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母与女
【本章简介】燕子和妈妈一起到北美旅游。她和母亲因为是否做整容产生了分歧。在异国他乡,凌老师充分体会到了”天涯沦落人“的孤独。一向温文尔雅的她对女儿暂短失去耐心。不过,当柳二因为工作提前离开后,母女俩和好如初,玩得很尽兴。没曾想,当母女旅游回来后,燕子姥姥和小姨为凌老师制造了一桩大麻烦事。
****** 详文如下 ******
八月中旬,凌老师母女在七周多的北美之行后回国。
当飞机着陆后,凌老师和燕子并没有像那些坐在经济舱中的旅客们,未等飞机停稳就急急地起身取随身携带的行李。 凌老师和燕子坐的是商务舱,周边没有一个人不是等到飞机停稳,“安全带”灯转绿后,才起身取随身携带的包裹。大约坐商务舱的人们较有教养,也要面子,不为抢一秒半秒犯规丢脸?再说,他们这些人往往是先上先下,有些小特权。飞机着陆后两人先后接通了自己的手机。凌老师见到的第一条有实际意义的信息,是由柳二诊所的斯蒂文发来的。信息说,老板去了汪家堡看望少爷。由他来接母女俩回家。斯蒂文是柳二的秘书,凌老师见过多次,挺熟悉。
但是,柳二不能亲自来接她们,仍然使她产生难言的失落感。虽然他们夫妻冷战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柳二遵守几年前的承诺,为她们母女安排了非常舒适的北美之行。在这趟近两个月的北美旅游之后,凌老师百感交集。她需要听众,一个她敢于倾泻情绪的听众。柳二是温文君子,似乎总能容忍她的喋喋不休。也许是出于他的医师的职业修养。又也许处于冷战期的柳二,完全忽略她的存在。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通常里她有些喜欢他们的现状:尚未“一别两宽”,却已经“各自欢喜”。不过此时此刻,她其实非常盼望柳二亲自来接她们回家。
她们的此次旅游,玩得非常尽兴。柳二为他们承担了飞机票、住旅店等大宗花销。吃、住、行都很舒适,甚至有些小小的奢靡。她之前为此行攒下的专款,最后用于买首饰、买衣裙、买包包和买化妆品。她为每位姐妹、姐夫、妹夫和他们的孩子们,都准备了一份十分体面的礼物。更没有落下她的父母。那大包的顶级加拿大西洋参,足够带出她母亲的赞赏。美国加拿大那种地方,正如别人说的,一个人只要有钱,即便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在北美照样快活得像主子。何况与她同行的是英文颇佳的女儿。
可是不知为什么,在飞机着陆的那一刻,凌老师顿时产生了终于到家的感觉。近两个月,不,七周多的旅游并不算长。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但她却产生了十年未归的错觉。洋人不止生活方式与她的不同,而且世界观、道德观和对事物的心态都与她的,太无共同之处。洋人的开放和直来直去,使她感到尴尬和隐隐的不快。但洋人的热情和友好,又使她感到一定程度上的温暖。关键是,语言不通畅,方方面面觉着别扭。
✽✽✽✽✽✽✽✽
去时,他们三口人是在洛杉矶的 LAX 机场落地。入关后,柳二熟门熟路地租了辆车,带着她和女儿住进了预先定好的“民宿”。“民宿”的主人并不住在这里。是柳二认识的某位富婆一年中只住三个月的别墅。真正意义上的“别墅” — 富婆另有主要居所。不但房子位于静谧舒适的富人区里,而且每周有专人过来打扫管理。柳二特意包下了整个宅院,以便他们尽情享受宽大、精致、规整的花园。且与邻居之间互不打扰。
到了洛杉矶的第二天,她因为时差引起的头痛,迫使她需要休息,柳二独自一人带燕子去了预定好的美容医院做术前检查。
结果,女儿回来后告诉她,不做了:“他们都劝我不要做。因为洋人们喜欢我现在这副正宗的东方面孔。现在我真体会到了,为什么斯蒂文过去总说,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妈,那个诊所的护士见到我后的第一眼,就很惊讶地说: ‘ Such a pretty girl, looks like ZIYI’ (“好漂亮的小姑娘,像 ‘子怡’(指章子怡)”)。后来,我叔向她解释说,我只是乍一看,五官有几分近似少女时代的章子怡。”
“后来,叔带我去见了约好的主治大夫。我叔把在家里拍的几张片子给对方看了。护士带我用他们的设备又拍了几张片子。叔和我坐在医师办公室里与医师讨论整形方案。他当时把您的想法和主治大夫谈了。我的片子送过来后,两人对比着两套片子,指指画画地深度讨论了挺长时间。他们的谈话太专业,我听不大懂。不过洋医师的个人意见,认为没有必要现在做手术。因为我的脸型可能随着年龄增长会有一些 positive,就是正面的变化。那个大夫为我指出了做手术的 pros and cons,就是好处和坏处。最后他劝我再仔细考虑一下。我问我叔,叔要我跟着个人的感觉决定。我想了又想,我决定这次就不动手术了。”
听到柳二要孩子跟着个人的感觉决定,而不是按在家商定好的计划走。凌老师胃中暗火突突地向外冒。心说:“到底不是亲女儿。这完全是推卸责任。” 凌老师最恨临时改变既定计划。尤其是不经过与她商量就随意改变。她的脸开始涨红。她强咬了一下下唇,透过牙缝说道:“哪有这么不负责的家长?”
燕子妈凌老师有些焦急地问燕子道:“你一个小孩子怎能擅自做决定?我是怕你错过这次机会,将来会后悔!” 她心里打的算盘,她女儿自然明白。燕子知道她妈妈和柳二的婚约岌岌可危。她本人又即将成年。一旦在她成年后继父和母亲离婚,柳二再无抚养她的责任。届时,再要柳二出钱做美容手术,根本不可能。但是,燕子本性是一个很有主张的少女,如今又增加适龄的反叛情绪,对她妈的功利思维方式很有些不屑。凌老师是个现实主义者。燕子在她这个年龄段,仍然处于浪漫的理想主义者状态:自食其力者,为强者。
她一脸委屈地说道:“妈,我叔在家不是给您解释过吗,美国人常常十六岁就离家独立。虽然您觉着十七岁算未成年人,但美国人却觉着十七岁的人能自我决定。在美国,一般家长只做建议和劝导,不像中国家长们,就好强迫。我马上就十八岁了。就是按中国的宪法,十八岁也成年了。我怎么不能自己做决定?妈~,我真不想做锉骨手术。那位护士还笑说,我这副长相是典型的东方美女。这么有特色的美丽,为什么要强行改变?妈,手术都有风险。万一做不好出了问题谁负责?叔建议 ……”
凌老师急急地打断她,问道:“那个护士是白人?是黑人?是拉丁美洲人?那些人和东方人的审美观不同。典型的东方美女必须尖下巴鹅蛋脸。你的这个脸型,大腮近国字脸,太刚硬,男性化。我担心将来不易就业,影响你的事业发展!不是说你长得像章子怡吗?章子怡有的精巧尖下巴,你有吗?”
“妈!我是要靠脸吃饭的人吗?人家是演员。我不是!小时候,您总教导我要好好学习,多动脑筋。将来要靠大脑吃饭。这会子咋就变了?第一,我有下巴,但没有尖到您想要的那么尖。这个暂且不论。我只是下颌角目前略显硬突不够柔和。但并非国字脸。叔说过,等我再成熟丰满一些后,脸型会变得柔和得多,下颌角也会更加女性化。第二,我才刚刚考上大学,怎么就要开始考虑就业问题了?我不仍然应该是学业第一吗?再说,我本来就不是歪瓜裂枣,怎么就会影响事业发展了?您是雇主吗?妈,我真不喜欢您总将您的审美观强加于我。难道您想把我整成网红脸吗?我有那么下贱吗?在是否需要整容一项上,我更信任我叔的判断。因为他是男人,是整容大夫。见多识广。叔不是说过吗?我这副相貌,叫知性、大气!很具时代美。”
凌老师没有全错。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审美观确实有很大的差别。比如先肯尼迪夫人,要不是西媒总说她是大美人,在许多东方人的眼中,乍一看多半会问:“美在哪里?” 先美国肯尼迪夫人就美在 “知性、大气” 上。还有先英国黛安娜王妃,曾是东、西方公认的美人。她的脸形却并非华人崇尚的尖下巴鹅蛋脸。
燕子妈见自家孩子这么有主见,口中感到苦涩。要是燕子只是她的学生,她也许根本不会提出整容整形一类的建议。桃李满天下,甜果酸果都是果。一个老师哪里操得了那么多败花残柳烂果子事?可燕子是她的女儿,她本能就得为孩子操心。凌老师哭笑不得,无奈地说道:“孩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即便你有了工作,届时为了事业不得不整形,政治影响不好。我是你亲妈,是对你最好的人。你千万不能总拿西方人,或假洋鬼子的观点反驳妈。难到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亮?”
假洋鬼子?燕子明白,她妈意指从小在美国受教育成长的“我叔”柳二。她心想:“您当年不就是图我叔是位 ‘假洋鬼子’ ,观念新奇,才想方设法搭上腔吗?”
敢于面对现实的燕子,对她那个亲妈也很无奈。凌老师比她,一个小屁孩,要能说会道得多。她知道妈是真心为她好。可她接受不了妈,总强迫她接受,她不能接受的事物。小时候,她懵懂,以为妈说的都对。如今她即将成为大学生,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娃娃,对她妈妈的那些中年妇女的谬论,产生了无法忍受的感觉。
“啥远虑近忧的?啥影响不影响的?越说越没谱。越说越俗。” 燕子越听越不高兴。实话说,燕子长这么大,除了她妈外,但凡有见过她的人,没人不说她长得好看。记得两家合一家的初期,那时她和小宝的关系很友好。小宝曾经悄悄地和她说过,她像是“豆蒄花稍二月初”。她当时还骂过小宝心思全用在歪门邪道上。老是说些流氓话,她要告“老师”。小宝很无辜地答道:“大流氓是苏东坡。我不过是背诵给你听。告老师就告去。Who cares?老师肯定能查到出处。” 那时的柳小宝和她,可谓 “两小无猜”,什么心里话都可聊。
她后来自己上网查到了出处。她不愿真向“老师”告状。凌老师对他们管束得紧。对她的要求尤其严格。燕子实在不想听到亲妈批评她“不如小宝”。所幸,小宝是典型的人傻钱多者。在学校里成绩总上不去。人又胖,常被其他同学嘲笑。而且他怪了怪气地喜欢到处题字,臭显他的“狂草”,其实就是胡乱涂鸦,让老师们很头痛。这样,作为五好学生的她,方能在家里得到机会,在傻小宝面前做知识渊博的“大姐大”。
凌老师被女儿燕子生硬的语调怼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以她的修养,她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先是蹙起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温和地问道:“你叔当时具体怎么说的?”
燕子的语气里却仍然充满不耐烦:“妈,没有再具体的了!您知道的,我叔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我整容。既然我叔要我着个人的感觉走,我的个人感觉就是不想整容。我不想无缘无辜地挨几刀。别人整成网红脸是为了事业,我挨刀子整容有些,有些 aimless。是为了啥?”
“不也是为了事业?” 凌老师提议到。她女儿立刻反驳说道:“我目前有事业吗?您不是总教导我们,一个人的事业是建立在不断为自己设定和实现目标的基础上吗?除了要有一个永久的长远规划外,还要有一个接一个的,能随时调整修正的小目标吗?考入心仪的名牌大学曾是我的小目标。我实现了。我下一个小目标,是要保持头脑清醒,集中精力争取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
燕子越说越激动。她妈越听越心烦。凌老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问道:“咦?他人呢?你怎么是自己打车回来的?”
“我叔留在医院里与洋医师讨论技术问题。告诉您,是在讨论给我整容的技术问题。您满意了吗?叔不是跟您说了,那位大夫是他的师兄。他加州师傅的大儿子。那个整容医院是家庭产业。我叔的师傅退休后,整容医院就由师兄接手。我叔怕您感觉孤独,要我先回来陪陪您。他说下午五点半要我们在 ‘鼎泰丰’ 汇合。已经订好了座位。洋师兄医师夫妇,洋医师的女儿,还有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吃个饭。叔不是也解释过,这是惯例。他们师兄弟每次有机会见面一定要去 ‘鼎泰丰’ 吃茶点。说是 family tradition。懂吗?就是家庭传统。美国人其实很讲究 family tradition。那位洋妞正在学中文。叔要我和她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将来对彼此都有用处。”
“怎么汇合?他不来接我们,我们知道怎么走吗?人生地不熟的。” 燕子妈生气地嚷嚷道。她有很严重的时差,感觉自己好像下了飞机就没有睡着过觉。这会子脑袋昏昏沉沉的。
“妈!您今天怎么莫名其妙呀?我有地址,可以打车。这点英语我还可以应付。再说,我叔很快就要离开,剩下的旅程都要靠我们自己。您不是要我练习英语吗?对了,您吃药了吗?帮您倒时差的药。” 燕子对她妈妈的神经兮兮彻底失去耐心。 她心说:“这还是没敢提醒您,我叔的洋师妹是私家医院的总裁。” 如今兄妹两人主持家庭整容医院的日常。哥哥主刀管技术,妹妹主理管杂事。燕子曾听柳二开玩笑地告诉她,洋师妹是他的初恋。她和柳二之间那种很轻松的“打情骂俏”,在燕子眼中,非常扎眼。虽然她称柳二“叔叔”,但早把柳二当成自己最可以依赖的“爸爸”。哪一个女儿愿意见到自家老爸和他老情人公开“调情”?
燕子也明白,柳二将她先送回来,肯定有些不想让她听到的话要对洋女人讲。不是常有种说法,人永远忘不掉自己的初恋?
燕子不知道的是,她妈凌老师其实知道那位洋师妹是柳二的初恋。柳二从来不隐瞒自己差一点成为洋人女婿的过往。他也没有对她隐瞒,他和小宝妈的过往。凌老师不在乎这两个人。一个是未成正果的初恋。生活在美国。早为人妇人母;一个是包办联姻的前妻。永居日本。柳二本是破坏他人恋情楔子。他对小宝妈有的是负罪感。只有她,凌老师,才与柳二日日生活在同一房檐下。一夫一妻制。她眼下是那位站在道德高位上、受到法律保护的“妻”。
✽✽✽✽✽✽✽✽
在晚饭期间,不懂英文的凌老师真正尝试到了什么是“天涯沦落人”的孤独。女儿燕子和师兄医师的女儿凯蒂,半中文半英文地聊得很热闹。互加了好几样联系方式。柳二和洋师兄夫妇聊了许多凌老师根本无法听懂的话题。似乎是洋医师夫妇主要在问,柳二主要在答。燕子附在她的耳边为她稍作解释。好像是与跨国的税务有关。“我也听不太懂,妈。”
燕子妈想插空再提燕子的手术问题。女儿燕子拒绝给她做翻译。还抱怨她 “特别败兴”。虽然柳二最后为燕子妈做了部分翻译,但燕子妈明显地感到,她的许多原意失落于翻译之中。她后悔没有下载翻译软件,本以为有两位能说英语的人陪同,用不着翻译软件。
凌老师对一贯顺从的女儿非常失望。怎么一考上大学就开始翘尾巴?怎么到了美国的第一天就学坏了?她对自己的大意十分懊悔。她明明知道在为燕子整容一事上,柳二始终持反对意见,却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尊重她的个人愿望。她一直相信柳二的人品。在她眼里,柳二历来是一位光明正大的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柳二从来不食言。但是此次他不但食言了,还做了小人。柳二此次用“釜底抽薪”的伎俩,算计了她。她对洋师兄很不理解,明明是送上门的买卖,为什么要拒之门外?燕子是她的女儿,凭什么他们两个美国人要阻碍她对女儿的教育和期盼?
凌老师联想到了媒体上常常报道的美国人对中国人的不友好。她对柳二的阳奉阴违产生了强烈的憎恨。她心里不断地骂道:“数典忘祖的假洋鬼子!汉奸!叛徒!” 她食之无味地清空了自己的盘中物。借口“倒时差”、“过饱”、“控制体重”,拒绝了饭后甜点。
晚饭后在回家的路上,凌老师的情绪落入负值区。她听着燕子和柳二兴奋地聊着天,竟然全部是用英语聊?她问道,能不能用汉语说话?两人谁都没有理睬她。这让她很生气。出于她多年从教的修养,生气变成憋屈。因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英语对话变成催眠曲。她沉入睡眠之中。
第二天,柳二开车带她们在洛杉矶市里转了转;又去了天文台。晚上转到了著名的“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柳二说,可惜天黑了,不然我们也可以到明星的庄园外面,长枪短炮地去偷拍?继父和养女俩哈哈大笑。燕子妈觉得索然无味。在路上,她又对柳二提出燕子的手术一事。燕子却开始大闹情绪:“妈,不是跟您说了多少遍,整容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您总对我指手画脚。也用不着您总去骚扰我叔。我真受够了!”
什么?骚扰?燕子妈强忍着怒火,潸然泪下。小鸟翅膀刚开始变硬,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柳二倒做了和事佬,劝道:“好了,淡定。这次不想做还有下次。燕子的资料都存了挡。燕子,你不该对你妈妈这种态度。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叔再给你安排。不想来美国,去日本或韩国也行。德国也是一个选择。总之,从今天起,你们就好好玩。燕子,此趟就当是庆祝你考上大学,进入喜欢的专业。”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凌老师越发憋屈。有了此次教训,她不再确定柳二是否还是那个不食言的君子。假如他们离婚了,他还会不会为燕子出钱,在国外整容?她心里转为暗暗抱怨女儿的鼠目寸光。这几年来,柳二对她的态度,完全是“冷战”。都说,夫妻总为衣食住行的事斗嘴,说明彼此心里有对方。彼此心里有对方,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近几年来,柳二和她这种冷战状态说明,他们的夫妻感情早已消亡。
几年来,柳二严格遵守婚前协议,为她们母女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学习环境和工作环境。他尽力满足她们那些在富人眼中不算奢侈的小奢要求。也陪同她现身各种要求夫妻俩共框的场面。他总是微笑着招呼他们的熟人。给足她面子。她仍然是那个招女同事们羡慕嫉妒恨的同事。她仍然开着他送给她的宝马(BMW)车,仍然妆容精致,衣裙得体。可惜近几年来,柳二不再送她任何公认奢侈品的礼物。很少带母女俩一起出去米其林餐馆吃饭。彻底拒绝再陪她过情人节一类的西方节日。柳二很可能知道她和一个小出版社的中年主编之间的不清不白。但他表面上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焦虑。凌老师确定他和某健身俱乐部的年轻女老板也是暧昧不清。她只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
夫妻间的冷战就是坚持。坚持不捅破窗户纸。坚持不揭开对方的隐私。坚持彼此客气,在必要时给对方面子。坚持不首先提出离婚。
她清楚,他一直不提离婚,是在等待她首先提出。他对燕子很好,好过燕子的亲生父亲。燕子从他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父爱。得到一个温暖的家。得到一种高贵的精神寄托。而她本人几乎得到了所有她原打算得到的东西。基本实现了她为自己设定的小目标。几乎,却不是全部。她最想得到的房产,却没有也不能得到。
凌老师无法预计他们之间的冷战还能坚持多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不会首先提出离婚。离婚对她没有好处。反而,与柳二的感情冷战,似乎尚能忍耐。假如没有外部力量的干涉,她估计自己能够一直坚持下去。
第三天早饭时,燕子妈听到女儿对柳二说道:“叔,我想在大三或大四时,到 USC(南加州大学)做交换生。”
“有交换项目吗?” 柳二问道。燕子答道:“听说,有。叔,交换生算游学吧?”
“算。你可得好好争取。不过,不要压力太大。” 柳二温和地答道。
“交换生是不是也挺贵的?” 燕子问。
柳二又是很温和地答道:“这个吗,我不确切。回头帮你查查具体情况?”
“我自己来吧。我成年了。这种事可以自己来办,对吧,叔?听说要是有绿卡,到美国上学就能便宜很多。叔,您说怎么才可以搞到绿卡?”
燕子妈怏怏地插了一句:“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她是故意打断这段谈话。她不想听,很烦人。她非常嫉妒燕子和柳二之间的和睦关系。她心说:“假惺惺。装什么好爸爸。燕子是我的女儿,我的血亲。”
她心里很明白。柳二至今仍是美籍。假如他愿意的话,他完全可以赞助燕子在美国上本科。在家里,他们讨论过孩子们是否到北美上大学的话题。柳二明确拒绝涵盖燕子在国外作为外籍学生读本科的花销。但同意在适当的时候赞助孩子一年到两年的游学。两年的时间,足可以修完一个硕士学位。
凌老师很不喜欢谈论“燕子到国外读书”这种话题。这种话题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疑虑。她清楚柳家人对她和燕子的态度。自从小宝犯了“间歇性癫痫”,柳家人一致指责她。说小宝的病,是由于她对小宝精神上的迫害和虐待而引起。柳太甚至寻找过证据,考虑法律起诉。因为那种谴责太无理,她方能避免无端的骚扰。她心中对柳小宝、柳二和柳家人有很多的怨恨。同样的生活环境,同样的教育方式,自己的燕子能经受压力,小宝却脆弱到了犯癫痫?明明知道你家孩子脆弱,为什么不愿多花些钱,索性将心智不全的孩子,送去接受特殊教育?
✽✽✽✽✽✽✽✽
因为燕子推掉了整容手术,柳二觉得没有必要继续住在洛杉矶。几天后,他们提前出发,开车沿着著名的加州胜景“太平洋海岸公路”(Pacific Coast Highway),一路朝北向旧金山进发。他们故意花了五天的时间,走走停停,吃吃喝喝,每天只游览一个大景点。柳二说,他对 “一号公路” 的海岸风景,百看不厌。一路上燕子兴致盎然,凌老师的心情也渐转晴朗。将母女俩送到了旧金山后,柳二将她们交给了事先定好的一家“奢华游”旅行社。凌老师母女将继续“二十天奢华游全美”的套餐游。他离开了美国。
分手那天,凌老师听到燕子对柳二说:“要是有可能,请代问小宝好。”柳二温和地回答道:“好的,燕子。要是有可能。” 凌老师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那个“可能性”也许不大。她好奇,小宝是否能忆起他曾有个小名“燕子”的妹妹?
这家华人办的奢华游小旅行社,专门服务于有钱有闲的华裔富人。旅游团只有十个人左右。组团的游客们均类似燕子妈母女。他们寻求玩好、住好、吃好。入住的酒店是五星级高档酒店。在米其林认可的餐馆中用餐。在拉斯维加斯痛快赌博,在纽约痛快花销。其中有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据说是到纽约看房的。十个人中除了燕子外,共同特点是既有钱又不太会说英语。一路上全靠导游的伺候和翻译。当然燕子也帮了不少忙。燕子的美貌和落落大方得到了其他游客们的一致赞赏。有位游客甚至开玩笑地要燕子做他未来的儿媳妇。这对心情一直压抑的燕子妈来说,是很大的宽慰。
因为柳二离开了,燕子似乎恢复了她以往的乖巧。燕子妈也似乎恢复了她以往的娴雅。母女俩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任何与动手术有关的不愉快话题。
结束了全美奢华游之后,她们去了加拿大的温哥华。柳二已经为她们约订好了一套奢侈的海景房。以温哥华为基地,她们又定了一个跟团游。游了班夫国家公园、魁北克城、蒙特利尔、多伦多,一直玩到加拿大东海岸的爱德华王子岛。在加拿大的两周里,两人没有一路买、买、买,而是一路玩、玩、玩。燕子似乎具有高超的交际能力,又结识了不少人。听到外人们的不断赞赏,凌老师再一次地为优秀的女儿感到骄傲。几近结束加拿大游时,燕子说,她将来也能到加拿大游学:“妈,我觉着我也挺想入 UBC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进修。我算了一下,花销会比 USC 便宜很多。”
凌老师笑了笑说道:“孩子,进一步考察后再说吧。” 她停顿了几秒,突然问道:“燕子,你还记得柳柔柔本科上的是哪所学校吗?”
燕子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柳柔柔” 是何人。她突然明白了她母亲的想法。她母亲特别讨厌柳柔柔,那位被富养的骄纵的柳家二小姐。柳柔柔好像本科上的就是 USC。凌老师又在暗中攀比。此次似乎是要她胜过柳柔柔?好累人。她暗暗地叹口气,柔声回答道:“妈,不记得了。就像您说的,要进一步考察后,再仔细考虑。我才刚考上大学。再说吧。”
✽✽✽✽✽✽✽✽
七周多很快在无意中渡过。凌老师终于回到了家。却迎来了烦人的消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妈和小妹,未经允许搬进了柳二的住宅里,成为非法入侵者。柳二有权招呼公安人员将她们哄走。这完全是她的错误。她不应该将一套 ID 卡和房门钥匙,留给燕子姥爷暂时保管。
外人可能不清楚,但凌老师却非常清醒。房产名义上一直是柳二的婚前财产。房本上仍然没有加进她的名字。再婚前,她和柳二各自有拥有各自名下的住所。她的那套是和前夫的婚后财产。离婚时,使用权判给了“母亲和女儿”,但拥有权却没有切割干净。只说一旦出售,售后收入由前夫和她平分。前夫当时想卖房,她却不同意。甚至在她再婚后,仍然没有同意卖房。也许冥冥之中,她在想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她再婚时签署的那份婚前协议中,保证她和燕子的自由居住和使用权。前提是她和柳二的婚姻仍然是合法婚姻。但是,协议中写明了,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房产的业主之一。按照她签署的婚前协议,她无权随意出租房屋。凌老师很清楚,一旦她与柳二离婚,她就不得不搬出柳二的套房。除非柳二能同意她继续租住那个令燕子和她感觉高人一等的黄金地址。
凌老师后来还得知,那套房产并不单独属于柳二。另外的业主是“柳氏家族信托基金”。房子是家族产业。故而,即便她愿意付高价租住那套房,也必须得到“柳氏家族信托基金”的同意。
想到自己的一错再错,想到自己亲爸的糊涂和软弱,想到自己亲妈的霸气和冥顽,想到自己小妹妹的庸俗和无理,凌老师心里充满了悔恨和愤怒。她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平静地答道:“好的,斯蒂文,我知道了,我会妥善处理这件事。”
话音未落,她听到燕子嚷嚷道:“Steven,你去帮我在希尔顿酒店租一间屋。我坚决不要见到傻老太婆和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她们一天不滚蛋,我就一天不离开希尔顿。” 燕子妈心里更加抽紧。她忍不住批评燕子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呀。都在说什么呢?她们是你亲姥姥和亲小姨。血浓于水。”
“妈,请别提醒我,那个傻老太是我亲姥姥!她除了会给我丢脸外,只剩下一个为老不尊。没有这样的姥姥,我会过得更痛快。还有您那位出丑不怕糗大的小妹,总要想法色诱我叔。我不想要这些臭不要脸的亲戚。出身不可以选择,与她们划清界限,断绝关系总可以吧?妈,还有几天,我就十八岁了。法律上成年了。成年人总可以自我决定,想见谁不想见谁吧?我就是不想见那些无赖!妈~,难到她们不再是您的 concern 了?”
在短短的七周多里,燕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已经习惯于使用海外侨胞们半中文半英文的说话方式。 一旁的斯蒂文咧了一下嘴。他是地道的洋泾浜,曾被燕子妈娘家的粗陋女人们嘲笑过无数次(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是 GAY)。他对燕子姥姥那个老虔婆可谓“有深仇大恨”。眼下见燕子也开始变成了洋泾浜,他竟然感到非常解气,非常开心。
Concern,忧虑?他心说:“难到 Emily 不应该是你们的 concern 吗?”
***** 本章完 ******
《南乡子•集句》【北宋】苏轼 (十九岁时作品) 寒玉細凝膚。清歌一曲倒金壺。冶葉倡條遍相識。淨如。豆蒄花稍二月初。 年少即須臾。芳時偷得醉功夫。羅帳細垂銀燭背,歡娛。豁得平生俊氣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