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二・陶府娘子们
持敌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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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无尤。” 不与正妻争风吃醋,自然无忧。
曹蕾想到这里,抬头问虞二嬷嬷:“我还是不明白。我历来不争,到底怎么得罪了杜大娘子? 她的人凭什么遇事总要编排我?”
虞二嬷嬷真为天真的曹小娘子着急:“娘子啊,前面那院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豺狼虎豹似地盯着这个孩子。”
“啊?那,那他们干啥不留住以前那女子?那孩子要是生下来,怕也有十几岁了。你刚才问我说没说过 ‘一人两命’ 的话,我还真说过。”
于是曹蕾将那天去杜大娘子的茶室学习茶道时的对话,说与虞二嬷嬷听。
虞二嬷嬷说:“这就是了。 听上去,前院的几位那时怕是已经知道娘子怀着的是个男胎。所以才左一个嫡子,右一个嫡子地暗示。”
“他们怎么知道我怀的是男胎?”
虞二嬷嬷看着呆鹅曹娘子说道:“娘子,先前总来给你号脉的妇科医师,医术高明,可特贪财。 他每次离开后,前院的都会派一人在大门外等他。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货,就是娘子胎儿的情况。 所以,他们一早就得知娘子怀的是一个男胎。 据说,是因为胎气或脉象的不同。 医师们和郎中们懂这些。”
“难怪半截换成太医。 吓得我以为要流产了。”
“那是因为后来上面的也得知了是个男胎。 又查出前院的那几位,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虞二嬷嬷愤愤地抱怨说:“要我说,以 ‘大将军’ 的地位,从一开始,上面的就该请太医署的妇科太医来看顾。就算娘子只是一个妾,可嫡房的头胎,怎么都不该慢怠吧?”
“嬷嬷,嘘声。 隔墙有耳。前院的,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曹蕾提醒虞二嬷嬷并问道。
“大将军” 自然是指陶国公。 小老大出生时,陶公爷虽然早被封为 “国公”,但职位还只是幽州节度使,在朝廷里并没有大权。府里的人喜欢继续用他西征时的称乎,称他 “大将军”。但因为陶大郎不过是相当于虎贲中郎将的 “东宫讲筵侍读郎”,曹蕾只是一个中级军官的小妾,看病吃药都不在太医署的照料之内,除非有特殊的皇恩。
曹蕾请不起太医。 陶府却请得起医术高明的民间医士。
“提醒得对,娘子。” 虞二嬷嬷放低了声音:“苏嬷嬷的信中只说,换太医和禁足都是为了保护娘子。 最近,我才打听到了细节。 我怕说出来,娘子害怕。”
曹蕾说:“即便害怕,还是想知道。吃一堑长一智。要不你随我去亭子里说话?”
逸辰后院有一处小巧的荷花池。 一座六曲桥通到池中的一个小凉亭。 亭内只放一张大石桌,用以放器皿。 人要么站着,要么靠在曲栏亭柱上。 此处是大郎和曹蕾最喜欢黏在一起的地方。 因为亭子小,说话方便。
两人进到亭中,在曹蕾的示意下,一人占了一处栏杆,半坐着说话。 虞二嬷嬷才将那些细节说予曹蕾听。
“娘子,前院的因为屡屡要孩子不果,又得知娘子知道了那件一人两命的事,他们又设下一计。 先是要那个丫头,每日在娘子的补羹中多加上一味药。 丫头倒是问过是啥。 她也怕娘子突然出事。 前院的嬷嬷说是补药。 不过后来查出来,是催胎用的。 说是用来刺激胎儿的成长速度。每天的计量就一滴。”
“难道我的胎儿长得太慢?我挺能吃的,还总怕把孩子吃得太大,回头生不出来。” 曹蕾问。
“不是胎儿成长太慢,是他们心急。 想要一个八个月出世就有九个月熟的孩子。娘子好玩,喜骑马。 他们就谋划出,先将胎儿早日催熟。 到了怀胎八个月左右,哪天使个绊子,促使娘子滑胎。 假如孩子不幸死了,只能说是娘子不上心。 假如孩子完好,娘子出事了,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孩子抱过去,过继为嫡子。 假如孩子和娘子都没事,他们还可以去大夫人那里编排娘子太大意,不适合养孩子。娘子,他们怎么都没有损失。因为只有嫡子方可世袭罔替,大将军一直盼望有个嫡孙子。”
“可,可,为什么大夫人从来没提起过继一事呢?”
“因为大夫人知道,大郎君不会答应。 因为大夫人知道,娘子绝不会答应。 也因为大夫人非常不看好杜大娘子。”
曹蕾嘴唇微张,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地茫然望向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好一会儿,她听到耳边虞二嬷嬷的呼声,才回过神来。
她喃喃地问道:“那,那么,苏嬷嬷怎么知道的? ”
“不是苏姐姐。 她只是传话。 最早醒悟过来的是大夫人。 前院的机关算尽,却大意失荆州。 他们编排娘子膀大腰圆地去杜大娘子那里耀武扬威,还说过,‘可不好一人两命’。 这就提醒了大夫人。 这 ‘一人两命’ 一事,府里没有几个人知道。 比如,我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苏姐姐的那封信。”
“这桩十几年前的秘案,先前只有前院的和丹桂院的人知道。 娘子,那丫头入府不到两年,又能从哪里听到? 大夫人命令徐大执事秘密地去调查。 据说,包括大夫人身边所有的人。 苏姐姐就被鞫过。 这一查就查到,是前院的一个老嬷嬷泄露出的。 徐大执事觉着奇怪,为什么专门泄露给了娘子身边的丫鬟?开始怀疑其中的关联。”
徐大执事正是徐阿宝。 阿宝喜欢吹点小牛皮。 好像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大夫人觉得他特别逗趣,赐大名 “徐全知”。 特意留在丹桂院做小账房。平日里,一边打算盘报数,一边与大夫人说笑。大夫人说,他那个算盘打得听上去像敲鼙鼓。好听。也特别喜欢听他用沂州口音报数。逗乐。
十几年前,大郎一气之下上告杜大娘子信邪教,要休妻。最后,还是由徐阿宝联手韩小娘,将事情摆平。不然依照大郎当时的戾气,恨不能立马赏杜大娘子一碗鸠汤。杀人多了,再杀一个好像也无所谓。大郎和徐阿宝不仅是主仆,还是发小。 别人劝不动他,徐阿宝总能做到。
通过那件事,大夫人知道,阿宝表面上看似嘻哈不羁乌鸦嘴,脑瓜子却非常清晰。 考虑问题面面俱到,抽丝剥茧的能力超强。大夫人将他升为陶府正院的执事,后来又是大执事。位子只在大总管和二总管之下。 大执事既是探查,又是评判,专管府里的治安。
“徐大执事秘密地派人将娘子每日的食、汤、羹、点心等等,都提出样本,找人查看。 这才发现那丫鬟每日往娘子的补羹里加,加,对了叫 ‘激素’。那种药不是一般药铺可以买到的。 徐大执事最后查到了炼制激素的祖宗。 是一个姓 ‘明’ 的江湖郎中。 在杜大娘子未出嫁前,明药师就认识她。 他们都是悯教的信徒。”
“嬷嬷,什么是悯教?我没听说过。”
“不要说娘子了,我枉比娘子长几岁,也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是因为 ‘一人两命’ 这事才从苏姐姐那里听到。 据说,是在前朝就被禁了的邪教。”
虞二嬷嬷见曹蕾脸色惨白,知道她被惊吓了。也是,放着谁无意识中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都会有些后怕。
“娘子,以后,可不敢总以为别人都像娘子这般心善。”
当天夜里,曹蕾将白天听到的事都讲给夫君听。 陶大郎一点都不惊讶。他侧身躺在床上,抚摸着曹蕾的脸说道:“你在,我在。 你不在,我不能苟活。”
他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前院的那几人给曹蕾下药的事。
虞二嬷嬷接到苏嬷嬷的信的同天晚上,陶大郎下班时,被大夫人直接叫到丹桂院。 徐阿宝当着大夫人的面,将逸辰前院的阴谋诡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郎。 大郎憋了半天,说出几句:“无论如何要为我保住阿蕾。没了阿蕾,逸辰院就只剩下个疯人。 不如一把火烧了。”
他低头沉默,突然一股恼怒之气油然而生,竟然要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强忍着泪眼,昂首说道:“母亲大人,我不怕承担 ‘宠妾灭妻’ 的脏名。 如果不是为了太子,为了杜家的名声,我不会一直忍耐至今。 我不再会强装欢颜。 彼对吾不仁,吾必对彼不义。从今往后,杜姓女子的生死存亡,与我无关。”
说完,他拜别,转身离去。 徐阿宝在大夫人的示意下,追赶出来,叫到:“大郎君,请留步!”
大郎假装没听见,继续前行。 徐阿宝喝到:“卫士们!留住大郎君!” 院中的卫士们拦了几下,没拦住。
到了虚心门,门前的四个卫士们站立一排,握刀把,随时准备以武力阻拦大郎。
大郎停步。 他不是不能硬闯过去。 以他的武力,再加进四个,一样能打得他们鼻青脸肿。 只是,这里是丹桂院,陶府的中枢,他不愿意伤及无辜。
徐阿宝见大郎止步。 从牙缝里默声地来了一句:“妇人之仁”。 他早料到大郎不会出手。 他紧赶上几步,站到大郎身边。 大郎低着头,默不做声。 阿宝上前,鞠躬作揖说道:“在下还请大郎君到我那里喝杯茶。”
大郎骂了一声:“混账阿宝!” 在灯影下,阿宝瞥见大郎脸上的泪珠。
两人在阿宝的 “衙门” 兼 “书房” 兼 “茶室” 里坐下。 此间是夹在陶府正院和静沁园之间的一处廊房。用来为陶府正院和静沁园的执事们歇脚、办公。 阿宝见大郎情绪稍定,开始用小炭炉烧水、沏茶。 大郎闷闷地说道:“徐大执事,这次你又想放什么屁?快放!”
“呀,呀?急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不是要搅得逸辰后院,人人不安?我家大郎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大将风度,哪里去了? 好了,大郎,你先听阿宝哥哥把话说完。”
他马上转成东夷口音将对一干人的处理说了:“前院的人,大夫人同意将粗使嬷嬷、丫鬟和小厮们全部换掉。 顾及杜家的面子,也不想动静太大,留下了大嬷嬷、大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 你院里的管家暂时没换。 但是,大夫人同意让后院的刘执事天天跟在他身后。 至于后院曹娘子身边的那个卖主侍女,不好意思,我用了点狠手腕才逼出了实话。 那女子怕是活不到天明。 大夫人的意思,是要你在太子那里请几天假,多陪陪曹娘子。下药的事,暂时不要透露给曹娘子。虞二嬷嬷那里,我也嘱咐过了。”
他用东夷口音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这东夷口音说快了,对旁人来说,就像是一门番语。 东夷族原本与岐山族是两个部族。 虽然东夷文化早已融入岐山文化,但在许多字的发音上仍然很不同。 沂州口音是东夷音的演绎。 大郎和阿宝喜欢用纯东夷口音闲谈,感觉放松。
茶沏得了。 阿宝将一只茶碗推到大郎面前,说道:“大郎,这事不但要先瞒着曹娘子,对幽州 ‘陶公别墅’ 的人也不能提及。 大夫人的意思是,等曹娘子平安地生产后,大将军听到喜讯,一定会请求省亲。 届时,再慢慢地将此事透露给大将军。 ”
大郎突然问道:“这个什么 ‘激素’ 会不会伤着孩子?”
“那要等明日太医看后,才好定夺。 大夫人已经出面请了太医。 大郎,大夫人为这事也很恼火。 你不可再火上浇油。 你得继续忍。千万不可再说与你无关的话。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这段话还记得吧?”
“我呸。我得忍到什么时候?“
阿宝汲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回答:“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你懂这前后的关系。 国本不稳,国家不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
又是为了太子。 大郎一脸黯然,心里骂道:“燕蓟,你欠我的!险些搭上阿蕾和我儿子的命。 以后少再跟我酸。”
他用东夷话问道:“你认识那个制药的邪医?”
“嗯,我已经问过明药师,他只给出了一旬的计量。 这药用途多。逸辰院的那位打的幌子是她自己身体虚弱。 幸亏我们发现的早。那些药还没有全用上。 有件事,我还得与你有个商量。 我已经派人将姓明的套了麻袋,压在秘牢里。 有两天了。 这事做得有些冒险。怕很快就要暴露出去。 大郎,此人是黽人 ……”
“黽人?”
“……的弟子。 是 ‘黽生’。 研究黽学的黽生。 他的师父是黽人。 可是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他入京后,一直在寻找关门弟子。 因为这个,他才与地下悯教堂牵扯上。 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将他藏到哪里好。 你说,假如此人手眼通天,刑部和京兆尹府的暗探们会不会搜到咱们府上?”
“徐阿宝,你个大胆狂徒!你不问问我,就把人藏到府上了?”
“我有过想法。没敢惊动任何人。大夫人问起时,我只说他跑了,我们还在追寻。可是,他那两个弟子已经发动了一帮子市井混混和叫化子们,也在帮助找人。 明药师与杜家有交情。 万一杜家出面求太子妃帮忙呢?终归纸包不住火。”
大郎沉默下来。 想到自己院里那毒妇的恶毒盘算,他恨不能杀了为虎作伥的明药师。 想到黽人和黽学,他惋惜那个能炼制邪门激素的聪明脑瓜子。 头,容易砍。砍了,一个能发明新奇玩意的脑瓜就没了。
“阿宝,你安排我天亮之前去见见那个姓明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既然能炼制激素,就一定有解药。 我怕那东西伤了阿蕾和孩子。 如果谈得来,我认他是黽生,善待他。 谈不来,我告他是悯教徒,将他送去刑部。 五更之前,我在书房里等你。”
徐阿宝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到大郎的脸色。 收言。
悯教是邪教。 盲目崇拜悯教的狂妄悯教徒们,虚物附身,该杀。
黽(黾)学博大精深。 研究黽学的黽生,最好保护起来。 这种人的聪明才智不可多得。
大郎想看看,明药师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黽生徒。
正如他们谈好的,五更天时,大郎和阿宝身着夜行衣,在城里神出鬼没地转了好几个圈,才来到城西南角的一个坊。 此时尚早,坊门还没有开。 阿宝熟门熟路地带着大郎钻过一处坍塌的坊墙。 这里是番人聚集的地方。 番人们没有五更天起身的习惯。 街口巷尾都很安静。
阿宝找到一处看似败废的院落,三急三缓又两急地敲了敲院门。 大郎听到铁链的声响,和轻轻地犬吠。 阿宝叽里咕噜地说了声什么,有人将院门打开。 院子果然拴着一条巨形獒犬。
带路的人安静地将他们引导到后院的地窖口,将一盏灯交与阿宝。 留下看守地窖口。
阿宝举着灯,带着大郎下到地窖里。 在一间房中,有个人正在打坐吐纳。 大郎和阿宝都没出声。 那人吐纳毕,闭着眼背咏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然后,抬了一下手。 阿宝赶紧接上:“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他捅一捅身边的大郎,要他接上。 大郎接着咏道:“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大郎声音刚落,那人仍未睁眼道:“嗯,尚未入道。 躁,热。乏静,乏寒。”
阿宝说道:“明先生,来人乃为陶大郎君,曹娘子的夫君。 因为担心尚未出生之子,有几个问题。 明先生大爱无疆,无拘无束。 不知学生可否占用先生片刻?”
明药师睁开眼,打量了一下两人,笑道:“此生时间有。此间时日无。 定是来问解药的吧?”
“正是。先生,请解惑。” 大郎恭敬地答道。
见大郎姿态颇为恭敬, 明药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傲慢地说:“孺子可教。 然,今日请回。 且听太医的诊断。之后,将安胎药贴送给我过目。”
大郎听后既失望又郁闷,很想说几句不客气的话。 不过,他忍住了。 是他,正在求人。他鞠躬道谢后,转身离开。
他突然听到一声:“陶之澹”。 乃是明药师的声音,问道:“知道 ‘持友近,持敌更近’ 吗?”
大郎一怔,答应了一声:“仿佛听说过。”
“那么,我问你,你将持我何处?”
“先生,请暂时住到陶府静沁园佛堂。” 大郎毫不犹豫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