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娌拌嘴
(一)小陶囡囡的奶娘
安平长公主的女儿小陶囡囡出生前,阿皮的儿子也出生了。 “安平公主宅” 的老夫人淑桃因为与阿皮媳妇还算熟悉,早早地,就定下她做了囡囡的奶娘之一。 阿皮媳妇是农家出身,本来就身强力壮。 进城后,又吃喝得当,心情舒畅,奶水特别足。 她人特能干活。 因为从小带过四个自家的弟妹,又帮助带过姨家和姑家的小宝们,学了不少喂养小孩子的土经验。 淑桃心肠好,准许她将儿子也带进 “露荷小舍”。 试用了她一个月后,特别喜欢这个奶娘。
阿皮媳妇为人实诚,每次都要将小陶囡囡喂得饱饱的之后,才敢喂自己的儿子。 阿皮的 “小老大” 半岁后就转了牛乳。 不到一岁就开始吃固食。 阿皮媳妇省下的奶水全喂小陶囡囡。 她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说女孩子娇嫩,要多吃人奶,才长得白净。 小陶囡囡似乎也知道为自己挑奶娘。 只要在阿皮媳妇怀里,她不哭也不闹,还特别爱笑。 其他奶娘们因为嫉妒,会说些怪话。 阿皮媳妇听到了,也就是笑笑。 淑桃就说过,你们也别嫉妒。 你们要是有本事,也让小陶囡囡挑上你。 小老大却是逮哪儿睡哪儿。 阿皮媳妇说,男孩子就需要泼泼剌剌地养。在我们跑马屯,大人下田,小孩子就睡地头。 听说当年 “淘叔” 是在马背上睡大的。
安平长公主听了陶二七的这段黑历史,开心地极了。 “陶二七” 是安平给夫君陶七郎的小弟 “陶十四郎” 起的昵称。 这个安平 “长” 公主,虽然身为人母,可心性上还是像个少女。 她最爱听陶二七那些鲜少被人知道的黑料。 出了月子后,她就爱跑到育婴室里,一边看着阿皮媳妇喂囡囡,一边问些跑马屯的佚事。 在安平耳里,被嘴笨的阿皮媳妇,就着她那个关外口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出来的故事,简直是 “娓娓动听” 。 安平长公主因为从小订婚陶七郎,与陶府的孩子们厮混多年,尤其与陶二七一起上过一年宫学,一起学过音律和舞蹈,一起结伴打马球,早被陶二七忽悠地非常向往跑马屯外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她求着阿皮媳妇反复讲那些别人听来没一点意思的佚事。 她说,要将陶二七小时候尿床的糗事都写下来。 她逮着机会,嚼舌讲给夫君陶七郎听。 陶七郎严重怀疑她夸大其词。 说,要不你写部坊间小说? 安平说,这个主意不错。 她写了几页,觉得写作费神枯燥。 还是弹琴绘画瞎聊天比较得心应手。 也是,皇家的公主们从小无论兴趣如何,总少不了琴棋书画的训练。 她们不用靠弄文卖字吃饭,写作的动力? 根本没有。 假如安平长公主不是这般懒散,天朝帝国说不定也会出现一位专门撰写天潢贵胄绯闻的女文学家?
转眼间,都没有怎么让淑桃操心,小陶囡囡一天天长大,被喂养得白白胖胖。 一对眼睛又大又亮。 黑珍珠一般的目瞳。熟桃一般的小脸蛋。 红樱桃一般的小双唇。 她对什么声响都好奇,一个小脑袋随着声响转来转去。 她过了一周岁生日后,开始试着喝牛乳。 淑桃辞退了用着不太顺手的其他奶娘。 可就是舍不得让阿皮媳妇走。 囡囡的几个奶娘里,只有阿皮媳妇一人喂养了囡囡整整一年。 其余的,几个月或几周一换。 囡囡除了会喊 “嬢嬢” 外,还会喊 “郭郭”。 她眼中的哥哥是阿皮家的小老大。 真论起辈份来,阿皮才是她的 “郭郭”。 不过曹家的辈分一事,相当令人困惑。
还是陶七郎顾及阿皮那边没人照顾。 他指出,人家也有小孩子。 阿皮平日做工又忙。 我们没有道理总留着阿皮媳妇不放。 淑桃最后决定,允许阿皮媳妇不再住在公主宅里。 每日巳时(上午九点)过来,为囡囡加顿人奶; 申时(下午三点)再加顿人奶。 之后回去照顾自家。 阿皮媳妇说,我的奶水还多。 可以再多喂喂囡囡。 咱们住得这么近,我晚间也过来一趟。 女孩子娇嫩,睡前这顿奶是一定不能少。 等到囡囡睡了,我再离开。 在我们跑马屯,小孩子们晚间睡前一定要喝奶,才能睡得好,长得结实。 淑桃想起养子淘淘刚入府时,也是每晚必喝一碗热奶才能安睡的事情。 她觉得跑马屯的一些育儿法子,非常好。 她同意阿皮媳妇每晚也过来,直到陶囡囡晚间的这顿奶,能够完全改为牛乳。 淑桃真的很喜欢阿皮媳妇。 她感叹说,能有这么一个老实能干的媳妇,阿皮真有福气。
阿皮媳妇从 “露荷小舍” 回到家中后发现,好好的一个后院,被搞得乱七八糟。 丈夫和工匠们时常没有热汤喝。 萧师叔和工匠们抱怨说,这一年来,不但没有热水洗漱,饭菜的质量也不断下降。 猪肉炖不烂,青菜烂得不用嚼。 萧师叔是南方人,口味清淡。 菜样讲究色香味俱全。 他对阿乙媳妇的手艺就几个字:“ 干吧吧,咸叽叽。”
从阿皮到工匠们,衣服破了没人补,鞋子脏了没人刷。 虽然阿皮为每人增加了一份伙食费,他们还是怀念阿皮媳妇在家时的舒服日子。 师叔见阿皮媳妇从露荷小舍回来后,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开着玩笑说,真后悔没将她拐跑:“ 阿皮不是嫌你不好看吗? 跟师叔走吧。 你再不用理会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这次,他指的是阿皮。
阿皮因为媳妇和儿子都住在露荷小舍,自己每日回屋后,又没有口热汤喝,又没有热水泡脚,他就干脆到外面找乐子。 开始泡勾栏。 在那里,好歹能喝上点小酒,吃上可口的饭菜。 他的泡,不是为搂女子,而是喜欢听弹唱小曲儿。 女子们边弹唱,边吟咏,莺音燕言,软糯益耳。 他常坐在一楼的戏场里,要上一壶便宜酒,两样清炒小吃,加上香菜拌鸡杂碎、盐水煮毛豆什么的。 边吃喝,边听女子们咏唱那些香艳的段子和婉转动听的小曲。 畿县县城里的勾栏女子们,也分等级。那些在堂里唱曲儿的,不是老点的就是丑点,是些不上眼的 “鼓子花”。 在他眼里,不比自家媳妇好看多少。 可,曲儿确实唱得不错,段子也说得有趣。 他可舍不得浪费钱,上楼泡那些 “牡丹月季” 们。 总得为儿子攒点钱吧? 大排档穷酸泡,足以。 开始是偶尔去去。 后来就变成了夜夜。 只要他没进城在哪家邸第里赶工。 每次都要呆到过了子夜。 畿县城里无宵禁。 街上常有七昂八歪的醉汉。 只这一年的时间里,阿皮就染上了 “狎妓酗酒” 的坏毛病。
(二) 祸从口中出
阿乙这个媳妇,别人都看着不怎么样,只他自己看着好。 情人眼里出西施。 阿乙媳妇是畿县某村的当地人。 阿乙第一眼就看上了。 说是,女人眉眼间有几分像 “蕾姑娘”。 媳妇长得是不错,却带着京畿地区小家碧玉的习性:好吃懒做,喜欢嚼舌。 白天里,就爱打扮的花枝招展,跑到街上的茶馆里,和几个与她同性情的女人们,挤在一堆,喝茶、嗑瓜子、听说书。 听完一段后,还要与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地乱嚼一通舌。 每天买个菜要买一上午。 脏衣服能在水里泡两天。 阿皮无耐,干脆连洗衣服也外包。 他要她将脏衣服送到附近的洗衣娘那里。 几步路的事,她也可以半天不见回。 还是洗衣娘好心,将洗好、浆好、补好、叠好的衣服送来,再将另一批脏衣服抱走。
阿皮媳妇带着孩子回来后,阿乙媳妇开始挑事。 阿皮媳妇觉得 “浆洗补” 这种事还是自己干,能省点就省点。 阿乙媳妇说,咱家还缺了那点钱? 你就不知道可怜可怜那家洗衣妇? 阿皮媳妇觉得她说的在理,就只将自己丈夫和孩子的衣服鞋袜留下来自己清洗。 阿乙媳妇又嫌阿皮媳妇装逼。 说,你家天天晾那么多的衣服尿布,档了院里的阳光。 阿皮媳妇心想,你整日不着家,还讲究院里的阳光? 求她帮忙一起做个饭时,她又嫌烟熏火燎。 说,自家哪就缺了请个厨娘那点钱?
反正在她嘴里,“靓驹堂” 好像富得流油。 要是有人提醒她,靓驹堂也就只是个小本生意,除去租金、商税、工资和各种生意上的损失,每月净利没有几个钱。 富不到哪里去。 她就会搬出曹家。 说,架不住咱有巨富亲戚。 她对阿乙的 “蕾姑娘” 每月收他们租金颇为不满:“ 你那个族姑,可够狠的。 自己的亲戚还每月收租金?” 阿乙解释:“ 我爹说了,这叫在商言商。 爹不允许我们总是依靠蕾姑娘。” 媳妇撇着嘴,说道: “ 你们哥儿俩连个自己的宅子都没有,就敢娶媳妇?” “ 娇奴儿,等我赚够了,一定给咱们置办个宅子。 行,还有驴车。 都行。 不出县城,还要离你娘家近。”
“娇奴儿” 不是阿乙媳妇的名字,是阿乙的 “小甜心” 的意思。
这女子还有个毛病: 手脚不干净。 见到阿皮媳妇舍不得戴,做饭时摘下放在案台上的白玉手镯,随手就撸到自己的腕上。 阿皮媳妇再大方,也不能由着她这么随意。 那只镯子是当年她和阿皮结婚时,蕾姑娘给她的礼物。 见到淑桃和安平长公主送给阿皮媳妇的彩色绸缎,随手就搬到自己屋里。 说,你这么大岁数了,穿不上那些颜色。 阿皮媳妇实际岁数并不比阿乙媳妇大多少,不过是长得老成些。 但她娘家还有两个待嫁的妹妹,和不少待嫁的表妹们。 怎么就叫 “穿不上那些颜色”?
开始时,阿皮媳妇总闷声让着 “妹妹”。 后来妯娌俩开始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 阿皮媳妇嘴笨老实,根本不是阿乙媳妇的对手。 丈夫又是那个不争气的样子。 她气得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几个月后,小陶囡囡可以吃牛乳和固食之后,她向淑桃辞工,说家里太忙。 淑桃还真是念念不舍,说有空常过来坐坐。
这日,妯娌两人又不知为啥吵了起来。 阿皮媳妇实在无法强忍下去,对阿乙媳妇说了一声:“ 要不,咱们去找蕾姑娘评评理?”
阿乙媳妇接口说:“ 谁不知道你家那个蕾姑娘是京城里最大的狐媚子? 她不过是个小妾扶正,凭什么就得了一个正三品诰命 ‘睿夫人’ ? 还不是因为最会狐媚迷人心窍? 早先是迷得陶府大郎君宠妾灭妻。 听说,现在又见天地去狐媚当今圣上。” 阿皮媳妇听她这么说,气得浑身打颤,问道:“ 你这些浑话,都是从哪个阴沟里听来的?”
“ 哼!要想人不知,莫非己不为。别以为只有你这个关外的土包子能攀附皇亲国戚。 咱老辈儿就是皇城根底下的人,宫里那点事还能不知道的一清二楚? 坊间早就传开了,姓曹的姐弟俩都是狐狸精化得人形。 我家阿鼗就险些被那个男狐狸精钩了魂。” 接着她开始使劲抖落阿甲当年如何迷住阿乙,借用了阿乙的户籍,最后将阿乙推进 “征西军逃兵” 的深渊。 “害得我家阿鼗至今夜里睡不好觉,总是疑神疑鬼地怀疑,那个妖精躲在哪个角落里正在算计他。 我真希望那个妖精能早点死在刑徒营。”
阿皮媳妇说:“ 你都没见过淘叔,就要背地里骂人家是妖精? 人家落难,你咒人家死在刑徒营? 世上怎么能有你这种不讲良心的人?” 阿乙媳妇讽刺地说:“你见过他,是不是? 肯定也被那个披着人皮的狐狸精,迷住心窍了吧? 我可听说,那个妖精是男女通吃。”
阿皮媳妇实在听不下去了,流着泪,抱着孩子,雇了辆驴车,去了露荷小舍。 求见老夫人。
淑桃听了阿皮媳妇的哭述,心想这还真是一段难断的家务事。陶曹氏是 “小妾扶正”。 这是个事实。 曹蕾早在坊间风传中有 “妖冶惑主” 的骚名。 市井中的长舌庶民妇人们,喜欢嚼她的诰命是因为圣上 “恋而不得”,用封赐比她夫君的品位高半品,来发泄心中的忧恋。 圣上的心哪好乱揣度? 这种诽言也从下人们那里,慢慢地传到了淑桃的耳朵里。 估计曹蕾也早听到了。 她的亲弟弟,自己的养子 “小十四”,自幼跟着他的 “阿兄” 陶七郎,学了一身的臭毛病。 一张脸长得比姐姐还隽秀。 还有一个乱交友,见面熟的脾性。 这可不就是能 “惑人” 吗?这几年人都没在京城中,还为陶府折腾出不少麻烦。 人长得太出众,本事又太大,树大招风啊。
当淑桃听到诅咒小十四早点死在刑徒营的话, 她来了气。 世上怎么能有这么恶毒的女人? 小十四再问题多多,也是她淑桃养大的孩子。 当娘的正为儿子落难心疼不已,哪能容忍旁人诅咒自己的儿子,什么?什么? “早点死在刑徒营” ? 假如小十四是妖精,那她这个当娘的岂不成了妖精他娘,老妖精? 她越想心里越有气。 淑桃到底是个能忍耐的人。 她没有当场发火。
轻声细语地安慰了一番阿皮媳妇,叫他们娘俩就先住在露荷小舍。 嘱咐说,这事先不要惊动 “衮国长公主”。 安平长公主因为 “淑雅贤德”,被她的皇帝哥哥加封为 “衮国长公主”。 淑桃则得了一个 “衮国舅姑老夫人” 的诰称。
淑桃叫人给曹蕾送话,要她早点抽空来南苑这边处理这件事:“ 曹家的这两个媳妇总是在吵架。 实在令人头疼。 我一个外人本不应该顾及你娘家的事。 不过,有人竟敢欺负小陶囡囡的奶娘。 我就看不下去了。 这可是长公主家的奶娘。 还有人敢诅咒我二儿早死。 我决不能容忍。 你要是不管教曹家两兄弟和妯娌,我可要求衮国长公主出面了。 你知道的,依着安平那个性子,可没有你我这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