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 Three — The Accident
第十三章 出门没查黄历
【本章简介】柳二在去汪家堡度周末的路上遇到了一场重大交通事故。他勇敢地冲上前去帮助抢救伤员。意外地发现,西岩寺的云耕禅师也在这场事故中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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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五。午饭后,柳二嘱咐了自己的秘书和护士长几句,便离开了他的私人诊所。近来,秘书逐渐习惯于老板的新时间表,明白老板又要去汪家堡和儿子一起度周末。半民营诊所员工福利之一:弹性工作时间,但要报备去向。柳二是个贵手高抬的老板。只要手下人不突然辞职;不将责任推给他人。
每个老板都有心腹。柳二的心腹是他的秘书和诊所的护士长。至于总会计师和总后勤长,可称为“左膀右臂”。少了心腹,人要死。少了左膀右臂,行事不够方便。
上了通往西岩镇的公路之后,柳二一如既往地一边开着车,一边哼着歌,吹着口哨。近一段时间里,他开始迷上了北宋周邦彦的词。周邦彦?据他的一位女客户说,是有才华,但媚骨太甚。并向他提起了“少年行”的野史轶闻。柳二再婚后,在燕子妈凌老师的教授下略了解了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又因为小宝对唐诗宋词的喜爱,他也陪着儿子一起“喜爱”。
此刻,柳二哼诵着周邦彦相当有名的《兰陵王•柳》:“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形色 。。。”
哼到 “拂水飘绵送行色”时,他突然想到了弟弟柳三活泼的独生女,大名 “柳柳”,小名 “柔柔”的柳家二小姐。这 “丝丝弄碧”和“拂水飘绵”,充满江南初春的气息:氤氲清泠的烟雨,小桥流水的恬静。嫩芽苞蕾、雨燕花衣,幅幅画面都似乎是在描写活泼可爱的柔柔。柳家的两个丫头都不艳丽。蒲柳之姿,周正清秀。但那气质却是十分难得。
他第一次见到柔柔时,她还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子。红苹果般圆鼓鼓的脸蛋,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小脑袋总是顺着声音转动。弟弟柳三和弟妹是高中时代的同学。两人大学毕业的当年,在柳家的财力支援下,双双出国进修。不到一年生下了柔柔。柔柔便被放到姥姥家抚养。弟妹的父亲是某兵种的高级“机关”干部。无论是住房、环境、就医,包括送幼儿园等等,都十分方便。
柔柔机灵活泼,说起话来犹如小大人。两家的老太太都特别宠她。只是那孩子思维太过跳跃,干什么事都没有个长性。柳三说过,柔柔少年时曾放话要做少儿心理医生。那时她的小堂弟刚刚查出有“阿斯伯格综合症”。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理想不断改变。前年说过,她要做医疗事故律师(medical malpractice lawyer)?她跟柳二挺认真地提到过:“Uncle Jason,将来您的诊所要是遇上麻烦事,比如因医疗事故被起诉,我只是举例,可不是咒您,我可以低费为诊所做辩护。”
“可是,柔柔,我的诊所已经和你爸的律所签了长期合同。我绝对相信你爸律所的能力。要不,你拿到学位直接加入你爸。那叫什么来着 …… ‘上阵父子兵’?” 柳家人的老观点,秉承 “肥水不流外人田” 。柳三子季的两个同父异母哥哥们的生意,大哥柳子伯的,二哥柳子仲的,都与柳三子季的律所,签署了常久服务合同。
柳三当时听到女儿大言不惭,评论说:“这孩子,少年轻狂。大话连篇。医疗事故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柳三根本不希望她毕业后就回来。要回来,不要进他的律所。“她三十岁前,我不会帮她的忙。她必须与别人一样,自己去应聘!” 柳三劝女儿最好能沉下心来,在当地的某个大律所做一段时间的律师助理(paralegal):“过不了当地的 Bar Examination(律师资格考试),就别回来。你首先要研学人家那边的经验和教训。静下心来多研究些案例。柔柔,你必须放下 ‘有退路’ 的心态和大小姐的姿态。最好像你大姐那样,靠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
“爸,我要是通过了 Bar Exam,还回来做甚?在当地开业不好吗?” 柔柔不满地怼道。
那孩子好像又在犹豫是否改方向。“不搞法律了?”柳二问道。他记得几日前与弟弟一起泡酒吧时,柳三对女儿很有些失望:“法律还是要搞。但是,要以她自己的 pace (步伐)去琢磨。近来,她的观点有些太自由主义。柔柔被三个 ‘妈’,她妈、她妈的妈和我妈,给宠坏了。被女人们嘴中的富养,养出了一身的毛病。” 哦?柳二没觉着柔柔有太多的毛病。出生在他们这种家庭的孩子们,出生时口含银调羹,在优渥生活环境中呵护长大。说话不知轻重,在所难免。精英人家的后代不一定必须是精英。在这个时代里,女孩子们自由些、活泼些、跳脱些,有什么问题?柳二想起,柳太曾强烈反对他的“自由主义世界观”。她说过:“那叫 ‘疯疯傻傻’。大洋这边的人不可像大洋那边的人一样疯傻。不同文化习俗并存,才能促进人类文明的向前发展。西方人可以崇尚无神论和性自由,东方人为什么不可以继续崇尚传统的 ‘儒、释、道’?”
毛团的性格正好与柔柔的相反,认准一个目标,不会轻易改变。她从小立志要成为科学家。要像爷爷一样,白手起家,依靠自身的才华,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毛团矜持内敛,不似柔柔活泼可爱。但柳家人都知道,“小毛毛团”是柳老爷子的骄傲。她没有辜负老爷子对她的期盼。如今成为一个颇有成就的药物学专家。在研究所里,独立带领一个小组(team)做药物研究。不到四十岁已是资深的高级科研人员。可谓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过,“白手起家,开创事业”?有待商榷。
柳絮的性格可谓 “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对,又是周邦彦。毛团的气质如玉树琼枝般剔透纯净。她的微笑如暖日霞光般温暖人心。毛团的气质:清雅自信、内敛矜持。柳太曾提起,柳家女人们必须娴雅恬静,永不争做 “出头鸟”。她这话,柳家二小姐柔柔一百个不爱听。因为柔柔,虽然自知“蒲柳之姿”,却总是人群中最亮眼的精灵。每次听到奶奶批评她 “疯傻”,她一定要噘嘴。柳太气场八丈宏盛,能镇得住柳氏三兄弟,却镇不住古灵精探的柔柔。
可是,精英中的精英毛团,也是剩女中的大龄剩女。她并不拒绝嫁人,但一定要自己遇上一个令她动心的人:“奶奶,不许您再搞包办婚姻!”大嫂为她着急。大哥为她着急。柳太被她封了嘴。只有她自己不着急。难道说,“少年太努力,老大闺中待”,是精英女性的宿命?
柳家的女子们并不需要工作得那么辛苦,完全可以像许多富贵家族的女子们一样混名媛圈。但是,柳家的女人们,以柳太为首,似乎都是将自己的事业,放在第一位。包括前柳氏媳妇小宝妈。
柳二一直不赞成小宝妈的行为。难道在日本混视觉艺术(visual arts)圈,真比养儿子更重要?她扑腾了那么多年,也没有扑腾出多大水花。在世人眼中,是个失败的象征。
大嫂也属于精英女性。她对毛团不经营自己的终身大事,深感到失忘,但无话可说。大嫂为了自己的事业,亦是大龄生育。
而弟妹则是先三心二意搞事业,后过于专心致志。她将意外生下的孩子送到老一辈人手里,便万事大吉。然后,拒绝生二胎。三弟对富养孩子有抱怨,多是由于难言之隐。他那位漂亮甜蜜的妻子本尊,是他一代人中富贵养出来的典型案例。他本人又多少是另一个案例。
柳二想到了柔柔,想到了毛团,自然牵出对“小蜜” 燕儿的思念。
燕儿,大名“燕延砚”。与毛团是幼儿园、小学至初中的同校、同班同学。也是从小要好到大的铁闺蜜。上高中时,燕儿被家长送到美国的舅舅家。是名由她舅舅出面担保的小留学生。直到毛团在美国的某研究室里做交流学者时,她们才有机会再次相遇。燕儿的家庭背景并不是大富大贵。燕儿够了岁数也和当地的孩子们一样,出去打工。她刚到美国时英语跟不上,多读了一年的语言学校。高中毕业后,又有意推迟一年入学,叫 taking a gap year。燕儿用那一年为自己挣足了后面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在一所私立大学主攻运动理论和体育运动管理。毛团和燕儿再次相见时,燕儿正在当地的一家健身俱乐部里做帕拉蒂斯(Pilates)教练。
毛团把燕儿劝回国求发展。逼着老爸柳子伯 “风险投资” 并持股燕儿开设的健身俱乐部。他的公司员工们只要愿意加入俱乐部者,入会费用可去公司做财务报销。燕儿的健身俱乐部(fitness club),请的法律顾问是柳三的律师所。故而,律所的工作人员亦可以打折扣加入健身俱乐部。老爸和三叔,一个是风险投资者,一个是法律咨询律师。毛团当然不能放过开美容诊所的二叔柳子仲。诊所也开出了同样的福利:诊所员工们只要愿意加入俱乐部,入会费用亦可打折和报销。柳氏三兄弟都出面为毛团的朋友捧场,健身俱乐部的生意自然红火。当然,还要外加燕儿本身的那些追捧者们。
柳二逐渐成为燕儿身边众多的追捧者之一。在柳二眼中,燕儿的美好只有心智成熟的男人能够解读和欣赏。就外形而言,她恐怕属于周邦彦词中的雨后肥硕梅子。想到燕儿,柳二情不自禁地诵到:“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燕儿像是在夏日风中摇曳而不折的饱满荷叶,自有一番风韵。她是个高大结实、珠圆玉润的女人。她的晚礼服尺寸必须是美式八号。身上有肉,却没有赘肉。在柳二眼里,燕儿亦是地道的 “皎若朝霞”。每次见到她的笑脸,他的情绪顿时转晴。
柳二和燕儿两人共享西海岸人的开放,和南加州人的审美。他喜欢和燕儿无拘束地用英语聊天。聊些美国西海岸人才懂的幽默和为之疯狂的影视片。虽然他们的岁数相差很大,但他们都喜欢健身和旅游。两人平日说话时互开玩笑惯了,对彼此颇为轻浮暧昧。要是老汪看到两人相处时的举止,定要骂上一句:“柳家男人多情种”。
也不全然,到了柳二这个岁数,他对燕儿的感情,更多的是羡慕她的青春和芳华,喜欢她的爽朗和性感。可谓“忘年交”。男女之间,没有 “忘年交”。应该是灵魂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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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二满面笑容地在高速上向西岩镇方向进发。这是一段双向各两道的公路。中间隔着水泥隔断。限速每小时六十公里。即便不在高峰期,柳二一如既往地在右道上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开行。虽然驾驶敞篷跑车,他的车速仍然低于左道那辆超载的小货车。
突然一辆疯狂的红色法拉第跑车,连续跨道超车。先是从柳二的车边呼啸而过,夹到他的车前。又突然拉到左车道的小货车前,迫使小货车紧急减速,一歪车头,试图加入柳二所在的右道。没人想撞上水泥隔断。车上的大网忽忽悠悠似乎要倾倒。柳二一惊,反而加速。他试图超过小货车,避免被散落的货物砸中。于此同时,那辆红色法拉第,再次夹进右道中柳二车前面的另一辆车前。那辆车猛地刹车。柳二正在加速,前面的车正在猛刹车,两辆车瞬间要相撞。假如撞上,一定是柳二的全责。好在柳二的车与前面的车仍有一定的距离。他本能地换档,减低车速。车头歪上了右手边的路肩,方避免碰撞。柳二心里暗骂了一声:“Crazy!”,顺便瞄了一眼腕表。大约下午三点半。
这一幕,算是有惊无险。柳二可以松一口气。他这口气还未松,就听到前方传出一声巨响和轮胎摩擦发出的吱吱声。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黑烟腾空而起。司机们都开始本能地减速、刹车。公路上一片吱嘎声,空气中飘出胶皮的焦糊味。同时,小货车的车头再次右倾,几乎撞到了柳二的车尾。他车后的那辆 JEEP 却没有那么幸运,车头撞上了小货车的车身。柳二没有时间注意车后的事。他将自己的车在路肩上挺稳。从车上一跃而出,火速从后备箱里提出一只大急救箱,朝黑烟升起的方向迅速跃去。作为有鉴证的外科医生和民间救援组织成员,他不用任何人提醒就明白,他责无旁贷,救人第一!
他听见到有人大吼道:“你丫。。。啊?!交通事故!” 紧接着,柳二听到车门的碰撞。那人又在喊什么,柳二已经听不清楚。与此同时,有热心的自愿者开始设置路障,联系高速交警,呼唤救护车。柳二边向出事地点冲刺,边将他的几个证件挂到脖子上。他不停地叫着:“让让!请让让!我是医生!”
虽然柳二在诊所里,挂牌的专业是“整容、整形”。他实则是个高明的外科手术医生,且具有相当丰富的创伤救援经验。十年前,柳氏三兄弟发起了一个民间救援组织 “蓝天鸿鹄俱乐部”。每年组织志愿者们做援求演习。柳子季,三兄弟中最年轻的一位。是个律师,深懂如何与政府部门打交道。更适应做志愿者联盟的组织者。故而他成为俱乐部总监。柳子仲,是个外科医生,成为俱乐部的医学训导长。至于最有钱也最能挣钱的大哥柳子伯,则是“理事长”,众人心知肚明的大金主之一。
出事地点就在前面七百米不到。那里有个退口拐向通往一处高档度假村的辅路。正在突突冒浓烟的红色法拉第,不知怎地撞到了水泥隔断上。周边还有其它几辆大约曾试图挤道拐弯的车。眼下七扭八歪地阻挡在路口上。其中有一辆农村常见的白色面包车,侧翻在路当中。
红色法拉第的引擎似乎已经起火,很快会要引起爆炸。有人已将法拉第车上的一人拉出车。柳二大喊着:“注意!车要爆炸!” 与此同时,他自己却冲上前去帮忙抬人。抬出没几步,爆炸声响了。柳二等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区的人,被第一波冲击波冲倒。柳二瞬间恍惚,但并没有失去知觉。他迅速爬起,拉着不知何人继续逃离现场。他将人拉到安全点后,转身再去救另一人。那人也没有失去知觉。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地向安全点蹭过来。
有其他人冲上来帮忙。其中一个大汉跑到柳二身边,手里提着一个便携灭火器,喊道:“不好意思,医生。我刚刚。。。” 柳二什么也听不见。他的耳膜被刚才的爆炸声,震得暂时失聪。他反而本能地大喊道:“不要过来!危险!”。 那汉子也大吼道:“不要过去!危险!” 话音未落,就是第二次爆炸。冲击波不像前次那么强烈。只见满空间的碎渣子飞行物。大伙儿本能地弯腰捂住头。又是第三次。但这次没有强烈的冲击波,也没有太多的碎渣。大汉冲过去,开始灭火。
柳二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注意红色法拉第,投入全部精力抢救已经被救出的伤员。
那位被抬拉出车的人是位女士。柳二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中掺有酒精味道。一个人递过先前不知丢到哪里的急救箱。他迅速打开急救箱,习惯性地对身边的人说了声“谢谢”。习惯性地带上口罩和胶质手套。习惯性地快速地检查那位女士的脖骨和脊椎。还好并无大碍。只见她右脸颊上有一道从耳根至嘴角的深深伤口,血仍然噗噗地外冒,肌肉翻起,可见到血淋淋的牙床。作为有经验的整容医生,柳二一眼看出,女人的鼻骨断了,右颊骨破碎。女士已经面目全非,完全毁容。柳二请求身旁的人帮忙抬起受伤女士血淋淋的头。
柳二迅速地为伤员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又从急救箱里掏出工具迅速地为那道大伤口消毒、缝合。心底深处冒出一声遗憾的感叹:“这个样子,怕是不得不深度整形啰。” 也许是失聪,也许是全神贯注,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嘈闹声。在众人的帮助下,柳二动作娴熟地包扎好头部。接着开始仔细检查是否有其它处骨折。还好,膝盖骨、腿骨、脚腕完好,但胸骨有毁灭性的折断。柳二的担心又一次油然而生。他担心有隐藏的内伤。
刚处理好重伤员,柳二感觉到有人在摇晃他。只见刚才跑去灭火的壮汉,跪倒在柳二面前,怀里搂着一位快要昏死过去的女士。那位女士下体正在滴血,她的脸因为痛苦扭曲得变了形,上牙紧咬着下唇。正是刚才冲在最前面救人的那个人。也是她将重伤员拉出了红色法拉第。柳二一下子明白了。他二话不说,迅速给她打了止痛针。伤员还有意识,她抓住柳二说:“大夫,大夫,我,我流产了 。。。” 泪水顺着脸颊像小涧一般流下。她重复着说:“我流产了。我流产了 。。。送我去妇科医院。” 柳二听不清,但意识到她正在流产。
柳二试图安慰女士。这时,众人听到了警车和救护车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几人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柳二也似乎开始恢复一些听力。
后来,柳二才得知,那位勇敢冲上前去救人的女子,是正要赶去上夜班的护士。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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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救护车及时赶到。两位血淋淋的女士被分别抬上两辆救护车。一辆马上去了妇科医院。柳二向另一辆救护车的救护员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快捷地交代了几句,请求救护员们特别注意潜在的内伤,救护员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浑身是血,样子很吓人。柳二拒绝了。救护车打着鸣笛离开。
柳二这才觉着身体疼痛。他又朝红色法拉第方向瞧去。扭曲的车架还在冒烟,惨不忍睹。警察已经拉起了黄带,打了标志。幸亏刚才那位大汉灭火及时,车还有残存。他和其他几个证人正在与警方对答。
柳二的听觉有所恢复。他听到有人喊着:“仲先生!仲二爷!仲善人!小宝爸~~~!这边!这边~~!!” 这才注意到有一人正站在翻倒的白色小面包车边向他挥手。柳二看清了,是为小宝做看护的年轻沙弥,法号 “毋绮”。
面包车边的三人中有一位是个西岩寺的云耕禅师。人还清醒。柳二不顾自己浑身酸痛,为老僧检查伤势。老僧右臂脱臼。右脚腕处像是有骨折,需要X光验证。老僧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柳二听到他不停地叨叨着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柳二觉得在哪里听到过,也没多想。他低声说了声:“阿弥陀佛,对不住。” 问也没多问就将脱臼的右臂对上。老僧因为疼痛哼哼了两声,倒抽着冷气。柳二撕下老僧的一片僧袍做了一个简单的吊带,将受伤的胳膊吊起。
与此同时,警察们已经开始疏导车流。两位警员过来,开始找翻倒的小面包的司机询问情况。第三辆救护车终于赶到了。
救护员们将云耕禅师抬上担架,又将担架推上车。柳二嘱咐救护员说:“禅师的右脚腕出现青紫色肿胀。可以肯定有骨折。他的胳膊脱臼,我刚刚给推上。您再帮助检查一下?谢谢了。” 救护员粗粗地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说:“师傅,要不,请您也上车?我们去 ‘大学二院急救中心’!”
毋绮身边的沙弥,一直在抽泣。他听到“师傅”和“请上车”,以为是指自己。他稀里糊涂地要跟着上车。正在询录情况的年轻警员拉住他,喝道:“小师傅,您不能走!” 语气挺严厉,颇带警察公事公办的正义感。小沙弥虽然被毋绮称为 “师哥”,其实年龄比毋绮小。他跟上云耕禅师的时间比毋绮早几年。今年刚满十九岁,可以正式从事佛事工作,剃戒比丘僧。他也愿意正式入佛门。但还未来得及过“具足戒”。小沙弥平日胆小,出了事后脑子一片空白,嘤嘤抽泣像个小尼姑。倒是岁数大一点的毋绮,此时颇为镇静。他自诩“走过江湖,见过阵仗”。知道他的人都知道,他确实“走过江湖见过血”。
见年轻警员拦住师兄,毋绮的江湖意气油然而生。从小的经历为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就是“恨警察”。无论是路警、治安警、户籍警,只要是穿警服的,他就有敌意。他大声怼道:“为什么?让师哥上车。师父平日的起居都是由他照顾。要是非要留人质,我留下不行吗?” 年纪大点的那位警员耐心地答说:“师傅,你们刚才告说,当时是他开车。他是事故的主要责任人之一。他现在最好不要离开。您可以跟去。”
“我改口了。是我开得车。我是司机。留下不行吗?” 毋绮强词夺理地喊着。
年轻警员答道:“想翻供?晚了。我都录下了!” 年纪大的警员要双方都安静,并要求毋绮配合工作。
毋绮嚷嚷道:“真正的肇事人怎么一个也没留下?!” 年轻的警员也有个嘴不饶人的脾性。他见毋绮仍然胡搅蛮缠,没好气地嘟囔着:“真正肇事人?在哪儿?没见着那边连车都炸得不成形了?死人不会说话!有脑没脑?滥竽充数的假和尚!” 他这个嘟囔的声音可有点过高。
“你才是滥竽充数的假警察!” 毋绮怒火冲天地骂道。他走过江湖,面对民警,从不胆怯。本也有个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性子。两个年轻人的臭嘴,针尖对麦芒。年纪大的警员要年轻的不要再多说没用的话。他们需要集中精力“办案”。
真警员的一句“假和尚”,倒是一语中的。毋绮这类的沙弥们还真称不上是和尚。俗根未全净。但也不完全是滥竽充数。他们是国家政策允许下的,正规佛事单位雇用的杂勤人员。不过西岩寺有规定,杂勤人员一样要剃光头,穿僧袍、僧袜、僧履。统统算作“沙弥”。
急怒之下毋绮大喊道:“那些该死的就该下修罗界!” 柳二赶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毋绮,出家人不能诅咒 ……” 他不懂佛教,但知道些常用词。
“仲二爷!出家人也有脾气!甭管我是真和尚还是假沙弥,我晕血!仲二爷,出家人不能晕血吗?我闻不得,闻不得 …… 闻不得福尔马林消毒水的味 ……” 呀呵,学习的那点护理知识,在这儿还能掉一下书袋。可一个学过护理的人,会“晕血”?闻不得消毒水味?
柳二听老汪抱怨过,说这个汪氏远房侄孙就是个混不吝,而且越和他辩,他越没完。他打断了毋绮,对救护员说:“师傅,我跟您的车走。云耕禅师的伤耽误不得!” 他又问了一下是哪家医院。然后,将自己的车钥匙甩给还在一边跳脚的毋绮,喝道:“接住,毋绮!听清了吧?先陪着你师哥将事故的缘由跟警方讲清楚。过后到医院里找我。开我的车小心点!别把我刚买的跑车撞成那个德行!” 他指了指那堆惨不忍睹的,烟熏火燎过的,空架“红色”法拉第。
“哪家医院?” 毋绮虽然快速反应,接住了车钥匙,却没有听清是哪家医院。年轻警员喝道:“大学二院!”
救护车打着响笛离开。
****** 本章完 ******
《兰陵王•柳》【北宋】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北宋】周邦彦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眄兰情,总平生稀见。 画图中、旧识春风面。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苦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何、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苏幕遮•燎沉香》【北宋】周邦彦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