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阿乙充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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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阿乙被迫充军前是京城一介 “良民”。 良民是自由平民。 按帝国的律法,自由民们可以挑选自己的职业。 除非帝国有大规模的战事急需募兵抓壮丁,多数的京城良民们基本不会选择当兵这个职业。“士农工商兵”。 对京城里的大多数良民们来说,考不中举子贡士,家里无良田,没学到手艺,经商没门路,最后才会考虑去当兵。
“当兵” 也有门道。 身强力壮者会考虑应募 “殿前禁军”。 最差也要去隶属朝廷的禁军边军,像幽州禁军。 “禁军” 二字就保证了是朝廷的嫡系。 假如有其它的谋生之道,没人愿意背井离乡去边疆杂牌军当边卒。太苦、短寿,娶不到媳妇,活不过五十,不值得。 阿乙是个木工学徒,将来要做手艺人。他是生来有方不当兵。
他十七岁那年,怀揣着叔翁曹校尉的引荐名贴,随着三哥到京城陶府找族姑 “蕾姑娘”。 通过蕾姑娘的人脉,被引荐,拜到了一位手艺极好的御用木工师傅。 那年,他们没能见到族叔阿甲淘淘。 据说到南方拜师学艺去了。
三哥阿皮那时还有些不解,多问了一句。不是说军户子弟生来 “有方”。 是帝国的将士。 他除了舞枪弄棒、骑马驭车,还要学啥其它手艺?
刚从乡下进京的布衣平民阿皮,见识少,没文化。 贵族子弟们不但有必学的 “君子六艺”,还有他们自己想学的 “琴棋书画” 和 “诗词歌赋”。
入陶府那年,阿甲不但改了姓氏,还承蒙 “父荫” ,当然是陶国公的父荫,得了一个从八品 “右千牛卫诸曹参军备身将军”,简称 “右千牛卫”。 有朝廷俸禄。有爵位的武勋们的儿子们都能得到一些奇怪的像 “右千牛卫将军” 这种名堂。 吃奶的孩子能做什么将军? 就像拜了相的中书高官们的儿孙们则是一出生就承蒙祖荫得一个 “尚书阁主备身学士郎”,简称 “尚书郎”。吃奶的孩子话都不会说,能做 “尚书”? 主要的还是那个从八品。 有了官品,一个孩子从吃到拉都由朝廷眷顾。 做了 “右千牛卫”,总角小童阿甲就彻底的“生来有方”了。
阿乙和三哥阿皮专心致志地做了木工学徒。 师傅说了,五年之内不可出师。 学徒们的吃、住、干活都紧跟着师傅。 三年内,哥儿俩基本上是在皇家园林南苑的工房里埋头干活,帮助修建楼台亭阁轩榭。 皇家的活计,质量要求严苛。 要求所有的工匠们吃住在南苑附近。在师父的严格要求下,哥儿俩与所有的学徒们和帮工们一样,身心疲惫。 但也学到不少新巧的木工技巧。
这一年,族姑曹蕾被扶正成为英国公世子陶府大郎君的 “夫人”。 那年的中秋节前,由她的夫君陶大郎君出面,正式邀请曹氏一族在京城的亲戚们,无论贵贱,到陶府逸辰院共进中秋家宴。 阿乙这才得以见到了几年未见的阿甲。 他如今是陶府的十四郎君。
阿甲个头已经超过了阿乙和阿皮,快要赶上魁梧高大的陶大郎君。 比起小时候的懵懂可爱,如今可谓潇洒英俊。 君子六艺,无所不知。 还真学会了不少琴棋书画的技能。 人也不知懂事了多少。 甚至能胡诌几句诗词。
阿乙当然听不出好坏。 老主簿教的那点做诗做赋的基本知识,早被抛到大宛国去了。 阿乙最感兴趣的只有木雕。 但他听到陶大郎君夸奖道:“名师门下出高徒。 淘奴,汝得几位大诗人的指点,到底有长进。 这几句虽说不上有多高明,但还算顺溜,朗朗上口。” 陪坐的清客们连连称是。
“大哥,你看我的书法是不是也颇有长进?” 阿甲淘淘挥笔写下自己的诗,得意地问道。
“非也。 还是不得法。好在很具特色。一眼就能看出是你的真迹。 起码将来写奏劄不会污了圣上的眼。倒是你阿姊的簪花小楷,颇得卫夫人传神。” 陶大郎君爱当着众人面夸自家夫人是个才女。 陪坐的清客们连连称是。
曹家的这对姐弟,来时相貌极为出众,才情不过寻常。几年后,姐姐已是京城里出名的 “财” 女。特别会做生意会敛财。 弟弟是京城里的陶七郎第二。 “阿兄” 陶七郎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时尚魅男,大纨绔。花钱的本事比挣钱的本事大。小弟陶十四郎跟着他,也被熏陶成为花钱无度的 “陶二七”。
跑马屯的老主簿早说过,这位陶大郎君才是个儒将胚子。陶大郎君曾是太子陪读、 “上舍监生”。国子监里的上舍监生均是国家栋梁之才。 曹校尉说了,儒将,儒将,“儒士” 在前。 眼前的阿甲淘淘,说话行事处处模仿陶大郎君,已是初具贵公子范儿。“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啥叫附庸风雅?就看看陶二七怎么装逼。 装得颇为风雅。
“阿乙啊,自从进了英国公府,哥哥我可真没少挨戒尺。” 阿甲淘淘告诉阿乙淘淘。 阿甲是 “族叔”。 他按风俗自称为 “哥哥”。
离英国公府不远有一处大宅院,为 “金鹰王府”。 金鹰王爷又被称为 “金鹰可汗”。 是一位异姓王。 在 “金鹰大可敦” 平骧长公主的请求下,圣上为年幼的金鹰王爷指定了几位学识渊博的 “翊善”。翊善就是王子们的师傅。 王爷束发之后,去了国子监的国子馆。 英国公府趁机扩大了向庶民开放的陶府学塾。 请翊善李子宥先生权且代为学塾的教谕博士。 蕾姑娘和阿甲姐弟俩都要到李先生那里读书。 李先生可不是跑马屯的老主簿。 既然能教导尊贵的 “金鹰王爷”,自然也能教导一个小小的“右千牛卫”。小王爷的手掌敢打,从八品的手掌更敢打。
没少挨戒尺? 阿乙信这话没有夸大其词。 陶马奴后来也证实了这一点:“每次跪罚都是我陪着。不过戒尺不能代罚。 李先生说,不痛不肿不长记性。 小郎君说,他写不好字是因为被李先生打怕了。每次提笔都觉得手疼,开始发抖。 你信不信?” 这个吗?阿乙不信。
席间,甲、乙两个淘淘相谈甚欢。 他们虽然按辈份是叔侄,但论亲情却更像兄弟。 阿乙淘淘喝了个酩酊大醉。 阿甲淘淘却小酌怡情。 他解释说是 “歌者无太多辛辣”。歌啥?唱歌的伶人?贵族子弟还想学那个? “是玩票,是学习音律。 阿姊来后,琴棋书画都要补缺。 大户人家的媳妇要有大户人家媳妇的风范。” 那你一个大户人家的郎哥,是不是该拿出狂饮八斗欲仙的海量风范?因为高兴,阿甲淘淘一展歌喉。 又是一个说不上多高明,但还入耳。
再遇 “好哥哥” 阿甲淘淘,就是阿乙淘淘充军霉运的开端。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阿甲找到阿乙的学徒生舍,看望两位 “侄儿”。 大包小件地给师傅带了不少礼物。 要他好好照顾曹氏兄弟。 师傅虽然是御用,但也是庶民。比起贵胄就有些不得不低头。
阿甲约阿乙单独外出赏月。 说什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他知道皇家南苑有一个绝佳的赏月之处。 阿乙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一个小木匠对 “望月吟诗” 一类的,没啥兴趣。 阿甲问:“要么进城一起去勾栏瓦舍看皮影?” 这个吗?阿乙有兴趣。 可是皇家南苑离京城有点远。
几天后,阿甲反而住进了 “安平公主宅”。 这 “安平公主” 正是陶府七郎君的御赐娃娃亲的皇十三娘的嫁妆宅子。 安平公主宅位于皇家园林南苑的边缘。 离曹氏兄弟俩做工的地方不远。 阿甲天天请师傅、师叔和兄弟俩吃宴聊天叙旧。 兄弟俩在带着、跟着阿甲在跑马屯疯跑的那些日子里,就与阿甲亲如兄弟。好酒好肉地请他们吃喝,谁能拒绝?
手艺人都实诚。 想都没想过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类的玩意。 阿甲却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醉翁”,他果然找到一个机会向阿乙借用阿乙的户牒。
这户籍文牒等于是一个身份证明。只有束发加冠之后的成年男子们才能有单独的户牒。 阿乙恰恰在这年的夏初束发,办理了独立的户籍文牒。 庶民们都知道户牒的重要。 阿乙不同意轻易出借。问道:“你借那东西做甚?”
“稀奇。借来看看。 吾兄们的皆为鱼纹牒。想看看你的与他们的有什么不同。”
“诺,给你看看。”
“阿乙,他们好像 …… 没什么。 我眼拙了。” 他笑了笑。眼中却闪出一丝狡黠。 老实的阿乙,根本没注意。
帝国中庶民的户籍文牒用的是一种草麻底质纸。被称为 “草麻牒”。 贵胄们的则是带有鱼鳞暗纹的绢质纸。被称为 “鱼纹牒”。 草麻牒的内容也比较直白。比如,阿乙的为“。。。跑马屯。。。曹氏。。。第四子曹鞀。。。”
经验老道的办事吏员们一看纸质就知道正在对付何等人。
之后几天,阿甲送给阿乙一整套的 “冷锻金钢” 木雕刀具,和二十缗钱 “贴补日常”。 光是这一整套工具的价值就远不止二十缗。 冷锻金钢木雕刀具不易凑成整套。 对于庶民们来说,不是有钱就能轻易买到。 同时,他又送给阿乙一本几乎绝版的《木造录》。正是阿乙梦寐以求的古籍善本。 小木匠得到这本《木造录》,就如练武功的人得到一本武功秘笈。
阿甲再次提出借用户牒一览。 阿乙此时已被 “被买通” 。 他毫不犹豫地借出去自己的户牒。 没再追问干什么用。 只强调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三天后, 他的户牒被人送了回来。 阿甲自此从京城里消失。 陶府上下鸡飞狗跳地到处寻找。 两旬后,被查到他只身 “应募”,去了辟疆拓边的征西军。
原来,阿甲借用阿乙户籍的那 “一览”,就是顶着平民 “曹鞀” 的名字,跑到百里外的一个小县里自愿应募,成为 “征西军” 的募兵,也叫佣兵。 募兵们多是战时征用,战后解散。 征西军主要招收拓疆的役兵。 但也招收有武功的人做护卫,招收有手艺的人做役工。 因为主要招收役兵和役工,募兵的要求并不高。 从十八岁到四十八岁强健者都可以报名。 应募者报名登记后,马上发五两银子两套厚实的衣裤和一双结实的靴子,集中到西门外。 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上路。 服役期是两年。 恰恰迎合了军户子弟 “营训” 的年头。
阿乙那年二十岁。年龄合适。招兵的人见应募来的小子一表人才。 除了单薄隽秀一些外,身高、武功和力气都合格。 他们虽然也产生过诸如 “此等人物怎么没有应募禁军” 一类的想法。但征西军再杂牌也欢迎自愿应募的平民。 招兵买马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何况又要送人去西北吃苦。 有人愿意去,天降大馅饼。 征西军不允许在京城内大张旗鼓地招兵。 人家不远百里地来个小县应募,诚心可鉴。 阿甲那年才十六岁半。
蕾姑娘听说傻弟弟不辞而别,又急又气,泪如雨下。 自责这几年没有专心看顾好弟弟。 她很快冷静下来。 人不见了,去了哪里,是怎么不见的?陶府到底人脉深广。 很快就查到是借用了 “曹鞀” 的户牒应募,去了……什么?征西军?疯了不是? 幽州东大关外的曹校尉听到消息后,竟然不远几千里,风餐露宿地跑了十几天,亲自跑到新凉州劝儿子转去幽州神武军 “营训”。 到底什么也没做成。 小鹰大了,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主张。
原来,阿甲淘淘虽然改名 “陶韜”,上报了户部备案,曹校尉却没有去兵部为 “曹韜” 消案。 他有个私心,想将 “马政牧监使” 的位置留给儿子。 帝国的军户们还有个子继父业的规距。 比如爹为马政牧监使,子将来就可继承马政牧监使这一勾当。 当然这个 “子” 必须是嫡长子,或独子。 陶公爷的亲子和养子多,除了世子外,其余的儿子们都必须 “建功立业”。 这 “建功立业” 哪里能比 “承蒙父荫” 来得舒适妥当。 马政牧监使虽然官品不高,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肥缺。 要不太仆寺也不会一天到晚地琢磨,怎样才能将跑马屯归入自家门下。
陶公爷得知了真情后,派手下去兵部沟通。 经过一番运作,在兵部档案里,将应募的 “曹鞀” 正名为正在营训的军户子弟 “曹韜”。 “粗心大意。 这两个字还能看错?”
但是确实有一个良民 “曹鞀” 自愿应募,加入了征西军。
陶公爷派出的人,还利用陶十四郎的 “右千牛卫” 身份,从兵部为 “陶韜” 讨来一张 “免营训” 的文告。
帝国的勋贵子弟们,可以从吃奶时就开始拿从八品的俸禄。十八岁之后,却必须去边军做 “营训”。 之后,要么去 “三班奉职”,就是去站岗、随驾,保卫皇宫。 要么留守边关,好去 “建功立业”。 这两种选择,前者有很大的可能,面临永无升迁机会。后者却是一场个人前程的巨大赌博。
许多京城的纨绔子弟们贪图安逸,选择前者。到老了也不过是个带刀的兵卒。 边疆很艰苦,很危险。但立功的机会多。 军功多,升迁快。 何况,即便一时得不到升迁,还有其它捞外块的机会。 只是在争到第一笔战功之前,往往有许多人因为苦不堪言而放弃。还有些人可能在拿到第一笔战功之前,便误了卿卿性命。 贵胄们的升迁其实比一般人以命争战功一点点地爬上去要容易的多。
陶公爷问曹校尉,是否仍然坚持要孩子成为 “儒将”。 如果是,就要彻底放弃 “曹” 姓。 利用 “陶” 姓,将来进入国子监的国子馆。 三品以上紫金勋贵们的子孙们方为 “国子”。 国子馆永远不满额。 许多纨绔子弟们被娇宠过度,在国子监里被圈学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 “吃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贵胄们已是人上人,不需要再去吃苦中苦。
陶公爷阅人无数。 精兵良将,一眼中的。 他对陶十四郎期望很大,认为将来必成国家良将。孩子不爱读书,“儒” 气不足。 因此,必须去国子监圈学一段,去吃那个苦。
陶家为陶十四郎安排好了一切之后,征西军却不消停了。 有一名为 “曹鞀” 的人,是自愿应募的募兵。征西军再杂牌,也不是一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既然来了,在服役期内擅离职守,就算是帝国的逃兵。
按帝国的律法,逃兵是重罪。 被抓回后,如在战时,当场斩首。 其直系亲属们亦要被贬谪为 “奴籍”。 兄弟们充军,姐妹们充妓。
幸亏不在战时。 经过兵部和征西军商榷调和后,征西军要求逃兵曹鞀返回新凉州的响锣镇 “充军” 。 充军是一种对轻微罪行的惩罚。 曹鞀的惩罚包括:五十军棍;终身为低级杂役,除非争取战功,能够将功补过;服役期不满,无休沐。 如不能定期赶到充军地点响锣镇,罪加一等,贬为刑徒。 服刑地点不变。
这后一条可把曹家上下吓坏了。 多亏蕾姑娘考虑周到,得到消息后,立即派陶马奴去南苑将阿乙扣住。 谨防他逃跑。 陶马奴和陶府亲兵们配合禁军将阿乙一路押送到 “响锣镇” 兵营。阿乙一腔怒火。 一路上没少对陶马奴发脾气。 这个狗奴才,怎么连自己的小主子也看不住?他对过去亲密无间的阿甲,恨之入骨。
阿甲心里有愧,提出自愿为阿乙承受五十军棍。 张校尉想了又想。 既然已经知道这位是陶府的公子,还需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他将五十减少为三十。并嘱咐手下要留情。 不能伤得太重。
充军的低等役卒们在明文上无兵饷,但得到少许零花钱。 充军的不允许离开营地。 虽然不用接受每日的军事训练,但必须日日做苦力。 阿乙能跟着陶马奴一起骑马赶车出游,完全是因为阿甲以项上人头做担保,绝不会让他再次逃跑。 张校尉知道,就是敞开大门请,阿乙也不会逃跑。 靠他自己?跑不出十里地就会返回。 真有战事时,役卒们多半留守大营。 阿乙娇气到平日骑马都很勉强,让他挥刀打仗,根本别想。
因为有阿甲、陶马奴、老火等人的照顾阿乙,阿乙熬日子熬得还算凑合。他的刑期不长,只有两年。 也就是等于陪阿甲营训。
阿乙一直觉得这个远房的小族叔,实在是很欠揍。 虽然阿甲为他承受了三十军棍,他仍觉得不太解气:“才三十棍,太少了!我不是你的仆。 凭什么陪着你营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