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鞭美少年之一・桃夭稚枝

金鞭美少年・桃夭稚枝

作者 金二秀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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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三郎君第一次见到艺名 “桃桃” 的孩子,是在邕王妃的寿辰庆典上。 桃桃是在清音坊献上的舞蹈中的一名舞子。 第二次,是在清音坊的莺柳阁。 这年,桃桃刚满十三岁。

清音坊的北部有几处大的庭院。 其中一处为 “舞苑”。 舞苑是专门培养舞伎的地方。 未成 “伎” 的学子们被称为 “舞子”。 舞子中绝大多数是女子。 宫里的内教坊,每隔三年会到清音坊,挑选未及豆蔻年华的小舞子,培养成为宫廷舞姬。 学舞的孩子中亦有少数小男生。 男舞子们多是总角小童。 到了束发之年(十五岁),如果还未能找到其它出路,比如,有些弹唱才华的小男生们,会试着去 “咏廪” 中学弹唱、填词。 清音坊的咏廪挑人极为严格,不是想去就能去得成的。 如无此等出路的,按清音坊的规矩,统统放出。 除非本人愿意净身入宫。

邕王妃寿辰庆典过后不久,虽然时节已近寒露,气温却异常偏高。 这日,玦三郎君酉时未到(不到下午五点)就出门访问莺柳阁。 他刚刚得到一把精美的紫檀螺钿阮咸,名为 “恋花”。 不知为什么,他马上想与莺柳一起分享把玩。

按清音坊的规矩,玩客们需提前投 “名帖”: 写明玩客的贵姓尊名;几位玩客,主客是谁,陪客是谁;问询欲见的阁主能否待客,何时能待客;诸如此类。 自会换来 “请柬”。请柬上会写明一个合适的会面时间。 但是,玦三郎君是莺柳阁的 “贵人”。 贵人是赞助一个倡伶挂牌立阁的人。 他又是莺柳阁的常客。 与莺柳阁之间少去不少繁文缛节。 他想见莺柳时,无须多问。 即便莺柳一时腾不出手,还有他的几个弟子,亦可陪伴着解闷。 莺柳阁的弟子们,个个不是等闲之辈。

他派人提前去打招呼,没等换回的请柬,就带着贴身护卫兼情侣刘一郎赶来莺柳阁。

半路上,遇到提前派去送信的下人。 告知,莺柳的师傅急着出门办事,来不及为他换请柬。 师傅说,莺柳今晚正好无其他客人。 他要送信人自己去与莺柳商量。 后者得知玦三郎君要过去,已经开始准备待客。

玦三郎君一行的马车,到达清音坊东坊门外停住。 他下车,要随从们按规矩,留在坊门外等候。 他也不再换乘小轿,而是由刘一郎一人陪着,慢慢踱步到莺柳阁。

清音坊内温柔乡,一路走来,耳边断不了莺吟燕语。 玦三郎君一贯喜欢漫步清音坊南一巷。 这条柳荫下的卵石小径,一边是住户,另一边却只有湖岸石栏和成排的垂柳。 聆听湖水拍岸声; 欣赏着各家院门前摆放的盆景、盆栽; 逗逗墙根下懒散的猫狗; 偶尔碰见一两个熟悉的面孔,互相打个招呼; 别具一番平静祥和的烟火气。 邕王府的两位公子,性情都如他们的嫡母邕王妃,温文尔雅,极具修养。人虽清高,却不傲慢,不喜欢摆出纨绔子弟的臭架子。

玦三郎君不急不忙地沿着湖边的南一巷,向西踱向莺柳阁。 却在李子恭先生的院门前停下脚步。 李先生的院门一如既往的古朴。门外小雨棚下永远是一顶乳白色的灯笼。 另一边的木牌上刻着小篆 “佾翕居学塾” 。 李家的前院是学塾,后院住人。 门外院墙下新添了几大盆扶桑花。 红色的花朵大如食碟,正开得火旺。 小白洋湖地区的区域气候温暖潮湿,扶桑花在南墙根下,往往可以开到腊月。 白墙黛瓦映衬大红大绿的扶桑花,这也只有李子恭先生这种深懂大俗亦大雅的人,才敢这么肆意妄为。 玦三郎君不由得点头赞赏。

当地的院门门框上方,多有一个小小的遮雨棚。 当地人称为 “雨檩”。 是 “档雨的檩檐” 的简称。 雨檩一头常挂灯笼,另一头却习惯挂一个小小的竹质或木质招牌。 写明这是谁家。

佾翕居的院门砰地一声大开。 从里面连蹦带跳地跑出一个抱着花盆的小子。 孩子跑得急,差一点撞到玦三郎君,速速躲闪开来;又撞向正站在路上的刘一郎。两人身手都还算灵活,勉强错过。 那小子停也没停,嘿嘿笑着一溜烟跑走,很是无礼。 看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厮。 刘一郎骂了一声:“ 贱货。”

从院门里跟出一个胖胖的老妪。 边急急地倒腾脚步,边叫喊着:“ 不懂规矩的野小郎! 要你走侧门,听到否? 走侧门!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一点记性不长!” 话音未落,那小子早已遁入两院墙之间的南北甬道。

老妪见到玦三郎君二人,赶紧停步,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不好意思地说到:“ 婢惭愧。 刚刚冲撞了两位郎君。 还请郎君们见谅。 我家哥儿已在阁中等候。 婢这就引请你们过去。” 说着,随手拉上佾翕居的院门。 老妪正是莺柳阁管事的戚嬷嬷。 她引着玦三郎君两位到自家的门前。 莺柳阁的雨檩上,果然挂着一盏水墨点朱的兰花灯笼。 那兰花还是玦三郎君亲手所为,专门为莺柳阁绘的幽兰。

清音坊是一处歌舞乐坊。 仿中住户中,只有挂牌伶人住的院落才会被称为某 “阁”。 每阁正门雨檩上的灯笼很有讲究。 如果只是一只白灯笼,上面即无水墨丹青,又无字样,意思为 “无会(绘)” : 阁主今日不待客。 如果换成灯笼上只有阁名,意思是阁主出门去了。 如果灯笼换成有水墨丹青却无阁名,阁主一定是在招待事先约好的客人。

莺柳正在烹茶。 等玦三郎君两人坐定,他送上茶。 又叫丫鬟端上几碟新鲜瓜果。 刘一郎提起刚才的情景,莺柳笑道:“ 隔壁李先生家的二郎,前日从乡下过来。 带来十几盆花卉盆景。 仆昨日去佾翕居挑了一盆老根杜鹃。 戚嬷嬷刚才可能是带人去拿。 听君描述,冲撞刘君的,倒像是客居这里的桃桃。 别的孩子们不敢像他那样不讲规矩。 刘君,仆代他向你道歉。”

玦三郎君问道:“ 桃桃? 可是那日在吾母寿宴上扮 ‘桃大郎’ 的童儿?”

“ 正是。 ‘咏廪’ 的音律博士柳四娘先生,已经同意收他为记名弟子。 他想学坤声。 前几日刚刚从舞苑转去咏廪。 生徒舍中,本已无空床位,他又只是个记名弟子,就在阁里客居。 戚嬷嬷说过,白吃白住不合规矩。要他每日从柳先生那里下学后,在阁里干些杂活,暂时算是仆的琴僮。”

“ 大善。” 玦三郎君点头道:“ 按舞苑的规矩,男童束发之年,必要发放出苑。 如能改学吟唱,不无是一门技能。 不过,坤声之路难走。 不知柳先生还能不能再培养出另一个莺柳?”

莺柳莞尔一笑,道:“ 结果难料。 此子虽然自身条件不错,可是以仆的陋见,即便柳先生花费全部心血,精心培养,却因为一个军户籍,怕也要惘然。 何况,此子本性跳脱,能否坚持长久很难说。 几年前,仆在京城陶家客居时,交往过此子。 那时他还是个懵懂小童,已是淘气的无法无天。 此次过来,倒是规矩了许多。看来陶家这几年没有白费心思调教他。”

本朝,凡是军户籍的,平日屯田者多。 家中的土地和房产受到朝廷庇护,免交田赋和房产税。 战时却不可以拒绝服役。子继父籍,不可更改。 按当朝律法:军户籍,若得男婴,出生时,除去到户部备案,也要到兵部备案。 “想祛军户,莫非绝户”。 军户男子们满十八岁时,如没有得到兵部因特殊情况而颁发的免役文告,必须去指定地点 “营训” 两年直至弱冠之年。 此后,如无需要大量征兵的战事,且家中已有一男子为现役,余者允许每两年一次轮换,“自带器甲”,集结报到,训练三月。 现役士卒直至五十五岁,将帅直至六十五岁,方可彻底 “解甲归田”。 若是军户籍的家中独子,不但子继父籍,而且可能子继父业。 校尉之下的军户籍独子,在父告老之后,子连官阶一并继承。 除非子尚未弱冠,或身有残疾。 帝国的军户籍律例,繁琐复杂。 但不是无空可钻。

玦三郎君连连感叹道:“ 倘若这样,岂不是可惜了一块璞玉? 都知军汉们多喜烟酒。 要是坏了嗓子,将来怎么都难以恢复。”

莺柳笑着说:“ 小孩子没定兴,最易心猿意马。 学一天是一天吧。”

玦三郎君问道: “ 你刚刚提起,在京中陶家见过此子? 那么,他父亲怕是在英国公麾下?”

“ 正是。 原是英国公的近侍随从之一。 姓 ‘曹’。 如今留守幽州关外军马场,正七品牧监校尉。 桃桃姐弟俩是他的养子女。 曹校尉随英国公拓西时,收留了母子三人。 前几年,姐弟两人从幽州进京,是因为陶家大郎君纳了姐姐为妾。 桃桃本是随父进京送亲,入京后没有再回幽州。 ”

莺柳没有告诉玦三郎君,桃桃的生母原是回纥军中的营妓。 英国公拓西时,在漠北捕获了大量的流亡中的病弱妇孺。 桃桃的亲娘和她的两个与波斯商人的混血孩子,本是英国公奖励给那位曹校尉的家奴。曹校尉与桃桃亲娘生情成婚。 之后,他为刚断奶的小婴儿,起名 “曹韬”, 小名 “淘淘”。 在家中,多被称为 “淘奴”。 在兵部备案时,立为自家长子。 不然,曹淘淘应是奴籍。 他母亲在婚后不到两年,因病去世。 曹淘淘是由比他大六岁的姐姐照顾大。

“奴” 在本朝本代是一种家中昵称,犹如后来的 “宝宝”。

莺柳也没有提起,桃桃的姐姐十几岁时,便是 “妖冶可惑主” 。 差一点被去幽州禁军中历练的当今太子,擅自收为侧妃。 陶国公夫人平骧长公主听到消息后,非常忧心。 她怕这个最有可能被确立为太子的侄子,一旦将来继位后,天朝会出现一个 “褒姒”。 平骧长公主是隐形 “女族长”。 她不干涉 “国政”,却对皇家家族里的事,多有指手画脚的时候。 圣上还特别爱听她的意见。 连当今皇后也要让她几分。 她还强迫自家的陶大郎赶紧纳妾,断了未来太子的荒唐念头。 陶大郎当时是准太子的贴身侍卫长。 他正好陪主子去北境历练。 据传,两人都被那位 “妖冶” 的女子迷惑的神魂颠倒。 他自然成了未来太子的 “情敌”。 在平骧长公主的一番运作下,当时的准太子如今成为皇太子,陶曹氏当然也避免了 “惑主” 的恶名。 她是惑不了将来的国主,可会不会惑陶家将来的家主,还没有最后定论。 如今全靠平骧长公主坐镇英国公府,陶大郎才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莺柳说道:“ 陶大郎君原只有一妻一妾。 原配夫人一无所出。 这位小妾倒是三年内生了两个儿子。 陶大娘子半年前刚刚过世。 听说,陶大郎君想要扶正这个妾。 英国公没有意见。 他实在是宠爱两个孙子。 尤其是长房长孙。 平骧长公主不同意。 到底还是出身门户太低。 她宁可为大郎再寻一位端庄的大家闺秀为续室。 家境必为簪缨世家。 嫡庶不论。 懂事明理是首位,长相次之。听说,朝里已有不少紫金鱼袋贵人们蠢蠢欲动。 ”

玦三郎君问道:“ 你可说的是那位 ‘妖冶可惑主’ 的女子? ”

“ 正是。 怎么三郎君也听到过 ‘妖冶可惑主’ 之说?”

“ 如今怕是没有人不知道了。 莺柳卿,你是否在英国公府里见过此女?我倒是好奇,怎么个 ‘妖冶可惑主’ ? ”

“ 仆倒是见过几面。 那天是新娘子回门。 陶大郎君陪她先到客栈见过曹校尉,再到陶七郎君的 ‘来璋居’ 看望小哥儿。此女果然十分美艳。 因为有番人血统,个头比寻常女子高。 赤发碧眼,肤如凝脂。 不过,要说 ‘妖冶’ 倒是有些夸大其词。 自得知她有身孕后,陶大郎君将她彻底金屋藏娇。 要不是因为陶大娘子过世,世人几乎忘了 ‘妖冶可惑主’ 一说。 ”

“ 莺柳卿,新娘子回门为什么要到陶七郎处? 难道小桃桃当时不与他父亲同住?”

“ 仆对个中缘由不很清楚。 只知道桃桃生母去世后,曹校尉一直没有再娶。 说是怕继母对孩子们不好。 听说,桃桃入京是因为英国公的五姨娘想收他为养子。 如今,桃桃是陶家的十四郎。 在他们姐弟两人都有出路后,曹校尉本再无负担,大可放心续室。可是,听说这位仁兄早就在爱妻坟前发过誓,将会终身不再娶。 他是怕自己的官阶和马场将来轮不到桃桃。 ”

这时在屋里闲谈的三位都没有料到,八年后,桃桃凭借自己的军功,刚过弱冠之年,便挣来一个从五品游击将军的官阶。 英国公届时曾感叹过,一旦有机缘,此子大可成为天朝帝国北境的 “周郎公瑾”。 文韬武略皆有,且相貌俊朗如仙。 英国公戎马一生,阅人无数。但愿他的话不会错得没谱。

刘一郎插话问道:“ 那么,此子改姓 ‘陶’ 了?”

“ 他的户籍已在陶家。 兵部备案仍是曹家长子。 不过,如今京城市井邻里,只知道他是陶家的十四郎。 曹姓反倒没有多少人知道。 ”

刘一郎听后,鄙夷地哼了一声,说:“ 只怕他自己也忘了本姓 ‘曹’ 而非姓 ‘陶’。一个国公家的伪公子,怎么也比一个武吏家的养子身份高。”

莺柳笑说:“ 非也,刘君。 桃桃口中一直称曹校尉为 ‘阿耶’。 陶国公为 ‘大将军’。 ”

玦三郎君摆摆手,要刘一郎停止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他叹道:“ 无论怎样,此子即使不再姓曹,不再是某军户家的独子,却也免不掉戍边之劳苦。 英国公是将相勋臣。 家中儿郎们都需要为国分担戍边之责。 除非桃桃能再次脱籍。”

刘一郎压了一口茶汤,说道:“ 从没有听说过军户能轻易脱籍,除非绝户。 按本朝的律法,如有军户籍长子愿参加科举者,也只能考武举。 倒是听说过,被贬籍为奴者。 听莺柳所言之后,脱籍怕一时半会不可能。 要么曹校尉被削军籍。 要么英国公出事。 或被斩,或被流放。 家眷们统统贬为官奴。 可是当朝又有谁,真能扳倒战功彪炳的英国公?再加上一个喜欢牝鸡司晨的平骧长公主。 怕是要等来世了。”

“ 慎言!” 玦三郎君喝斥他道。

刘一郎撇撇嘴,说道:“ 怕啥? 在莺柳阁里说的话,须埋在莺柳阁中。 莺柳,这不是你们艺伎的行业规矩吗?”

莺柳点点头,轻声说:“ 是行业规矩。 可是,刘君,隔墙有耳。 下人中有不懂事的,听到点新鲜事,爱嚼舌根。 到时闲话传到不该听到的耳朵里,总归不妥当。 这不是,桃哥儿来了。 ” 他指指珠帘外。

只见一个小厮手托食盒,与一个小丫鬟一起走来。 到了珠帘外,他与小丫鬟换手。 小丫鬟报了一声,小厮挑起珠帘。 小丫鬟送进来刚出炉的新鲜点心。 并且奶声奶气地询问,晚宴设在哪里:“ 戚嬷嬷说,今日天气暖和。 不知设在楼上的 ‘画景间’ 里是否妥当。 请阁主定夺。”

莺柳答道:“ 甚好。就按戚嬷嬷的意思办吧。 请她多加一副碗筷。” 他又赶紧招呼说:“ 桃哥儿,你进来。 让他们忙去。 你过来见过莺柳阁贵人,邕王府三公子玦三郎君。 等一下我们一起用餐。 玦三郎君今日带来一把好阮咸,我们正好可以在晚宴后用它定调。 你给我们唱唱新学的曲牌,如何?”

桃桃答应一声,这才规矩地走进屋。 进来便向屋中之人一一行礼作揖。 刘一郎马上认出,正是方才险些与他相撞的野小子。 刘一郎在楮州城里也算是位响当当的人物。 最不待见撞了他,还不知向他低头道歉的人。 刚才又听到了桃桃的上位记,已对此子的运气有些嫉妒。 此子运气比他的更好。

玦三郎君此时才看清桃桃的真实相貌。 与那天演出时带妆的相貌有些不同。 只见他一身白色苎布中衣衫裤,外罩灰色粗布裋褐,腰束一条皂色绢带,黑色布靴。 与阁中其他仆人们打扮无二。 怕正是戚嬷嬷的主意。 除了束双髻总角的丝带上的一对小碧玉环,像是值几十文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的富贵。 只是那脸庞,那体态透析着缕缕调皮活泼。 肤色奶白,腮色浅绯,唇色瑰粉,剑眉下,一对明亮的鹿眼。 笑时嘴角呈现两只甜美的笑漩。 玦三郎君心说:“ 倘若他姊姊也是这副相貌,那 ‘妖冶可惑主’ 就不再只是一个传说。 可惜了,真可惜了。”

如今知道了桃桃的身事,他只恨此子不再是奴籍。 不然多花点钱早日买回家,可以细细 “把玩”。 他说过,倩女靓仔就像好瓷瓶、好玉雕一般。 一旦得到,需要爱护,细细把玩。 他也说过,在这个世上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何况,他还有权势。 想买个奴仆都不用他多开口。

小桃桃站在莺柳身边。 他稚嫩的少年美与莺柳的成熟美,完全不一样。

莺柳是倡伶艺伎。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调教出来的精雕细琢。 是为了迎合当今社会中一部分人群的喜好。比如,高雅的天潢贵胄们、轻狂的文人墨客们、附庸风雅的富商肥贾们。 楮州多水。 水边儿女,温文娇娆。 如随风摇曳的柳枝,婀娜多姿。 玦三郎君看多了,总想换换口味。 他前两年还特意让牙人为他找来两个番奴。人是买来了,一直不尽人意。

北境多险关草场、大山深林。 又时有边境摩擦。 风雪兵燹最能滋养出坚挺如磐石的少年郎。 小桃桃虽然仍然稚气未脱,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幼虎的矫憨气。 外表的娇美,内里的彪悍,这个还未完全让人调教成器的 “野小子”,很让玦三郎君心动。

刘一郎一直观察三郎君的目光神情。 他看出,玦三郎君馋涎小桃桃。 却一如既往地不愿直接表露。 他知道的玦三郎君,越是假装无所谓,越是动了真情。 他胸中的妒火膨胀地犹如爆发前的火山。 “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 此等人最敏感且易嫉妒 “色甚己” 者。 刘一郎侍奉玦三郎君七年,恃宠而骄了七年。 七年中,他失去了少年的 “少” 字缺一撇的 “小” 字,从 “城东小霸王” 长成 “城东霸王”。 在众人眼中,他依旧是那个刘大邑司家的, “貌比潘安” 的刘一郎。 玦三郎君并没有对他完全失去兴趣。 而是有了些许审美疲劳 。早将他视为一个最可信赖的心腹。 只是, 恃宠而骄的时间长了,城东霸王此时连玦三郎君的个人生活,也想霸住不放。他看着桃桃的眼光中,竟然生出一股蛇蝎般的阴毒。

莺柳注意到了刘一郎的明显不快。 他心中有些同情刘一郎的无奈和悲哀。 玦三郎君与刘一郎有芥蒂时,两人常会一前一后地,单独跑到他这里诉苦。 他们知道无论说了什么,都会死在阁内。 阁主有时还会帮助解惑。莺柳正想用话岔开,玦三郎君却先说了话:“ 桃哥儿,论起来,咱们可算是亲戚。 我才得知,陶家几年前,认你为养子,算是陶家的十四郎。 你可清楚,家父与陶国公大夫人平骧长公主是姊弟。 长公主又是你的嫡母。 这么论起来,我与你该算是表兄弟。 你以后称我 ‘三哥’ 即可。”

桃桃乖巧地点点头,叫了一声 :“ 三哥。 ” 又行兄弟礼,说道:“ 三哥以后可称我为 ‘淘奴’。 我在家里习惯了。 刚才多有无礼之处,还请三哥原谅。”

玦三郎君随手解下腰间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说道:“ 表兄弟之间,不提此话。 我来得匆忙,没有带像样的礼物。 以此玉佩作为薄礼,送给淘奴。 见笑了。 你先拿去玩吧。 过几日,我再过来看望你。 定会带来些新喜玩意。 不知淘奴喜欢些什么? ”

桃桃甜甜地笑着,双手接过玉佩,说道:“ 谢谢三哥。 三哥要是不介意,我可要随意了。 前几日在雀儿哥哥这里,见到一幅三哥的山水画作,眼馋的很。 不知三哥能否赏赐我一幅? 将来离开楮州后,总是个念想。”

莺柳的本名为 “陈雀儿”。

“ 你也喜欢作画?” 玦三郎君问道。

桃桃摇摇头:“ 喜欢看画。 我坐不住,写字作画都不上路。 学习唱作,已经到了我的极限。 ”

“ 哪天你得空了,我请你到 ‘梨香别院’ 去看看。 我在那里收藏了不少本朝名画家作品。 怕是不比宫里的差太多。 我那里最多的,是那些还未能挤进皇家画院的,民间高手们的作品。 得空时,我给你讲讲。”

桃桃答道:“ 我在京里就听到,三哥是本朝山水画大师。 鉴赏能力,堪称一绝。 过年时,圣上赐赏给家母一幅三哥 ‘静夜独钓’。 家师李子宥先生看到后,给我等众学子讲解了半个时辰的意境和用笔。 只是我冥顽,一时不解其中的奥妙。 直至来到楮州后,又被雀儿哥哥指点多次,才多少体会出了三哥画作的韵意。 实在是妙不可言。 如能得到三哥的亲自指点,我梦里都会笑醒。”

刘一郎在一旁听到桃桃的这一通马屁,恶心地要吐。 对桃桃更加地嫉恨。 他在桃桃这个岁数,还没有进府,是个玩童。 那个岁数的他,绝对想不出如此精妙的马屁。

莺柳知道刘一郎不快,赶紧打岔说:“ 三郎君,不能这样厚此薄彼。 怎么不请仆一同去? 难不成真是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莺柳也喜欢看你的画作。”

“ 好好,一起去。我回头就让人给你们送请帖来。”

正说着话,小丫鬟来报晚宴备好。 莺柳请客人们挪步画景间。

莺柳阁的画景间在二楼东南拐角处。 分成里间和外间。 外间的东窗外可以窥见李子恭先生的前院,也是他的私塾。 南窗外穿过柳枝,可见些许湖景。 南边还有一道由廊梯连接到东厢厨房的小门,方便仆人们上菜。 莺柳阁的吃用都不奢华,只能算是殷实。 今日晚饭上的几样菜,也不过是清蒸鱼虾,时鲜菜小炒。 一碗浇汁炙猪肉,还是从坊外的夕照楼买回来的。 可偏偏玦三郎君,喜欢莺柳阁自酿的果酒醪糟。 度数几乎为零,甜酸可口。 是戚嬷嬷手中的绝活之一。

小桃桃的胃口很好。 饭量顶个青壮年。 他就着鱼虾炙肉,连吃两大碗白米饭。 饭后又连喝两碗笋干豆苗鸡汤。他正在长身体。 白天要去学歌舞,下学后还要在莺柳阁里,做跑腿小厮。 本身热量消耗大。 平日里总和下人们一起用餐。 不常吃到上好的白米饭。 他不但吃得多,还吃得快。 按莺柳的话,到哪里都像是个 “饿死鬼”。 玦三郎君看着他塞得鼓鼓的腮帮子,红红的小脸蛋,越发心中蝶飞痒痒地喜爱得要死。

饭后,他们移步到里间,听莺柳和桃桃唱曲。 桃桃的童音很清亮。 可是唱技却显生涩。 莺柳为他纠正几处换气和转音。 玦三郎君却发现,他弹阮咸的指法非常熟练。 堪比许多正牌乐师。 一问才知道,在他姐姐纳入陶府之前,姐弟俩时常拨弄生母遗留下的一把番琵琶。 曹家的一位番奴,做过琴师。 见姐弟俩喜欢弹番琵琶,就成为他们的启蒙老师。 弹番琵琶的指法与弹阮咸很相似。 桃桃入陶家后,去太常寺右教坊正式拜师学过弹阮。

“ 淘奴,我们兄弟俩堪为同类。 我也喜欢弹阮咸。 只是技法尚不如你这般熟练。 有空时,倒是可以与吾一起耍耍。” 玦三郎君叹道。

“ 三哥,折煞淘奴了。 我是班门弄斧。 是三哥的这把 ‘恋花’ 的音色极好,倒将我吟唱的不足之处给掩盖过去。 要不是雀儿哥哥给指出,我原想偷懒逃过。 惭愧。” 说着,他做出一个令玦三郎君心跳不止的玩皮表情。

金鞭美少年・陶十四郎: 曹淘淘是如何成为陶 “桃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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