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信任危机

The Doodle Workshop Chapter 8

         政委生气地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老鬼的东西,编成女人们读的东西?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他竟然问出平日里不会问的问话: “ 你看到过变态的日本漫画家,将男人的生殖器放到漫画画面上? 算了!我想,你这种人肯定是看到过,而且是经常看。”

         九段无声地,一脸惊讶地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你这种人? 这个 “你” 指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知道郑律师一贯有些看不起他,他也总是承认自己的慢拍和弱智。 只是郑律师今天说话太不客气,让他非常吃惊。 这不像一贯理智的政委。

         鬼谷子默默地微皱了一下眉。 当他听到前面的问话时,本能地微点了一下头。他心里有鬼。 小米曾经向他展示过那种令他心跳脸红的画面。 记得当时两人之间还玩笑过日本人的开放。 他小时候没有读过 MANGA 和 漫威。 鬼沟那个地方太闭塞。 后来,在美国,捡了不少 《Playboy》 一类的旧杂志,算是接触到了成人杂志。 接着,他听到了 “你这种人” 时,突然意识到了形势的诡秘。 他知道政委指的是哪种人。 可是语调中充满了讽刺。 为什么九段那种人会是 “经常看” ? 假如他调侃的不是九段 “这种人”,历来讲究政治上正确的郑炜,此时的口误怕是会被政治上敏感的人抓住小辫子。 幸亏,瞿晓醒是个政法黑洞。 只是,落进洞里的东西,不知能不能反弹回来?

         他听到政委又问道:“ 为什么一定是日本漫画家?我看法国人最变态,还有泰国人,还有美国人。”

         九段冒胆反驳了一句:“ 我只是打了个比方。也因为中国人都不喜欢日本人。 就这么简单。”

          “NO!” 鬼谷子心里暗叫了一声。这不是明摆着找训吗?

         “ 不对,你这个观点很不对。 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不喜欢日本人,中国人也不是不喜欢所有的日本人。 看任何问题时,都要讲究一分为二,实事求是。 如果一个画家,画了男人身上的物件就会被称为变态的话,我问你,你是不是变态呢? 难道你从来没有画过男人的裸体吗? 难道画过男人裸体的人都要被称为变态吗?”

          郑炜的语气像是在法庭上询问一个犯罪嫌疑人。

         “ 画过! 不止一次两次。 但是,不是在漫画里。也从来没有公开发表过。 我是搞艺术的,被冠以 ‘变态’ 怕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九段又斗胆为自己辩护了一次。

         鬼谷子被九段今天的勇气惊住了。 这哥们儿是吃了豹子胆吗? 敢和他平日里见面都不敢大喘气的郑律师争执? 就您那点辩论技巧和思想水平,也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啊! 鸡蛋撞岩石,还是死磕。 与此同时,他松了一口气。 黑洞就是黑洞,没人能看透一个黑洞。 九段用自己政治上的一贯不正确,给了政治上必须正确的政委一个下台的台阶。

         “ 政委,” 一直沉默的鬼谷子打断了刚要开始加大火力的政委:“ 这个意识形态上的问题,要是讨论起来,咱们这个会议,怕是一天也结束不了。 而且,我们有些跑题了,是不是?”

        趁另外两人还没有来的及发声,他说道: “ 我个人认为,如果一个漫画家,在创作中,将男人的那些玩意,或女人的那些玩意,公开画在成人漫画里,也不是不可以。 成人漫画不就是干那种事的吗? 不过,成人漫画与我们无关。 我们在成立公司时,就明确公布了,我们不接受,不发表任何与成人文学和成人漫画有关的作品。 我们有自己的底线。 而且,我们必须永远坚持走自己的路线,绝对不可以为了赚钱,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发表。政委,我同意你的意见。 我们还是要注重老少皆宜这个基本原则。

         “ 九段,你在审核 final version 时,我的意思是,审核定稿时,一定要再慎重一些。 最近,你总是将期刊的审核工作,下放到各个项目总编和梗米那里,这样做,有些危险。 我当然是相信我们自己的人,但是这个最终的审核和定稿原本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你是艺术总监,可是艺术离不开意识形态。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什么事都不能太随便,太开放。 你虽然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可是请记住,老弟,正如政委强调过的,有些事情关系到这个公司,和公司里的每个人。

         “ 好了,我这也是有些跑题了。 咱们还是回到我的项目吧。 实话说,我不是没有尝试过写侦探小说,只是,只是连我自己都觉得弱智。 我不好意思拿出来。 我怕被骂,怕影响公司的声旺。”

         见大哥出面调停了,政委和九段不再争执。 九段想道,鬼哥怎么比郑律师还能嘚瑟? 政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笑容。 他觉得大哥的这段嘚瑟,让他听得挺舒心。 太阳穴上的跳动像是停止了。

       他说:“ 你怕被骂? 这倒提醒我了。 老鬼,你这个项目一定要开 ‘番外栏’。 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有一栏叫做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写’。 曾经有人写网络小说时,就叫读者们给他们修改情节。 还把修改过的章节重新上线。 如果真有人认为你的故事弱智,我们鼓励他们重写,或修改情节。 如果他们的故事的确精彩,我们还可以付稿费,正式出版发表他们的作品。 我们手中有出版执照,怕什么?”

         鬼谷子说:“ 你这个主意太好了。 在美国就有些写小说的,原本是根据别人小说中的人物写 spinoff, 就是番外。 写着写着,自己倒成了专职小说家,反而别人为他们的东西写 spinoff 。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可是如果真有人为我们写 spinoff,说不定我们还能从中发现人才呢。”

         九段点点头。 目光落在鬼谷子正在点桌面,微黄的右手中指和食指上。 像被催眠一样,他开始走思:“ 番外,嗯? 早有人为女頻月刊上的故事写番外了 …… ” 他想起前天有个朋友问他,愿不愿联手一个专门出 LGBTQ 动漫的工作室。 他看过那个工作室出的东西,觉得很棒。 他也曾经有过主动提出联手干的想法。 可是他没有胆量主动提出联手。 他只是 “赌逗车间” 的艺术总监,政委才是 CEO。“ 这个政治上的问题,有点令人头大 ……”

         政委说:“ 我看见有人在网上问过,要是他们只是漫画爱好者、业余画家,能不能在我们的平台上发表自己的小作品。 我说可以,但是必须是自创的。 我们要不要恢复那个 ‘漫画大奖赛’? 上一次的,虽然出了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但是总体上还是很成功的。”

         九段的脸微红了。 上次出的事故与他有关。 后来发现,得奖的作者其实是 “借鉴” 了,也可以说是盗用了,别人的原始故事。 原作者也参加了大奖赛,可是在第一轮就因为 “缺乏艺术感” ,被淘汰了。 原作者和得奖者在微博上打口水战,结果把 “赌逗车间” 拉入浑水中。 批评 “缺乏艺术感” 而把原作者淘汰了的人,自然是艺术总监 “赌逗九段” 。 无论这其中的故事有多么曲里拐弯,也无论此二人与 “赌逗车间” 毫无关联,“赌逗车间” 都跑不出舆论界的冷嘲热讽。 明显地,假如没有大奖赛,哪里会来这场口水战? 明显地,公司的艺术总监的头脑不好使!

       原作者直接剑指 “赌逗车间” 的艺术总监,认为代号 “赌逗九段” 的艺术总监,是刻意提携得奖者,得奖结果早已内定。 赌逗九段和得奖者,两人不是事先在论坛上有来有往地探讨过不少 “MANGA 艺术” 问题? 虽然两人没有正式见过面,得奖者也算是在 “赌逗车间” 那里混了个 “脸熟” 或 “笔名熟”。所以,那个得奖者的得奖一事,实在是疑点多多。

          此事后来还是由郑律师出面,公司出钱摆平。 按董事长瞿总瞿二娘的话:“ 这些小姑娘们为自己挣点面子,也是拼了。 好了,‘赌逗车间’ 反正也不在乎这点花销,摆平吧。 就是别叫她们把事情再闹大了!”

         董事会对此很不满意。 董事会决定暂停这种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又赔钱又花精力的 “大奖赛” 。 瞿晓醒自然也被几个长辈们在私下里,一顿臭骂,一顿训斥。 如今,他再怎么也是一个业界公认的 POP 艺术新星。 一个人的名气是把双刃剑,既能为公司带来人气和流量,也能为公司带来其它莫须有的流言蜚语。

         政委的话音逐渐平静:“ 老鬼,你不要太顾及 ‘声誉’ 二字。 我们的生意,就是靠读者的争议来发展。 越是有争议的东西,越能增加流量。 按你的话,干咱们这一行的,臭名远扬好于无声无息。不过这次,我坚决发对再出 BL 这类东西了。 少女漫画倒是可以考虑。 ”

         鬼谷子说:“ 英雄所见略同。 咱们就定下是少女漫画。 主要人物是一位女柯南,或 Nancy Drew。来一个花美男助手。 九段,你先前提到,你想好了一个搞人物设计的,是谁?”

         “ 鬼哥,要是针对少年群体,我脑子里的这个人的画风,不太符合条件。 要不,我们先举办一个内部的海选,我的意思是,就以你刚才说的少女柯南和花美男助手为主题,搞一个人物设计比赛,内部的。 你看上谁的画作,就选谁做项目主编?”

         鬼谷子笑说:“ 滑头,你不是想要制造点内部矛盾吧?没被选上的人还不得怨死我? 我也不想得罪人。 告诉我,你到底看上谁了,想提拔谁?”

         九段看看政委的脸色,见对方脸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像认罪一般小声地说:“ 大房子刘大房。”

         “ 谁?” 其余两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大房? 那个门房?”

         政委还没来得及开口,鬼谷子抢先了一步说:“ 他拿到中专的毕业证书了吗? 你这不叫提拔,老弟。 有点任人唯亲的嫌疑。 再这么搞下去,我们公司里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要下降了。公司成立时,其中一个原则就是要尽量吸收受过高等教育的美术人员。 这些助理中,人人的学业证书都比大房子硬气。 你这么随意提拔, 与公司的原则背道而驰。 不过,他要是中专毕业了,可以安排他做这个项目的初级助理,我想,还是从初级开始做起,比较合情合理。 不然,其他员工会有意见。”

       政委想了想说:“ 我同意搞内部海选。 人人都可以参加,包括小米和大房子。 是所有的人,只要本人报名。 我们要给所有的内部员工一个公平的竞争机会。 但是,老鬼,你必须将 ‘鬼谷太郎风水奇缘记’ 在一个星期中,这样吧,再给你十天,写出一个适合青少年阅读的底稿。 一如即往,大纲和前三章。 不过,每章不能低于五千字。 我相信你的能力。 十天之后,我们公布你的大纲和前三章。 再给内部人员两周的准备时间,允许他们脑洞大开,随意写番外。 然后,开始内部海选。 这样一来,这个项目有可能要拖到七月中下旬了。 我给你搞到的这笔赞助经费不能拖过十月底,不然钱就飞了。一旦定下来主编人选,队伍就要马上到位。 所以,最晚在十月的第一周,我们必须拿出一个东西来,赞助人才会对这个项目更有信心。”

         九段问:“ 有个问题,我算不算内部员工?”

         鬼谷子说:“ 不算! 咱们仨是 owner,是 founder 。 再说,两年前你就拒绝帮老哥我了。 你还是好好地、集中精力地、责无旁贷地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还有 ……” 他欲言又止。 三人其实都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要是到了十月初,还是拿不出东西,这个项目是不是又要泡汤了?

         政委说:“ 既然海选,我们当然需要成立一个选拔赛委员会。 这次就是咱们仨,加上梗米。 她最会筹备这一类的东西。 老鬼是委员长。 这是你的项目。 选拔赛委员会的四个人都禁止参赛,要不还有什么意义? 九段,你叫梗米开始筹备吧。”

         九段又问:“ 要是鬼哥一个也没选上呢?”

         鬼谷子说:“ 那就得在外边招人了。 反正年初的预算中留下了招工经费。 老弟,你是不是又看中了哪家工作室了? 我不想外包。我的项目,我要天天盯着。 这次我要当一回独裁者,结婚生孩子什么的,都不允许。 哦,哥儿俩,这个项目是不是该改名子了?”

         政委说:“ 不用改名。 还是老名字。 内容改改就行了。 鬼沟呀,鬼祠宫这样的名字都可以用,你自己掌握吧。 我只强调一点,千万别再写成宫斗剧了。”

         鬼谷子心说:“ 本来就不是宫斗剧。 鬼祠宫里的那点破事能斗出个什么 ……” 嘴上却说:“ 行,我把人物少年化一下。 少来点阴,多来点阳。 不写迷信的东西,多写以科学的角度解释自然现象。 我的未来女柯南是个少女科学天才。 怎么样? 对不起,我的烟瘾上来了。 我得下楼了。” 鬼谷子说。

         政委和九段心知肚明,鬼谷子不愿再讨论下去。 他是大哥,他说停就停吧。

         在散会之前,政委表示他会后就要开始审批是否购买最新版本的电子画板和其它工具等等杂项:“ 老鬼,在硬软件花销上,我们今年已经超支了。 董事会上次提出了异议。 我考虑,你还是要集中精力搞好你的项目。 这事由我来处理吧。”

         九段出了会议室门,要叫梗米一起下楼喝一杯咖啡,顺便传达会议决定。 梗米没在她的工作站。 他突然想到,梗米这几天请假了。 她爷爷突然去世,家里一团糟。 她去了城南陪她奶奶,说是等丧事办完了就回来。 九段想道,老人们都是这么脆弱,说去就去。 他很想念自家的爷爷和奶奶:“ 又是两年没回去了。 虽然妈妈常来京城,可是奶奶 …… 还有小爹 …… ” 他决定自己下楼去买杯咖啡。 走到公司门口的接待厅,见大房子站在前台接待的位置上,带着耳机子,正在边听音乐,边分拣上午送来的邮件。 “ 门房?有意思 ”,他暗暗叹道。

         两年多前,他不顾小米的反对,坚持要将不符合招工条件的大房子刘大房招到公司里。 那时,他确实是有些感情用事。 在大房子的简历里,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同样开窍晚;同样是商贩家庭中接香火的那位;同样不爱学习数理化;同样执迷绘画和艺术。 不同的是,他的运气比大房子好,而且好了许多。 他冲口而出:“ 大房,你说那两个叉叉在你心目中是什么?”

         大房子正在专心地分拣邮件,突然听到有人问话,吓了一跳。 他摘下耳机,抬头,见九段正指着身后的墙问话。 他迷茫地看着九段。 后者,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你心中的 XX 是什么?” 大房子立刻回答:“ 革命 ”,“ 呸! 你?革命?嘿嘿,这个玩笑不好笑。 走,跟哥下去喝杯咖啡。 我请客。”

         大房子又是一愣,问道:“ 总监,你是不是要,要,要,炒鱿鱼,我?”

         这次轮到九段一愣,问道:“ 想哪去了? 就是喝杯咖啡。”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 不许用总监这个称呼。不过,你确实提醒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Go To 赌逗车间 Part IX

Published on: April 29,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