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二・陶府娘子们
穹谷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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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陶五郎邀请百忙中的大哥到 “穹谷闻音” 去小酌和手谈。 请柬上专门注明,要大哥带些 “逸辰院果脯”。 如果可能,最好是 “睿夫人杏脯”。 他说自己近来在某正店酒楼尝到一款新奇的葡萄美酒,最配逸辰院小厨房的奶豆腐和独门果脯。 他要大哥到水榭一起摆个龙门阵,品尝品评这款葡萄酒。
英国公府里有一处水榭,名为 “穹谷闻音”。 一个水榭叫这么一个名字,肯定是有点故事。 此处最是个花好月圆夜时赏月的绝好去处。水榭傍着的小湖名为 “镜湖”。 说是 “湖”,其实就是个水池子。这水池大到可以泛小舟。 府中几处偏院都是围绕着镜湖而建。
陶大郎接到请柬,见到带去“逸辰院果脯”的请求,有些惊讶,又不很惊讶。 逸辰院的果脯确实是 “独门”。 最早,腌制杏脯的杏子,腌制桃脯的桃子都是出自幽州关外跑马屯的曹家。 所以陶府的人原来称其为 “蕾姑娘杏脯”,和 “蕾姑娘桃脯”。 如今却被宣徽南院的人称为 “睿夫人果脯”。
当今圣上将 “睿夫人杏脯” 视为珍品。 有时尝着,尝着,还要问问是不是出自幽州关外跑马屯的杏子。 圣上尝杏脯尝出了相当刁钻的舌蕾,连哪里出的杏子也能尝出来。 如果宫里进得了哪地出产的上好时鲜水果,还特意要人送一部分到陶府逸辰院。 点名要睿夫人想想能否做成果脯。 宣徽南院称用御赐水果制成的果脯为 “睿夫人庶果脯”,有别于原料来自跑马屯的 “睿夫人果脯”。
因为圣上喜好各色果脯,自皇后之下,各大邸第的诰命夫人们竞相争斗,学习腌制果脯这一手艺。 皇后召见在京的各大诰命夫人们过来玩时,也喜欢用御用香粉胭脂、金银丝线、珠花等小玩意做赏品,与命妇们交换敬献的各类果脯啊,手绣花边等等。 交换的物件都不大,不值几个钱,是个意思。
圣上喜欢清雅。 提倡勤俭节约。 皇后母仪天下,为命妇们、庶民妇人做个勤俭持家的好榜样。积极作用是各大邸第的私人田庄上都开始辟出一片果园。 京畿诸县出现了不少的 “杏花村”、“桃花坞”、“梨花疃”。 到了春季,从北到南的官道两旁繁花似锦。 到了夏末,硕果累累。
假如是宫里来的请贴,特点 “睿夫人杏脯”,大郎一点也不会惊讶。 但是出自五郎的请求,他觉得有点稀奇。 这位庶弟很有些傲骨。平日似是清心寡欲。 除了读书、下棋、舞剑三大嗜好外,没有什么其它的爱好。兄弟之间,他的话最少。而且,他鲜少出门逛街。 就连那些文人们的煮酒斗诗,他都觉得俗。 他能从哪里得知某 “正店酒楼” 的新奇好酒?
大郎沉思,明白了五弟的用心。 他一定是有了不好开口的儿女情长之事。而且怕是要涉及到陶府中的某几位娘子们。 他没对夫人曹蕾提及是去 “穹谷闻音” 吃酒,只说是有个小应酬。 曹娘子笑了笑,也没多说。 自从她被扶正后,在府中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 除了大夫人平骧大长公主外,下人们最怕的就是这位未来的陶府大夫人。 京城中的贵妇们也从过去的低看,到如今的仰慕。
英国公府原是前朝一位极度僭制的郡王的府邸。 本天朝帝国正朔后,也很有几位亲王皇子想要这座宽大深广的府邸。 太祖皇帝思来想去,赏给哪位儿孙都不合适,显得没有一碗水端平。 所以一度成为太子府。 可惜先太子没有为皇家正统生下皇太孙。 自己登基没几天,与太祖皇帝同一年崩。
当今太上皇,原 “幽王”,纪年 “晤德”,血腥登基后,将这处府邸赐赏给了劳苦功高的亲妹妹平骧长公主,手握重兵的 “女亲王” 金鹰大可敦。 晤德帝大笔一挥,写下 “英国公府” 四个大字。 同时又赐大可敦之子金鹰可汗(王),一处 “金鹰郡王府”,俗称 “可汗府”。 那可汗府后来被捣饬的,比退位后的太上皇晤德帝现如今起居的 “东庆宫”,更加玲珑精致。
水榭 “穹谷闻音” 就在陶五郎的宅院 “玉沁园” 外。 玉沁园位于镜湖的北岸,与陶大郎居住的逸辰院隔水相望。 传说,前朝的那位郡王原本在玉沁园养了几位乐师。 他喜欢在琼华高挂时,荡桨碎玉,坐在微晃的轻舫上听曲。
到了宅院封赏给陶家后,陶国公没有那种 “雅兴”。 水榭就成为水榭。 只为观景、喂鱼、散心用。 如今在陶国公的命令下,被改建为陶五郎的书斋。 没有五郎的邀请,谁也不允许擅自入内。
五郎是家里唯一一位决心考进士的儿郎。 陶家儿郎们生来是帝国的将士。从小读书的目的也是为了将来能读懂兵书、沙盘推演、带兵打仗。陶家世代没有出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 陶国公对五郎决心不靠父荫自己闯仕途的意愿,不但支持,而且颇为欣赏。
陶国公这人虽然大度,却要面子。 他不待见那个 “老鼠生儿打洞” 的民谚。赳赳武夫的虎子,怎么就不能考贡士,做进士?想读书就读书,反正家里供得起他读一辈子的书。 陶国公过去一直戏称音律神童陶七郎是 “陶翰林”。 他当然知道小七的那个翰林之后的 “待诏”两字。 他盼望着五郎能被称为 “陶翰林”,后面要跟上“学士”二字。
他瞧着玉沁园比较狭小。 原来养乐师的地方,宽大不到哪里去。 而水榭又恰好在园外的小坡下。 下令加盖几间厢房,翻新水榭,圈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名为 “穹谷闻音斋”。
这夜,陶大郎按时赴约。 圣上践祚后的这几年来,有官职的陶府兄弟们就数大郎最忙。 就连出了逸辰院后门就是的陶府大花园,也很少来逛游。 没时间是真没时间。 没兴趣也是真没兴趣。 陶府大花园再大,它也是个城中花园。 哪有在北苑山林里跑马来得痛快?
他现在是从三品的官品,武散官 “云麾将军”。 国公世子等于国侯。 国侯即为从三品。 但正式官职是殿前禁军马军都虞候,兼任西府里的史略都承旨。 拿从三品的俸禄,担从五品的职责。 虽然不再是圣上的侍卫,但因为小时候陪着皇子们读书时就是当今圣上的密友。 又在圣上做太子时,他做东宫侍读郎,不离太子左右的侍卫官之一。所以圣上登基后的这几年,仍然不时地诏他进宫,“手谈”几局。
那种手谈,落子极慢,闲话不少。几旬后再收拾残局。 圣上之意不在棋。 就像陶国公过去常被晤德帝招回京,第二日必会被叫到御书房里 “手谈”,是一个意思。 说白了,就是在没有 “右史” 的情况下,说些不入“实录”的心里话。 讨论些不登大雅之堂,不出宫闱之墙的“阴阳谋略”。
虽然早听说玉沁园外的水榭已被改为弟弟五郎的书斋,陶大郎也算是第一次正式访问翻新后的 “穹谷闻音斋”。“蓬荜生辉!” 陶五郎热情地接待大哥。
兄弟俩依窗而坐。 一轮明月慷慨地洒下无量华辉。 镜湖中琼波涟涟,对岸花草萋萋。 大郎望着镜湖对岸的一处灯火暗淡之地,感言道:“可惜咱家里的那位乐待诏尚主后,但凡休沐必回 ‘露荷小舍’。二七又是身陷囹圄。 如今对岸的 ‘竹籁拢月’ 一片寂静。 这 ‘穹谷闻音’ 怕是一点音也闻不到了。 当然除了蛙唱鹤鸣。”
五郎笑笑说:“本来陶家人也没有那种情趣。不闻也罢。”
“竹籁拢月阁” 原是一处隐于镜湖南岸山石柳阴中的衬景建筑。 据说,那位很会享受的前朝郡王,除了喜欢荡舟听音外,还喜欢在明月当空的中秋夜,坐在水榭里,一边吃蟹、饮雄黄酒,一边听从阁中传来的悠悠洞箫声。 他要求乐师们用湘妃竹做的竹籁,呜呜嘤嘤地吹出娥皇、女英的凄哀和与舜帝的肝胆相照。 他听萧时,不许任何人出一点点的杂音。
据传有一次,一位本是很得宠的美貌侍女为他剥蟹时,只轻轻地一声 “咔嚓”,惹恼了郡王。 结果那女子不但挨了一顿毒打,还被毁了容。他令人在美女脸上划出血痕。 要美女的泪水和血水同时下滴,用竹制的酒盅接住。 疯狂地大笑说,终得湘妃泪。 掺上雄黄酒,一口饮下。 那被毁了容的女奴,被丢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陶府的主子们对这种矫情的玩法听着就噁心。 陶国公纳五姨娘淑桃时,“竹籁拢月阁” 被改建为淑桃的居室。 有了小七之后,竹籁拢月阁又被圈进 “来璋居”。
陶国公为淑桃收了养子小十四后,小七和二七兄弟两人倒也试过在中秋之夜充当乐师。 不过是一场孩子们的胡闹。 被迫坐在 “穹谷闻音” 里的几位家人们,吃吃喝喝之际,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但既没有身在穹谷的感觉,也没听出拢月的意调。 后来,兄弟俩听说了那段血淋淋的往事,从此坚决不再玩什么“竹籁拢月”了。
逢年过节时,陶家的主子们还是倾向于聚在 “陶府正院” 的大宴会厅里,一起说说笑笑,击鼓传花猜个谜。舞剑耍拳卖把式。就是求个热闹。
倒是后来,陶十四郎在家养病的一段时间里,反复练习吹埙。 练到最后,还真能吹出一点名堂。五郎邀请七郎一起在穹谷闻音的水榭里,聆听对面竹籁拢月传来的埙乐。 悠悠长长,绵延宛转。 陶七郎当时评论说,吹出了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的意境。却与湘妃泪的哀情郁爱,风马牛不相及。
再后来,镜湖畔变得,除了风声、水声、蛙声、禽声外,很安静。
“也可惜逸辰院的墙高了一些。 大哥,如果你将院墙改成篱笆,我尚可见到你家后院的灯火,听到小子们的欢笑声。” 五郎说。
“可不敢。 连后门也要锁牢,怕孩子们擅自逛园子,不小心落水。 如今孩子们玩心有些大。 今日早起母亲大人还将吾夫妇教导了一番。 什么 ‘养不教母之过,教不严母之惰’。 全是母、母。 两个孩子顽皮倒成了阿蕾的过错。 我在一旁听得面臊心跳。又见阿蕾可怜,为她辩护了几句。 结果,母、母变成父、父。 主要是小老二的问题。 可那孩子才虚八,淘气一些,情有可原。”
五郎静静地饮了一杯酒。大哥宠曹娘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当初,早有诽言说他是 “宠妾灭妻”。 曹蕾被一顶小轿抬进逸辰院时,当时还在世的阿娘就对五郎说过,那个女子将来一定会 “惑主乱纲”。
五年时间不到,大郎的原配夫人杜大娘子去世。 两年后,虽然大夫人不同意,已为陶大郎生育两个儿子的曹小娘子,还是被扶正。 当今圣上登基后,居然赐封她正三品诰命 “睿夫人”。假如还是个妾,哪有这等荣耀?
五郎突然对大哥说:“大哥,请帮帮我。”
陶大郎奇怪道:“帮什么? 你如今已是文举人。 我虽然是大哥,要论起 ‘之乎者也’ 的学问还需要多问问你。 你要是嫌李子宥先生不够好,我们可以再请名师。”
五郎说:“大哥,李子宥先生教的东西足够多。 如今李先生专心培养小大郎。 他计划要小大郎今秋试考 ‘童子举’。 他怕是一时半会顾及不到帮助我预习贡院的考试。”
小大郎是陶大郎的大儿子。 最得陶国公宠爱的 “嫡长孙”,未来的英国公三世。考不考童子举,他都可以作为 “国子” 培养。 陶国公当然愿望儿孙们中多出几个 “文举”,包括童子举。他可以被人笑话成 “大老粗”,儿孙们不能。
大郎同情地看着弟弟,默默地吸了一小口酒。 庶弟五郎是个要强的人。 他满腹经纶,可就是两次省试,都没能考中贡士榜。 上不了贡士榜,就失去殿试的机会。 没有殿试,怎可能入甲? 他的确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辅导他怎么应付省试。
省试分成两部分:诗词和政论。 而这个朝代崇尚诗词。 诗词不好,写出的政论会被视为文字不好。考官们有时连读都不愿读。偏偏诗词是五郎的弱项。
大郎小心地问道:“五弟,要不请柳探花过来谈谈门道?柳生你是熟悉的。他正好被调入崇文院史馆帮助杜国丈修史。 你不好开口,我开口。”
五郎叹口气说:“我当然熟悉柳生。我等同窗一载。 他也有意帮我一把。 大哥,我此次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拿个主意。 怎么才能避开那个女人? ”
“哪个女人?” 大郎不解地看着弟弟。 他恍然大悟道:“你指的是,杜五娘子?”
“对。 除了她,还有谁?再这么下去,我晚间就要流离失所了。 我如今吃住在书斋。 也避免不了她来这里 ‘嘘寒问暖’。总是过来缠着我闹些没理由的事。”
“噫?阿耶不是说了,没有你的允许,谁也不许放进门吗?”
“可是阿耶也说了,妻除外。”
陶大郎明白了。 一定是五郎的夫人 “杜五娘子” 又撒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