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oodle Workshop Chapter 9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 … ”
台上的学生们正在演出。 这是一群大学生们自己组织排练的 《哈姆雷特》。 演员中有不少各国来的留学生。 小剧场中没有几个成年人观众,因为是一部全英文的演出。 即便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也没有多少人能听懂全英文的戏剧。
台下的大部分观众是来自一个国际学校的初三学生们。 其中几个已经睡着了,并发出轻轻的鼾声。莎士比亚的戏剧对多数初中生们来说,是有点难。 何况《哈姆雷特》又是一部意义深远的悲剧,他们很难理解其中的涵意。 对孩子们来说,热闹的武生剧《孙悟空大闹天宫》来得更提神。 更何况孩子们的母语不都是英语,台上演戏的人也不都是从英语国家过来的,多少存在着一些文化差异。
这是这个学校的一部分课程。 孩子们今天上午的课就是看完这部剧。 除了不许早退外,没有其它要求。 即便睡觉,或窃窃私语也无所谓。 孩子们的手机暂时被老师们没收了。 这些孩子们比一般的初中生们更有教养。 为了尊重台上的演员们,很少有人说话,好像听古典音乐会也是这样:可以偷偷小憩,不好随意笑谈。
在小剧场的最后一排的暗处,坐着两位成年人。 其中岁数大的是一位风度翩翩,被人称为 “咖爷” 的人。 另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白净的脸,五官端正,略显出众的英俊,又带着一点痞痞的小坏样,属于人群中帅气却不是非常醒目的小伙子。
咖爷的一支臂膀搭在座椅的靠背上,手轻轻地抚摸着年轻人的后脖颈。 年轻人的头歪向他,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问:“ 您看如何?” 咖爷也轻声答道:“ 不急。 容我再看看。”
大约十几分钟后,他突然收会手臂,轻声地说道:“ 劲力不够,需要训练。” 台上,Gertrude 正在独白。 年轻人微微一笑,似乎早已习惯了咖爷对表演的执迷。 他轻声提醒说:“ 老师,这只是业余演出。哦,那个演 Gertrude 的女演员原本是学计算机工程的;丹麦人;来咱们这儿是为了学中文。 恐怕英语也不是她的母语。” 咖爷点点头。
其实,这说话的两人都不通英语。 咖爷略强。 虽然他岁数大,生活经历却逼迫他不得不,至少能,读懂英文,特别是有关金融投资的基本知识。 他是演员出身。 虽然多年前决绝地退出了舞台,他对舞台表演这种艺术,却有一种难言的不舍。 极优秀的表演,可以使他热泪盈眶;极拙劣的表演,可以使他半途退场,当然这种情况很少。 他要么不去,去,就一定要是一出好戏。 他很忙,没有时间出席太多的剧场剧。 像今天这场全英文的业余演出,依照他的时间表和性格,本不可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和这个业余演出队,和这个国际学校都没有关系,也不想有任何关系。 是那位年轻人约他出来 “谈谈”。 他似乎永远摆脱不了这个年轻人施加给他的魔力。 他对后者有求必应。 不过,他今天没弄懂为什么拉他过来,看一场根本不值得看的全英文表演,而且还是在上午。
“ 哦,耐心看一下 Ophelia ……” 年轻人轻轻地提醒他,接着又轻声地介绍:“ 加拿大籍华裔,上大学时,学的是中文。 过来后,修汉语硕士。 英文超棒。还会说法语和一点希伯来。” 咖爷不懂这段介绍有何意义,但他既没有打断,也没有回话。 一会儿,他说:“ Ophelia …… 嗯?孺子可教。” 年轻人在暗中笑了,附在他耳边说:“ 她约我来看她的演出。 我约了她过后一起吃午饭。上次相亲时发现的。” 咖爷心中一沉。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说:“ 顽皮。你要我来干什么? 为你把关?外貌上倒是挺般配。 学历比你高,又是加拿大人,怕是 ……” 他感到大腿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听到对方说道:“ 您想歪了,老师。 不过,此事确实是请您把关。 您不是一直在找一个可靠的外语秘书吗? 我估计这人能行。 所以叫您来,一起吃个饭,给您个机会暗中观察,看看人品和水平。 如果您喜欢,觉得合适,她也方便,能接受事实,您就留下她。 如果您不喜欢她,或她不喜欢我们,就让她走。 一个外籍人的留去,对我们这边没有什么损失。 过后,我们再慢慢找。 我原来看好演 Gertrude 的丹麦人。 可惜,她想毕业后去深圳闯闯。”
咖爷明白了。 他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迟迟不愿放走瞿晓醒,有许多其它的原因。 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贴心了,犹如自己的亲儿子,怕是亲儿子也不会有这么贴心。 他深爱这个孩子。 爱这个孩子是他余生的精神寄托。
他结过婚,离过婚,谈过恋爱,被人嫌弃,也嫌弃过别人,就是没有一个孩子。 从年轻时起,他就意识到自己只会对阳光大气,充满活力的少年动心。 他自我意识到,他可能是同性恋。 可是他不相信自己就是同性恋。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同性恋,年轻时,他在荧屏上、舞台上总是演绎最有男人魅力的角色,哪怕只是一个小配角。 他对自己喜欢充满朝气的阳刚少年没有丝毫地不好意思。 在那个时代,无论男女老幼,人人崇尚阳刚铁汉。
他结婚时,年龄已过四十,不再是少女们心中的 “国民XX”。 他们的婚姻只是为了两方都方便。 婚后不出一年,年轻的契妻就怀疑他可能是个 GAY 。 她说,即便是,她不在乎;假如真是,她会帮助他掩饰。 但是,他不承认,坚决不承认。 他是一个感情丰富的正常好人。 他可能不爱她,却不会随便爱上其他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知是因为他们之间清冷的关系,还是污浊的城市空气,她觉得大环境非常憋屈。于是,她先是去美国 “留学” 充电,后又将自己的父母接到美国。 她在大洋彼岸开始出轨,交得男友们都是有知识、有修养的,风度翩翩的纯白种人。 其中一个人的岁数可以给他充爹,给她当爷爷。 他见过她所有的新旧男朋友们,与她所有的新旧男朋友们一起喝过红酒,吃过烧烤,玩过游戏,看过画展,听过歌剧,甚至一起到裸体海滩上去度假。 他却从来没有对其中的任何一个动过心。 他是一个正经人,不会随便与他人轻易地调情,无论男女。 实话说,他看不惯洋人们的热情奔放。
她出轨也好,挥霍他的钱财也好,甚至与他开始冷战也好,他都一直忍耐着,没有提出离婚。 他需要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 只要她不公开地闹得天翻地覆,他就坚持不放弃。 他矛盾挣扎。 在他平静的表面下,内心几近崩溃。 就在他自己的 “ the very moment of ‘to be, or not to be’ ”,就是 “做,还是不做” 的那一关键时刻,他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令他心动的少年。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 瞿晓醒一直以为自己是锦鲤体,每到关键时刻都遇贵人。 咖爷是他最最敬爱的贵人。 与此同时,咖爷感到自己的坚持,终于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他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说到底,他还是喜欢朝气蓬勃的阳光少年。不过此时的喜爱早已转化为一种父亲般的疼爱。 晓醒从小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凡是疼爱过他的长辈们,哪怕给予他一丁点的疼爱,那人似乎都可成为他心目中的父亲,比如,“师傅和警察叔叔”。 咖爷一生至此没有一个亲生孩子。 凡是原听他规劝的小辈们,他几乎都视为弟妹或 “儿女”。 虽然有些 “小辈” 们如今忘恩负义地嫌弃了他,比如他的契妻。
他们两人都是开窍晚。 如果晓醒到十六七岁才意识到自己对美术的痴迷,咖爷则是在中年才做实了自己确实是同性恋。 开窍晚的人都有自知之明。 有自知之明的人都会倍加努力。 晓醒的努力表现在他排除干扰地要成为油画家。 咖爷的努力表现在他竭尽全力地要成为风险投资家。 他们对彼此之间这种亦师徒,亦父子,亦恋人的感情都格外珍惜,极力维护。
业余演出终于在咖爷的畅想中结束了。 他客气地鼓了掌,看见瞿晓醒正向在台上谢幕的 “ Ophelia ” 抛飞吻,也无论人家看得见看不见。 “ 这孩子越来越滑头”,他想到,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接上 “Ophelia” 去了花家地的 “干娘” 面馆。 他们类似的 “商谈” 都是从这里开始。 面馆里专门为 “家人” 们保留了一间小包间,边吃面边聊天是咖爷的习惯。 他说,小辈人的吃相,可以反映出她或他的家教。面,这种东西,好吃不贵,填肚子暖心窝。 肚子饱了,心窝暖了,人就放松了。 人放松了,不摆谱了,就容易实话实说。
卸妆后的 Ophelia 不如带妆的 Ophelia 那么清雅靓丽,倒也端庄大方。“ 可惜是个外籍人。” 咖爷叹道:“ 一个外籍人的留去,对我们这边没有什么损失”,他在心里情不自禁地重复了这句话。他喜欢这个 Ophelia 。
午饭后,咖爷搭出租车回自己的公司办公室。 按说,他这种人一般都有自己的专车和专门的司机。 他这个人可以说有点怪,他就爱安静地乘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 他现在已经褪色褪得无人识别了。 也不全是。 主要是开出租的多数不再是真正的老北京人。 前几年,还偶尔能碰上一两个能认出他的出租车司机。 这几年,“今非昔比”,咖爷心满意足地想到。 化身于普通大众中,正是他近些年来一直渴望的。 他似乎做到了。
人行道上充满了匆忙而熙攘的人群。 机械车道上爬满了龟行的车辆。 到处都是热闹拥挤,人气十足。 坐在车后座上,他暗自发笑。 这座都市几百年来就是这么拥挤。 Ophelia 不愿在这个都市长期工作,因为这里 “气氛不好,令人难以喘息” 。 晓醒提醒她,是 “空气不好,令人难以呼吸”。 咖爷心里赞成外籍人 Ophelia ,她并没有用错词。 “真是一个敏感的姑娘,直来直去。 到底是外国人,去留对我无所谓。” 他当时想到,却点点头表示赞成晓醒的说法:“ 比起温哥华的自然空气,确实没法子比。可是,就你研究的课题来说,温哥华绝没有如此深厚的人文气氛。 那里华夏文化圈,似乎小了一点。 这,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他优雅地笑了。 一丝羞涩显示在 Ophelia 的眼睛中。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表情,迷妹们特有的表情。 反观晓醒脸上出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暗想:“ 坏小子,这几年处人待事真是成熟了不少。 ”
瞿晓醒决意开车送 Ophelia 回学校。咖爷明白,那孩子还没有放弃说服 Ophelia 留下来的可能性,哪怕是短短的几个月也好。 “好孩子,就看你的手段了。” 咖爷在后座上又无声地笑了。他对那孩子的交际能力信心十足。 像 Ophelia 这类涉世不深的学生,那个孩子有的是手段诱引他们。
他突然眉头一皱,想起前几日晚上,晓醒在他的公寓里,抱着他们心爱的小狗,向他倾诉心中的委屈和想法。他记得当时自己回答说:“ 不能退。这场游戏是你自己挑起的。 或赢或输,你都必须得到一个结果。 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你不能自行退出游戏。”
“ 那又能是什么样的结果呢?这个公司已经不按我的设想发展了。 ” 他说。
“ 无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它都叫 Doodle Workshop ‘赌逗车间’。 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那个 MOTTO 是你选定的。 所以,它是你的孩子。 你甩手走了,那些靠你的人,像大房子、梗米,他们怎么办?”
“ 我带走他们。 无论干什么,到哪里去。一起退出不就得了?”
咖爷哭笑不得地说:“ 还有我们这些支持你的人,你妈,我,你师傅,你干娘,等等。 你让我们怎么办? 这个公司今年刚刚做到收支平衡,持股人得了一点点红利,看到了希望。 可是,你们仍然负债。 我们当初投资都是因为对你们三个人有信心。 不是早就警告过你,办公司不是小孩子的游戏。 所以,你目前不能退! 你想逃跑,我这儿就通不过。”
瞿晓醒却耍小孩子脾气说:“ 可是,当年我们提交的方案只是搞一个小网站。 没想到会变得这么大。 我已经花了太多的精力,想法拉流量,想法搞宣传,想法为你们赚钱。 我又不是CEO,凭什么赚钱也是我的事? 不赚,是我的问题;赚了,还是我的问题。 为什么呢? 打擦边球,搞灰色产业。 我真地,真地,真地想要一个自己说了算的工作室。 只是一个小小的, 只搞艺术,不搞政治。 我玩不转政治。 既然玩不转,那就离它远远的!”
咖爷叹口气,耐心地说:“ 世上没有纯艺术,孩子。 艺术都是为政治服务的。 我那个时代是这样。 你这个时代也是这样。 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吗?”
“ 道理都明白。 可是,我很烦 …… 什么红色、灰色、黑色、黄色的,以为画彩图呢?透明好不好?”
“ 小样儿,你不就是这几天和小郑瓣了几句嘴吗? 不要太放心上。 小郑那人,只是没有什么幽默感,比较干。 人还是不错的。 有正义感。 而且懂事,一点就透。 人又理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是和你一样,主意忒大了点。 他倒是个干事业的人。你说得没错,赌逗车间要透明。 你不要去主动选色,让当今的潮流去选。 当今的潮流是红色,赌逗车间就是红色。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您怎么一点不为我说话呀? 是,他懂事。 他在您们面前又懂事又理智。 一回过头来,就拿我撒气。不就是我当初少不更事,求他帮了点忙。 好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拿那事说事儿。总批评我长不大。我不服,不服!”
咖爷哈哈大笑:“ 长不大好啊。 我不愿你长大。 你要是真长大了,翅膀变硬了,就不会是乖宝宝了。 好了,气发完了,是不是? 咱们喝点什么? ”
晓醒这时倒真是平静下来了。 他说:“ 红酒。 开瓶好点的。 您有那么多好酒,怎么老是给我灌便宜酒? 不是您说的,便宜无好货吗? 我想起来了,干娘早前就要我去她那儿,帮助往乡下寄回收的空小壶。 这两天还没工夫过去。 再过两天吧。”
“ 这点事,她也让你干? 你堂哥呢?”
“ 他早回家乡去带孩子了。 走了有大半年了。 他说,我爷爷那里缺人手,要他帮忙。 这一走可能就不再回来了。 他嫌北京空气不好。 还挺矫情。 我也想躲到空气好的地方去。 可惜除了回家乡,我没别的地方去。 我可不想回去做那个掌门人,酿酒卖酒,还老受我爷爷管制,有啥意思? 比在这儿折腾 ‘赌逗车间’ 还麻烦。 再说,巧儿肯定不愿意跟我去那个小地方。 如今她爷爷不在了,她爸更急着要她赶紧嫁人,而且要嫁有北京户口的。 他怕自己没等抱上孙子,就玩完了。 告说,不抱上孙子,死不瞑目。 干娘要我去她那儿,也是师傅受了刺激,又开始唠叨我的不孝,干娘有些受不了了。 其实,我比他那个女儿回去的都勤。 这就不提要我静心修行的事了。 ”
“ 理解。 岁数大的人,可不就喜欢膝下承欢一类的事吗? 巧儿岁数不小了。 老是这么吊着,确实是个问题。是该给她找个好对象了。 你不会是舍不得吧?”
“ 我当然舍不得了。 到哪里再去找像巧儿这么通情达理的人? 不过,是她不想跟别人。 我为她介绍过几位,个个都是高富帅。 还有她过去的一位师弟,追她追的像是没有明天。 她不干。 说是,就要膀我这个大款。 我?大款?我要是大款了,那鬼谷子可真就是国王了。”
“ 你为啥还不赶紧上北京户口?别逗我,别说是,为社会主义流动人口控制,做贡献。”
“ 还真是。 我做善人,给更需要的人留个名额。 再说,这里空气这样儿,我搞不好也要跑路。 是不是流窜到上海去,或者杭州? 要不去深圳?”
“ 空气好的地方啊? 给你搞个远程办公室, 怎么样? 不是网络时代,呆在家里都能上班吗? 你,隔三差五地到公司里露个真身,平日都是远程控制。 这才是老板范儿。 对了,你不是不想回家乡卖酒吗? 我在三亚的凤凰岛上有一处小房产。 这些年里,一直出租。 你要是去的话,就你住。 还是那样,不收房租。 三亚的空气够好的吧?”
“ 什么? 您在海南岛也有房产? 从来没见您去过那里呀?”
“ 过去不是总出国吗? 现在好了, 不用每年去美国了。 我净身出户了!”
“ 干杯!”
“ 谢谢祝贺。 剩下的那点股票存款什么的,就由你堂姐为我照顾着。 等你有空了,和你一起去纽约玩 …… 好,好,先欧洲,再北美。 刚才你提到深圳,我想到这一点:现在不是海南岛全岛开放,招商引进人才吗? 我瞧着,你把工作室搬到那里去不错。 ”
“ 那我,那我不是整个一个北漂失败吗?这又要让人看不起了。 我可以想象出大伯母的那张臭脸。 咿!不想了。 巧儿她爸更有理由逼她嫁别人啦。”
“ 小气!格局太小。 你活着就是要让别人看得起吗?有我看得起你,不就结了? ”
“ 那您舍得我一个人住三亚呀。 说,您是不是又看上了一个可教孺子?这是第几颗 ‘蜜饯’ 了?”
“ 小杏干,酸不酸? 不是早跟你说,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吗? 这多少年了,除了你,我看得上谁?我都这个岁数了,早没那个兴趣了。不是跟你说了,要隔三差五地露个真身吗?你还真以为跑到三亚永不回来了?”
“ 嘿嘿,To be, or not to be ? 我想好了,NOT TO BE! 不去!我还是呆在北京,呆在您身边,感觉比较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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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on: May 3,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