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相亲不成,却遇老乡
(My Dear Folks)
【简介(synopsis)】
老陶去相亲。 女方没有看上他。他情绪低落,觉得挺无趣的。 Mr. Kim 和四贵拉着他一起出去吃面。 他们在一家中高档餐馆里,遇上了老陶儿时的 “熟人” 刘大房。 刘大房请他们到楼上的雅间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大房子和四贵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 四贵瞄见那顿晚餐的账单:一顿饭吃掉了他三姐来璋一个半月的工钱。 他感叹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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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Kim 今天晚上真是出奇的慷慨。 他和四贵并排走着。 一高一矮,一壮一弱。 Mr. Kim 依然保持着他的仿韩星范儿。 四贵身着肥大的衣裤,配上还没来得及修理的半长发,看上去确实像刚进城的农民工。 除了两腮下陷,眼圈黑紫,皮肤因为营养不足而蜡黄。 放在平日,Mr. Kim 绝对不愿和这样的他走在一起。 太惹眼。 在北京,像他们来吃饭的这家 “必胜客” 所在的购物中心,一个衣着不整的农民工,反而容易招保安们的豹眼盯梢。 今天,Mr. Kim 却和四贵热烈地讨论他下面想写的段落,根本不顾及别人的皱眉或斜眼蔑视。
等上了车后,老陶突然问道:“ Mr. Kim,你这车能不能借我开一天?”
“ 干啥? 哪天用?”
“ 周六,就是明天。 去相亲。 我姑的大学同学的姐姐的闺女,在北京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 老大不小了,还单身。 那个女的终于同意和我见个面。 我姑她们拉得线。 见面地点就定在她那个图书馆里。 我先去找她,然后一起出去吃个饭。 ”
“ 北工大的图书员? 工作不错呀。 陶哥,祝您早日脱单。” 四贵诚恳地说。
“ 就见个面。 我这学历和工作都不怎么样。 还真不一定能成。”
Mr. Kim 哼了一声,说:“ 没户口,没车,没房,没钱,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 条件太差。 这根本就不能成啊。”
“ 我也是这么认为。 可是我姑姑说,也不一定。 那女的也没车,没房,没钱,没户口。 她那个工作也不是长久的。 我爸妈是石家庄的处级干部。 比家境的话,比她家强。 所以,我姑让我试试。 实在合不来,也不勉强。 那女的学历比我高,可是她岁数也比我大。 前几年净专心搞学位了。”
“多大了?” Mr. Kim 问。
“ 三十了。 比我大三岁。”
“ 女大三,抱金砖。 ” 四贵说。
Mr. Kim 说:“ 抱什么金砖。 要真能抱金砖,早买车买房了。 老陶,北工大西大门通地铁了。你用不着开车。 提起借车这事,我就来气。 你上回干什么了,把我车里搞得那么埋汰。 我花了一天时间才里里外外,彻底打扫干净。 知道不知道,我们鲜族人特看不上你们汉人的不考究,不爱整洁。 还有,你干嘛不借你姑夫的车。 好吗,大奔驰。 可比我这辆捷达显赫多了。 ”
“ 老金,你这就不够哥们儿了。 我上回不是陪了你二百吗。 我姑夫舍不得借出他的奔驰。 我姑倒是要把她那辆旧福特卖给我。 可北京这地方,卖车不卖牌儿。 我到哪儿去搞个北京的车牌号? 再说,我姑住在西山脚下。 那么远,我这会儿怎么去取车?不是我非要开辆车臭显,我怕那女的要去的地方,坐交通不方便。 那种小资不是和你一样,讲究 ‘情趣’。”
“ 没那事。她都没车,才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就你们这样,怕是在学生食堂里吃吃就能对付了。 校门都不用出。 这可是你说的 ‘臭显’。 你可不就是要臭显吗? ”
“ 好,我承认,我是想显吧显吧。 我想让那女的对我有个好印象。”
Mr. Kim 老成地说道:“ 老陶啊,我怀疑你,没谈过对象。 如今的小女生们,不,大女生们,都讲究两人在精神上,要情投意合。 你借车装逼没什么用。 搞不好,人家反而看不起你呢。”
“ 废话少说,你到底借不借。 你要是不借,我好赶紧想别的法子。 我还真没谈过 ‘对象’。 相亲倒是相过几次。 都没成,不是? 我说,你真敢和哥们儿撕脸? 给个话,这车是借还是不借!”
“ 你这是一定要开车去呀?再给我一百,我借给你。别给我搞太脏。 ”
老陶一听,乐了。 这事,成了。“ 得了,就给您一百。 对不起啊,耽误您挣钱了。 这才是哥们儿之间该干的。 亲兄弟明算账。 四贵儿,学着点啊!”
Mr. Kim 不再理他。 他问四贵:“ 你明天不上班,是吧? 跟我去趟西单那儿的那个书城。 咱俩坐地铁去。 我还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 周六,西单那儿人太多。 我建议你俩在家呆着。 ‘京东’ 上下单,不就成了?” 老陶说。
“ 不成。 你再多话,就不借车给你了。 我就是喜欢逛书城。 觉得自已倍儿有学问。 先读上几页,再定下来买,还是不买。 我要四贵帮我挑几本好的历史书看看。 我好接着写我的古装言情小说。”
老陶哼了一声,说:“ 大老爷们儿写什么言情小说。 那是女人的玩意。别去和我们妇女同志们争夺读者市场。”
Mr. Kim 也哼了一声,说:“老子不信邪。 我就是要和妇女同志们争夺读者市场。 言情小说又不是女人的专利。”
四贵弱弱地说:“ 密司脱金,您可以用一个笔名,让别人以为您是女作家。”
Mr. Kim 呸了一声。 想想说道:“ 嗯,这个主意不错。 金秀贤。 怎么样? 中性,还是个名人。”
老陶问:“ 谁? 金秀贤是谁?”
那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老陶只爱健身、玩游戏、看美剧。 对韩流一窍不通。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刚过,老陶就回来了。 进屋见那俩一人捧着一本书,正在读读写写。 四贵爱看书,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 “学电脑的海归” Mr. Kim 也能沉下心来,认真阅读中华历史上的奇闻逸事。
老陶将带回来的一打罐装 “燕京清啤” 。 拆了外包装,他是问 Mr. Kim 要不要来一罐。 听到后者说:“要”,老陶递给那两人,一人一罐。
Mr. Kim 突然警觉地问道:“ 是不是又把我的车搞脏了? 不然你这么吝啬的铁公鸡,怎么突然想着敬我俩一人一罐啤酒?”
老陶大笑道:“ 我高兴。 心情好。来! 干杯! 庆祝我继续单身;庆祝我又成为 …… 什么来着,那个 eligible 什么来着,Mr. Kim?”
“ An eligible bachelor(一个合格的单身汉)? 啊?!”
“ 对!哈,哈,哈 ……” 老陶苦笑了几声,说道:“ 我没看上她。 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她更直来直去。 嫌我学历低。 你还是真说对了,Mr. Kim。 她对我没乘地铁去,还真是不满意。 批评我开车污染环境。 我可没兴趣与那种,那种,整日环保不环保的女人打交道。 妈的,我是要找老婆,不是找爱管闲事的 ‘朝阳群众’。” 说着,他将自己手中的啤酒一气灌下。 接着,又为自己拉开一罐。 他咕嘟一口后,说:“ 当然了,人家说话还是很委婉的。 可我就是受不了有话不直说的人。 矫情。”
Mr. Kim 和四贵面面相觑。 看来,老陶的心情坏透了。
“ 要不,咱们再出去吃面?” 四贵小声建议说。
“ 对了。 我想起来了。 我拉过的一位客人,向我推荐了一家面馆。 说是好吃不贵。 不少明星专跑那里去吃面。 我去找找地址。” Mr. Kim 说着,转身进他住的卧室去找地址。 四贵在他身后叨叨了一句:“ 明星去的地方还有不贵的?” 老陶斩钉截铁地说:“ 去! 一定要到那种地方见识见识。 我要看看,明星们吃的面,和咱们老百姓吃的,有什么不同。 我掏钱!” 四贵舔着脸问:“ 这可是您说的哦?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 您不会反悔吧?” “ 你陶哥说话,一言九鼎!”
Mr. Kim 找到了面馆的名片。 出屋时,正好听到老陶说什么 “一言九鼎”。 问他什么意思。 四贵 “笑不露齿” 地笑说:“ 陶哥说,他出钱。 ”
Mr. Kim 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地址,说道:“ 在花家地附近。 离咱们这儿有点远。 咱们开车去。” 四贵说:“ 坐公交吧。 不是要环保吗?” 老陶不高兴地怼道:“ 去你妈的环保。 老子非要开车去! 我先洗洗,把晦气洗掉。 四贵,你听好了,这些大龄剩女绝对不能沾。 沾上,保证气闷。 你去换身像样的衣服。 你看你这样,见不得人。 别让明星们看不起咱们。” 四贵挑逗他说:“ 我一个普洱老茶农,还怕别人看不起?” Mr. Kim 却插嘴说:“ 四贵,去换上,上午我帮你挑的那件 hoody,就是那件淡灰色的连帽卫衣。 我先下去收拾一下车子。 我对老陶还是不放心。”
开车到了地方,Mr. Kim 有些后悔。 还真不该开车来。 面馆前的车位都停满了。 有个小伙子招招手,问是不是第一次来吃饭的。 听说 “是”, 他左指右指地告诉 Mr. Kim 怎么去后面的居民小区里找停车位:“ 您必须得前走; 十字路口向右拐;见着我们饭馆的标志,再右拐。 小区门口的保安要是问,就说是来吃饭的。 然后,直接进地下车库。 进车库时,要拿一张停车卡; 记着将停车卡带身边。 等会儿,您饭后结账时,店里给您换卡。 出车库时,用换过的卡,您就不用交停车费了。别开太快,容易错过。” 这方面,Mr. Kim 有经验。 他是开 “滴滴出行” 的,见过世面。 没费劲就找到了停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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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周六的下午五点左右,本该十分热闹的面馆却有些冷清。 一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多的几桌客人。 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到饭点。 三人被引导到大堂里的一张小桌旁落座。 他们坐的位置离酒吧不远。 老陶见大堂里人不多,跑到吧台去检查店家提供的酒水品牌。
这时,他听见有一人向他打招呼。 那人问道:“ 您是不是姓陶? 叫陶懋? 您是不是在邯郸住过?” 老陶点点头。 他没认出问话的人。 只听那人自我介绍说:“ 我叫刘大房。 过去在邯郸铁路局职工家属院附近住过。 您家住在家属院里。 过去那附近有一家小书店。 我小时候常见您去那里看漫画书。 您肯定不记得我。 我家在院外开了一个小卖部。 您爷爷是铁路局的领导干部。 他下班后,常去我家小卖部买烟。 您下学后,也常去我们那里买冰棍、买糖、买零嘴。 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能在北京遇到您。”
老陶来了兴趣,说到:“ 一点没错。 我爷爷就是邯郸铁路局的。 我从小住铁路局家属大院。 我在我爷爷那儿一直住到上高中。 真是他乡遇故人。 这个世界还真他妈小。” 他是个豪爽的人,特别爱交朋友。 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交。 尤其,一听到刘大房是邯郸人,立马就认定了这个老乡。 亲切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他一把拉住刘大房,拽到自己那桌。 将老乡介绍给自己的两个同室们。 “ 来,来,这两位是我哥们儿,Mr. Kim 和四贵。 我们住一起。 你是?” “刘大房。 很高兴见到你们。” 刘大房赶紧自我介绍。
“ 来,坐。 今儿正好我请客。 一起吃个饭。 听说这家的面,好吃不贵。” 老陶豪爽地说。 他一扭头喊道:“ 服务员,上茶!”
刘大房却对正走过来的美女服务员摆摆手,说:“ 不必了。”
他扭头又对老陶几位说:“ 不好意思,我常来这里。 这家面馆是我上司的亲戚开的。 我最近正好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 老板就给我搞了几张这家餐馆的优惠劵。 一会儿,我表哥他们几个也要过来。 我请客。 如果您们不介意,我们合到一起,到楼上的雅间里一起吃。 雅间我都订好了。 实话说,陶哥,您不在意我唤您陶哥吧? ” 见老陶摇头,刘大房接着说:“ 我真的太高兴遇见您了。 大北京几千万人口,每天的流动人口好几百万,怎么就 …… 您千万别跟我客气。” 听到这里,Mr. Kim 和四贵对视一眼: 老陶最喜欢豪他人之爽,慷他人之慨。 对这种白捡的一顿饭,老陶能客气吗? “客气” 这俩字,不在老陶的字典里。
于是,一行人上了楼。
那雅间,就是通常所说的包间,不算是最宽敞的那种。 但贵在装潢独特雅致。 不绘金,不描银。 几件仿红木轻家具。 还带一个小洗手间。 只是不通窗户,但有抽风系统,隔音也好。 Mr. Kim 是个有见识又极挑剔的人。在坐下之前,他环顾四周。
只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大幅有架无框的色彩淡雅的画。 题头 “仕女采莲图”。 画工精美无比。 那女子画的像是天仙下凡。 几只莲花亦似随风摇曳。 他默默点了一下头,问自己道:“ 虽然看不懂是个什么画风,这画技像是挺费工的那种。 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料? 是油画吗?不像。” 那幅画下方是一个仿红木狭条案桌。 上面摆着一只古朴的天青色大笔洗。 中间养着一个开着白花的小巧凤眼莲,与画卷中的色彩辉辉相映,很是风趣。 见到这些,他又是点点头,想到:“ 嗯,用心了。”
包间中间置着一张常见的带玻璃转盘的仿红木大圆桌。 桌面上罩着的白色桌布,浆、洗、烫得一尘不染。 “ 我们鲜族人也不过如此。” Mr. Kim 又想到。 “鲜族” 是 Mr. Kim 家族人自封的。 就是朝鲜族。
一个女服务员进来摆上碗碟箸勺、酒盅、高脚酒杯、凉水杯和热茶杯。 碗、碟、汤匙、酒盅和茶杯均是细薄白瓷的;筷子是镶银丝红木筷。 筷头日式尖细;高脚杯和凉水杯倒是普通玻璃质,但轻薄透明。杯边一个唇印会很明显。 “考究 ……” Mr. Kim 暗暗地点点头。 服务员发现刚摆上的一个小碗上有道小裂纹,眼神不好的不一定看得见。 看不见不见得不渗汤水。 饭馆有规定,凡发现有裂痕的一律换下。 省得被顾客逮着,借此闹事。 服务雅座包间有责任制。 谁负责清理哪间的酒水茶碗具,谁是哪间的服务经理,谁负责上菜等等,头天就排好了。 何况,这间雅座虽然不是最大的、最豪华的,却是馆主人最上心的小间。 马虎不得。
她赶紧撤下。 用一只红色马克笔在上面轻轻地画了一道,正画在那道裂纹上。 然后,她小心地将小碗放入门口的一只小塑料筐里。 反复审视摆好的七套餐具,她转身走出屋间。 这时,Mr. Kim 才看见,她的头发是用细细的发网兜住,以防落发。
刘大房见 Mr. Kim 迟迟不坐下,眼光一直东看西瞅,知道这是一位考究人。 他为 Mr. Kim 介绍说:“ 那位是专门为几间雅室上碗筷的专职服务员。 每个包间中都有一个那样的小筐,专盛有残疵的碗碟。 如果不是碎成片,残疵处要画出来。 表示不可以再进洗碗机。 这家餐馆的服务人员们,被要求天天洗头洗澡,天天打发胶。 女子上班时必须带发网。 像那种专职上碗筷的,不需要发网外再罩装饰性的小头巾,也可以不化妆。 为客人上菜的女服务员们,外罩淡粉色头巾。男服务员们,戴黑色小帽上有淡粉色装饰。 跑堂的服务员们被要求化淡妆。 工头和班头戴橘红色的头巾,或黑色小帽上有橘红色的装饰。 所有服务员一色黑制服。”
Mr. Kim 问道:“ 男子也被要求化妆吗? ”
刘大房答道:“ 好像是。 男女都是淡妆。 都是要求只打粉底,拍无色薄粉,轻画眉毛和擦淡色唇膏。 不可戴假睫毛。 唇色不可红于头巾色。许多人觉得麻烦,就用无色唇膏。为了避免化妆,一般男生们多愿做后台或厨房工作。但是,有时会有艺校来实习的男学生做临时工,或是 ‘体验生活’。 化妆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有些学生还特别愿意伺候包间,为自己找门路。”
正说着,只见一位戴浅粉色头巾的女服务员送来一壶泡好的茶。 她为每人斟了一杯。 Mr. Kim 捧起自己的那杯,嗅了嗅。 真香,上好的龙珠香片。
他指着那幅画转了话题:“ 那幅画是油画吗? 仕女画的很美。”
刘大房尴尬地笑着说:“ 是 acrylic painting and water color,丙烯酸涂料和水彩的结合。 画中之人的脸,是照着这家餐馆的女主人年轻时的照片画的。 画风是 Faux Art Nouveau ‘仿新艺术运动’ 。 是几个人合作的作品。 作画人之一,正是鄙人。这幅画是今年开春才挂上的。 是我们公司去年职工画作大奖赛的银奖作品。 公司送给了餐馆女主人。 这间雅室基本上是女主人的亲友们交际的专用包间。 客人们一般都比较文雅,懂规矩。 餐桌上方还有一个隐形的通气设备,不知您注意了没有?” 他指了指餐桌上方。 “ 所以,女主人才敢将画挂在这里。 不曾想,Mr. Kim 懂画? 见笑了。”
四贵问:“ 那么,金奖作品呢?”
刘大房答道:“ 被一位海外藏家买走了。” 他见 Mr. Kim 似乎想问卖价,补充说:“卖了十万美元。 很便宜。 算是照顾老主顾。 从构思、用工、用料的角度上讲,这幅可比那幅要贵出许多。 我那位上司坚决不同意出手。 这是他孝敬自家亲戚的。”
老陶早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抓起一把事先准备好的瓜子就磕。 他大声问道:“ 大房,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还会画画?”
刘大房恭敬地答道:“ 陶哥,我在一家叫 ‘赌逗车间’ 的公司里供职。 我现在是一个艺术助理。 这是我的名片。 我们公司原来只是一家网络漫画出版公司。 但是,近几年来发展较快。 听说,最近还要推出自创的手机小游戏。 ”
四贵心里一跳,问道:“ 买游戏吗? 我在的公司就要推出一部手机游戏,不知贵公司有没有兴趣买下?”
刘大房看看四贵。 见是位相貌平凡,瘦瘦的宅男。 眼睛倒是很漂亮。 神情和举止不大像销售人员。 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只是广告公关部底下的一个普通艺术助理。 不太懂销售。 如果贵公司负责市场推销的,能为我们游戏部做路演,也许有希望。 ”
老陶爽朗地说:“ 大房,四贵可是我交心的小弟。 这个忙你必须得帮。 ”
刘大房恭敬地回答:“ 我会尽力。 ” 他问四贵:“ 您有名片吗? 没有? 没关系。 请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
正说着话,另三位客人进了屋。一番客气后,各就各位。 老陶此次倒还识相,没有大咧地坐到主位上。 那位子本来也是为刘大房的表哥安排的。 老陶和一位打扮妖艳的女子左右陪坐。 刘大房称那女子 “安大姐”。 不过在 Mr. Kim 眼中,她像是酒吧街晚上偷摸拉客的暗娼。 脸上擦的脂粉厚得要掉渣。 五官长相中等水平。 就是胸前波澜壮阔。 刘大房的三位客人,看样子都不是什么高官贵胄。 一问,果然都是北漂族。
刘大房开始时坐在了 “秘书” 位置上。 包间的班头见人到齐了,就开始安排斟酒和上冷盘。 她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熟女。 面带微笑,声音柔和,手脚利索。橘红色的头巾和唇色,衬托出她的精明。
Mr. Kim 是要喝洋酒的。 刘大房特意给一个同事打电话咨询。 之后,为 Mr. Kim 点了对方推荐的进口法国红酒。 送酒上来的人,是楼下吧台的专业调酒师。 不但带来了两种品牌的红酒,还顺手带来两只法国进口的酒杯: 法国红酒配法国高脚球形杯。 他为 Mr. Kim 和表示出一定兴致的刘大房,介绍了酒的出处和年头。 见两位面呈满意之色,得到同意后才离开。
烧酒则是餐馆特供的 “瞿家小壶老酒”。那老酒太浓,要掺冰过的凉水。 班头介绍说,水与酒出自同一地方的未污染的山中泉眼。 水和酒是同根同源。 “ 瞿家酒坊酿酒时的专用水源。” 她一边向生客们介绍情况,一边指导一位新手量度: 先倒多少水,后倒多少酒,轻搅,再倒 ……等玻璃容器中的酒兑好了,班头又轻摇容器几秒钟,最后才为每位要喝白酒的客人,斟上三分之二满盅的调好的烧酒。 她解释说,那几秒钟是在等酒和水彻底融合。
虽然老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品牌,他却喝出这种烧刀的醇厚美味。 不过他更对那位学习掺酒的新手小姑娘有兴趣。 年轻姑娘的那股纯真清新劲儿,如 “小荷才露尖尖角” ,可爱至极。 坐在老陶下手的 Mr. Kim 碰了一下他说:“ 老陶,我现在看出为什么唇色不能红于头巾色。 你瞧,一身皂色,配上淡淡的粉色头巾,加上那厚满丰腴的粉唇,是不是特别可人?而且,你看出来没有,这里的男女雇员们都长得很有样儿。 包括那位调酒师。 反正,我还没见到一位像四贵那副落魄样儿的服务员。 我要把美人、美酒、美画、美盆景写到我的言情小说里。”
热热闹闹地一顿饭,从六点吃到十点。 老陶三人吃得饭饱酒足。 四贵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进过包间。 没有吃到过这么可口的菜肴,这么精致的主食。 有些用料,他听都没听说过。 他是这群人中最土气、最呆鹅的一位。 刚开始都不明白为什么每道盛菜的大盘子、大碗、大钵子中,都会带有一双仿象牙把的长筷子,或银色夹子,或银色大勺。 刘大房为他介绍,那是公筷、公夹和公勺。 四贵整个一个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不知什么原因,四贵和刘大房特别谈得来。 刘大房将自己的座位挪到紧挨着四贵的地方。 四个小时里,两人倒整整嘀咕了有仨小时。
Mr. Kim 兀然瞥见,四贵笑得很开心。 他明白了,四贵为什么平日 “笑不露齿”。 四贵有一颗挺可爱的小虎牙。 可能他自己嫌磕碜,不好意思露出来?
老陶发现刘大房的远房表哥也是石家庄人。 这又是个 “老乡见老乡” 的好事。 他反客为主,大呼小叫着,再一次慷他人之慨。
Mr. Kim 带走了大半瓶没喝掉的红酒。 班头给老陶、Mr. Kim 和四贵叫了代驾。 老陶自不用说,已经醉得舌头打结。 他方才一盅烧白,一杯红酒地来回换着喝。 嫌不过瘾,又点了巴伐利亚进口啤酒。 这么一闹,哪能不醉? Mr. Kim 微醉。 四贵没喝酒,可不会开车。
在回家的路上,四贵向另两位透露,刘大房为这顿七个人的晚饭,花了五千多元。
“ 有那么贵吗?” Mr. Kim 有些惊讶地问道。 四贵说:“ 这还是优惠价。” 老陶舌头打结地解释:“ 是酒水贵,贵。 我问了,那,那一瓶什么 ‘小,小,壶老酒’ ,才,才八两装一瓶。一瓶八,八,八,百多块钱。 你那,那两瓶红酒也得有,有,有三百八一瓶吧?”
代驾的那人插话说:“ 你们要是坐包间,点了 ‘小壶老酒’,不知道点没点鲍鱼、海参、蟹黄、王八裙边一类的菜? 或者加上燕窝银耳汤做甜食? 要是点了,这个价钱真算是便宜的。 八百多一瓶的 ‘老酒’,是最便宜的那种。 肯定没放够年头。 我常帮那家的客人们代驾。 听说前些年有一瓶四十年原装的 ‘小壶桂香老酒’ ,被抬价抬到一万多一瓶,快赶上 ‘茅台’ 了。 那种酒每瓶就八两。 去那里消费的人,不平均出手百十来元都不好意思出门。” Mr. Kim 问:“ 我怎么听说,那里的面是好吃不贵呀。 一碗面要百十来元也太贵了吧?”
代驾的说:“ 他们有两套菜单。 坐一楼大堂的是亲民菜单。 有十八元一碗的阳春面。 不过,量特别少,碗特别小。 我闺女都吃不饱。 我闺女才上小学二年级。 清汤倒是极鲜。 告说从来不加什么味精鸡精。 完全是用高汤调出来的。 就那个量, 一般的男士肯定不够吃。 您肯定得点几道菜。 有时,还得点两个油煎金银丝小花卷,或清蒸豆面糕一类的主食填肚子。 能喝点烧酒的,去那家馆子多半会点上几钱 ‘老酒’。 ‘小壶老酒’ 是那家馆子的特供。 整个北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家。 这么着的话,七加八加,可不是平均百元以上? 女士们虽然吃得少,可光吃阳春面肯定不够。 时髦的女人们,爱喝红酒的人不少。 非要省,也许能省下几个大洋,可也省不出太多。 再说,您到饭馆里吃饭,可不就图个痛快? 抠抠索索的多没劲儿? ”
“ 还有,您注意过他们大堂里的桌距了没有? 桌与桌之间距离比较大,坐起来舒服,上菜时也走得开。 不知道您注意没注意桌上的灯罩? 没注意吧? 那不是灯罩。 主要功能是吸音。 怕您声音太高,吵了临桌。 高科技和空间全打在您的饭钱里了。 您说能不贵吗? 还有,您以为这停车费真是店里给报了? 还不是顾客给出的吗? ”
四贵问:“ 师傅,那您代驾,是不是也是饭馆里给出得钱?” 代驾的说:“ 这倒不全是。 一趟一百。 我这一晚上,顶多也就两趟。 还经常没有。 不过每次给这家代驾,他们都给个二十元公交费。 我不是得坐公交回去吗? 您下次要是想省钱,去那儿吃饭时,最好坐公交,或者打的。 打的也便宜不到哪去。 我有一次代驾,好嘛,跑到燕郊。 客人走的晚。 我到家时都凌晨一点了。 您想,打的打到燕郊得有多贵? 所以,住得远的还真别来吃那碗面。 不值。”
Mr. Kim 不爱听这种瞎琢磨省钱的事儿。 他说:” 四贵,好好做你的普洱老茶农。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我赞成师傅那句话,去那儿吃饭就是图个痛快,抠抠索索的没劲儿。 师傅,您给我说说第二种菜单。”
代驾的说:“ 二楼包间用的是高档菜的菜单。 一般都得提前预约,定好。 好让后厨的师傅们早点准备食材。 后厨请了一个国家特级厨师的嫡传弟子。 本人有国家一级厨师的证书。 那人只负责二楼的高档菜。 像我这号只敢坐坐大堂的,从来没机会尝过一级厨师做出来的菜。 不是我多嘴,那家餐馆如今可不再亲民了。 听我家老爷子说,他们早先发家时,一碗面才卖十元不到,还是大碗。 她家还真是以卖面起家的。 现在,好吗,进出的人,非富即贵。”
四贵问:“ 师傅,在那里是不是常能看见大明星?”
代驾的说:“ 大明星不一定,小明星不断。 但各界的名人们倒是常见。 您得知道,哪位是某行某业中的名人。 像咱只看电视剧的,哪儿知道谁是物理学专家呀? 所以,只要见着楼上下来的一伙儿,里面肯定有个角儿。 一般人家不上楼。”
四贵不再吭声。 他心里明镜一般。 这就是富人们和穷人们的差别。 这一顿饭,吃掉了他三姐近两个月的工钱。 他三姐为了攒出那一百万的嫁妆,平日里除了到村里的加工厂上班,晚上还跑去镇上的歌厅里端盘子。 一个月也只能挣到三千多。 想到三姐的苦,四贵心痛。
进了屋,Mr. Kim 又为自己倒了半高脚杯的红酒。 他似乎还未喝尽兴。 他问:“ 四贵,想不想听 ‘金氏王朝梦中情’?”
老陶打着酒嗝儿,说:“ 不,不听。 我要睡了 ……” 话音未落,他倒在厅里的旧沙发上,鼾声大作。 四贵为他退去鞋子。 与 Mr. Kim 一起,一人搬头,一人提腿,将他移到他的床上。 他们这处住所,说是三室一厅一卫,不过只有六十平米左右。 每间屋都小。 老陶的这间,只能放进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衣橱。 这已经比四贵那间宽敞不少。 四贵的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便携式带轱辘可装卸的衣架,一把椅子,绝对再放不进东西。 据说,是房主硬将二室改造成了三室。
Mr. Kim 喝着酒,对四贵说:“ 我今天为陶七郎的妈,英国公的五姨太想到一个艺名。 我设计五姨娘是艺伎出身,单人旁 ‘伎’。 这样我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陶七郎生于将相家,却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才子佳人中的 ‘才子’。 从小跟他妈学抚琴唱歌。 五姨太的艺名是 ‘初桃’。”
四贵轻声道:“ ‘初桃’ 是电影 《艺伎回忆录》中的人物。 不好。”
Mr. Kim 恍然大悟道:“ 我说,这个名字怎么突然蹦进我脑海里。 我看见给咱们兑酒的那位小姑娘,小脸蛋粉红得像个成熟的桃子,煞是喜人。”
四贵想了一下说:“ 可以是 ‘淑桃’,淑女的 ‘淑’,谐音 ‘熟’,成熟的 ‘熟’。”
“ 天才。 就叫 ‘淑桃’。 我问你,四贵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听上去像是骂人的 ‘死鬼’ 。 你爸怎么没叫算卦的给你起个好点儿的名字?”
“ 就是因为听上去像 ‘死鬼’,尤其带上我们山里的口音,算卦的才给了这么个小名。 他说,骂的人越多,我才能越壮实。 是一种反向效应。 对我家来说,我来之不易。 我大名叫 ‘靖贵’,谐音 ‘金贵’。 ‘靖’ ,立字旁加一个青。 有恭敬之意。 ‘士处靖,敬老与贵,交不失礼’。 我排行老四。所以小名是 ‘四贵’。”
“ 看看,你如今这样子,确实像个 ‘死鬼’。 死鬼!”
“ 唉。”
“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