欢观察两个同龄的孩子。继女燕子在校的各科成绩优秀,课外琴棋书画样样学,却没有任何一科或一项可以被称为“出类拔萃”。燕子是一个全面发展的未来精英。儿子小宝严重偏科、偏食,懒惰不爱运动,掰着手指做算术,还爱钻牛角尖。可他的书法却具有少见的天赋。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阿斯伯格综合症,他会时常问出一些令人意外却发人深省的问题。他的将来?柳二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有福之人自有福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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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小宝爸柳二托汪九为小宝找一个 “生活秘书”时,老汪当时心里打鼓。这人其实不好找。因为有柳二失败的再婚这一前车之鉴,柳家对伺候小宝的人会更加严格、更加挑剔。作柳小宝的“生活秘书”,其实是个一刻不敢放松的“跟班”。全力以赴地伺候一个孱弱、有病,又多少被娇宠惯了的少爷,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柳小宝是柳家唯一的子嗣。柳老爷子迟迟不肯闭眼的原因,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孩子。老爷子并无望子(孙子)成龙的愿望,只祝愿孩子一辈子快乐。老人没有料到在他离世之后,孩子会爆发“间歇性癫痫”。人,虽然被抢救过来,也从长年的植物人状态转回正常人。可那个孩子,一如既往的怪异。他从小就没有几个合得来的同龄人。所以,做他的跟班还得是一个有些社会经验的人。当然年纪大,不懂少年心理状态的人,也不行。
他琢磨了好一阵子,想到了一个人。那人心眼实,爱认死理。干活不惜力气,打架不要命。社会经验足够,还懂得护理。但那脾气忒急,一点就燃。话多、嘴欠,好话不会好好说。而且文化程度不符合要求。一想到本家这个法号 “毋绮” 的远房侄子,老汪又是一头愁云。这些年了,这孩子怎么就是改不掉喜欢吹牛放大话、二混子式的坏毛病?
但是,毋绮有一个目前没有他人比得上的优势,他和柳家的小宝特别合得来。因为做了两年柳小宝的贴身护理人,他对柳小宝身上的每一颗痣,每一个毛孔,怕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记得前些日子,他还与小宝交换了佛珠手串。虽然明白人一眼看穿是毋绮用地摊假欺骗了一个无知的孩子,但是老汪觉得那好歹也算是一种交流情谊的方式。柳太、“柳堡”西院女管家小李和东院管家大李都觉得毋绮这孩子“本质上不错”。大小二李管家可是“柳堡太后”的左膀右臂。
老汪考虑再三,觉着兹事体大。他先要到“柳堡”去套套小宝本人的意思。小宝要是愿意,就有了几分把握。
与李阿姨一样,老汪从来不认为柳小宝是个傻子。那孩子除了不易交友,习惯性掰着指头做算数外,看上去与普通孩子没有多大区别。在老汪心目中,柳小宝不但不傻,而且还有点“蔫坏”。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有时说出的话,可谓“一鸣惊人”。柳老爷子生前和老汪讲过,他的孙子柳小宝是个不合时宜的神童。然而,谁家的亲爷爷不是看自家的亲独孙儿,是世上最可爱的聪明人?
老汪承认,那孩子的一笔字确实写得好。保守点说来,不但比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龄孩子们强,也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成年人强。反正比他汪九和他两个儿子的字要强百倍。柳二曾经讲过“庖丁之手”的笑话,老汪当时就指出:“仲先生,您的 ‘庖丁之手’ 远比我这样人的手要强很多。我这双手,是从小干粗活的 ‘劳工之手’,治于人之手。世上有几个人有像小宝的命,从小得到书法大家的精心指导?没有个好师傅领入门,你我倒是省了在 ‘书道’ 里修行的时间。” 他心里问,在当今社会,哪个人能靠只有一手好字生存?老汪很理解柳老爷子立下遗嘱时的考虑。
受到柳二托付后的大约一周后,这日上午九点不到,老汪提着一篮自家果园里大清早新摘下的新鲜水蜜桃,朝柳家大门走去。远远就见到三遍摇着尾巴从院门里钻了出来,立在大门外的高台阶上友好地叫了几声。
“土鳖子傻狗,早上好啊!知道我来送水蜜桃了?狗鼻子真灵!别急,我先去给你洗干净,扒了皮去了核再吃。咱可是文明狗,不好像土狗那样胡吃海塞。”
三遍吠的那几声,一是打招呼问好,二是询问怎么汪伯没带上汪家的狗来串门。老汪家的 “棕熊” 是三遍的密友。柳家厨房的荤食间的冰箱里,还为棕熊保留着它最爱吃的三文鱼块。是三遍求小宝跟奶奶说,特意留下来的。奶奶今儿早上因为要出去办事,一大早就离家了。她走得急,忘了派人送去汪家。
柳家气派的古董院门一如既往地虚掩着。要不三遍也不能那么轻易跑到门外。老汪知道柳太这会子肯定不在家。柳太岁数渐大,生活极有规律。这个点儿肯定“上班”去了。柳太名下的商务不少,“柳堡”名下的慈善机构也不少。她都必须照料好。“那个女人是真能干。不好惹,不简单”。
老汪跨进大门,带着三遍进到院中,他见前院里空无一人。立在院子正中央的葡萄架下也只有一只空藤椅。于是故意扯直嗓子喊着。“小李,小李,大妹子,知道毋绮去了哪里?” 西院的女管家李阿姨是老汪屋里人“大姐大”的堂妹。平日里与老汪也是哥哥妹妹称呼着。
“别叫了,汪伯。西岩寺住持和尚带着毋绮,邀请奶奶一起进城去我三叔那里。他们今儿需要处理前日的争纷。祥子哥一早就把奶奶接走了。” 柳小宝从西厢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下伸了一个懒腰。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老汪瞄见封皮上的《唐詩三百首》,笑道:“哟,宝儿,又开始琢磨诗词了?”
“没有,汪伯。李阿姨前日收拾好了西厢。我在翻爷爷的藏书。巧不巧,正好翻到这本。您来得正好,好些字我肯定是学过,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是啥意思,或者怎么念。您瞧,我睡了一大觉,醒来还得从头学识字。是不是挺令人沮丧的?” 小宝笑着答问道。老汪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从前那个总在柳老爷子身边晃悠的天真小子。
“都哪几个字?我瞧瞧,哦,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宝儿,你这本子是老版。里面全是繁体字。怪不得你认不全。” 他话音未落,小宝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是七律《黄鹤楼》,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 他一气将全诗背了出来。哟,像是记忆恢复又有大进展。
老汪真心想说,从前的小宝回来了。他笑道:“小宝,你的声音挺亮。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你奶奶可真会调养人。”
“会吗?汪伯,您没觉着我太瘦吗?” 小宝问道。
老汪笑着答道:“瘦点好。人瘦显精神。就是,孩子你这个个头是矮了点。加上细胳膊细腿,看上去,确实像个十四五岁未长开的孩子。” 他心里说:“这小子今儿的精神头可真好。趁热打铁,敲定跟班那件事。”
三遍汪汪地叫了几声。仿佛在说些什么。小宝听懂了。他马上答道:“谢谢汪伯的夸奖。我是太矮了。汪伯,我睡了三年多,严重缺乏营养。汪伯,您说,我要是天天吃三文鱼,多来些鸡鸭鱼肉,会不会长成人类中的 ‘獒’?我快十八了。您说,十八的人,还能再向上窜一窜儿吗?”
老汪答道:“能。老话说, ‘二十三,窜一窜’。不少人发育晚。十八九岁才开始窜儿头。” 他突然想到,小宝是个释家居士。还有个可笑的法号 “务戒”。柳太对奉献于佛家一事,目前看来还是挺认真的。她说过,心诚则灵,不敢不诚。老汪犹豫地说道:“小宝儿啊,这,这,一入佛门,万念皆空。不好贪嘴。鸡鸭鱼肉什么的,可不好乱提。咱可不能学花和尚酒肉穿肠过。要惹佛祖降罪。”
“毋绮告诉我,佛祖包容天下苍生,才不会因为某人食荤就降罪于某人。那样岂不是显得佛祖肚量太小?汪伯,您懵不了我。毋绮说了,我是居士,过午可食。在家修行,谁看得见我吃不吃荤?对了,您不是还提到 ‘鸡鸭鱼肉’了吗?”
“哟,叫你逮着了。宝儿,我提没事,我不信佛。叫我说,一个是要吃好,但不能像过去那样贪嘴零食不断。要吃,就吃正经饭。另一个要多运动。你不是想长个儿吗?那就多打打蓝球,跑跑步。回头汪伯教你几招简单的拳脚格斗术,权当锻炼身体,好不好?”
老汪当过兵。在部队里倒是学了几招格斗。那是几十年前的事。目前只打太极拳。不过,汪家堡是出过武举的村子。至今仍有打拳摔跤的传统。老汪家的老大,人称“小汪总”,拥有一个提供保安人员的服务公司。专门招收有武功的青壮男女。
做生意的人都爱扎堆。西岩镇上有另几家“服务公司”。小汪总的服务公司 “绥安服务公司”,只是其中的一家。但西岩镇“绥安”的名气很大。因为主要业务是为客户们介绍高质量的职业保镖或保安。“绥安”负责培养合格的保镖。入公司前需要通过两轮半的考试。受训的人里,有不少退伍下来的沧州爷们儿。这些人不是说在城里或其它地方找不到保镖活计,而是觉着自己可以“待价而沽”。不少人通过亲友关系,得知了西岩镇的“绥安”。跑过来主动接受三个月的回炉和“提纯”。
小汪总的公司特别讲究文化程度。退伍军人优先。大专毕业生优先。体形和长相有要求。身高要求:男子一米七八至一米八五;女子一米六八到一米七五。太高了,不要;太瘦了,不要;虚胖的,不要。身板子要壮实、抗摔、抗打。通过了第一轮的粗筛面试,还要通过第二轮的体能测试。最后还要有文化测试。进公司后无论过去练没练过,一律有三个月的体能训练和文化考核。需要练习,或复习,三个月的格斗。坚持不下来,自便走人。三个月之间自己找到雇主,入训时的押金不退。“绥安”的另一个特点是保持一支随时待雇的梯队。
“小宝,你不是和毋绮挺要好吗?毋绮会打拳。要不,要他教教你?” 老汪问道。
小宝答道:“回头,我向您学学太极拳就行。对了,汪伯,学打太极拳是不是得先搞一身像样的唐装?我要跟李阿姨说说,给我买一身新唐装。” 老汪想起这孩子小时候喜欢穿个长袍去上学,告诉说是什么“汉服”?所以,当孩子提出要唐装,老汪一点不惊讶。反倒说:“好主意。要不再买一双老布鞋。这样才够范儿。” 小宝连连点头,嗯嗯个不停,脸上发光,笑容满面地赞道:“知我者,汪伯也。”
老汪心说:“这乖孩子,太好哄了。” 他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了。这要是没找对人,孩子将来学歪了,自己还得担责任。
老汪又听到小宝说道:“汪伯,打蓝球,目前看来不行。我太瘦太弱,不经撞。我最恨参加那种你推我搡的游戏。看看也就罢了,绝对不想上场。” 这一点可太不像柳家男人们了。柳老爷子生前和他的伯、仲、季三子都喜欢打篮球。柳家三子只要能凑到一起,比如春节期间,一定要拉着东院大李、司机祥子等几个人组成 “柳堡”队,与老汪等人组成的 “汪家堡”队,打上几场比赛。即便他们现在年纪都大了,热情仍然不减。
老汪又听到小宝叨叨说:“不过汪伯,我可以开始练习慢跑了。我现在跑几步就喘得厉害。我爸说,要我坚持每天傍晚在翰林巷里遛狗。我还得再养上几个月,体力才能全面恢复。哦,对了,奶奶说了,等入秋后,假如我身体允许,就让毋绮每天陪我去胡老师家补课。不过,奶奶要我们,要我们,要我们去坐 ‘城堡TCT’下坡。到了 ‘广场站’ 后,走路去胡老师那里。不允许我们叫祥子哥帮忙!”
“城堡TCT” 的英文名字是 The Castle Tram。原名 “堡内有轨电车”。 西岩镇里讲时兴的年轻人们喜欢称其为 “城堡TCT”。这个 Castle Tram 挺有故事,咱们以后慢慢说。
“那不正好锻炼身体吗?骑自行车总该可以吧?坡下能找到共享单车。你要是不想自己骑,就让毋绮骑我那辆 ‘二八大杠’ 带着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你二哥带着你去野外骑车疯的事吧?嗯,记得就好。胡老师家就住在三号楼区里。下了山从 ‘广场站’ 走到三号楼区真没多远。”
他嘴里的三号楼区早就正式命名为 “漪岚庭”。老汪改不了口。
老汪提到的 “你二哥” ,指汪家老二汪建祺,小名 “棋子儿”。棋子儿很淘气。在家时常带着一群同龄人或年纪比他小点的“翰林巷子弟”,比如柳小宝,跑到山里去疯。还出过集体迷路的事。找回来后,老汪气得挥着扫帚打。棋子儿小时候,没少挨老汪的扫帚把。虽然柳家和汪家关系好得不分彼此,可是柳家小宝是柳家的唯一香火,是个金疙瘩。万一出点事,没人能负得起责任。再说,这“翰林巷子弟”又有哪个不是一个比一个的金贵?无论贫富,个个是家中的小主子。
小宝噘嘴说道:“汪伯,咋没多远?毋绮帮我算过了。至少来回二十公里路!那是多少步……” 说着,他开始掰手指头。
“二十公里?太夸张了吧,孩子?西岩镇中心有那么大吗?”
“汪伯,是这样,奶奶不许我们用东院的电梯!我们就得走路去您家对面的 ‘翰林巷站’。您想,出了我家大门”,小宝指指大门,说道:“下了台阶,走到翰林巷站得有,至少七百米吧?四舍五入算一公里。下山后,再从 ‘广场站’ 出发走到三号楼区的大门口,毋绮说,大约六七公里路。四舍五入算八公里。再到胡老师住的那楼,又得好几百米。左加右加,左舍右入,还不得一去十公里,一回十公里吗?”
他说的 “翰林巷站”和“广场站”均是“城堡TCT”的车站名。
“宝儿啊,可不能总信毋绮那小子的瞎说八道。这要是你自己算出来的,你的算数能力确实有进步。起码能够运用四舍五入。从 ‘广场站’ 到三号楼区的东大门只有七千五百步(“那是按您的步距数。我能比吗?” 小宝小声嘀咕道),五公里到头。你再怎么四舍五入,也入不到七公里。这样吧,按你的四舍五入法,去时总共七公里路,回时七公里。七公里的路,不至于天天坐骄车吧?多活动活动,多晒晒太阳,你才能长个儿。”
“汪伯,我有意见。毋绮说,三号楼区东大门离 ‘广场站’ 挺远的。 ‘城堡TCT’ 能通到西岩寺的东山门,为什么不能通到三号楼区的东大门?哦,对了,毋绮说人家开发商说三号楼区,叫 ‘漪岚庭’。您老别总是 ‘三号楼区,三号楼区’ 的。太土了。听说,开发商想请奶奶给他们题字。”
“啥? ‘漪岚庭’ ?是是, ‘风值水而漪生,日薄山而岚出’。 ‘漪岚庭’ ,好名字。呵呵,你汪伯老了,改不了口。三号楼区那边通不通公交的事,不归咱村委会管。要由镇里和区里规划。有轨电车早就交给区里的交通局管了。这不是,区政府批了要镇政府主办扩建有轨电车系统。将来电车轨道要覆盖西岩广场周围的社区,要成为西岩寺景区的旅游项目之一。路线是早就设计好了。三号楼区的东大门那一站包括在一期工程中。等工程款项一落实,马上开始施工。说不定到了秋季,三号楼区那边就能通车了,顶多延误到新年前。是否扩建有轨电车系统可不是村委会能说了算的。加路线、加车站什么的都要由上级政府做统一规划。”
“汪伯,从啥时起 ‘城堡TCT’ 不是咱村的了?我一睡三年多,难道真是世上已千年?”
老汪被小宝逗笑了。他说:“千年倒不至于。不过,三年时间可不短。这三年内,咱这一带的变化是很大。三号楼区,不,‘漪岚庭’,就是在这三年内彻底完工的。楼不高,楼距大。内部开间大,有电梯。叫什么 ‘花园洋楼’。不过,有轨电车系统是否扩建,往哪里扩建一类的事,不应该是孩子们关心的事。宝儿,你要是真怕走路,就让毋绮骑车带着你。”
“汪伯,我倒不是怕走路,是怕和毋绮一起走路。我听说,他又要被罚修半年的 ‘戒言禅’ 。您想,我们两个人一路哑着去,一路哑着回来,多没意思啊?我一睡三年多,错过好些新鲜事。就指望毋绮多给我讲讲呢。我身体弱,脑子慢,没有毋绮帮我,怕找不到方向。我也怕再被人算计了。要不,您跟奶奶说说,让我也带上三遍?三遍识路。流氓们怕狗,对吧?”
三遍心说:“大爷,我可不想去啥啥 ‘漪岚庭’?那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也不待见那些鼻孔朝天的小妖精博美、泰迪什么的,嗯,最可恶的是那只靠金鱼嘴婆娘撑腰的小短腿柯基。贼嚣张的东西。我怕被那些玩意欺负了。回头老胡再不让我进屋,我也帮不上忙呀?”
在小宝昏睡期间,三遍和老汪家的藏獒“棕熊”,随着小汪总一起去三号楼区那边探查商机。这俩狗都是傻大笨粗,尤其是棕熊。“怂獒傻犬”兄弟出门时均习惯自个儿跑路。它俩挺看不起总被抱在怀里的小不点玩具狗。嫌它们娇气、矫情。而且,有个小短腿柯基,它的主人是个喜欢嚷嚷的大嘴(金鱼嘴)妇人,确实追着三遍跑过。大嘴妇人还说:“傻二哈,躲啥?我家狗狗追你,说明它喜欢你!”三遍可担待不起那么嚣张无边界的喜欢。胡老师说过,他在家里养龙鱼。胡太太还对动物毛屑过敏。一般不准猫狗进他们家门。
老汪安慰小宝说:“有你汪伯在,这一带谁敢算计你?你要是怕,让你大哥再给你配个保镖。两个壮汉跟在身后,多威风。” 老汪伯嘴里的“你大哥”,指老汪家的老大汪建伟,人称“小汪总” 的那位。
“那倒不用。毋绮一人就够了。我就是不喜欢他动不动就要被寺里的和尚们欺负。这好不容易有个人陪我说新鲜事了,又要被住持罚装哑巴。好无趣。”
啥?被寺里的和尚们欺负?怎么听着挺像毋绮爱说的那种诓话?老汪想起毋绮那张无赖嘴,太阳穴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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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寺里的云耕禅师被某位名人请去讲经。半路上,他的车卷入了一场重大的交通事故。云耕禅师、司机和同车的毋绮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毋绮是轻伤,不用住院。云耕禅师岁数大,伤势比较严重。被留院观察。而出事的对方可惨了:两死一重伤。这事被当地电视台报道了。
当晚,尽管事故还在调查中,警方报告还没有正式公布,对方家属们却怂恿一帮流氓在医院里闹事。对方一口咬定要西岩寺赔偿。柳太和西岩寺的住持商定后,带着寺里的几个人进城去处理这件事。就他们的理解,西岩寺不负全责,假如确有责任的话。
云耕禅师是毋绮的师父。那天毋绮是陪同师父去讲经的两个沙弥之一。另一个是司机。虽然毋绮不是司机,寺里的车当时也没有严重违规,但他的那张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臭嘴,不知怎地激怒了对方。对方的势力可不一般。张嘴要赔偿,不给就“法庭上见”,好像法庭是他家开的。老汪已经调查过对方的背景,确实不一般。要不,对那么重大的交通事故,官媒体也不会一阵清风淡雨过后,就风和日丽再不提。佛寺最讲究名声。真去了法庭,就算过后澄清西岩寺没有一点违规,也要受到一时而起的负面舆论的伤害。网络越发达,坊间谣言传得越迅速。
毋绮天生嘴欠。 “戒言禅”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此次,他见到对方雇人欺负人时,血气方刚的他又犯了暴躁的老毛病。没能管住嘴。不全是他的错,可也确实给寺里在处理问题上,带来了意外的麻烦。
柳太大概弄懂了事故前后的部分细节后,连夜给柳子季打了电话。要老三帮助找个可靠的律师去与对方谈判,陈述利害关系,能调解就调解。因为佛寺无论如何也不愿成为社会舆论焦点。柳太作为大施主,也不愿看到西岩寺成为社会舆论焦点,哪怕只有五分钟的热度。
柳三也是在当夜指定了手下一位有经验的资深律师,带着一位实习律师,第二天就去与对方谈判调解。柳三的律师所通常只办理经济实体之间的商务纠纷案。但律师界有条不成文的约定,各家律师所必须承担一定的社会公益民事调解。故柳三的律所也多少接收一些不收费或费用很低的民事纠纷,好让实习律师们练练手。 像交通事故纠纷,一般根本不在任何律所的业务范围内,除非像西岩寺这样要被对方起诉。
西岩寺作为一个佛事单位,是柳三律所的固定客户之一。因为佛寺的特殊性,不但年例费交得不多,律所为其办案时,也不按常规收费。基本是公益性质。所以西岩寺一直是柳三的个人客户。虽然律所要做公益,但律所的资深律师们不愿接受公益性质的民事案。公益诉讼,费力不讨好。对自己争取成为主任律师或叫“初级合伙人”(junior partner)帮助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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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黄鹤楼》【唐】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