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二・陶府娘子们
风起于青蘋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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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蕾在灯下读着最枯燥的流水账，边读边打着算盘。 将一些数字写在手边的草稿纸上。 打着写着，她眼前一亮。 对呀，怎么忘了她。 问她能不能帮助拿个主意，怎么说服大夫人，免去为难明医师。
她，指的是彦小娘。 手下的这只 “金镶玉骨象牙珠” 算盘，还是前几年明药堂开业时，彦小娘送的贺礼。 小巧玲珑，打起来没有木珠那般噼啪振响。 正好给商女们家用。
朱彦彦是位青蘋 “商女”。 风起于青蘋之末。
京城中的 “青蘋女” 专指常被其他女子们跟风效仿的女子们。 比如名歌姬雪涛。 她可谓是青蘋时尚女。 引领歌姬界的时装之风。
朱彦彦，按柳生的话，是商界的 “大姐大”。 京城贵胄中的 “清凉商女之风”，起始于效仿朱彦彦。 她开了商女们投资持股先河。 她的生意经，被一众清凉商女们捧为女子经商的圣典。 曹蕾是彦小娘的忠实追随者。“望月宫” 宫主绝非寻常人物。
清凉商女之风，被誉为一股飒然而起的清凉之风。 引用古美男宋玉的话，是 “抵花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
所做的生意，要么像 “闲话书局”，贵族女子们众筹持股。 品茶，尝果，闲聊，挣些脂粉钱。 或像 “明药堂”，带上 “御敕” 二字，专做朝廷买卖。或像 “瀛台诗会”，优雅地为皇后的慈善金库筹款，优雅地从圣上那里得到赐赠。
说白了，清凉商女们脚不沾地地赚钱。 绝不会做那种挑担叫卖的吃苦买卖。 那种街头巷尾抛头露面的小生意，被贬为 “下里巴人” 的勾当。是塕然起于穷巷之间的浑浊之风。
半个时辰后，曹蕾基本上将流水账本浏览了一遍。 心里有了数。 身上开始感觉疲乏。 隐隐听到坊中巷里某家的公鸡开始打鸣。 京城里有暮鼓晨钟和打更人，有些人家还是会在院中养公鸡。庶民院中的公鸡，据传，许多是为了在斗鸡场里赌博用。 一只常胜将军雄鸡的价格被抬到几千两甚至万两银。 比起一匹上等西域贡马的价格，不遑多让。
前几日午饭时，她还听小老二提起，同窗中某学生的家里养了一只大公鸡：“阿娘，那只鸡有这么高。” 小老二比划着说：“是斗鸡场的常胜将军。斗遍京城无敌手。 阿娘，我也想养一只大公鸡。”
小老大嘴里含着一口饭，来不及咽下，说道：“二宝，我觉得养斗鸡没啥意思。不如养条细犬。 调教好了，可以打猎时撵兔用。平日还可以看家。” 他嘴里喷出了几粒饭渣。
曹蕾批评小老大：“先将嘴里的饭咽下，再说话。不能养成粗汉陋习。喝口汤顺顺。”
逸辰院的小老大 “大宝” 和小老二 “二宝” 每日上午去陶府学塾 “明理学塾” 上学。 小老二只上半天学。 因为小老大准备考童子举，他午休后，还会被送回去，到李子宥先生那里上一对一教导的小课。
“明理学塾” 的名字很直白。 就是要教孩子们学知识明道理。 原本是陶府买下的一座破庙，修葺后，开辟成为府兵们和家奴们学识字的地方。 第一任先生竟然是沂州徐家的奴仆徐阿宝。
徐阿宝十三四岁时，已经是“学富五车”。 恭维话，不当真。 这人喜卖弄学问。 小小年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惜初入陶府时是个奴籍。既不能科举，也不能独立行商。 跟着二夫人和徐沆、徐源进京后，陶国公就要他教不识字的军汉们和家奴们识字。反正他那些“学问”，为文盲开蒙，足够。
后来，住在学塾附近的庶民孩子们也想进来读书。再后来，要读书识字的庶民们越来越多。陶府翻修扩建了学塾，正式挂牌“明理学塾”。大夫人请原金鹰小王爷（幼可汗）的翊善李子宥先生做学塾的塾首，被称为“教喻”。
因为来上学的人口增加，明理学塾请了三位老监生为孩子们启蒙。 国子监历来只有杂学小艺，比如数学等，对八品以下的末官胥吏的子弟们开放。 结业后相当于秀才。 有志向的可去先考个举子。 更有志向的可以考个贡生。 有了乡贡身份，就可以参加礼部贡院的省试。
许多老监生们，既不想再一层层考试，又进不去三省六部九寺从胥吏做起。 作胥吏也要靠祖荫或亲属关系。 应聘各大府邸的启蒙先生，也是一条生路。虽然也需要有人举荐，但少了胥吏之间必须学会的吹牛拍马、勾心斗角。 教教稚童们，倒也开心。
明理学塾毕竟是私家学塾，收费有些高。 因为请来的先生们口碑尚好，学塾又是京城中唯一男女学子隔帘但不分室的学塾，不少花得起钱的市民们，愿意将孩子们送到明理学塾启蒙。
男孩子们到了十三四岁后，要是有心继续研读，可以试考国子监属下除了国子馆之外的各学馆。 如今连太学都对庶民开放了，其它学馆更不在话下。 要么也可去考名声鹊起的各大书院深造。 教喻李子宥先生会为有意深造的学子们写推荐信。
李子宥先生是教导过王爷的知名教书先生。 他的推荐信很有分量。
曹蕾坚持要送两个孩子去三教九流庶民学子成堆的明理学塾启蒙。 这叫 “接地气”。
朱彦彦说过：“做生意，不能只追求 ‘王乃披襟而当’ 之风。 街头巷尾的庶民嗜好和需求，才是真正的青萍之末。”
小孩子的喜好多是受同窗的影响。某学子家里养了一只常胜大将军，小老二自然会想养一只斗鸡。某学子的阿爷喜欢玩“细狗撵兔”游戏，小老大自然会想要一条细犬。买卖和调养斗鸡、跑犬、鹦鹉、波斯猫等等，是京城里的大买卖。养肥了不少有些小手段的普通百姓们。
这就是彦小娘常提起的街头巷尾的青蘋之末。
听到两个孩子一个想养斗鸡，一个想养猎犬，曹蕾说：“这些养鸡养犬的勾当，待汝等多长几岁时再细细商榷。不过大宝，你如果今秋考中童子举，我为你寻一条好细犬崽。你可以放在院中自己养。考不中的话，就没有。”
“真的，阿娘？不好食言哦！” 小老大兴奋地说道：“我有信心。 一定能考上童子举。” 曹蕾笑着点头，以示鼓励。 她心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童子举哪有那么好考？ 早撞南墙，早醒悟。 柳生不是说过，成功要靠一分天赋，九十九分努力？ 曹蕾记不清原话。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阿娘，” 小老二不服气地说道：“府上有那么多的狗，为啥还要自己养？我就想养鸡！府上可以养调教斗鸡的专职人员。 马奴哥就说过，东便门那边有好多人每日寻问能不能为府上养斗鸡。”
陶马奴生性嗜赌。 所以对这些斗鸡跑狗的勾当，门清。 如今他陪着主子去了西羌刑徒营。 听说，暗地里开了赌局？
小老大说：“公鸡打鸣，吵人。要不你养只鹦鹉吧。 鹦鹉和鸡都是禽类。”
“鹦鹉是女子养的玩意。 阿娘的大白，叫，叫，考卡图！”
“不对，名字叫 ‘大白’。 种类是 ‘考卡图’。属鹦鹉家族。” 小老大纠正小老二。
小老二分辨说：“反正那东西喊叫起来，房梁都要被震塌了。比公鸡打鸣响十倍！”
“不对，是房梁要被震断了，房顶要被震塌了。” 小老大又一次纠正小老二。
“阿娘，大宝欺负我！” 小老二争不过哥哥，开始耍赖皮。神童小老大总是对的。
曹蕾听着两个孩子斗嘴到底是养狗好还是养斗鸡好，心里暖洋洋的。 她怀过三胎。 可惜最后一胎滑了。 那之后，再难怀孕。 太医署的妇科医生说，滑了一胎之后，身子受伤，要好好滋补。 若再怀上就要更加小心地保胎。不然，易再滑胎。
她快三十了，滑过胎，不知还能不能再受孕。 以她的性格，即便怀上了，怕是不会躺在床上保胎。
逸辰后院里，还真养着一只凤头大白鹦鹉。 那玩意其实是陶大郎的宝贝。陶大郎平日不嫖不赌，顶多与同事们一起小酌几杯。 休沐日，喜欢去皇家马球场击鞠。打完球，洗完澡，心情大好。喜欢逗弄他的大白。 可又不好意思养在前院。 就让曹蕾为他养在后院。 对外宣称，是内人的宠物。
逸辰后院有大郎的画室。他的画技一般，可笔下的大白，竟然惟妙惟肖地呈现其特有的娇憨态。
曦熙始读轩的书房墙上，就挂着一幅大郎的丹青 “大白”。
曹蕾想着孩子们的趣事，竟然迷糊着了。
辰时，丫鬟过来，叫醒曹蕾。 伺候她洗漱，换上练功衣裤。与孩子们和下人们打了三刻钟的拳后，她回到后院再次梳洗换装。 用晨食。
高门大户的娘子们，每日都会梳洗打扮换装数次。
今日不逢五逢十，她可以在晨食之后，先送两个孩子出门，再去丹桂院请安。 如果能在那里遇上彦小娘，可以直接约个谈话的时间。 不然就将一封拜访贴送到海棠院。
“随霞，” 她叫了一声。 随霞在雕花壁牖外答了一声。
“你帮我查查，朱教头今日是不是在驭凰营当职？”
朱教头，在驭凰营当武术教头的朱彦彦。
“随霞” 本是杜皇后派来的录事女倌，算是宫中女史。 她来后一年，主动提出想跟着睿夫人学做事。 曹蕾明白，她这是在为自己找出路。 被派到各府邸监视诰命们的女倌，基本上是在宫里不太受待见的那种。一般都是中人之姿，纳于言。熬了多年，熬不出头。
即便被放出宫，因为岁数大，难嫁人。 女史们算是宫女中的“知识女性”。 虽然自己没本事在勾心斗角的食物链上从小虾米熬成龙虾，但见识过虺女上位的演绎过程，心境与一般女子不同。 “虺”，毒蛇也。 那些最终被外放的女子们多数干脆选择了剃度敲木鱼。
据传，杜皇后想出的这一招，为三品以上的命妇们配录事女倌，也是将一部分的后宫花销转嫁到各大府邸。九品吏的俸禄没有多少，可由宫里出。但衣食住行和其它花销都由各府出资。不少命妇们买通录事女倌，好在皇后那里买个好名声。对录事女倌们来说，又是一笔收入。
随霞想留府，曹蕾习惯了随霞。 两方各取所需。 曹蕾请随霞有闲空时，帮自己做些抄抄写写的案头工作。 小八妹称其为 “女秘书”。 随霞在陶府里挣双份 “录事” 俸禄，还有其它奖励，何乐而不为？
睿夫人和小郎君们用餐时，她与其他当职嬷嬷、丫鬟们一样，多在窗牖之间的廊中等待。就是为了应对问话。
随霞查了一下自己的录事簿，答道：“回睿夫人问话，朱教头今日不当职。 不过，她午后要去 ‘南飞北飞阁’。”
“知道了。 谢谢。 你这就去一趟前院，要刘管家派出一名小厮，去到大郎君的书房里取上一套《刑徒黑老大》。 让小厮带着书绕到逸辰院后门等你。 你帮我写两个拜帖，盖 ‘曹蕾印’。 一个是拜访 ‘玉沁园’ 的五娘子。 一个是拜访 ‘海棠院’ 的彦娘子。 去五娘子那里的拜贴，写明，书是五郎君为她讨的书。 过后，叫小厮将书和拜帖一并送到玉沁园。 要回复。 回复先交给虞二嬷嬷。 等我送走孩子们后，你带上给彦娘子的拜帖，先随我去丹桂院。”
“诺。” 随霞答道。 转身去办事。
“曹蕾印” 是私印。 这种直白的私印，限于钤印府内各院娘子们之间的拜贴、请柬等。 杜五娘子的私印是 “杜芜印”。 私印不出府，而且是工整的隶书。 如果曹蕾欲拜访南苑 “露荷小舍” 的衮国安平长公主，她用的钤印会是小篆 “逸辰子钤” 。安平公主和曹蕾，相熟相知，称兄道弟。
高门大户规矩多。 每个娘子都有几枚不同的印章。 什么情形下用哪枚都有规定。 各房之间的拜访要得到被访方的同意。回帖上都要答复同意否，或者另行安排。
高门大户就应该规矩多。无规矩不成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