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娘子们(7)・虚物不扰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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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鞭美少年之二・陶府娘子们

虚物不扰儒生

****** 详文如下 ******

         谈到了柳生,五郎想起一件事。 他落下一子后问:“大哥,我有个疑惑,不知可问不可问。” 他看了看大哥,想问,又有些胆怯。

         “问好了。” 啪!落子。

         “你说,柳生会不会也有 ‘虚物’ 附体?” 五郎犹豫着落下一子。

         陶大郎明白五郎的犹豫。 只有疯癫之人,才经常会被说成是有 “虚” 物附体。 用市井小民的话说,是 “鬼物附体”。 听说,某些瘴蛮地区的民众中至今仍然信奉一条:但凡有被断定为鬼物附体之人,一定要被火化。不然,鬼物会爬出躯壳,附上他人之体。

         “嗯,五弟,我读书少。 许多事情看不明白。 是否 ‘神物附体’ 也属 ‘虚物附体’ ?” 啪!落子。

         有虚物附体的人是疯子。 不是所有的疯子都有虚物附体。经常有人当街骂某人是 “疯子”,某人怼骂前者亦为 “疯子”。 但两人都不敢随便用 “XX附体” 一类的字。 用了,对方会问:“有证据吗?我要去告你 ‘诽谤诬陷’。”

         本朝的庶民百姓们动辄击鼓告状。 尤其,天子耳边的登闻鼓更是不消停。 这是民俗。在本朝,拦路抢劫不一定会被判极刑。 “诽谤诬陷”一旦定谳,必被秋后问斩。 当然,帝国官僚机构办事讲究 “慢工细做”,三诉三审。 这种会被加以极刑的大罪一定会被拖个五、六年不得定案。 即便定了案,经常还要廷审。 朝廷的“廷”字。 若是在京的案子,圣上有时会亲自听审。

         对外地的大案、重案,朝廷会派个大理推官持朝廷令牌,代表圣上听审。 如有疑议,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些朝廷代表,与圣上一样,只听审,不负责判。 有财产的人摸出了门道,如果多花些钱,请个能言善辩、有些身份且比较讲道义的人为讼师,一审下来,无罪开释,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还真有这种能言善辩、有些身份且比较讲道义的一帮子人。比如某亲王的四代孙,因为是旁支庶孙,就跑到京城里闯生活。 谁家没有几个穷亲戚?有一个皇姓不一定能保障一个人一辈子的锦衣玉食。 可又因为祖上是皇族五幅内的子孙,不允许做朝官。 此人又特别爱研学律法,就在国子监法学馆外租了一处房,办起了一个讼师事务所。 收拢了一部分京城里的民间俊异们做私探、仵作、讼师等。专做打民事官司的勾当。 虽然收费颇高,也确实为真肯出钱的苦主们,办成了几桩像样的案子。

         再说,这三诉三审的过程中,如遇大赦,罪减一等。死刑变流放。

         一提到 “虚物附体”,陶大和陶五兄弟两人的聊天,变得挺尴尬。 有些话题,忌讳太多,最好别聊。如今府里人嘴上说的是,陶杜大娘子研究玄学走火入魔。 可在暗地里,人人都知道,她是 “虚物附体”。 兄弟两人开始默默地、全心全意地下棋。

         陶大郎脑子里自然想的是去世的前妻。娴淑人生前得了个“疯”名。那还得谢谢他的快嘴。后来,娴淑人被禁足于逸辰院多年,都是因为他年青时对她的憎恨。 至今想起来,觉得有些对不起那个女人。尤其是自从阿蕾进了府,为他生了两个可爱的虎儿后,常在他枕边吹那女人的可敬可爱之处,却从来不谈那女人曾经的冥顽不化。

         “夫君,不要总说 ‘那个疯女人’。 无论怎样,她的预测真得很准。 逝者为大。称 ‘娴淑人’,好吗?再说,我不是已经处理了那些为虎作伥的贱人们吗?大人有大量。 不值得再与贱人们生气。 ”

         十八岁那年,大郎遵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陶家与杜家联姻,做出了该做的那份儿贡献。 新婚之夜,杜娘子拒绝圆房。 将她的一个丫鬟推出。 推说正在月经期,不易合卺。“怕脏了你的身子。” 自己去了丫鬟的床。

         哦,是这样。 十八岁的处男陶大郎学习了。 在此之前,没有人与他说过,在女人的经期,不好有床上之娱。 那懂事的丫鬟还真是大郎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位熟女。 她教会大郎如何享受房中的各种愉快。

         第二天早起,新娘子和新郎带着一个负责听墙根的嬷嬷去向丹桂院问晨安。 嬷嬷说那沾血的合卺白绫是新娘子的。 那时,二夫人尚在府上。 两位夫人知道后,都十分高兴。

         之后不久,陶大郎如所有的军户子弟一样,需要去营训。 他便跟随父亲的“镇西北威武军” 去帝国西部辟疆扩土,平叛拓边。 他做了父亲的亲兵侍卫。 那时的袍泽们包括父亲后来的亲兵侍卫长张靖贵。 当然还有曹蕾的阿耶曹校尉。那时他们都还年轻。

         曹蕾很早以前就遇到过大郎。 那时的阿蕾不叫曹蕾。 叫什么?她自己也记不全。 反正名中带一个“蕾”的发音。 她那时是一个满眼惊恐、灰头土脸的瘦小女娃。 她记得大将军曾命令手下的几个亲兵们,将饥寒交迫的十几个难民们,送到中军营地里好生照顾。 当时,是后来的阿耶曹校尉将她搂在怀里,骑在同一匹马上。 后来,就是由她阿娘和曹校尉来回打手势商榷两方的需求。

         她的阿娘那时有身孕。 有一天,出现流产的迹象。 大将军立刻派了“一个毛头小子”急驰三百里来回,带回一个懂妇科的郎中,及时救了阿娘和胎儿的命。“夫君,你就是那个毛头小子。 你那时被我阿耶称为 ‘少主’。 被救下的胎儿就是曹淘淘。”

         陶大郎根本不记得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 他后来还遇到过许多类似的流离失所、瘦骨嶙峋、惊恐万状的小娃们。有些娃们比小阿蕾还要惨。 阿蕾那时尚有阿娘和保护他们的老番奴。 不过,当听说曹淘淘算是他救下来的时候,他舒心地大笑道:“我们兄弟俩,不,还有你,我的善娘子,是真有缘份!”

         “营训” 两年后,大郎回到府中。 陪他睡过几夜的丫鬟不见了。 却换上了另一个丫鬟。 杜娘子还是不肯与他同床。 她那时才告诉他,她的整个心身皆属于 “悯教” 。她的身子只是个装载神物的躯壳,不容随意糟蹋。

         “汝等粗陋之人,根本不懂做圣洁之人的意味。” 她说这话时,以一种高傲蔑视的眼神看着刚从边塞回京,仍然兵戎气十足,举止粗鲁的陶大郎。

         杜家是书香门第。 杜娘子是士大夫之女。 非但音律、棋道、诗赋、书法、绘画,样样是杜家几女中的佼佼者,也是茶道高手。 同是书香门第之女的霍皇后,时常请像陶杜娘子一般的几位女子们,去感业寺禅室斗茶。 人以群分。 霍皇后喜欢诏集温柔聖善的贵女命妇们。 温柔聖善曰懿。 陶杜娘子以懿德高风在京城中闻名遐迩。

         悯教是邪教。 在京畿地区,甚至整个帝国难以找到布道的寺院。 一些聪明的传教士们,就借用佛寺道观,在偏室暗地里传教。

         那是第一次大郎得知,圣洁的悯教信徒的身子只是装载虚物的躯壳。 他心里愤愤不平,觉着委屈。 他那时还年轻,才弱冠。 在过去的两年中,他见过许多的生死存亡。 亲手杀过人,也被人追杀。 受过战争洗礼的人,当不被人尊重时,往往搂不住一股上头的悍戾之气。 他没有与杜娘子多争吵。 却将一股怒气发泄在侍女身上。 几乎打杀了那位可怜的女奴。

         第二天,陶大郎吵闹着要休妻:“吾与彼女势不两立!” 并宣布,从此再不碰女人:“哪个女人敢进我的屋,我就打杀谁。”

         大夫人和陶国公坚决不能同意休妻。他们需要这桩与杜家的政治联姻。 他们也不能同意陶大郎不再纳妾。 英国公是世袭罔替。陶府需要世子世孙。 大夫人命令二夫人为大郎找外室:“门第尚可,容姿周正,无论嫡庶。 只要不信佛、不信邪教即可考虑。”

         “她要圣洁,就给她圣洁。但是,信奉悯教的事,坚决不可声张。传出去,于陶府无益,于杜家无益,于燕蓟王无益。要是有人探问,只说她是研究玄学走火入魔,需要静心调理。 没有我的许可,从此再不许她迈出逸辰院半步。” 大夫人下的命令,陶府里没有一人敢于违背。

         大郎的生母去世得早。是二夫人“阿姐” 将他抚养大。 她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与杜家庶女的这门婚事。 但她只是个媵室,在世子的婚姻大事上没有多少话语权。 她哀求大郎今后气平了,还是要考虑纳妾。 因为有二夫人的抚爱,大郎才慢慢心静。 陶国公下令扩建逸辰院。 这才有了后来的逸辰后院。

         前王朝是一个礼乐崩溃的野蛮朝代。 信奉一种本族的昊天教。视一切它教为邪教。捣毁了成百上千的佛座、神龛。 屠杀了成千上万的异教徒们。 火烧悯教徒们用以祭天,就是从那时兴起。

         本朝正朔后,太祖帝仍然禁止传播悯教。朝廷采用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启用了悯教原始名称 “黽学”。 黽学与悯教的关系,如同道与道教。 信道不信教的,大有人在。 也如说一声 “阿弥陀佛” 不一定就是佛教徒。黽学被归入了玄学。 禁止动辄用“鬼物附身”这一类有诬辱性质的用词。无视禁止而故意为之者,可被加以 “诬陷罪”。 这样,虚物附身才代替了鬼物附身。

         “虚”含神、鬼。 附于显贵之体为神。 附于庶民之体为鬼。 虚物不扰一身浩然正气的儒士。 儒家读书人心怀天下。 其浩然正气压制世间一切妖魔鬼怪。

         反正,陶府的儿郎们是这么被教导的。

         大郎打破僵局说道:“五弟,柳生是太学生出身,进士及第的儒士。 儒士所具有的浩然正气压制一切邪物。 但他是个博学广闻之人。性格又有些张扬。 喜欢说些我们没听说过的奇闻逸事。” 他欲要落下一子,却虚悬于棋盘上。 笑道:“不敢落下这子。 可不可以给哥哥一个悔棋的机会?”

         五郎呡了一口酒,咀嚼咽下一块鸭肉,嘴里含上一枚蜜饯,细细地品味后,说道:“大哥,请看清局势。 准你悔棋。”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哥哥这是冲着败落的局面去。

         大郎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到来的败局,他说:“五弟,柳生常说他有高人指点。 哥哥认为,那高人可能是深入研究过黽学的大学者。 黽学不可怕。 现在不是已经归属于玄学了?朝廷不禁研学各类杂学。 还特意开了国子监杂学馆。 只是研学类似玄学的杂学,一是要求天赋异禀者。 二是要求终生无欲望者。 柳生有其一,无其二。 他以儒入仕,就是有欲望。 但是,每人幼时听到的,学到的,往往终身难忘。”

         “言之有理,大哥。入仕之人与玄学的 ‘玄之又玄’ 格格不入。” 五郎感叹道:“通古观今,唯有读书高。读书须读儒家正统。不然怎能做到劳心治人?”

         陶大郎没再吭声。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葡萄酒;落下一子;又摸到一颗杏脯放入口中。 眼睛没有离开棋盘。

陶府娘子们(8)・铿锵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