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的那些事
第六章 瞿老大是个书生
瞿老爷子家的长子瞿文灏，昵称 “瞿老大”。 早些时候，来瞿家酒坊铺面沽酒的人们，常能听到瞿婆姨喊： “老大，别看书了。过来吃饭了。” 老大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一直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
瞿家历代不巨富可也绝不穷困。 一直算是说得过去的小康之家。 瞿老爷子本人没有读过多少书，却懂得读书的重要性。 瞿家讲究耕读传家， 在供孩子们读书上，从来不能委屈了他们。 包括家里的女子。 瞿老爷子的爱人瞿婆姨，趁全民扫盲的东风，摘掉了半文盲的帽子。摘帽子后的她，从那时起，就赞成妇女们要识字。 虽然乡下人普遍穷，没有闲钱读太多的书，但瞿家夫妻总会想法省下钱供孩子读书。 再说几十年前，一个孩子读书还真花不了多少钱。 尤其县镇上的孩子们，只要一心一意地学好学校里教的那点东西，绝对会 “有出息”。
瞿文灏这孩子从小清高自傲。 他对家传生意，毫无兴趣。 虽然忙时，少不得要帮工，但宁愿做小工，也不愿学着修炼 “瞿家秘酿大法”。 他的时间多花在读书上。 瞿老爷子琢磨着，这倒也无妨。 等孩子长大了，跟着自己多历练几年，耽误不了瞿家酒坊的传承。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瞿老爷子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却漏拨了一珠：瞿老大立志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文革时，镇上离家不远的县X高中的图书室被砸却没有被烧。 里面的藏书基本被保住。虽然，有不少书沥沥拉拉地被偷盗，比如一部六十年代出版的《中国文学史》缺卷少页，却多少还能读。瞿老大就曾有过盗书嫌疑。 瞿婆姨不同意。 文革初期，老大不过是个小学生。
小地方的人，革命往往不彻底。 瞿氏家族的某些叔叔大爷家里，居然还存着不少的 “演义” 话本，和，“四书五经”。 瞿氏家族里有位被革了命的远方叔叔，回家乡务农时，私下教老大学习文言文。 从此，老大一心只读圣贤书。
瞿家的老大也特别能读书。 他家老大虽然不是一个天生的酿酒奇才，却是一个天生的读书种子。 要是在老日子里，以瞿老大的读书和写作能力，能轻易中一个进士出身。 搞不好还能来个三元及第。 就是如今，瞿老大也算是圈内小有名气的 “文豪”。
话说，瞿老大高中毕业那年，正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 这位天生的读书种子，不但考上了大学，还以省高考榜眼的成绩考入了 “北京大学”。 凡是经过那一时代的老人们都知道，那时的一个大学生可谓凤毛麟角。 普遍是货真价实的饱学之士，未来的鸿儒。 能考上全国寥寥无几的大学已是很不容易。 生生地、全凭本事地考进了北京大学？ 被镇上的有识之士们怀疑是文曲星转世。
瞿老大是从离自家门前不远，办在镇上的县某高中考进的北京大学。【余话：瞿老大上高中考大学的时期，还没有后来出现的集中最好的师资资源于重点高中保高考率现象。 也没有 “毛坦厂中学” 奇迹】
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乡镇高中里，考出一名全省榜眼？ 这也算是一段 “鸡窝里飞出金凤凰” 的绝好新闻。 一时间，惊动了城里乡间大大小小的媒体。 瞿家大儿子的照片上了官报。 瞿家大儿子的声像上了省电视台的采访节目。 为了看到儿子的视频，那时的瞿厂长狠心借钱买下了全镇的第一台 14”黑白电视。 这台电视在全县也是屈指可数。一个高高、再高、又高的天线，架在了瞿家酒坊二层小楼的房顶上。 过来看电视的乡邻们，几乎挤爆了瞿家酒坊的 “电视房”。
一时间，瞿家老大成为多少乡下孩子们想翻身出头的楷模。 读书，刻苦读书。 高考，坚决高考。 他离开家乡的那一天， 几乎全镇的人都上了街。 张灯结彩地欢送他。 那个阵仗一闹，瞿厂长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拦不住大儿子远走高飞。 何况那时的瞿厂长，后来的瞿老爷子，整日里乐得屁颠屁颠的。 谁家出了这么一个长脸面的孩子能不是心花怒放？ 他哪里想到过后来的种种？
这后来吗，情况有点黑色幽默。 按瞿老爷子自己的话，是 “一步错，步步错”。 外人们当然不能理解瞿老爷子所谓的第一步错在哪里? 当然，除了瞿氏家族的几位叔叔大爷们。 在外人眼中，能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是多少人家父母们的梦寐以求。 瞿老爷子却说，你们是不在其位，不知其难。
听说，瞿老大之所以惹恼了瞿老爷子，是因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瞿老爷子的设想。 先是在大学本科之后，拒绝回家乡。 他要在北京继续读研究生。 这时的瞿厂长还能理解孩子。 反正孩子还年轻，先由着他继续研究自己喜欢的学问吧。 完成了自己文学博士学位的瞿老大，在北京，顺理成章地找到了一个高校教职工作。 又顺理成章地与那位帮过他大忙的，有北京户口的女士结婚。 据说，儿媳妇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知识女性。
听到儿子在北京定居了，瞿老爷子心里开始膈应。 北京那地方离家乡那么远，将来怎么能传承瞿家酒坊的生意？ 不过，那时的老爷子还不算 “老朽”。 尚能通情达理。 他倒也想通了： 孩子能在北京立足不容易。 就先由着他干些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吧。
瞿老爷子对老大的不满，伊始于那两口子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儿媳妇积极响应国家号召，遵从当时的国家规定，决定不要二胎。 瞿老爷子规劝了几次，到了后来主动提出交付超生罚款，老大媳妇还是坚决拒绝生二胎。 她有一条每个一心向上的青年都会有的理由：事业第一。 瞿老爷子面对儿子写回的家信，竟然一时不知怎么再与儿子论道理。 他的道理实在不合时宜。“瞿家需要一个嫡孙做酒坊传承人”。 是祖宗规矩。国家需要减少出生人口。 这是当时制定的 “百年大计”。 瞿老大两口子是知识分子，国家干部。 他们岂能带头做超生？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社会职责。国家大道理总能赢过私家小道理。
最后压垮骆驼背的那根稻草，坊间传闻，是那年瞿老爷子带着瞿婆上京城为瞿婆看病。 去时兴冲冲。 回来时，怒哄哄。 传闻，儿子和媳妇不知怎地大大地惹恼了他老人家。 迫使他提前返回家乡。 那是三十几年前的事。
从那以后，瞿老爷子不但没有再去北京访问过儿子，还不许任何人当着他的面再提起那一家子人。 有传闻瞿老爷子亲口说的 “儿子不孝，媳妇可恶，孙女不可心。” 他尤其不待见媳妇。 说她，知书是真，达理是假。 还根本不知 “礼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 瞿老大夫妻不愿再生产，犯了大不孝之罪。
中国人的老传统，自家的生意绝不能落入旁姓。 老大是没指望了。 瞿家的小儿子瞿老三，却是打一出生，就是瞿家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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