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阿乙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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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在这个温和美丽的春末日里,阿乙和马夫坐在马车上,说说笑笑。 马奴坚持说阿乙的阿爷给他取了一个不好的名字。“鼗” 与 “鞀”,虽然同指拨浪鼓,但 “鞀” 字咋一看太像 “韜” 字。
“你自己没上心。 没瞧见自己的户牒上的字是 ‘鞀’,不是 ‘鼗’ 吗?” 马奴问。
“我回去就想法改成 ‘鼗’。”
“怕是没那么容易。 老火说过,朝廷按户籍收税。 搞不好会惹出双重征税和徭役。 你想,要是办事的认为 ‘鼗’ 和 ‘鞀’ 是两个字呢?” 马奴说。
“放屁!世上有几个像你家主子那么阴险的。 利用 ‘曹鞀’ 假充 ‘曹韜’ 来征西军营训?坑自己人没够!” 阿乙愤愤地说。
“在征西军里营训挺好的。平时的训练还不如 ‘睿夫人’ 的 ‘飞鸾营’ 的女兵们的严格。 咱们还不用去看烽燧。老火说,那个更可怕。”马奴笑着说。
阿乙突然问道:“马奴,老火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要来营训?”
“征西军不是十八到四十八全要吗?别看老火那样,他不到四十。 他原来是跟七郎君的。 七郎君被御赐终身免兵役。 所以老火从来没有参加过营训。 此次就被派给了十四郎君。 我府大郎君说了,此次过后,他要推荐老火就去静沁园做执事。 做了执事就彻底脱奴归良了。 所以老火一直在琢磨这个税收和徭役的事。 自由民每年要交两季户籍税,还要出徭役。 奴籍的随主子。 静沁园知道吧? 我府上的武庙、武库、武阁。去那里做执事必须通武道。 老火什么都通,就是没有做亲兵的经验。 此次之后就算有了。”
“为什么一定要有做亲兵的经验。”
“考验你是不是忠主。 做亲兵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武道忠心。”
“马奴,有没有听说过不忠不义的亲兵?”
“有。 比如飞将吕温侯。”
“谁?”
“真蠢!‘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听过吗?吕温侯就是那个吕布。”
“你才蠢呢!吕布是战将不是亲兵。 我问的是 ‘亲兵侍卫’ 中有没有人不忠不义。答非所问。 再说,你直接说吕布好了。 臭显什么你知道的多。”
“噫?你不是小木匠吗?怎么也知道吕布?”
“木匠也听说书。” 阿乙答到。 他又问:“不是有两个和你一起来的,说是阿甲的亲兵吗?”
“不真是。我家小郎君没到营训年龄。没经过营训就算没有当兵的经历。没当过兵,就不知道怎么带兵、训兵。不知道怎么带兵,就没有做将校的机会。不做将校就谈不上拥有亲兵侍从。那两人是‘陶公别墅’的府兵。本不该离府的。但是,他们想转去幽州禁军。那要靠府中主子们的推荐。正好我家小郎君提前参加营训,他们就趁机过来跟随。将来小郎君就可以出面推荐他们。”
阿乙问道:“哦,是这样。 我没搞懂。 当府兵不好吗?非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陪着营训。”
“当兵的还怕吃苦?跑马屯来的阿乙大爷,世上没有几个大头兵有个好族叔,能照顾时绝不忘了照顾你。当府兵也好也不好。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边军里面被擢拔的机会多。府兵要想熬到都头,一是武力要强,二是会做人。朝廷有规定,每个府的兵员有限制。 擢拔的机会更少了。 有能力但不会应酬的人,如果去边军砥砺三年,还有机会被推荐去参加殿前‘虎贲’的选拔。一入‘虎贲’,六品官。懂吗?‘御前昭武校尉’,就是‘虎贲’的正式名称,三年一选拔,三年一淘汰。”
“只能做三年的六品?”
“也不全是。得虎贲、失虎贲,全靠自己的本事。哪种六品官都不好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连个马都不会骑……好,好,骑不好,就别想虎贲不虎贲的了。”
马奴问阿乙,都束发了,为什么没有学着有钱人那样给自己搞个表字? 束发加冠请个表字,对有点身份的庶民们来说,是一种风俗。
阿乙说到:“我阿耶说,只有当官的或读书人才讲究表字。我一个布衣没必要。 我的加冠礼做得马虎。就没请大儒为我起表字。 我三个哥哥都没有表字。 我们这等庶民不讲究那些。”
“那我是叫你阿鼗好,还是阿乙好?”
“阿乙。 习惯了。阿鼗也可以。可是怕要与某人的大名混淆。”
“你是指十四郎君吗?在家里,他是我的小 ‘郎君’。 陶府的主子们才能称他 ‘淘奴’。”
“我小时候,阿娘叫我‘淘奴’。现在家人们都叫我‘阿乙’。连阿娘也改了口。”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阿爷就是没给你起个好名字。 为什么要与我家小郎君重名呢?”
“你的名字好到哪去? 陶马奴?一辈子做马奴?”
“叫马奴有错吗?我是家生子。 爷娘都是陶府的奴仆。十四郎君一进府,我就被派为他的贴身侍童。你懂吗。 一旦小郎君长大了,成家立业后,陪他长大的我,最有可能做管家。 到时要称他 ‘阿郎’。我心甘情愿为小郎君做奴。 即便他将来放出我,我也不想离开他。小郎君心善。”
“善个屁。 心善还会想出那么多坑人的勾当! 你就那么喜欢为奴?像我一样做良民不好吗?”
“真没看出有太多的好处。 许多良民最后落个没饭吃。 陶府的老人们常说,一日身子为奴,终身性子为奴。 何况,我生来就是奴。 你想啊,我在陶府,不缺吃不少喝,过着快活日子。 离开了主子,我还能干啥? 我只懂服从主子,侍候主子。嗯,当然目前还有教你骑马、赶车。 那些也是主子要我做的。”
阿乙问道:“什么时候娶媳妇?”
“得等主子大婚之后。奴的婚配都由主母出面安排。”
说到这里,他们两人暂停了聊天。 马奴想起他初始怎么都不能接受陪伴阿乙。他很看不起这个有点小傲娇的呆鹅小木匠。 马奴是在英国公府长大。 英国公府的少主子们,个个争强好胜。 一个比一个本事大。 他们从小都是体魄强壮,精明强悍。 就连最不会打架的陶七郎君,也没有弱到见血就晕。
阿甲挨了三十军棍。虽然有张校尉的关照,军棍还是军棍。三十军棍打下来,再轻也会留下 “血染白衣”、“皮开肉绽”。马奴看着主子身上的血痕和青紫,对阿乙很生气。你叫什么名字不好,非得也叫个“鞀(韜)”。这下闹出事来,害得我家郎君为你吃军棍。陶马奴才不会去辨明谁是谁非。自家主子为谁挨打,谁就是罪魁祸首。
陶马奴最有气的还是阿乙的那张丧脸。 怎么都不知道感谢小郎君对他的种种善意。 他实在想不通,小郎君怎么能对这只呆鹅那么有耐心。也许因为他们是亲戚,小郎君拉不下面子。
阿乙这个家伙又懒又娇。 在营房里,骑士们的衣裳袜履本是该由低级勤务清洗。 他不干。 指使马奴帮他干。 反正马奴是阿甲的贴身奴仆。为主子清理衣帽鞋袜本就是他的活计。 阿乙说,他省出时间帮助其他人写家信。 有点文化,识几个字,就比不识字的大老粗多点用处。 马奴心说,我识的字肯定不比你少。 我可是陪着小郎君听过大儒们的教导。 十四郎君说,他一握笔,手就痛。 我还一研磨,手就痛呢。 小郎君手掌痛,我是手腕痛。 阿乙还将他自己的衣物也一并推给马奴清洗。 既然阿甲要马奴将阿乙视为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也是主子。 马奴认了。
野营时,这位低级勤务不要说为火夫打下手做饭,连扎帐篷也不愿干。 因为看见阿甲时常坐在一边写日志。 他就凑上去 “帮助” 写。 阿甲的日志比较简单。 无非是 “初八,晴,西向三十里,竖桩为西百廿一”。 当然,什么 “西百廿一” 一类的技术词汇,管勘探的官吏们和测量师傅们都有记录。 只是阿甲有写日志的习惯。 大哥陶大郎君告诉他,作为 “统帅”,凡事都要做到心中有数。大郎君比阿甲大二十岁。 正应了 “长兄如父”。
有时他还会写下一行:“黄沙万里,白草净折,极目无跑兔”。 这是啥? 阿甲说,无跑兔时没有兔肉吃。 有时会在:“廿五,寒,北向二十里,竖桩北四八” 后,加上一行:“天苍苍,野茫茫,驰骥搭弓射青狼”。 阿甲说,今日射得一青狼。 大伙儿有肉吃。 不过狼皮是他的。
阿乙舔着脸要那张青狼皮草。 说是想将来孝敬自己的爹。 阿甲在跑马屯时,称阿乙爹曹老大 “大哥”。 阿乙开了口,阿甲就得同意。 别人看着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狼是阿甲打的。 皮是阿甲剥的。 凭什么你什么活也没干,白吃了肉,还敢要皮草? 阿甲挥挥手说,我阿耶不缺一张青狼皮。 他这话也只有陶马奴听得明白。 “阿耶” 是指跑马屯的曹校尉。 英国公是 “父亲大人”。
陶马奴常感叹:“我家小郎君,驰骥、搭弓、射狼,那么英俊。 可惜没人能画下来。阿乙,木匠不学画画吗?”
“不学。 我师父也只会些界画。人物画不来。”
阿乙既不会捞鱼也不会打猎。 别人打回来的猎物,又不敢开膛破肚、剥皮薅毛。 吃饭时倒不比别人慢。 阿甲还总是宠他。 时常叫火夫要为阿乙,专门留下几块羊脊肉,一条兔腿,半只鸡。 阿乙是低级勤务役卒。 本该等别人盛完了饭,才可盛自己的。 本该只是啃骨头喝菜汤的货。
低级勤务役卒的一项杂活是拔营时,负责清理断后。他总担心自己回头追不上大部队。清理断后也是马马虎虎。其实,阿甲总是派陶马奴帮助押后,以便照顾阿乙。阿乙脾性又比较“闷”。不爱与人聊天。推说是因为与粗旷的兵汉们说不到一块儿。除了能与阿甲一起回忆在跑马屯捅马蜂窝的糗事,连京城里的轶事也是知之甚少。看着他俩,陶马奴清楚哪个是真敢捅的“淘淘”,哪个是被逼着一起捅的淘淘。
阿乙来后没多久,“火夫” 老火对阿乙实在忍不下去了。硬拉着马夫陶马奴一起去阿甲那里抗议。 火夫不太会说话,提到自己是奴,是侍候陶十四郎君的奴仆。“不侍候姓曹的”。 阿甲问,哪个姓曹的?我目前可是顶着 “曹韜” 的名字参加营训。 这里没有陶府的十四郎。 你要还想留在我身边,就不要说 “不侍候姓曹的”。 你要么老实侍候两个姓曹的;要么我派人绑了你,就地砍了。 回头上报陶府,你是个 “逃奴” 。 你自己选。
啥?逃跑的奴隶?帝国的户籍制度极为严苛。 奴籍的人只有依附主人才有生存的可能。 奴籍没有户籍。 没有独立的姓氏。 即便被主人无辜打杀,也无人、无处为其伸冤。逃跑的奴隶,一旦被抓到,必死无疑。甚至牵连父母兄弟姐妹。
火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不敢强辩。 一日身子为奴,终身性子为奴。只好认命。 阿乙也没有什么大不是。 只不过是弱、懒、娇、馋。 比起京城里那些出名的衙内败家子们,阿乙还算好侍候的。老火心里就是有些看不起阿乙这号的弱鸡。
起初因为阿甲的关系,一伙儿人都谦让着这个无能的低级役卒。时间长了,大伙儿干脆忽略这么个人。 就有人私下问过阿甲,他的伙里是不是缺个勤务。 要是真缺,本人愿意干。 勤务役低级,活重兵饷少。 可阿甲伙里的勤务也比别人风光。 九人十马。 “快马伙” 拥有的十匹马是陶府几人带过来的好马。 骑上去才威武拉风。
阿甲常说,自己是来 “营训”。 期满后,他要将整个 “快马伙” 连人带装备都带走。 张校尉没太多异议。 本来装备都是陶府的人带来的。 只是有个骑兵是自家从侄子。 他要不要跟阿甲走,总得问问他本人。 给他个选择。 从侄说,他早铁了心要跟着 “小郎君”:“别看他岁数小,特讲义气。 他总拿军饷补贴我等。 我佩服他为阿乙接住的三十军棍,让出的那张皮草。 跟着他这种人准没错。叔,我要是能考入 ‘金鹰骑厢’,就能拿到三倍的军饷。”
“你真以为你有那个本事? 我可听说,金鹰骑厢很难进入。 你不怕吃苦?”
“不怕苦。 就怕本事不达标。反正到时,我要是进不去金鹰骑厢,就加入幽州禁军。 阿甲说,幽州禁军也很厉害。前身是陶家军。 虽说是边军,可起码隶属禁军。 比这个杂七杂八的征西军强。 叔,你回头一定要和阿甲谈好,把我带走。”
“你是征西军的募兵。 你跟着走了,这边就空出一个人头。 还得再去募。”
“如今在新凉州募兵很容易。 咱这地方穷,不少人都想当兵。 吃兵饷总比没饭吃强十倍。反正我就想跟着阿甲和陶马奴他们。陶府派来的这几个人,除了阿乙,我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再说吧。 ”
当前面探路的阿甲领着其他五个骑兵飞驰而去。 火夫从后面的杂役中间,赶上马夫的车。 他也跃下马,跃上车。 加入了阿乙和陶马奴。 火夫还是响锣镇的半个 “医师”。 他身上总带着一些金创药。谁有个头疼脑热,都喜欢问问他。 刚才就有个管测量的胥吏肚子疼。 他赶过去看看。 “着凉了。昨晚贪睡,没盖好毡毯。天刚转暖。 白天热,晚上还是凉。”
“是冷。 这鬼地方,到了夜里只能用 ‘冷’ 字。” 阿乙说。
“看把你能的?你不是有张狼皮吗。 现在也该硝好了。 此次怎么没带上?”
“舍不得。 留给我阿耶呢。”
“你倒还有孝心。跟你阿耶说,这张狼皮是陶府十四郎君赏给他的。”
“是孝敬他的。 小弟孝敬大哥一张狼皮还不应该吗?” 阿乙反驳说。
“瞧你嘚瑟的。 十四郎君什么身份?你阿耶什么身份?哪有贵人孝敬庶民的道理?看来,我还要多教你点规矩。” 老火说。
在这个温和美丽的春末日里,阿乙、马夫和火夫坐在马车上,说说笑笑。 他们没有,也没有人可以料想到,火夫和部分袍泽们,没有能够再见到来年里同样美好的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