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姓什名何?
瞿晓醒第二次进北京,是初中毕业的那年夏天。
他好玩,从小淘气,在学校里读书是混日子。 他能磕磕绊绊地混个初中毕业,完全是一个奇迹。 也多亏是他家乡那种小地方的学校,各方面的要求都比较松,老师们总归还是尽了义务教育的职责
自从瞿爷对瞿老大彻底失望之后,他将自己的全部心思放在了瞿晓醒身上。 这一年,在家里两个女人车轮战式地唠叨下,他脑子一时发热, 在北京郊外的一家民办中专技校注册了两个位置。 其中一个当然是给瞿晓醒的。 他说,我的孙子也要去北京读书,省得让人看不起。 尽管他心里头没底,怕瞿晓醒将来也成了断线风筝,学会城里人那些花花肠子,变成一个不听招呼的不孝子。 犹豫着,也还是允许爱孙去外边见识一下。 另一个位置是给一个远房侄孙的。 那家赤贫,孩子却老实好学。 瞿爷说,哪家的少爷出门身边不带个跟班的? 我的孙子不但要去北京读书,还要有专人负责辅导功课、跑腿、买饭、洗衣。 他是要派个人去看住瞿晓醒。
瞿爷深知自己的这个孙子,在文化学习上是一滩烂泥巴,为了挣个面子,还是尽他的可能,要将烂泥巴糊上墙。 孩子还小,总归还是有希望。
托人给找的这家中专技校的校址在与河北省只一界之隔的某远郊区。 因为早年间那里的地皮特别便宜。 教的课程不过是怎么接电门插座,装修马桶,操作挖掘机等等。 成立的那么个 “学校”,还真是为农民的孩子们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远在千里之外的瞿爷哪里知道这些具体的情况? 他全听作为中介的熟人忽悠。 他因为一直和大儿子一家呕着气,又见一年两个孩子的花销不过七八万元人民币,图了一个便宜。 送两个孩子去北京长本事。 无论上学也好,做劳工也好,说起来也是去过大地方了。 当下有个时髦的名字叫 “某漂”。 凡是有点出息的孩子们不都是要到外面漂一漂吗? 外国也好,北上广深也好,反正要到外面去长见识。 瞿老爷子老早就觉着自己很开化。
到了地方,瞿晓醒傻眼了: 这和我印象中的北京可不一样。 天安门广场在哪个方向? 天坛公园又在哪里? 还有那个看过熊猫的 “北京动物园” 在哪里? 晓醒当即就去学校教导处询问,要退款回家。 说这不是北京,你们骗钱。 多亏懂事的远房堂哥将他拉住了。 堂哥说,既来之,则安之。 咱们好歹将这个学期读完。 晓醒说,要读,你读。我才不想学开挖掘机。 将来还要整日的风吹日晒的受苦。 不干! 堂哥说,学接电门、修马桶总行吧? 将来咱也给自己的屋里安个抽水马桶。 听到堂哥这么一说, 晓醒转念: 也行,起码安装抽水马桶,在家乡也是个稀罕事。
晓醒自小好玩,脑子大条。 死记硬背课本上的东西不行。 琢磨个事,自己动手的能力却极强。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几位师傅们教得东西很对他的脾性,没出一个月,他居然上了路子。 而且越学越来劲。 学期结束时,还混了个年级第一,把他那个一向老实听话用功,天天帮他打饭、洗衣、铺床叠被的堂哥给比下去了。
瞿晓醒像是开窍了。
到了寒假前,同学们都琢磨着要不要回家过年。 晓醒和堂哥商量着,咱们不回家。 好不容易到了大北京,不去看看天安门,不去逛逛故宫,我不甘心。 堂哥是第一次出远门,乐得随着晓醒去逛大北京。 反正他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不跟着晓醒又能跟谁? 堂哥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想看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个什么活计挣点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他赤贫,时时想着挣钱养家糊口。 小财主的孩子没大出息。 瞿晓醒兜里还有几张毛票,想的却是好吃好喝, “今日有酒今日醉”。
这两个又穷又懵的外地小镇来的土鳖们,花了三个小时,终于倒乘公交车倒到了北五环外。 可又上错了车,走错了方向。 最后,在一个叫 “花家地” 的地方下了车。
这 “花家地” 只是大北京的一个小角落。 可对两个乡下孩子来说,已是大的有些让人晕头转向。 他们肚子饿了,干脆找了个看上去十分干净又十分亲民的面馆,坐下来吃面。 刚坐定,晓醒突然闻到一股酒味。 “ 不对,这是瞿家老酒掺了七分水的味道。 北京这地方也有人卖瞿家老酒?” 他见旁桌边一位穿制服的工人正在喝酒。 味道是从那个方向飘出来的。 晓醒笑问那人是什么酒这么香。 那人说,便宜的外地无名酒:“ 天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 如今,红星二锅头涨价涨的我有些喝不起了。 老板娘就给我找出了这个酒。 味道还行,就是不如二锅头来得浓烈。 ”
“ 那是因为掺的水太多”,晓醒说。 那人瞪了他一眼。 晓醒那时还小,又是刚进城混,没看懂那眼神的意思。 他天真地接着说:“ 正宗的瞿家小壶老酒,每壶八两,开坛前必须藏够十年。 不会喝酒的人闻一鼻子都会晕。 稍会喝酒的人,也讲究一分老酒三分水,还要就着水煮花生米慢慢呡。 敢说自己能扛得住酒力的,一次也不能呡过二两。 一般人呡完半两老酒,保管浑身发热不上头。 我们那里都是 ‘呡’ 老酒。 不用 ‘喝’ 这个字。 您这个至少掺了七分水。而且掺的是自来水。味道肯定不好。”
“ 那要兑什么水? ‘农夫山泉’ ?” 那人细盯了说话的人一眼,见不过是一位一脸懵懂的外地少年,他就顺势逗傻孩子玩玩。
瞿晓醒那时都没听说过 “农夫山泉”。 哪像后来喝水只喝进口矿泉水,要么就是藏族同事专门推荐的青藏高原纯净的瓶装矿泉水。 至于用什么水稀释瞿家小壶老酒,对晓醒自身来说,压根不是问题。 他在自家酒缸里泡大, “呡” 纯老酒从来不需兑水。
不过那时的少年瞿晓醒挺真正地回答说:“ 当然最好的水,是我们家乡的山泉水。 那水和老酒同根同源,相辅相成,互不冲撞。 在北京这种地方,也只好用 …… 什么来着? ‘农夫山泉’? 那就用 ‘农夫山泉’ 一类的瓶装矿泉水了。 其实,兑什么水不重要,关键是水中不能有杂味。 自来水里的漂白粉味太重,破坏老酒的醇香。”
那人说:“ 小子,你才多大一点,能懂喝酒的事儿?”
晓醒说:“ 大叔,我真懂。 我们俩都是瞿家酒坊的人,自然知道自家老酒的底细。 我家酒窖从来不许外人踏入,就是怕带入异味。 家人要进去干活前,要沐浴。 洗澡时,还不能用香皂,香皂有杂味。”
晓醒还要继续牛皮自家的酒坊和瞿家小壶老酒,堂哥赶紧插话说:“ 我家少爷有一闻定质量的本事。 你那酒里掺了多少水,什么样的水,他一闻就知道。” 堂哥这话多少掺着吹捧的意思,可是也是为了转移话题。 他怕嘴上无遮掩的晓醒,将瞿家老酒的底细都抖落出来。 他们离开家乡之前,瞿二娘特意嘱咐他要看住晓醒的嘴。
正喝酒的人觉着这俩外地孩子挺逗。 一口外乡音,一头懵逼,还挺较真儿。 他想继续逗他们玩:“ 瞎掰。 吹牛不死人,对吧? 您就是吹自家的买卖,也得吹的现实点。 真真假假。 要不,没人信。 我劝你们要么去一边玩去,要么找个正经事儿做。 别砸我的场子。”
晓醒和堂哥当时没搞懂什么叫 “砸我的场子”。
他们正说着话,老板娘端来了两碗面。 那人色眯眯地向老板娘要 “曲家老酒”。老板娘说:“ 什么老酒? 曲家老酒? 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说的不是 ‘曲酒’ ?” 她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一扭腰,转身走了。 那人笑了,说:“ 听见了吗,小子? 人家不知道是什么曲家老酒,新酒的。 估计也不知道给我喝的是什么。 搞不好真是你家出的毒药。 那娘们多半想毒死我。 总之,以后别在大爷我面前瞎吹牛。 自来水什么的,最好别提。 大爷我喜欢用漂白粉解毒。 我瞧着你俩都是外地人,岁数又不大,就不和你俩较真儿了。 ”
瞿晓醒心里想:“ 这酒味肯定是从瞿家老酒来的。” 他还想再争辩。 这时,堂哥提醒他,赶紧吃了面赶路。
两人吃了面,出了饭馆的门,找去天安门的公交车站。 路边有一家卖报纸杂志的小商店。 门面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纸条。 堂哥去问路。 此地类似的路边小商摊多如牛毛,晓醒没太注意。 堂哥却拉了他一把。 他指着门面上挂着的一幅素描。 那画上有一位女子正在 …… “ 少爷,快看这个!” 堂哥指着纸边的几个小字 “取酒女郎”。 虽然是画中的女子,鼻眼和姿态都极为传神,看上去像极了现今的瞿二娘,只是年轻丰满了很多。
两人面面相觑,都很吃惊。 堂哥建议说:“ 我们买下来,拿回去给你娘看看。” 商家要价二十元。 堂哥说:“ 七元。” 堂哥年龄大,这几年来也是一直在瞿家酒坊里帮工。 他多少从瞿二娘那里学会了死皮赖脸讨价还价的本事。 商家说:“十五”;堂哥:“十”; 商家:“ 十二块五,我卖了。 ” 堂哥还要还价,晓醒插进来说:“十二块五,我买了。 这是谁画的?” 卖画的老板说:“ 不知道。 大概不是什么名家。 我只是代卖。”
手里握着画,晓醒改主意了: 他要回家过年。
大年初一的晚上,他们赶回了家乡。 春节前,本来火车票就不好买。 他们又动手晚了,只好一段一段地倒车,一段一段地补票。 瞿晓醒穷,买不起两张高铁票。 堂哥更穷,全靠晓醒出钱买票。 多亏两人年轻力壮又是轻装,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可每每一想到要见爹娘了,仍然脚底生风,猿攀猴跃。
到家的那一夜睡前,晓醒悄悄地将小画拿给二娘看。 二娘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儿子,这是,这是,是你亲爹画得我。是在去北京的路上画的。 他画了一本子的素描,都是我做得模特。 ”
晓醒听到这个,一惊,睡意全无:“ 妈妈,您还去过北京? 我亲爹到底是什么人?”
“ 是个,” 瞿二娘犹豫了一下。 她想了想,说:“ 是个卖画的。 他前妻在他的葬礼后,马上封了房子,拿走了全部财产。 他和前妻曾有两个孩子。 离婚时,法院断得是由他每月出钱抚养孩子们。 如果他在孩子们未成年前去世了,他生后的全部财产和债务,统统由孩子们继承,由前妻监管。 这是在我和他认识之前就判下来的。
“ 我俩在一起那么多年,一直没有办过正式的结婚手续。 我想办,也闹过几次。 但他不肯。 也许,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从法律上说, 我没有半分的继承权。
“ 我和他认识时,他刚刚闯出了一点名气。 几幅油画在外国卖了好价钱。 他先是还清了债务包括房贷什么的,余钱全部给了前妻和孩子们。 之后,他来咱们这个地方采风,就来了咱们的酒坊喝酒。 这以后,我就跟了他。 他那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把我迷得转了向。 他说,我是他的缪斯。 有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他心情大好,特别出成果。 他的画在国外卖得不错,可是那个时侯,国内没有这么多富人,所以销路不好。 主要还是不欣赏他的那个风格。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 可惜他没有赶上好时候。
“ 我们在一起时,他爱我宠我。 在那段日子里,我很幸福。 他去世时,我还不知道我已经怀孕四周了。 葬礼后,我高调地提了两只衣箱,一走了之。 不动产什么的全部让给了前妻。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 那么,我确实是个私生子?” 晓醒沮丧地低声地问道。
瞿二娘一惊。 她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可能伤了孩子的心。 瞿家可以接受遗腹子,却绝不接受私生子。 她咬了一下下唇,说道:“ 我们没有正式的婚姻证明。 从理论上讲,也许吧。 ” 接着,她转了口气,坚定地说道:“ 这事,你千万不可对任何人透露。 记住了,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包括和你一起去北京的堂哥。 尤其不能让你阿爷知道。 这是为你好。 也是为我们瞿家好。 如今,你阿爷将瞿家酒坊传承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你身上,你可不能让他失望。 你知道的,瞿家酒坊永远姓 ‘瞿’ 。”
“ 我不会透露。 我要面子。 可是,心里实在很不舒服。 虽然早听到传闻,也被人指手划脚地骂过,自己也一直否认 …… 今天却做实了,我还真是个私生子。” 晓醒怏怏地说。 他声音里带着哽咽。 瞿二娘心里一阵悸动。 这孩子不哭不闹,到底是长大了。
她一把搂住孩子,语气坚决地提醒他说:“ 你是遗腹子。 不是私生子。 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是咱们瞿家有出息的好孩子。”
晓醒问他妈妈:“ 您去北京后,没有去找过我大伯吗? 他知不知道您一直没有正式结婚这件事?”
“ 他不知道。 如今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 你不说,外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事实。 你生父还活着时,我们一起去见过你大伯。 他俩也就见过一面。 那人当着我哥的面发誓,要和我领证结婚。 虽然后来我们一直因为种种原因往后拖,一直拖到他出事故。 但是,外人并不知道内情,都以为我们早就是夫妻了。 我当年算是私奔,到了北京又是个无业游民。 所以我不好意思总打搅你大伯,怕给他丢脸。
“ 你生父去世前后, 你大伯刚刚有了一个稳定的工作。 也刚好可以买单位的折价房。 那时他的孩子还在吃奶。 各方面都挺困难的。 我见哥哥那时经济上确实有些困难,就将手中攒的几十万私房钱给了他。 这件事,你也不许告诉阿爷。 我是自愿的,哥哥不欠我什么。 过后, 我变卖了自己的金银首饰,包括一只他给我的大钻戒。 我想在北京靠自己的能力继续混下去。 那时,我年轻,身体好,一脑子的幻想。 生了你之后,我实在干不动了。 邻居老大妈们劝我先回老家,把孩子养大了再说。 我一想,起码在这里,我还有爹娘和弟弟,还有瞿家酒坊,比一个人在北京孤苦伶仃,无所事事强许多。”
二娘边流泪边说,转身从衣柜深处找出一个大素描本。 她递给晓醒,说:“ 他死前大约一个星期,突然给了我这个。 他说给我留个纪念。 我还嘲笑他,是不是又看上一个比我胸还大的缪斯,不想要我了。 谁想,一周不到,他居然因为车祸离世。 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他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 你拿去吧。这是你生父给你留下的唯一念想。”
“ 那么,他姓什么名什么?您有他的相片吗?”
“ 问这个干什么? 你永远是瞿晓醒。生不改姓,死不改名。 我早将他的照片全部烧掉了。 我想让自己忘了他,也想让你永远不知道他。 我再说一遍,你是瞿氏嫡系唯一的孙子,瞿家酒坊未来的接班人。 你姓瞿,永远姓瞿。 ”
见瞿二娘有些急了,晓醒只好放弃想看看生父的形象的愿望。 他转了话题:“ 您和我亲爸在北京时,住在哪里?”
“ 搬过几次。最后住在花家地一带,也叫 ‘画家地’。 那也是我们住的最长的地方。”
“ 这画就是在那里遇到的。 我还在一家面馆里见有人喝咱家的酒。 是不是您留下的?”
“ 这我不清楚。 搬家都是越搬越穷,每次留在身后的东西都不少。你生父好酒,他真有可能存过咱家的老酒。 他去世后,我心神不宁,精神恍惚。 自己搬出去单住时,许多东西都扔掉了。 其实,除了我常穿的衣物,其余的全部托朋友处理了。 ”
“ 我生父生前,到底有没有名气?”
“ 有,能怎么样? 没有,又能怎么样? 我再说一遍,你是瞿晓醒。 是瞿氏嫡系的孙子。 也是瞿家酒坊的未来掌门人。你千万不可以瞎猜瞎想。 听懂了没有?” 二娘叹了一口气,说:“ 孩子,到了妈妈这个年龄,有过妈妈这种经历,算是想明白了。 名气和金钱都是过眼云烟。 自己的日子要按自己的能力去过,不要去追究不现实的东西。 ”
她像是对自己说:“ 靠人不如靠己。 这句话千真万确。”
第二天一早,晓醒红肿着眼睛对全家宣布,他要开始学画画。 争取两年后,进军 “中央美术学院”。 他说,我画画的基因好,当个画家才是正道。
瞿二娘听后,默默地长叹一口气,知道自己头夜劝儿子的话全成了耳旁风。 她暗自后悔不该告诉孩子实情,暗自抱怨道:“ 都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 那张素描 …… 嗨,还是忘不掉对 ‘他’ 的那段感情 ……”
瞿老爷子听到后,气得跳脚。 家里已经出了个北大屁才不孝子。 自己已赔出去了近百万,送他上学,给他买房子买车。 难不成还要再出个更不靠谱的 “狗屁” 画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那个不靠谱的游民拐走自己的闺女一事,还是耿耿于怀。 瞿老爷子至今不知道,瞿二妞在那人死前只是那人的情妇。 晓醒虽然确实是遗腹子,但也确实是私生子。 他要是知道实情,连鞭尸的心都会有。
晓醒怼他道:“ 阿爷,你不记得当年我那个北京的堂姐是怎么看不起我的?说我帮她涂得颜色破坏了她的画。 那时,我就觉得自己其实比她有灵气多了。 她画的那些东西算什么? 只是完成老师留下的功课。 她以为自己有个屁才好爹就了不得了? 我就是要做给他们看看,我即便没有个屁才好爹也可以凭自己的实力考到北京的大学!考进 ‘中央美术学院’。 那才是中央一级的学堂。 北京大学算什么? ‘北京’ 不是还得听 ‘中央’ 的?”
听到儿子后面的这句话,瞿二娘被晓醒的无知臊得面红耳赤。 她正想说儿子两句,被气得哭笑不得的瞿老爷子打断了。 他虽然称大儿子是不孝的屁才,可不喜欢别人也这么损自己的儿子:“ 你堂姐就是有个好爹。 北京大学是全中国最好的大学。 她爹是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要是个屁才,我是什么? ”
“ 屁才他爹,也是屁才。 我是屁才的儿子,我也是屁才 ……” 瞿老三傻呼呼地说。
“ 你是个傻子。 这里没傻子插话的地方。 滚一边去!” 瞿爷吼道。
“ 傻子的爹也是傻子。 别人都说这是遗传。” 傻子嘟囔着。 瞿二娘赶紧捂住傻弟弟的嘴,拉着他出了门。 她明白,瞿老爷子马上就要冲她发火了。 往常的教训是,但凡弟弟说 “傻话”,儿子说 “蠢话”, 都归属于她 “教育无方”。 瞿老爷子从来不会检查自己的问题。
“ 相公,消消气。 怎么和一个小孩子生那么大的气? 气坏了身子值得吗? ” 瞿婆软绵绵地插话说,“ 我看,就让孩子试试吧。 他还小。不让他试试,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他撞了南墙,自然就回头了。”
瞿婆也喜欢看戏。早年间,还是少男少女的他们,常常和族人们结伴,一起翻山越岭去县城里和别的镇子里看戏班子唱戏,他们两人都特爱凑那种热闹。 常常是在回家的路上,小姑娘坐在毛驴背上,小小子拉着小毛驴,一路走一路逗趣唱。 据说,瞿婆年少时的嗓子可清脆了,唱出来的调子可好听了。 这两口子青梅竹马,因戏生情。 加上两家家境差不多,他们的婚事一促即合。 当时做媒人的王媒婆,轻易地拿到了一笔跑腿费。 至今,瞿老爷子都觉得家里不该出那个钱:“ 我们这是自由恋爱。 和媒婆半锂钱的关系也没有。 那几个铜板出得冤枉 ……” 这几十年里,两口子都是 “相公” “娘子” 地互相称呼着。
瞿爷在外是一条汉子。 性子刚,嗓门高,腰板儿也硬。 在家可是个妻管严。 只要他这个病病歪歪的老妻发话,他多半要让步。 今日既然老婆发话了,瞿老爷子也暂时熄火。
只听瞿婆对瞿晓醒说:“ 乖孩子,现今的这个学,还是要回去上。 我们下学期的钱都给交齐了,就别浪费了。 听你堂哥说,你学的可好呢。 这不是艺多不压身。 你如今学的这些东西总是有用的。 我们再托人给你找个学画画的地方。 听阿嬷一句话,你如今还小,家里还容得下你任性耍脾气。 想学什么手艺,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支持你。 可是,你要好好改改你这个心猿意马的脾性。 要想学到一门手艺,你就要专心地学。 你要想让人看得起,自己就要长本事。 虽然将来瞿家酒坊是你的,责任可也是你的。” 她是个明白人。
瞿婆只当专业画家也只是一门手艺。 她看见镇里山墙上涂得那些色彩斑斓的宣传画,总觉得能画那些东西的人,真有手艺、有本事。 她打心眼里佩服有本事的人。
她听到孙子向她保证说:“ 阿嬷,我长大了。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既然我觉得自己是学画画的料,我就一定会好好地学画画。 会有出息。 阿嬷放心吧!”
瞿婆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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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on: Dec 1,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