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白额踏雪（二）
作者 金二秀贤
＊＊＊＊＊＊ 详文如下 ＊＊＊＊＊＊
陶七郎此时正带着弟弟陶十四郎漫游大西南。 他领太子令，兄弟两人校对更正古蜀堪舆图。 此次出行，“桃桃” 正式成为七郎的书僮、马弁、跟班、小厮、保镖，或叫 “影子”。 这一年，七郎陶峦，字 “子峘”，二十三岁； 十四郎陶韬，尚无字，原姓 “曹”，小名 “淘淘”，艺名 “桃桃”，十六岁。
七郎一路坐车，一路抚琴，继续摆他的贵公子谱。 桃桃一路骑马，一路弹阮，望山踏水，心情大好。 除了还没有遇上几个像样的山贼土匪，拦路打劫外，别无它憾。 曹淘淘小时候，常跟着阿耶曹校尉和阿姊曹蕾，半夜打偷马贼。 如今武功精进的陶韬，盼望着能遇上几位有眼无珠的山匪们打打架，练练手。
七郎常常是锦衣绣袍，青纱软脚幞头。 腰间的挂件非金即玉。 桃桃常常是从头到脚一身白色。头戴一顶皂色帷帽。 挎马刀负长弓。 左小臂上还绑着一只特制的银色小弩。 刀、弓、弩皆非凡物。 尤其是这只特制的小弩。 一般人还没有那个本事在飞驰的马背上，瞬间发镖。 对了，他那只小弩发射出来的不叫 “箭”，叫 “镖”。
车前马后还跟着二十几位衣着鲜亮，挎刀负弓提枪的骠骑悍汉。 自然还有真正干活搞堪舆的官吏和役人们。 这百十来号人，车车马马，远远看去颇为威武张狂。 每到一地歇息时，七郎总和桃桃同床共枕。 不知情的人，以为桃桃是七郎的女扮男装的侍女。 民间女子出远门时，也多爱着男装以图方便。
一行人已在路上有三十几天。 一路下来，走走停停，写写画画。 有时故意绕道，有时又从同一起点另辟蹊径。 悠悠逛逛，吃吃喝喝。说是为朝廷更正堪舆图，陶七郎连一路上的风土人情，民乐民歌也勘察了一遍。 写下一卷厚厚的游记。 桃桃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胃口惊人的好。 每到一处，他必要寻访过去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当地美食佳肴。 西南风情，依山吃山，傍水吃水。 他也学着阿兄陶七郎，写下一卷厚厚的食饮游记。 一行人慢慢地逛到了一处以易守难攻闻名遐迩的古战场关隘。
他们在关隘附近的驿站刚刚下马休息，陶七郎就得到两封加急信函。一封是太子的，一封是平骧长公主的。 两封都是催七郎快马加鞭赶回京里，与安平公主成婚。 不然圣上要陶家退婚，好将安平公主送去和亲。
太子信中说，圣上身体大不如前，时时感到力不从心。对朝中几位重臣，几乎言听计从。 朝中大臣们认为，我朝今年的头等大事，是北方治旱，中原治蝗，南方治水。 中原一带已出现小规模的饥民暴动。 在这种时期，不易再与周边各国发生任何武力冲突。 攘夷必须先安内。 如能以公主和亲再换来几年和平，对我朝的国力大大有利。 太子还说，圣上已选定一位备用的郡主。 前提是，如果陶七郎能在十日之内，成功尚主。 即时，那位郡主将擢升为皇家公主。 届时，将按直系公主规格出嫁吐蕃。 太子信函说来说去都是 “国事第一”。
平骧长公主的信很短暂。 意思是，赶紧回来娶媳妇，不然悔恨莫及。 虽然寥寥几句，但陶七郎掂量出 “母亲大人” 的焦虑和不快。
信函昨日晚间就到达此处驿站。 因为七郎一行在路上悠哉悠哉地又耽误了半日，等到他拆开信后一查日子，离圣上规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六天。天已黑暗，那就只剩下五天半。 陶七郎有点犯愁了。 他可不是一个能在马背上不吃不喝，一天跑上五百里的人物。 马车就是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跑出 “八百里加急” 的速度。 五天时间里，他根本赶不回去。 他对打回热水，正要帮他梳洗的桃桃说：“ 淘奴，要是府里被迫退婚，你皇十三姐就要远嫁吐蕃。 阿兄我可真会悔恨一辈子。”
桃桃听过七郎的阐述后，问道：“ 阿兄，你不能写一封回信说，在八天之内保证赶回去成婚？ 请求圣上宽容几天？ 圣上那么喜欢你，你出面求情铁定能行。 这次，由我来做信使。保证三天内给你送到京里，交到母亲大人手里。”
“ 京城那么远，三天怎么可能？你准备一天跑多少里？”
“ 根据大哥给的老堪舆图，从此关隘到京畿，应该是每三十里路，就有一处驿站。 我可以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千里半之路，三天足矣。”
“ 不行。 你这个小瘦身子板，刚刚开始结实起来。 再来个三天吃不好睡不好，不是又要垮了？”
“ 我这两年来，身子已见大好。 一路上，吃好的，喝好的，坐在马上晒太阳。 又时常和郎哥儿们比骑射，感觉比在家里时又强壮了不少。 此趟出来，没碰上山匪劫财，不能大显身手，是一个遗憾。 阿兄，要不，找我师父商量一下？阿娘不是嘱咐过，有事要多与师父商议吗？”
陶七郎沉吟片刻，对桃桃说：“ 善。 你去请朱五师傅来。”
朱五师傅本名叫 “朱武”。 在家排行老五。 他原是幽州豪绅朱家的护院。 因为他武功好，又足智多谋，随 “陶公别墅” 一起，成为陶公爷的四姨娘朱彦彦出嫁时的 “嫁妆” 。 后来，朱彦彦安排他看护自己的女儿小八妹，他又随小八妹进京。 不久，赶上 “来璋居” 的老管事要退休回家乡，朱彦彦同意他到淑桃院中做了邑司（管家）。
原名 “曹淘淘” 的桃桃，一进陶府的门，就开始跟着朱武练武。 那时的淘淘却更喜欢随着收养他的阿娘淑桃练舞。 朱武算是小八妹、七郎和陈雀儿的半个武学师傅。 甚至淑桃也跟着他学过几招防身术。 陶府里七郎以下的孩子们，偶尔包括皇十三娘安平公主，见到朱武都要施师徒礼，常常恭敬地称他为 “朱五师傅”。
那年，当陶七郎将半死不活的小桃桃从邕州带回京城陶府时，桃桃一路上疯癫不止。 吃不下饭，拉不出屎。 要靠 “阿芙蓉米囊” 续命。 他姐姐曹蕾几年来一直随一位民间高人学习药理，她请这位江湖郎中为弟弟诊脉。 郎中诊断出，桃桃是中了米囊毒。
米囊是一种从外邦传入天朝帝国的慢行毒品。 “阿芙蓉米囊” 就是罂粟。 其花可赏，其果可食，食多上瘾。 桃桃中的毒是当时普通人根本没听说过的，后世的 “鸦片瘾”。 江湖郎中说，没有解药，只有强行断掉毒源。 就是不再给桃桃接触米囊的机会。 朱武使出强硬的手段，将孩子用铁链锁在一间空屋中，戒毒。 当时，桃桃痛苦地天天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 朱武硬是档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屋。 就这样，他救了桃桃的命。 两个月后，身体渐好的桃桃正式拜他为师。 桃桃是朱武的入门弟子，称他 “师父”， 而不是 “朱五师傅”。
听完陶七郎的叙述，朱武沉吟不语。 他紧蹙眉头，凝思苦想了一段时间。 然后说道：“ 七郎君，此事不是不可行，而是非桃哥儿莫属。”
他对桃桃说： “ 桃哥儿，从这里回京城有两条路。 一条是咱们过来时走过一段的驿道。 道路稍微平整，只是绕远。 以 ‘白额’ 和 ‘踏雪’ 放开了的速度，你需每日从寅时出发到子时歇息。晚间一定要歇息。 一是人要歇息，二来马要吃夜草。这样你大约最迟四日之内能到达京城。 这条路通常就是信使和官方走的路。 另一条路，我是刚刚从一个驿卒那里听到的。 山中有一条古道小路。 这条路多是山路，登峰越壑，很是辛苦。 多处都需牵马步行。 遇暴雨天还险情不断。 翻过了山，能见平川。 就是山中这一段颇具挑战性。 可是从这里到京城统共不过六百里路。 据说，赶上运气好，有两日半即可到达京城。 顶多三日。 你先好好想想，给我一个选择。 如若走小路，要找向导。”
“ 诺，师父。” 桃桃答道。
“ 七郎君，你速速回信太子：其一，你八日之内必回到京城完婚。 其二，先由弟代兄迎亲。 民间有代兄迎亲的先例。 习俗是在兄长实在无法亲自迎娶时，可由家中未婚的弟弟代迎。 京城陶府诸郎君中，如今只有桃哥儿尚未婚娶。 他最合适。 所以，我说此次送信非桃哥儿莫属。 信送到后，人也要准备好。 请另书信大夫人，弟代兄接到安平公主后，务请六娘或八娘，陪伴新娘子。 要夫人择最相近的吉日，安排新郎官到京后，正式拜天地父母，合欢圆房。”
陶七郎说：“ 听上去可行。 只是我将是尚主。 不知宫里能否同意。 这还要靠太子和大夫人的功夫。 搞不好，又要留下口舌把柄。 ”
朱武是按民间的习俗提出这一方案。 圣上能否准奏还真不一定。 即便准奏，皇家自有一套 “尚主” 礼数。 但无论如何，派陶十四郎先行一步总是有个准备。
朱武提到的 “白额” 是马名，因为额头上有白斑。 是关外军马场出的甲等军马。 “白额” 出生时，曹淘淘当时在现场陪伴过。 “踏雪”，也是马名。 这匹马是上等大宛马。 前者是曹校尉送给桃桃的束发礼物。 后者是来自太子。 太子的礼物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太子似乎很想拉拢桃桃。 尽管曹淘淘曾经竭尽全力地破坏他和曹蕾的好事。 两匹马都是正值壮年，高大雄健。 善奔驰，耐力好。 此次出行，桃桃将两匹马均带在身边。 要历练就一起历练。
“踏雪” 后来牺牲在战场上。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为桃桃挡箭。 当时晕厥的桃桃被他压在身下，方可保住性命。 在失去踏雪后，桃桃告别他的斥候生涯。 找到了被打散的十几位袍泽们，带着他们加入了平西北大军。 他不是不再爱斥候这种赌命的职业，从小的激情不会轻易放弃。 他是想与在他背后放箭的人，面对面地干一场痛快的。 他当然不知道隐藏在山林中箭杀踏雪的兵卒们是谁。 卒子们要听从将校的命令。 所以他要干掉那些发号施令的家伙们。 他要为踏雪和许多已经为国捐躯的袍泽们报仇。 从此，他放出话来：“只杀马上大将”。 这句话过于嚣张，传到曹校尉耳里，使他日夜寝食难安。 连陶公爷听到后，都感到有些 “惊心动魄” ：“ 臭小子，少讲大话！” 桃桃放出这话时，世上只有少数的人清楚桃桃的真正实力。 多数人以为这不过是少儿狂言。 一年后，“玉面桃郎” 的勇猛善战和冷酷无情，成为军中的传奇。 世间有很多因素能促使一个人一夜成熟。 踏雪的牺牲是其中之一。 此是后话。
不过此刻的桃桃，还只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快活少年，总在幻想着有一天能骑着踏雪驰骋疆场。 他抬起头，眼睛闪着光，说道：“ 师父，我想好了。 请找一个向导，我带着踏雪和白额走小路。 ” 停顿一下后，又加了三个字：“ 好兴奋！” 朱武瞪了他一眼，知道这孩子开始幻想艰苦的翻山越岭，只是悠闲的游山玩水。
陶七郎说道：“ 朱五师傅，淘奴一人上路，我不放心。”
朱武回答道：“ 如果七郎君允许，我要带他师兄陪他一起翻山。 但是，出了山后，一般的马跑不出白额和踏雪的速度，只能随后。 通常前后大约相差大半天到一天。 好在越接近京城，道路会越平坦，也越安全。 桃哥儿的功夫足可以保护他自己，只要他不去主动挑事。”
桃桃答道：“ 师父，我不会。 安平公主的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我保证不会耽误时间挑起争端。” 朱武点点头。 桃桃小时候虽然大有 “三日不打，上房揭瓦” 的顽皮劲。 但自从楮州回来后的这两年，变得很懂事。 大事之际从不犯懵，更不会犯浑。 他是自己门下最得意的弟子。
陶七郎同意了朱武和桃桃的选择。 朱武去找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