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 Five — The Squire Of Willow Hall
第二十三章 “翰林咖啡”的阿东
【本章简介】陈曦和因为不喜欢按部就班的生活,辞去体制内工作,加入了自媒体。可是,自从网红东家被封查,他只能为老同学打工。小宝觉得阿东被“表哥”欺负了。送二姐去了机场回来的路上,他和柳家司机汪建祥讨论劳工合同一事。祥子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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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的这一日,五点半过后,天色开始放黑。小宝将自己裹在过膝的名牌长羽绒服里。要是由着他自己的喜好,他多半会裹上爷爷留给他的的狐裘。但二十一世纪了,裹个狐裘?太过时。小宝如今也挺要面子,不愿意被人调侃。但他仍然头戴貂皮帽,脚蹬海狸皮草镶边的牛皮毡靴,与正在厨房间唠嗑的奶奶和李阿姨打了一声招呼,口中吟着:“狐裘不暖锦衾薄。。。”,要牵着哈士奇三遍去翰林巷车站。
他要到车站三楼的“翰林咖啡”值班。他值的是晚班。完全是义务劳动。自十月十六日起,小宝正式成为 “翰林咖啡” 的合伙人之一。依照他亲笔签署的协议,祥子哥是大老板,他是小老板。而咖啡店的营业经理(掌柜)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小陈。小宝称小陈 “阿东”。阿东,小陈的小名。
奶奶在他身后高声叨叨了一句:“这孩子,又魔怔了!才过了 ‘小雪’,哪里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了?” 三遍听到李阿姨咯咯的笑声。它也跟着微笑。它听到小宝回道:“奶奶,记着早点将岑参的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写出来。人家等着呢。”
奶奶在他身后答道:“知道了。”
三遍哼哼了一声。小宝问道:“你哼哼什么?咱必须言而有信。”
三遍怼道:“你真不想走捷径?依我看,你仿着奶奶的字体写,然后盖上奶奶的钤印。这事不早解决了?”
“不行。仿出的字,形似神不在。我仿不出奶奶的遒劲老道。功夫没到。你不练字,你不懂。”
节气早已经过了“小雪”。“小雪”之后,温度明显降低。“小雪”那天,恰好洋洋洒洒飘了一场小雪。
“小雪”那天飘的小雪,可谓“初雪”。初雪,对西岩寺景区一带的老乡们而言,不是什么稀奇事。甚至还会诅咒寒冬来得太早。在乡间长大的年轻人们,也没有觉得有丝毫的浪漫。对这里的人们而言,“初雪的浪漫”,完全是城市小资们追求的虚假浪漫。近些年来,西岩寺景区搞旅游的商家们,却利用城市小资们喜欢猎奇、爱赶时髦追网红点这种新兴的商机,在媒介中,拿初雪的浪漫大大地做起文章。一张雪后清晨的“钟楼鎏金”,给追求诗和远方的城市小资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进而翰林巷站三楼半上的观景台也成了城市小资们初冬一日游的打卡胜地。
雪后的“钟楼鎏金”,西岩寺的红墙和薄雪覆盖的翘檐鸱吻屋顶,以及周围银装素裹的山壑,和远处隐约的银色长城一样,常是有闲诗人们可以抒发感情,大放厥词的极佳美景。小宝,作为有闲的“庶”诗人,当然不会放过自娱自乐的机遇。雪停后,薄雪尚未融化,他趁机挥毫放厥一首小令《梦游仙・登观景台 次韵东坡先生 “望江南・超然台作”》:“初雪止,殘絮舞朝霞。試上觀景臺上望,半壑銀素滿淞華。金輝漫天涯。” (苏轼 “望江南・超然台作” 半阙: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庶诗人”,或更为准确的 “诗人幻想者”(wannabe poet),就是指小宝这样的诗词爱好者。小宝喜爱格律诗词,喜爱咏诵唐宋名作,也喜爱划拉几句自己的“大作”。他书读得不算多,见识少,文思慢,胸怀也不广阔。他生活安逸,不需要忧国忧民,故而只能写出风、花、雪、月、蓝天白云、崇山峻岭,或烟雨氲氤、潺流溪涧。他的酸诗词,只有肖菊有耐心听。多半还会夸上一句:“小宝,你的诗肯定是好诗。只是姐姐文化程度低,听不明白。”
挥毫而就小令后,小宝兴高采烈地拿去给小陈看。他对小陈说,他是按“唐格单调”写的《梦游仙》。那是啥?“阿东,《梦游仙》,词牌呀。也叫《忆江南》或者《望江南》,或者 ……” 小陈挥挥手说:“打住,宝少!又要掉书袋?爱望不望,爱忆不忆。梦游是病。需要吃药。” 三遍在一旁听着,乐不可支。裂开嘴,伸出红润的舌头,样子超可爱。
词句不怎么样,可那笔字却写得龙飞凤舞金错刀。小陈挺喜欢。虽然他好怼庶诗人柳小宝,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有些文艺细胞的人。不然,搞视频编导的“表哥”,也不会拉小陈入伙。小陈同意小宝将所写酸词贴到信息墙上。那面墙上钉着几个软木板和小黑板,专门用来钉小条子,留信息。结果第二天,一个没看住,就让某位过来网红点打卡后,喝咖啡的游客揭走了。小陈觉着可惜。内容可能不怎么样,书法可谓赏心悦目。他本来还想趁机“咋乎”来几块钱。结果,让人白揭了。小宝安慰他:“没事,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写一张。”
“不要!”小陈说。他转念一想,说道:“要不,你去请你奶奶给我写一幅你的梦游词。记住裱好了,我还可以挂出去卖。” 柳太是知名书法家。她的亲笔书法,每幅都可以要高价。小宝的字再好,也得靠运气遇上识货人方可收益。
“呀?阿东,我奶奶的墨宝只赠不卖。奶奶要是知道花钱就能买她的字,她会不高兴。”
“就说是送咱们的开业大吉贺礼。”
“不是有了吗?” 小宝指着高挂着的,镶在玻璃镜框里的“注意事项”告示牌,说道:“那是祥子哥特意请奶奶赠的开业大吉贺礼。每个字都是奶奶的亲笔。我亲眼瞧见的。”
“有病。那能算 ‘贺礼’ 吗?就算是,也是赠给原先那个 ‘翰林咖啡’。估计是看在我姑姑的面子上。我能将告示牌摘下,搬我屋里去供起来吗?” 小陈无可奈何地问道。
“咋不能?我给新 ‘翰林咖啡’ 誊一份。你拿走原件不就得了?”
“去你的。拿走也得经过我姑父的同意!你是小老板。说话不算数。” 小陈提醒到。这宝少的思路就是奇特。
小陈倒是建议,哪天他锁了店铺的门,和小宝一起去山里的“鬼子碉堡”上眺望山中一排排的风力涡轮:“宝少爷,你不是说景色宜人吗?咱去那边,拍上几张旅游宣传写真吧?你再诗意大爆发一番,写点诗词啥的。” 小宝绝对没意见。
可是,权重合伙人、店主祥子根本不同意:“疯子才没事去那里打卡。冰天雪地的,车轮容易打滑。只有 ‘奋力’ 的技工们才不得不进入深山搞除冰维修。你以为 ‘奋力’ 给的钱那么好挣?挣得多就必须干苦活。” 有道理。
“奋力新能源”技工们的,尤其是老技工人们的,月薪不低。还有医疗保险、人寿保险、住房补贴等等各类补贴。年底根据个人的出勤统计和工作表现发奖金。有些人七加八加,一年下来拿到不下几十万的现金。西岩镇辖下几个村的年轻一代人中,有不少人想进 “奋力”,去挣那份离家近工资又高的工作。但多数曾经或仍然在“奋力”就业的家长们会提出反对意见。绝大部分的“奋力”岗位是蓝领工人。干过“奋力”的人都知道,“奋力”不好混。“奋力新能源”是A股上市公司。从公司成立起,就没有子承父业这么一说。
尤其在西岩镇的核心村汪家堡里,谁家的孩子要是不想或不敢去申请市政部委、央企国企、金融大单位或那几个闻名遐迩的IT大厂的岗位,那就是努力不够,不争气。“奋力”的老技工们的工资是不低,但吃的苦、受的罪也不少。
“奋力”如今是个上市的A股企业。上市企业的权重大股东们特别推崇资本主义。道理是,既然我投资了,您就必须为我挣股息红利。故而,一个上市公司并不是单凭人情就能进得去的地方。有人推荐自然好,但打铁必须身体硬。个人能力、文化程度是主要的招工条件。刚毕业的工科大学生们也不一定能考进“奋力”。即便进去了,也不是人人都能挣得到那份高工资。资本家为了赚钱,对工人们的压榨,往往令工人们有口难言。“奋力” 每年的技术考核很严格。还有技工们风雪无阻地值班、出勤,很消耗体力。要成为“奋力”里高工资、高福利的“老技工”,光靠“混”,是混不到“老”的。这里的 “老”,意思是资深。
再说,山里的 “鬼子碉堡” 附近,据说要修建一个储能和高压变电站。很快就要开工。目前围网外已经矗起了醒目的大牌子:“危险!高压变电站,闲人避免靠近”。
“啊?!” 小宝惊叫道:“是不是我再也不能去看望我家的风涡轮了?”
“可以。就是不能站在 ‘鬼子碉堡’ 顶上看了。” 祥子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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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西岩寺景区过了旅游旺季后,商铺们开始采用冬季作息时间。店铺都是早上十点开门,晚上七点打烊。可偏偏 “翰林咖啡” 到了晚上七点关不得门。即便在严冬,也要开到晚上九点后。等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多半要到九点半方能下锁。除了周末外,到了晚七点后,一般的纯游客们真没有几个。可过来蹭网和取暖的中青年们却不少。比如,那些尚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无名小“艺术家”们。再比如,总盼望哪天能红的专业网文作家们。虽然二十一世纪了,未成名的小艺术家们和写不出爆款文的小文人们,仍然是波西米亚范儿人群的主体。
西岩镇是个平均收入相对富裕的京畿远郊。但不是所有住在西岩镇的家庭都是富户。大多数人和家庭虽称不上赤贫,却绝对不富裕。人穷,就必须学会,能省就省、能蹭就蹭、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这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
“翰林咖啡”室内禁止喧哗,禁止吸烟。多数来点杯饮料蹭一两个小时网流的人,也知道尊重店家的要求。在现代社会里,喜欢喝咖啡的人多数受过教育,至少是个高中毕业生。这种人不会因为室内禁止吸烟就砸店。尤其是那些常来的回头客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意思不守规矩。尊重店家,也是尊重自己。到了门窗必须紧闭的季节,时常飘出的咖啡香气,还能送人一种从里到外的温馨感觉。实在有烟瘾的人,就请到户外。无论在夏季还是冬季,在星空之下的风中吞云吐雾,总是一种特别的享受。
东家之一的汪建祥,昵称 “祥子”,两年前在自家很有点浪漫情趣的内子的怂恿下,将三楼上宽敞的铺面,装修成了外表古香古色,内里现代简约的咖啡厅。他无法改变外表。因为将车站建筑改造成白墙黛瓦的仿徽式建筑,是“汪家堡产业管理公司”的决定。“汪家堡产业管理公司”隶属于汪家堡村委会,是铺面的地主。咖啡厅内里的装潢布置,可就全由着他自己了。现代简约,反映出老婆陈老师,不,陈副校长的喜好。
在乡间开咖啡馆很难赚钱。靠着旅游旺季,位于人气旅游景区的“翰林咖啡”尚能够维持平衡。还有余钱雇临时工。小雪后,每日来赏晚秋的游客寥寥无几。过来赏初雪的纯游客也不过十指可数。过去两年,为了节省开支,旺季雇的临时工们的合同大多是截止于公历十月十五日。今年,因为有小宝入伙做了小东家,“翰林咖啡” 财大气粗地顾了一位全职白班工。小宝做晚班看店。小陈作为经理,掌柜、打理、补缺,一天几乎做十个小时。祥子与小宝和小陈商量好了,他一周过来盯两天的班,顺便清查本周的流水。
小陈早已是成年人。特别不喜欢被人管。可眼下全靠着姑父的垂顾,他才不至于沦落到省、蹭、占的地步,虽然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省蹭占”,但没有“蹭占”别人家。他姑姑、姑父想说叨几句,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不顶不撞,左耳进右耳出。不然如何?他可没有毋绮一言不合即走江湖的勇气。也吃不了衣食无着落的苦。再者,他姑姑是个情商极高的人,同样的批评话出自她的嘴,听上去比自家老爸的中听。他要姑姑瞒着他爸妈那头。两位家长还以为他仍做那个收入不菲的自媒体。
为了便于他上下班和看店,也便于管教他,祥子特意在店里隔出一间小屋,门上贴着“员工专用”,用做小陈和员工们的休息室。兼做小陈卧室兼洗漱间。虽然简陋,但挺实用。小陈可在周末休息一天,去西岩镇里的公众澡堂洗澡,或约朋友去看电影、泡酒吧什么的。
“柳堡”少爷柳小宝经过自己死缠烂打的努力,说服了奶奶,成为合伙人之一。但也是值晚班的学徒工和看门的“閬人”。说好了,他要拜小陈为师,学做拉花拿铁。这么一来小陈倒是有更多的机会下山去干自己的事。 小陈不是西岩镇人,更不是汪家堡人。他没有汪家堡老一辈人对柳家感恩戴德的心理。他不在乎“柳堡”的宝少如何想,也不在乎宝少是小老板,反正你资历浅,要听我的。想拜师?那就从擦桌子、扫地、收拾垃圾学起。“翰林咖啡”过了晚七点,一切都是智能化、自动化,连喝杯热咖啡都必须用售货机。 只需要有个人看店应付意外。谁看店,谁负责清理垃圾。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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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陈并不能被称为“咖啡师”。尽管他的名片上堂而皇之地打印着 “咖啡师”三个字。他虽然在某咖啡链的分店里打过工,受过一系列的正规训练,可因为他的兴致实不在卖咖啡上,只干了一年就辞了工。大学毕业后,他先是在体制内上了几年班。后来,就开始和朋友尝试搞自媒体工作室。在某网红的工作室里,做摄影和剪辑的技师。网红因为税务的原因被查封之后,他失业。好在这时,他高中时期的老同学,就是小宝那位所谓的 “表哥”,找上了他。“表哥”拉他进入自己的项目里。算是在就业问题上帮了他一把。
至于干什么活,小陈说,就是打杂。“干什么活,拿什么钱呗”。他除了白吃白住两个多月外,只得到五千元现金和一张欠条。二个多月五千元加上一张五千元的欠条,小陈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表哥”说了,等到他搞的那个玩意通过审查,能上线后,假如能涨到十万观众,他再给小陈和其他工人们兑现欠条。这里有两道关卡:过审和十万观众。
小宝的二堂姐柔柔离开之前,曾为小陈打抱不平。但也是不了了之。“表哥”那边确实资金断链。 柔柔嘱咐小宝说:“我不在时,宝儿,你每天必须到 ‘翰林咖啡’ 买点东西,给阿东捧场。但是,你不可以喝摩卡,不可以吃点心,不可以喝可乐,不可以吃冰淇淋。懂吗?” 小宝点头道:“懂。我的健身教练 Emily ,只许我吃 ‘地中海’ 式。其中就要避免高糖和动物脂肪。”
又是那个 “Mediterranean diet”?柔柔做了一个鬼脸。Emily 是姐姐的闺蜜,Uncle Jason 的小蜜。如今又成了小宝的私人营养师和健身教练。小宝说:“奶奶不许我吃冷饮,不许我喝啤酒。二姐,我发誓,一定天天到 ‘翰林咖啡’ 点热拿铁。” 小宝下了保证。再说,他对断崖上的钟楼和作为背景板的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天际和山景、河流,百看不厌,无论有没有鎏金。
三遍曾向小宝抱怨过:“小宝,你那位 ‘表哥’ 像个周扒皮。他那个破玩意,根本不会有人看。十万观众?做梦吧?能有一千人捧场就不错了。” 三遍特别讨厌 “表哥” 和他那个网红脸的女朋友,所以盼望他们失败。小宝跟肖菊鹦鹉学舌了三遍的话。肖菊说:“咋没人看。那女的可好看了。又说的是谈情说爱的事,我就会看。我是个乡巴佬,最爱看网上那些漂亮的城里弟弟妹妹们的罗曼蒂克。” 啥?啥?!肖菊还知道 “罗曼蒂克”这个词?小宝很有些吃惊。
也许“表哥”没有估计错:世界这么大,各类人都有。搞个对某些人群来说貌似无脑的狗血剧情,面向文化程度较低的劳力者们,只要娱乐性强,搞个十万观众,应该没问题。自古就有 “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区别,阶层不同喜好不同。现在只剩一个能否“过审”了。为了小陈能早日兑现剩余的五千元,小宝很盼望能过审,立刻、马上。嗨,“表哥” 为什么要正式立项?立项了就必须通过层层审查。“表哥”曾经对柔柔解释过,虽然表面上是毕业项目,但他想一步到位、扬名立万。只有立了项,他才有门路搞到一定的项目经费,才有希望搞出来。以小宝的学识和智力,他旁听了,可没听明白。
小陈曾感叹过:“这第一桶金,最难挣到。没有钱,处处碰壁。还得感谢姑父给我一个养活自己的机会。等我挣足第一桶金了,我再想下一步的发展。”
柳小宝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命。他长这么大,对钱的概念很模糊。他学到的是,只要他做乖宝宝,听大人的安排,他就不会缺吃少穿没钱花。但是,他想来想去,觉着“表哥”欠工人的工钱,并用欠条搪塞,不妥当。小宝记得,“柳堡”雇人都要签合同,然后按合同办事。奶奶说过,“柳堡” 从来不欠工钱:“雇不起那么多的帮手,就不要雇。不可以打肿脸充胖子。但是,一旦雇了人,绝不可以拖欠工钱。拖欠工人的血汗钱,不是好的经营方式。”
奶奶多少也是富贵命。她理解不了那些周扒皮们的不得已。
小宝记得,他上了幼儿园大班后,最爱在新年前,跑到爷爷的书房里,给爷爷帮忙,向“柳堡”的员工们递红包。“柳堡”每年元旦前要向雇员们发年终红包。他的身高不够时,会站在板凳上。爷爷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饮着香片监工。小宝必须用双手捧出,向接红包的员工鞠躬,要按爷爷教导的话说:“某某某,感谢您的帮忙。您辛苦了。” 他特爱听他们的回答:“谢谢小宝,谢谢董事长。”董事长,是指爷爷。小宝最喜欢见到李阿姨接过红包后,摸着他的小脸,问道:“累不累,宝儿?要不要先歇歇?”
“不累!不要!” 因为他太喜欢干这种事了。再说,李阿姨通常是最后一名领红包的员工。她的红包里装着双份:“柳堡”的和奶奶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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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柔柔八月底离开。听说,她回来度假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和阿东的关系,似乎超越一般的友谊。到底如何?随着她的离开,不得而知。小宝问三遍,三遍含含糊糊。它没有嗅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亲密味,没有 Emily 和 Jason 之间的那种齁腻
柔柔离开那天,小宝得到奶奶的同意,跟车送她去机场。在回来的路上,小宝怎么也捋不顺“表哥”欠小陈工钱的事。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脑子太笨。反正车里没别人,他趁机询问汪建祥:“祥子哥,您为什么不为阿东出头,向那人讨工钱?” 小宝总用“那人”顶替“表哥”二字。他真心不想要有那么一个浮夸的 “表哥”。祥子叹口气说:“这是阿东自己的事。咱们可不好瞎掺乎。记住,小宝,以后不是 ‘柳堡’ 的事,你用不着多问。”
“可是,” 小宝争辩说:“阿东是您和陈老师的侄子。不该是自己人吗?奶奶说过,自己人的事她都会操心。比如,毋绮出事,奶奶就会操心。毋绮是西岩寺的人,但他是自己人。所以,但凡自己人,就是 ‘柳堡’ 的人,对吧?”
祥子知道小宝不太懂人情世故。更分不清何为“柳堡”的事,何人非 “柳堡” 的人。他也不想多解释。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喜欢问些扭八的问题。柳太说过,对付小宝,话越简单越好。他看看小宝,说道:“小宝,西岩寺的人不是 ‘柳堡’ 的人,但可以是自己人。阿东不是 ‘柳堡’ 的员工。所以,他的事不是 ‘柳堡’ 的事。懂了吗?”
小宝摇摇头,说:“不全懂。阿东是二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就是我的人。是我的人,就是 ‘柳堡’ 的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没等祥子回答,他突然转了话题问道:“祥子哥,阿东帮您卖咖啡,打扫清理,晚上看店,算咖啡店的雇员吧?你们签署了正式的劳工合同吗?您一个月给他多少钱?” 小宝的问题,搞得祥子很尴尬,甚至有些狼狈。按常理,请亲戚帮忙,管吃管住给点零花钱,还不够吗?还要有什么正式合同?
又是没等祥子说话,小宝又转了话题说:“祥子哥,我想拜阿东为师,学做拉花拿铁和摩卡,学卖咖啡。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和阿东签署一张正式的拜师合同?奶奶请胡老师时,就签了合同。我是不是应该按请胡老师价格,请阿东教我做咖啡?”
汪建祥搪塞他说:“小宝,到了冬季,咱这地方的铺子基本没生意。一般都是亲友们互相看顾?亲友之间哪有那么生分,还讲究甲方乙方的正式合同?”
“不敢苟同,祥子哥。爷爷说过,兄弟之间做生意时,也讲究 ‘亲兄弟,明算账’。一切要按合同办事。我想拜阿东为师,必须要签合同。对吧?” 又是没等祥子回话,小宝问:“那么,安吉拉呢?” 安吉拉(Angela)是在旅游旺季里,“翰林咖啡” 雇用的临时工之一。她曾是小宝小学时的同班同学。有一阵子还是同桌。
“安吉拉?你说的是汪安吉吗?小宝,汪安吉是合同工。她的合同至八月三十号。就是昨天。她马上要去外省上大专。九月初开学。过了十月十五日, ‘翰林咖啡’ 将只留下阿东看顾。”
”哦,是这样。”小宝很失落地说道:“我的小学同学们是不是全要去上大学或大专了?祥子哥,每次一想到别人都上大学了,我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觉着很丢脸。我心里很难受。” 小宝这个思维路子,漫无目标,想到哪里是哪里。但祥子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他真不愿意再聊劳工合同的事。乡村小咖啡馆的家庭式管理方式,不是一个口含金汤匙出生的少爷能一时明白和理解的。何况,小宝的脑子一直比别人慢。
祥子为“柳堡”服务多年。他当然知道柳老爷子去世时给唯一的亲孙子留下一笔厚重的财富。像其他非柳氏们一样,他也很想知道,“董事长”到底给他唯一的孙子柳㣧,留下了多少公斤的赤金?柳家曾独家拥有金矿,至今仍然是几家大矿产公司的大股东。
“不难受,小宝。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没个好身板,什么事也干不成。” 祥子鼓励小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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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祥的大舅哥的儿子小陈,正名叫 “陈曦和”。曾用名 “陈东曦”。小名 “阿东”。“曦和”是小陈上高中时坚持要改的名字。他实在烦了被人开心为 “东西”。
他父母和他祖父母一样,是中科院属下的某农林研究院的技术人员。他祖父母曾住在研究院的“职工宿舍”里。即便后来可以折价买下单元套房,也有规定,此房只可以继承不可以出售。他父母“继承”了那套房。祖父母则在祖父会被一刀切退休的前五年,为了争取到高级职称,自愿迁到研究院位于外省的一个实验基地里工作。他们成了外省人。同去的,就有小陈当时还未完全成年的小姑。小陈的家庭背景是典型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工薪中产。
小陈从小就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毕业后,凭借着优秀的中考成绩,年年得奖的优秀表现,跨区考入大名鼎鼎的帝都“四中”。阿东可以称小宝的大堂姐柳絮学姐,虽然两人从未见过面。小陈的同届校友中有一人,就是小宝的 “表哥”。 他们一届中,后来出国上大学的人很多。其中也包括了学习成绩基本垫底的“表哥”。以小陈家双职工的收入看,不可能支付他自费留学。于是,他努力地读完高中,老实地参加高考。高考成绩其实不低,可惜只压在了清华大学他心仪专业的录取线上。刚好压在录取线上,基本不会被录取。想学软件工程和数据分析的学子,太多
其实,早在高考之前,小陈因为没有得到免考保荐入清华的机会,家里人和他本人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进不去清华,全家人决定剑走偏锋。选择了位于帝都的双一流农林大学,专攻计算机数据管理。
大学毕业时,因为他是农林研究院的子弟,而且各方面表现优秀,被农林研究院的信息管理部门直接录用。他的职责是管理研究院重要的数据库。是个旱涝保收的在编好工作。大学毕业后能直接进入国家研究单位,对许多毕业生而言,既令人羡慕又令人嫉妒。小陈当时也的确风光了好一阵子。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多数人在体制内不可能光凭技术就干出名堂。比如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在熬年头。靠不犯大错熬高级职称。干了一年之后,小陈深感到在体制内做技术人员的发展空间狭小。他开始自学做媒体介面,暗暗地为自己在找出路。那期间,有同学拉他一起去做大数据分析和算法更新。小陈自知不是那块料。从奢入俭难。做惯了数据库管理的人,吃不了没日没夜编程的苦。他心里一直琢磨着是否下海做自媒体。小陈可能算是个很优秀的技术人员,却不是能够全心奉献的科研人才。在IT人群中,大多数人都是小陈类。
最后使他下定决心加入自媒体的原因,是结识了某网红工作室里负责搞项目的学长。那个工作室愿意雇用小陈,主管后台的技术处理。付的月薪,哇噻,是他父母一辈子不可能想象到的数目。出于超高收入的诱惑,他父母没有更多的理由阻止年轻气盛的小陈下海
无拘无束凭本事打工,畅快淋漓凭本事挣钱。这正合了小陈那时的心态所求。他想在捞到第一桶金之后,搞一个自己的创业公司。理想很伟大。想法很天真。现实很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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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唐】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梦游仙・上观景台》【自创】柳㣧
初雪止,残絮舞朝霞。试上观景台上望,半壑银素满凇华。金辉漫天涯。
《望江南・超然台作》【北宋】苏轼
上半阙: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下半阙: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