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的婚姻 – 堂兄周乃贵

堂兄周乃贵

 

     中秋节后第三天,县第一人民医院果然派了一辆救护车来接周尔康转院。跟着来的还有执行院长,周乃喜的亲堂兄,周乃贵。家里人都称他 “大贵”。

     喜子是坐着大贵的黑色奥迪轿车回得家乡周家岙村。

     实话说,喜子在南边的大城市里见过的高级小轿车很多,可是从没坐过小轿车,无论高级或低级。 在他的脑海里只有各级 “首长” 们才配坐由专人开的黑色奥迪。他和大贵并排坐在后座上,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些年来,喜子先是跟着带他出去的远房舅舅,后来又是单打独拼地对服各种人物,他早学会了见人说好话。

     可是此时,他却不知道和这位亲堂兄聊些什么。 他们从来就不亲密。 在喜子的记忆中,他们过去只在过阴历年祭祖时才见面。他最后一次见到堂兄大约是七八年前。 听说, 堂兄每年过阴历年,都会在医院值班。这三年来,喜子本人也不再回来祭祖了。 如今,周乃贵是县里县外有名的医生,周乃喜任然是一个普通的民工。 周乃贵是个知识分子,周乃喜只能说不是个文盲。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共同语言。 此次,他们之所以能坐在一起,是因为躺在救护车里的周尔康。

     大贵知道喜子很尴尬。他主动提起了尔康的病。他要喜子放心。现在县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疗条件很好,尔康在那里可以得到很好的治疗和照顾。喜子谢谢堂兄帮忙联系上了省城的大医院和最好的手术医生:“ 大贵哥,多亏有你,尔康才得到这么好的治疗。”

     “ 不客气,喜子弟。 有一件事我不知该提不该提。”

     周乃贵对人说话总是客客气气,无论对方高低贵贱。 他还有个说话陪笑脸的生理毛病,甚至在很严肃的谈话时,他一张口,别人看他时,总觉得他面带微笑。 他见喜子想听,不由自主地陪着笑脸说:“ 我建议你和尔康妈都检查一下乙肝带菌情况。尔康这个肝病是由乙型肝炎演化的。 这次去照顾尔康的几个人,像稚宏、稚宏媳妇、弗泯,甚至稚宏的儿子们都打过防乙肝疫苗。 他们染病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城镇上所有的学龄前后的儿童们,都要定期打各种疫苗。” 说到这里,他眇了一眼喜子,见喜子还在专心听。 其实,此时喜子正想着自己在深圳的儿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打了各种防病疫苗?大贵接着说:“ 喜子,我们对不起尔康这样的孩子。这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没有给这些孩子们创立出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

     喜子点点头,认真地说:“ 大贵哥,是我,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我没本事,没文化,找不到一个挣大钱的工作,没钱好好养孩子。” 他长叹一声,心里暗自对自己说:“ 这么多年来,我就一直没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了一段时间,喜子打破了沉默:“ 大贵哥,我想问问,尔康这个病有没有治好的希望?”

     大贵说:“ 喜子弟,咱们实话实说。 手术只能延长肝癌患者的生存期。这就是我们说的治愈成功率。 一般成功的例证是可以活过五年以上。 有些人手术后,甚至活了十几年、几十年。不成功的例证,手术后三个月到半年就去了。就是咱们常说的,少则三个月,多则五年。这个所谓的成功率是一半对一半。 喜子,你和家人都要做好精神准备。”

     喜子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大贵哥,尔康手术前说过,他要是过了这一关,他就要出家入道修行一辈子。 我已经答应他,要帮他说动家里人,他要是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我将来可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哽咽了。

     大贵安慰他:“ 现在说这种话,为时尚早。 至少手术本身是成功的。 他这两天恢复得也不错。 先住在县医院里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是不是可以告诉尔康妈,她就不用天天幸苦地守着那个孩子了? 请相信县医院的医护水平。 我会多上心。再说,家里的老人们也要有人照顾。”

     喜子接口说:“ 大贵哥,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向我父母透露这个 ‘多则五年’的事。 再说,尔康就是能多活五年,他也是要出家入全真教的,还是不能传宗接代。” 大贵很同情喜子。喜子家三代单传。 喜子他爹快四十了才得了喜子这么一根独苗。 看样子到了尔康这里,二爷爷这支的根要断了。农村人都惦记着有人接香火,周乃贵虽然不讲究这类老套的东西,可是他理解。 比如,自己的妈就没少冲他叨叨这种事。他叹道:“ 现在儿女都一样。 身体里都流着父母的血,都是自己的后代。”

     喜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 他突然问:“ 大贵哥,你是国家干部,懂政策法律。 你说,我怎么才能和我现在这个媳妇离婚? 我们是包办婚姻,我对她实在没感情。 包办婚姻是不是离婚的理由?”

     大贵忙陪着笑脸说:“ 喜子弟弟,我只是个医务人员,不太懂婚姻法。 如果是因为感情不合要离婚的话,大约是要先调解。 实在调解不过去,才上法院。” 他想了想说:“ 打离婚挺贵的。 按法律,财产要平分。 再说,你说你们的婚姻是包办婚姻,怎么证明这就是个包办婚姻呢? 你当初不是也同意一起去领得结婚证吗?”

     喜子一想,对呀,自己确实是有个结婚证。上面还有自己和那女人的照片。可他不记得和她一起去领证的事。难道我失忆了?他赶紧问大贵:“ 哥,我这个年纪的人,有没有可能失忆?”  “ 有可能。 假如头部受到冲击,包括外部冲击和精神上的冲击。”

     喜子叹道:“ 我有失忆症。 我不记得和那女人一起去领过结婚证的事。甚至不记得我受过什么样的头部冲击。 我只记得,我娘给我看那结婚证上的照片,还说那姑娘比我大三岁,是爷爷挑的,说是 ‘女大三,抱金砖’。 我娘说,当天必须结婚,这是给爷爷冲喜。那天,我喝了好多酒,后来的事也不太记得了。 我真是记性不好,真的。那年,娘告诉我,她得了个孙子,要我回家看看,我都不记得媳妇的模样了。 后来每年回家过春节,这才慢慢记住了媳妇的模样。 模样是记得了,可就是没感情。”

     周乃贵沉默了一会儿,说:“ 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还是来县第一人民医院一趟。 不但要做乙肝检测,还要拍几张脑电图,再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你这两天太累了,也可能造成短暂的失忆。 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再说。来了就直接找小李,李秘书。” 他对开车的司机说:“ 小李,麻烦你了。 我一会儿给你交代具体的情况。” 小李说:“ 没问题,院长。” 周乃贵又将秘书小李的手机号给了周乃喜。

     他们再就没谈什么。小李专心开他的车,敬他司机的职责;周乃贵忙他的批示和审阅,敬他执行院长的职责;周乃喜却随着车的晃动睡着了,他是个民工没有太多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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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