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父与子
【本章简介】周日傍晚，小宝和爸爸晚饭后带着三遍去散步。他们玩得很高兴。见小宝那么高兴，柳二萌生了做乡村医生的想法。他们在散步回家的路上，绕道去了翰林巷站上的观景台。意外见到了小宝的二堂姐柳柔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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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晚饭后，柳小宝和他爸柳二肩并肩地牵着三遍，沿着翰林巷向街东的翰林牌坊散步、遛狗。夕阳已逐渐西下，走在街上不再感到炙热。坡下“柳堡旅舍” 的天台上已经开始人声鼎沸。虽然旅舍的原定位是精品旅舍，但在楼房设计时，奶奶却意外想增加一个平民化的 “空中花园”。她想在夏季时，为住店的客人们和不住店的时尚青年们提供乘凉、喝啤酒、撸串、烧烤服务。夏季傍晚，边吃烧烤边观赏落日，非常吸引寻求浪漫情趣的布尔乔亚们。
爸爸问小宝想不想去天台上坐坐。可以不吃东西但观赏一下景色。小宝没兴趣：“那是哄城里人的玩意，没什么意思。要真想看西山落日，还是去翰林巷站上的观景台。汪伯搞得那个 ‘钟楼鎏金’ 比奶奶的烧烤台更有诗意。”
柳二听到小宝的“更有诗意”，会心一笑。儿子回来了。那个追求诗意的儿子，回来了。
两人一犬，慢慢地踱步。路过街东头的翰林牌坊和听雨亭时，不得不停下步。这个点听雨亭内外聚了不少老人们。有些人在下棋。有些人在唠嗑扯闲话。柳二向熟悉的几位打了招呼。有位大妈说：“哟，柳大夫，总算有空过来探望小宝啦？” 柳二尴尬地“嗯，嗯” 着，陪上笑脸。
有位大爷，中气十足地问道：“仲先生，听说您老得了脑震荡？这会儿好点了？回头我给您送几副补脑的中药去。我用的偏方可灵了。” 几个老太太开始拿老头起哄：“他十叔，再灵，能有 ‘栖泠苑老仙儿’ 的方子灵？” 还要一位老太太说：“要啥偏方？多吃点羊脑不就补回来了？” 另一位说：“羊脑？寒碜了不是？富贵人家得吃千年老山参。”前一个老太太不服气地说：“我那意思就是人参炖羊脑 。”
老头摆出大爷的范儿反驳道：“傻老娘们，都说些啥痴话？你们要人家吃死？补脑这个问题，是个科学命题。可不能胡来。仲先生，您甭听些没用的。我用的是有科学依据的偏方。得用我家里真人开过光的药钵熬。专治脑损伤！” 柳二更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又是有科学依据的偏方，又是真人开过光的药钵，科学和迷信共存，这让一个外科西医说什么好？
小宝在一旁听着，乐了。他恭敬地问道：“十爷，我能喝吗？不是补脑的吗？我最需要。” 旁边几个老太太又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宝儿，错了辈份。那是你汪十伯。叫 ‘十伯’。不是十爷。”
被抬了辈份的老头乐坏了，说道：“乖小宝，认出十爷啦？成，回头专为你熬几副。你们爷儿俩一起喝。保证药到病除。”
小宝答道：“谢谢十，十，十伯。假如真能治好我见着数学就头痛的毛病，我一定为您的神药大力推广。我的话没人信，还有我大姐呢。我大姐不是专门搞医药研究的吗？她要说灵，一定就是有科学依据。”
“你大姐是 ‘毛团’，对吧？那孩子可是个正经科学家。脑子贼灵，很有出息。” 汪十伯竖起大拇指说道。“你可得好好补脑，小宝。将来要超过她。大老爷们儿比不过女人，丢不丢脸呀，孩子？” 小宝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爸爸身后。
三遍在旁听到小宝又开始说傻话，眉头一蹙，自顾自地向前走。手里拉着狗绳的柳二不得不跟着离开。边走，边向诸位告别。他喝住三遍，去牵腿力跟不上的小宝。小宝在柳二的敦促下，告别了极热心的汪十伯和诸位大妈大爷们。
两人在三遍的引导下，拐上一条岔道。这条土路比较偏僻，白天路上行人就少，到了傍晚，更见不到人影。柳二见没有其他行人，松了狗绳，由三遍在前面领路。三遍反而立住不走了。它开始哼哼唧唧。小宝说道：“说什么呢？我不是用了 ‘假如’ 二字吗？ ‘假如’ 是用在一种假想、假设，往往用在与现实相反的前题上 ……” 咦？这不是凌老师曾经用过的话吗？三遍叹口气，心说：“好的没学会，竟然学会强词夺理。” 它一扭头向前带路。尾巴既没有高高翘起，不高兴呗；也没有夹在两条后腿之间，没什么可沮丧的。
它感到无可奈何。小宝本来脑瓜子和常人不一样，他如今还滞留在十四五岁的思维能力上，爱说傻话，就只能由他说去，总比闷着强。它又有点害怕。如今，小宝记忆力恢复得挺快，好的坏的，一股脑忆起。三遍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小宝在三遍后面叫道：“三遍，我在哄十爷高兴呢。你以为我真会吃他的药呀？我也怕吃死。”
柳二说道：“小宝，下回最好不要当着外人提你大姐。毛团要是，假如啊，知道你无意中搬出了她，她会怎么想？咱们在家里可以随意一些，到了外边一定要保持低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宝儿？”
“嗯，不明白，爸。不过我知道以后不能随便显摆大姐。” 小宝不好意思地答道。柳二看看儿子，想到：“嗨，这孩子真乖，真听话。”
“可是，爸，为什么不能当着外人夸大姐？我大姐那么优秀，为什么不能夸？再说，十爷不是外人。他是汪伯的堂弟，是毋绮的十大爷。“ 三遍跑了回来，唧唧哇哇地一阵吠。小宝额头开始渗汗，不好意思地说道：“哦，对对，是汪十伯。爸，如果毋绮称十伯是十大爷，他该不该称我 ‘叔叔’？可他总是小宝长小宝短。”
“宝儿。第一，毋绮岁数比你长，呼你 ‘小宝’ 没错。现代社会里，熟人之间互称名字效率高。第二，你奶奶请求所有的人呼你 ‘小宝’。说是为你增加人气。毋绮叫你小宝，你应该高兴才对。” 小宝“哦”了一声。将他手中的小电扇举到脸边，向前走了几步后，他突然问道：“爸，那我是不是可以叫大姐 ‘毛团’，二姐 ‘柔柔’？叫您 ‘杰森’？美国那边的人不是对谁都只称名字吗？”
“那不行。住在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习俗。爸爸就是爸爸。姐姐就是姐姐。习俗就是习俗。” 柳二答道。走在前面的三遍，扭头跑回来。叽里哇啦了一阵。柳二听小宝对它说：“绝对不能叫 ‘务戒’。我还俗了，不想再听到那个法号！” 柳二明白了。三遍的那一通叽里哇啦是在调侃小宝。
天渐渐地暗下来。路上已经见不到其他行人。小宝产生了错觉，感到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夏夜。天气也是如此闷热，爸爸和他打着手电，一人手里一把小电扇，在小区里遛狗。 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他的身体突然开始颤抖。三遍哼哼哼地提醒，请他注意控制情绪。
虽然听不懂三遍的哼哼，柳二却感应到了它的意思。他问小宝：“宝儿，哪里不舒服？三遍好像是在说，要你控制情绪？”
小宝吃惊地问道：“爸，您也能听懂三遍的话了？”
“不是。是感应到了什么。知道吗，当与自己的宠物呆在一起时间长了，人都能感应到它的意思。哦，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昨日在你书斋的白板上又看到了 10101-33302 这个数字。我不懂是什么意思。能告诉我嘛？”
“就是 ‘三遍’ 的意思。是三遍要我写的。”
“那么 61808 呢？”
“什么 61808？我不知道诶。是胡老师教的数字我没记住吗？让我想想。” 小宝平静下来，开始认真地回忆。三遍哼哼了几声。小宝说道：“哦，三遍说，是 ‘题’。 题目的题。”
“那么，三遍，10772 又是什么意思？” 小宝爸这次直接问三遍。三遍汪汪了两声。小宝说：“它说，是 ‘画’， 画画的画。” 小宝爸明白了。家里墙脚那些涂抹确实是三遍的创作。他问三遍：“三遍，这些数字是从哪里学来的？或者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三遍开始唧唧哇哇。小宝听懂了。他大叫道：“原来是四角号码呀？！我想起来了！ ‘横一垂二三点捺 。。。’ 三遍，我背得对不对？”
因为兴奋，小宝居然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背咏。他爸爸开始担心他要摔跤，在他身后叫道：“小宝，慢下来！看着脚下。打开手电！” 他打亮三遍脖子上的小聚光电筒，喝了一声：“拦住他。”三遍跑到小宝的前面拦路。小宝打亮了手机上的聚光灯，不再蹦跶，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我看着呢！”
三遍将他们引导到一个山坡上站住。天边残留着太阳的余晖，坡下的山谷一片灰暗。三遍对着灰暗的山谷大吠几声。它的吠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小宝听后，兴奋地大叫道：“是回音～！”山间迴响着：“音～，音～，音……” 小宝兴奋地对着山谷全力吼道：“ 横～、一～、垂～、二～！” 山间迴响道：“二～，二～，二……” 小宝又大声喊到：“爸爸！我爱您～！” 山的迴音：“您～，您～，您……” 柳二也冲着山谷喊道：“小宝，我爱你～！” 山的迴音： “你～，你～，你…… ” 两人加上一条犬都哈哈、呵呵、汪汪地笑了起来。山谷里回荡着他们的笑闹声。三遍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在空中画圈。父子俩大笑着。小宝止不住笑，他肚子开始发痛。他按着肚子，弯下腰，一边笑一边说：“肚子疼！肚子疼……爸爸，揉揉肚子。”
柳二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肆意地大笑过。和孩子在一起傻笑，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虽然他的少年时代说不上是完全的无忧无虑，但确实有过这样毫无道理就与朋友们一起开怀傻笑的时刻。他意识到，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其实挺幸福。他的继父曾是一位医生 — 无国界组织的医生。虽然常常不在家，却为他和母亲提供了起码的经济来源。即便后来母亲和他离了婚，继父仍然不断探望过他们。他总有感觉，母亲和继父，藕断丝连。正如他现今和小宝妈虽然早已离婚，但每当见到她时，多想到的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有些男女的缘分，是做知己比做夫妻更合适。也是靠着继父的拉线搭桥，母亲才能进入洛杉矶的那家私人整容医院当护士，他们母子才得到稳定的经济收入，为他后来的一路顺风铺平了路。继父对柳二的世界观形成，有着不可否认的正面影响。
他突然说道：“小宝，让爸爸背背你。”
小宝一边擦着笑泪，一边问道：“什么，爸爸？”
“爸爸想背背你，想试试还能不能背动你。” 柳二答道。小宝想起，他小时候，爸爸每次来汪家堡，一定要试试还能不能背得动他。上了初中后，他越来越胖，爸爸停止了试背。他也不好意思再让爸爸背。家里来了一个妹妹。爸爸需要“一碗水端平”。
小宝止住了笑。他擦干眼角的笑泪，说道：“爸，您背不动我。”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外形上可以说是形如槁木。按老汪伯的话，像个尚在发育的羸弱小少年。而他的爸爸看上去仍然像是一位健硕英俊的中年男子。他犹豫着问道：“试试？” 他爸肯定地答道：“试试。” 他又问道：“不会扭了腰吧？” 他爸蹲下身，肯定地答道：“试试。” 他趴到爸爸雄健宽厚的背上。柳二慢慢地站起来。儿子如今的重量远远轻于生病前的重量。柳二说道：“小宝，你太轻了。要好好吃东西，好好锻炼。三遍，请在前面引路。咱们回家。”
小宝趴在爸爸背上，附在爸爸耳边说：“爸，谢谢您说通了奶奶。我现在天天有鸡、鸭、鱼、肉吃。呀，咱们中饭忘了点 ‘宫保鸡丁’，爸。”
柳二说：“明天吧。我下个星期都住在这里。好好陪你一周，好不好？也许还能多陪一些日子。”
“好！好·！好哇，爸爸。” 小宝高兴地叫到。孩子的纯真，让柳二心里一悸。他突然向往成为一名乡野医生。远离喧嚣的城市，在静谧的汪家堡天天陪伴儿子。
傍晚的山间，太阳下山了，但暑气尚未散尽。小宝为爸爸和自己扇着小风扇。爸爸脖子上全是汗珠。他身上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小宝附在柳二的耳边，喃喃地问道：“爸爸，我怎么嗅到了爷爷的味道？” 他爸爸轻声地回答道：“我用了大澡堂里的一瓶柠檬味的沐浴露。那是不是爷爷留下的？”
大澡堂？连着东厢厨房的那间洗漱室？那间屋确实大。也非常老式。那里有一个老式且典雅的大浴缸。爷爷生前也喜欢在那里泡澡。不过李阿姨早将那间洗漱室改成宠物清理专用间。小宝醒来后，奶奶要求他逐渐全权负责打理三遍的饮食住行。天气热后，他常在那里为三遍洗澡。
小宝蹙了一下眉头，小声答道：“不可能是爷爷的吧？爸，爷爷走了六年多了。李阿姨还会留着爷爷用过的沐浴露吗？爸，告诉您一个秘密。三遍说，它是爷爷的化身。您说的那个沐浴露 …… 啊呀，完了，会不会是李阿姨为三遍置办的？” 柳二只“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三遍虽然跑在前面，但狗的听力极好。它能听到父子俩的谈话。它站下，回身，汪了一声。小宝说道：“哟！三遍说，那瓶确实就是它的。爸，您用了宠物沐浴露。而且那个浴缸不知道干净不干净。您不会觉着膈应吧？” 柳二听到后，开始发笑。他哪里知道干净不干净？不是有个肖菊帮助清洁澡堂吗？他一边笑，一边问：“三遍有自己的浴缸和沐浴露啦？那只浴缸又大又干净。我记得过去还能做水中按摩。”
三遍跑回来，哼哼了几声。小宝说：“三遍说，要我下地自己走路。它说，猫狗有自己特别的沐浴露。而且，多是闻上去有淡淡的柠檬味。” 怪不得柳二用错沐浴露。那瓶沐浴露的瓶子上只贴着一个简单的标签，表明“洗澡液”。
李阿姨习惯买上一大瓶猫狗专用沐浴露，然后自己分装到小瓶里。后花园里的几只散养猫，也用同一个牌子的沐浴露。说是散养，其实是家养。“柳堡”的院落多，房屋多，猫狗的活动空间大。但那几只猫和三遍一样，要定期洗吹剪。李阿姨喜欢约定专业人员定期到 “柳堡”清理宠物们。在她看来，这与开派对（party）前，约定一个专业厨师团队来家做饭，差别不大。
此时柳二已经笑得没力气了，大汗淋漓。他放下小宝，喘着气说道：“嗯，既然三遍是爷爷的化身，那你闻到的味道一定是爷爷的味道了。等会儿咱们爷仨一起在大浴缸里泡澡，如何？”
小宝高兴地叫道：“好！我给您搓背！” 三遍却“汪”了一声。这次不用小宝翻译，柳二也懂了。它的意思是：“不好！”
它其实从柳二身上嗅到了另一股气味。昨日出去玩时，它在那个叫艾米丽的女人身上也嗅到了同样的气味。三遍不知道怎样形容，就像公狗和母狗发情时的，嗯，那种气味。它一定要找棕熊讨论讨论。那条獒，越来越精明。总能嗅出异常。棕熊曾经告诉它，小宝爸的血管里似乎流有藏人的血。三遍问它如何知道？棕熊说，它能嗅出来：“我们藏獒天生亲藏人。” 所以，棕熊特别喜欢小宝。据它说，因为小宝也有那么一丁点藏人的血味。
不过，三遍后来发现，棕熊原来是爬窗根偷听了老汪和“大姐大”的对话。什么出生在西藏拉萨啦，什么民族干部啦，什么照顾少数民族啦 …… 可是棕熊坚持，它是先嗅出来的。爬窗根只是解答了它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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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二牵着小宝，三遍在前面带路。走到刚才的岔路口时，小宝怯怯地问道：“我们不会再遇上汪十伯一群人吧？” 三遍毫不犹豫地带着他们走上了一条下坡的石阶小径。他们可以绕道到 “柳堡旅舍”。可以从那里乘柳家的私家电梯回家。虽然绕了一点路，但可以避开那群喜爱胡聊瞎侃的老人们。
刚下到坡底，正好遇上开往“翰林巷站”方向的有轨电车。柳二带着小宝和三遍坐上电车。小宝十分兴奋，非要用自己的新手机扫码买两张车票。司机阿姨说，动物免费。但要是尿在车里可要重重罚款。三遍蹙了蹙眉，它是那种不知廉耻的动物吗？却听司机阿姨说道：“三遍最乖。我知道的。比我家的 ‘小白卷’ 要听话。” 她家的“小白卷”是条比熊犬（Bichon Frisé）。是三遍和棕熊特别看不起的那种整日钻人怀里耍娇的玩具犬。
车厢里，人不多。周日晚间，客流总是稀稀拉拉。那些周一要上班的城市小资们，周日下午基本都回了城。像柳二这样特意要留下来的不多。他在等斯蒂文的消息。他说了，燕子姥姥不离开他的居所，他不回城。
小宝真有些累了。这两天他爬山太多，腿痛脚腕酸。他头靠在爸爸的肩上，昏昏欲睡。觉着刚闭眼就到了终点站。
到站了，他却来了精神头：“爸，咱们到上面 ‘翰林咖啡’去捧场子。小陈的吉他弹得好，嗓子也好。唱歌可好听呢。” 柳二问，哪个小陈？“就是陈老师哥哥的儿子，是侄子吧？” 小宝嘴里的陈老师只有一个人，汪家堡小学的执行校长兼教导主任，小宝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班主任老师。
柳二问，“翰林咖啡”是咖啡店，这个点还开门吗？“当然。得开到十点。有的是人蹭WI-FI。也有蹭空调的。祥子哥曾加了业务。提供软饮料、冰淇淋和啤酒。晚七点之后，除了啤酒外，其它的全部自动售货。得靠个人扫码用售货机买。连咖啡也只能用售货机自买自做。那个制冰淇淋机特别好玩。爸，我们可以给三遍买杯草莓味的刨冰。不过，我们先上观景台，小陈一定在那里。他喜欢为客人们弹唱。”
柳二去过“翰林咖啡”一次，只是去为 “柳堡” 专职司机汪建祥（祥子）的新产业捧场。先是老汪带人辛苦翻修了“翰林巷站”。之后，招商时，柳太怂恿祥子，包下新翻修过的车站三楼，开上一家欧式 Café ，提供中午餐和轻晚餐。因为翰林巷站从地皮到建筑仍然属于“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柳太想通过祥子开店为“村资产”捧场。 “汪家堡资产管理公司”，简称 “村资产”，是汪家堡村委会的小金库之一。村长汪九是公司总经理。在车站上开店的店主们等于租用“村资产”的楼面。知道的人都知道， “柳堡” 是 “村资产”的大股东。
不过祥子和老婆陈老师没有那么多的资金，他们不敢搞个不明不白的欧式 Café。所以只开了一家咖啡兼饮料店。先开开看。如果生意兴隆的话，再扩张。开业之际，柳家人能过来的人，都先后过来为祥子和陈老师捧场。
小宝从三年的长睡中醒来后，对西岩寺景区一带的任何变化，都会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感到新鲜。什么都想尝试。柳二见儿子不停地指指点点，介绍这个那个的，感到又宽慰又高兴。为了不扫儿子的兴致，他微笑着不断点头，不断夸张地表示“哇”。他有过瞬间幻想，也许真可以找到一个偏方，比如 “人参炖羊脑” ，为孩子补补脑子和身子？他突然心里一悸，也许他真应该搬到西岩镇来，开家小诊所，做个乡野“郎中”？
三遍又是一阵子的唧哇唧哇。它要小宝给买一桶刨冰，这样它可以叼到老汪伯家，和棕熊一起分享。老汪伯家就在翰林巷站对面，二分钟的路。小宝说：“你可以叫棕熊过来玩。上观景台后，吼两声。” 嗯，听上去可行。
说着话，两人一犬走出电梯，来到观景台。柳二刚迈出电梯，他听到有人叫到： “Uncle Jason！”（杰森叔）。随着声音寻去，见到了久违的二侄女柳柳，小名 “柔柔”。和她一起坐在一起吃冰淇淋的几个人里，竟然有 Emily Yan（燕）。当见到自己的“甜心”艾米丽和二侄女混在一起时，柳二意识到那道忽略已久的代沟。他略感尴尬。
为了减轻他的尴尬，柳二故作惊讶地问道：“柔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哦，Emily，没有回城照看业务吗？”
柔柔完全忽略了柳二，而是冲着小宝咏道：“小宝，小宝！’日日思君不见君’！” 小宝顺口答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 …… ” 柔柔紧接着问道：“词牌？何人？”小宝答道：“《卜算子》，宋代李之仪？哇，哇！是我二姐。爸，是真二姐。我的意思，真是二姐！”
三遍有些不安定了。它瞟见了它最讨厌到的 “表哥” 和他的妖冶“女朋友”。这两人和小陈等人在“柳堡”的后花园里折腾了两个多月。不许它去后花园的温室里，访问自己的宠物龟“柳小玄”。它想到：“还得有几天才能统统滚蛋？真真是，度日如年啊！” 它开始扭曲身体，嗓子里发出低音，试图挣开牵狗绳。柳二似乎感应到了三遍的不快，将绳扣松下，说道：“去吧，去叫棕熊过来。”
柳柳长高了，也长胖了。但她开朗爱笑的性格一点没变。她大笑道：“小宝，能一下子接栊，能认出是真二姐，你确实回来了！奶奶说得一点没错。二姐特意回来看望我的好小宝！来，来，给你介绍几位朋友。”
没等她介绍，小宝很有礼貌地与 “表哥”、“女朋友”、怀抱吉他的小陈，还有大姐的闺蜜艾米丽打了招呼问好。柔柔有些吃惊地问道：“小宝，你怎么能认识他们？” 小宝脸红了。怎能不认识呢？他和三遍都特别讨厌“表哥”。他们想去后花园玩，让“表哥” 轰了出来。因为奶奶说了，不许那帮人再闯入前院惊动小宝；他们就不许任何“外人”以及不懂事的二哈狗，再进入他们的项目拍摄现场。按合同约定，“表哥” 的团队，包下了 “柳堡” 的后花园和东院。你方要按合同办事，我方就按合同办事。幸亏他们的主题只是短网剧，不然整个翰林巷都得遭殃。
“Uncle Jason，回答你的问话，我昨日回来的。因为东院里住满了人。呶，包括这几位。” 她指了指 “表哥”、他的女友和小陈。冲着他们说道：“诸位，这位是我的二伯柳杰森，也叫柳子仲。你们可以称他 Uncle Jason。他是位整容医生。” 她不怀好意地专门冲着 “女友”做了个鬼脸，说道：“Uncle Jason 可是名刀。收费不菲。明码标价。在商言商。” 她扭头对柳二说道：“Uncle Jason，奶奶要我先住在 ‘栖泠苑二十八号’。我今日白天进城去会老朋友们了。她们虽然刚参加工作，却一定要请我吃饭。有工作的人，当然只有周日有时间啦。”
柔柔的爸爸在兄弟中排行老三。按传统，柳二是她的二伯。不过，她喜欢称柳二 “Uncle Jason”。她和艾米丽一样，开朗、多话。两人从小认识，又都在美国受过教育。见面后自然是叽叽喳喳个不停。毛团要是在场，一定要嫌两人聒噪。刚才，她俩用英文聊天，聊得热火朝天。轮到剩下的三人挺尴尬。小陈和女友的英文很差。他们没有留过洋。“表哥”去的是澳洲。两个姑娘聊的是非常美国的那点风土人情。
“表哥” 还有个小不方便。他名义上在国外镀过金，可那几年有些浪费资源。他龟缩在华人中产二代小圈子中的时间太长。那些朋友们，英文够用，但很难溶于当地人的主流社会。对于两个姑娘的闲聊，他听是都能听懂，就是话题插不进去。诊疗所的 Steven 是没见过“表哥”，不然会损他“洋泾浜”。虽然 Steven 本人就是个洋泾浜，但属于高级且高傲的那种大城市小布尔乔亚洋泾浜。Steven 的英语口音里只带有华裔常带的“嘶嘶”声。因为他的母语是吴侬软语。他的语音、语调却相当的 Queen’s or King’s English。且表达自如。“表哥” 偏于 Chiglish （Chinese-English)，有些非常汉语化的表达方式。而且，生硬。连说英语都会带上京片子的“儿”音。据说，Steven 的日语也非常地道。
柔柔又说：“Uncle Jason，我本打算赶在晚饭前回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可是路上耽误了。天呀，城里堵车也太可怕了。大巴过了收费站后，速度才能上来。等我赶到坡下旅舍，在大堂里遇上了 Emily。听说你们散步去了，我俩也有一年没见面了，Emily 就拉我上来吃冰淇淋，好叙叙旧。还想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再观赏一下那个 ‘鎏金’。可惜今天多云，看不到鎏金。意外听到阿东的弹唱。甭说，是真不错。对了，阿东手工调的冰淇淋的味道也很不错。是 gelato。Gelato，知道吗，小宝？就是意式冰淇淋。要不要尝尝？”
“谁是阿东？小陈哥吗？” 小宝摸不着头脑地问道。柔柔笑着轻声答道：“宝儿，祥子哥是 ‘哥’。祥子哥的侄子就不能是 ‘哥’。” 小宝不解地答道：“可是，我是陈老师的学生。陈老师的侄子不应该是我的师哥吗？让我对师哥直呼小名，我有点 ……” 小陈仍然捧着吉他，弹了一个调，说道：“宝少爷，称我 ‘阿东’ 吧。就像柳太要所有人称您 ‘小宝’ 一样，我这个 ‘阿东’ 可以减去许多不便。”
就在柔柔叨叨叨时，三遍早等不及了。它向汪家宅子的方向汪汪了两声。没回音。又大吼了几声。总算听到汪家獒棕熊的回音。三遍跑回小宝身边，在他腿上开始蹭来蹭去，肯定有话要讲。柳二看出来端倪，说道：“三遍，我带你去买刨冰，再送你去老汪家。棕熊来不了，是不是？他们姐弟俩有很多话要说。Emily，你会使用那个制刨冰机吧？” 他对燕儿使了一个眼色。燕儿明白了柳二的话外之意，答道：“刚学过。一起去。柔柔，你们继续玩啊。”
小宝拉着二姐坐会原位，答道：“二姐，奶奶不许我吃很多凉的东西。啤酒可以喝，但必须室温。二姐，我和爸爸今天晚上是在家里吃的饭。Emily 做的烤三文鱼。好吃极了。说是什么，什么…… 地中海式？”
“Oh, the Mediterranean diet，在他们健身狂魔中，地中海式餐饮很时髦。” 柔柔答道。她又对“表哥”说：“表哥，Emily 开了一家健身俱乐部。你们有功夫必须去捧场啊。为 Emily 捧场就是为我姐姐捧场。是我姐出得天使启动金。Emily 是我姐姐从幼儿园到初中的同班好友。要不是她先出国积攒了好多经验教训为我蹚路，我后来也不会这么顺溜。”
＊＊＊＊＊＊ 本章完 ＊＊＊＊＊＊
《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宋】李之仪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