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泯在电话里说“即日”便可回家。他这个“即日”却是快三个星期。回来的那天是个六月天,大雨倾盆。王灵芝去外地办事,往回家赶的路上遇上暴雨,不得不打亮车前灯,减低车速,这才看到了路边大雨中狼狈不堪的小表弟弗泯。
她延公路将车直接开回新城区自己的家。进屋就张罗着要弗泯洗澡。弗泯又臭又脏。好脾气的关有为一见弗泯,急了:“这还是我儿子吗?”。弗泯看上去真像个讨饭的,瘦的只剩下骨架。关有为的儿子骁骁被楼下的动静惊动,知妈妈回来了,睡眼朦胧地从床上爬起,光着脚丫跑下楼,却看见一个骷髅般的陌生人,吓得放声大哭。王灵芝一把抱住儿子,一边温声细语地安慰骁骁,一边喝令弗泯快去洗洗,免得脏了家里的地板和沙发。弗泯却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大包里掏出一条小狗。那狗才真是又臭又脏,饿的爬也爬不动了。骁骁一见小狗,立刻停止了哭闹,泪痕挂在脸上叫着要和小狗玩。弗泯叫骁骁去找点吃的先喂喂小狗再说。关骁骁挠挠头,不知所措。
关有为从冰箱里找出两根英式早餐肉肠喂了小狗。当小狗风卷残云般地吞下两根肉肠后,弗泯这才抱着小狗一起去冲澡换衣。
原来,弗泯离了武当山没直接往家走,却北上去了豫南地区。在那里和人打架抢出了那条小狗,被人追打,惶惶逃跑。亏得他的腿脚比一般常人快,才毫发未损。可惜身上没钱,只好边走边截车,一路讨着饭回来。
关有为没啃声。他很想知道对方损失了多少毫发和细胞。
王灵芝听了直摇头,问:“这是条什么名种狗?值得你和人去打架夺过来?”
弗泯看了看正和小狗玩的骁骁,低声说:“我不忍心看它被人卖到狗肉节上,被活剥皮。”
王灵芝皱着眉也低声说:“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一群。别的不是一样要被剥了煮了吃了吗?” 两人都怕骁骁听见,有损孩子幼小的心灵。
弗泯咽下一口豆粥说:“那也是。不过这条自己逃出来,又认我为主人,我不能不救吧。” 他笑了,露出一排白牙:“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楚楚,楚楚动人的楚楚。当时,我正想家,随口就叫他楚楚。这名字是不是有点娘炮?它是条公狗。现在想想还是应该叫‘豫生’什么的。在河南把它捡到的。晚了,不好改名了,它只认楚楚这个名字。” 王灵芝说:“一条狗还讲究什么?‘楚楚’,挺好听。反正是个宠物,娘炮点更可爱。好好吃你的。饭还填不住你的嘴?” 说完,起身去牵骁骁上楼睡觉。骁骁不愿意,可呕不过他父母的催促。千叮咛万嘱咐,明早允许他和楚楚好好玩。明天是周六,王灵芝一口答应。
楚楚跑到弗泯的脚下讨饭吃。关有为又从冰箱里找出午饭吃剩的一碗牛肉和一点米饭,掺在一起,倒在一个野餐纸盘中,给了小狗,说是明天去镇上的宠物店买正经的狗食,今晚先凑活凑活。弗泯突然想起,楚楚的原主人给了他一张名片。楚楚生在养狗场里,生来就是条肉狗。养狗场的喂养人员为了养出又嫩又肥的小肉狗以迎合市场需求,研究出自家的配方。楚楚是吃那些配方长大,对其中一味狗饼干特别喜欢。弗泯带着楚楚离开时,老饲养员给了弗泯一小包饼干和他的名片。弗泯从自己的大口袋中找出那张揉得乱七八糟的名片递给关先生。这次,连关有为都觉得恶心。那大口袋里不知都装了些什么,一股霉糟味。
弗泯耸耸肩,继续喝豆粥。胃口像是不错。
关有为坐在他的对面,一边汲着罐装啤酒,一边观察着弗泯。都说长兄如父,他不仅仅是长兄,还给弗泯扎扎实实地当过几年的爹。这会子,可谓父爱满满。孩子比两年前高出快一头。也是,十六岁的孩子正是向上窜的年龄。皮肤晒得成小麦色。脸型、颚骨、鼻梁都很有型。是个很帅的少年。只是瘦的脱了形。“看样子得好好补一阵子“,他想。
关有为没话找话:“你这个全真教什么的,让不让喝啤酒?”
“全真教派不喝酒。啤酒里含酒精,也算酒。”
“到我这里来,还要装全真教徒?”
“不是装,是真的。我是正经入了教、拜了师的。”
“比清戒道长还正经?”
“是”,吸溜一口粥。
“不是我说,凡到我这里来,最好立马还俗。你那个书法加围棋师傅张善一这个春节过来后就没回去,说是再也受不了全真武当派的清规戒律。现在每晚都和王四叔喝点小酒,活得跟神仙似的。清戒道长也不管他,说是什么‘上班入道,下班还俗’。你可以’进我门还俗,出我门入道’。到我这儿,破点戒没人知道。我冰箱里有点剩下的清炒小河虾。要不要来点?”
“您什么意思?考验我呢?我可是修成了五毒不浸的金刚不坏之身”,说着,弗泯抱着碗喝掉最后一口豆粥。
“啤酒是第六毒,专腐蚀你那个金刚不坏。你这条狗是不是也入了全真?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它要是不入全真,怕跟不上你,升不了天。它既然入了全真,怎么还吃荤食?”
“本道人明儿就赐它个姓,姓张,跟着善一师傅混去。张氏是食荤族。”
“王姓也没问题。你们王家也不是全是素食主义者。你姐和王四叔都不忌荤。”
“说的对。那还是叫王楚楚吧。不过,我姐是瓜尔佳氏的媳妇,不算王氏了。”
“这话别让你姐听见,省得她跟你急。” 两人都笑了。王灵芝最不待见别人说她是“泼出去的水”。
见弗泯喝完了豆粥,关有为问:“要不要来点咖啡,就着素油甜点?全真不禁咖啡因吧?牛奶也没禁吧?” 弗泯看着关有为,知他还在调侃全真教派,假装天真地问:“我这个年龄可以喝咖啡吗?” “呸。你不是学意大利人,十岁就开始喝咖啡吗?” 说着,按弗泯的习惯,倒了一小小杯新冲的咖啡和一大大杯温好的牛奶,由着弗泯自制弗泯式拿铁。他们之间过去经常有这样的问话和这样的回答。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人玩笑。他知道弗泯不想再拿全真教派开涮。
弗泯有些饮食爱好,按清戒道长的话,是关有为带坏的,像喝咖啡、吃汉堡包、嚼口香糖什么的。他承认无悔。 弗泯小时候一直视他为 “家长” 。 每次幼儿园或小学校要求 “爸爸” 出席什么学校的家长会、运动会、野外写生、采集标本等等,弗泯总是先告诉他,只要他有时间,他一定作为弗泯的监护人出席。 镇上有好大一阵子传言弗泯是他的私生子。 这样的烂话他不是不知道。后来,他的产业公司越办越大,他人也越来越忙,不得不请纪老师也担当起一部分家长的职责。在镇上的人看来,不论怎样,纪老师总是弗泯名义上的养父,尽管纪老师的岁数给弗泯当祖父都已足矣。纪老师不在乎出席家长会或带着孩子们去野外采标本,他还喜欢这些活动,可什么父子运动会?这种有失尊严的活动,还是免了吧。现代的男孩子们没有不喜欢玩电子游戏打僵尸、耍仙剑什么的,纪老师本尊武功了得,学电子打僵尸?真真地是“朽木不可雕也”。好在大部分的家长会也不特别要求父亲参加,弗泯妈一人足够应付。她还特别积极地参加此类会议。可是,幼儿园和小学校的老师们都不太欢迎弗泯妈。她当惯了大BOSS,到哪里都是指手划脚地像个女强人老板。
一来二去,弗泯自然是和关先生更亲近一些。年龄接近,趣味也相投。关先生从不讲大道理,也没有大BOSS的架势。
关有为和弗泯两人都有了饮料,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北京佟老爷子的外孙子去年跑过来,在横街上开了个“闲云书舍”茶坊,说是要把“闲云书舍”搞成连锁茶坊。里面的装潢和北京的闲云书舍一摸一样,连皮靠椅的造型都是仿古的,只是少了北京那些老古书和《北京晚报》,用现代版的“古籍”和当地报纸代替。生意还不错。他人在北京遥控,雇了一个当地人做经理。关有为联手他过去的老板,也在横街上开了一个“情系哈瓦那”咖啡厅,不但提供新鲜咖啡、现烤的点心,还提供正宗古巴雪茄烟。为了开这个咖啡厅关有为将侧院当街的一面墙打掉了。因为可尝到新鲜的牛角酥、抽到正宗的古巴雪茄,生意异常火爆。这个小镇表面上看只是个普通的小镇,可住满了讲究小资情调的中产们。这种地方常被称为大城市人的后花园。
“什么?您敢把王宅毁了?我姐同意吗?” 弗泯吃惊地问。
“她同意不同意有用吗?那院子不是卖给我了吗?当然,除了你那个清戒巷二号。再说,这是个侧院。院子本来就要翻修。我把后面改成了旅舍,当街改成了咖啡室。房子的结构基本没动。只是里面的装潢比较异乡风情。纪老师看了都挺满意的。只要你师父不叨叨,就说明我没干错。”
弗泯知师父习惯神叨叨。他要是不叨叨,天下太平。
“聊什么呢?” 王灵芝哄睡了骁骁,下楼找吃的。她回来后,又洗又涮,接着哄孩子。这会子觉得真有点饿。王灵芝开了罐啤酒,就着清炒小河虾下酒。又尝了一块素油甜点,问:“是不是塞丽娜的新款?” 关有为点点头。
塞丽娜和她的丈夫艾力昂是关有为请来的点心师和咖啡师。帅哥美女,两人都是古巴人。弗泯一听这个,眼睛睁的更大了:“古巴人?跑咱们这里来?会说中国话吗?” “当然会一些,在哈尔滨住了十几年”,关有为回答,“就是一口东北腔,和你姐夫的一样。” 王灵芝补话说。
“可是,哈尔滨是个热闹的大地方,咱们这里是个僻静的半山区。这是不是委屈了他们?”
“到哪里不是挣钱?我们又不亏待他们。他们夫妻持三分之一的股。干得可带劲了。托国家森林公园的福,横街这两年成了金矿。只要理念好、装潢好,开店的没有不赚的。就是天一黑,商家都习惯性的关门,这点不太受外地游客的欢迎。镇上管得紧,老街区不许开夜店和酒吧。要想唱KTV或喝酒就到江边来。” 王灵芝感叹着。“这样最好。老城区要有老城区的特色。”
关有为说:“你也别大惊小怪的,弗泯。现在哪家像样的开发公司不雇几个外国人撑撑门面?我不是在省城开了个建筑装潢设计室吗?大前年就雇了一个日本建筑设计师,还给他配了三个会说日语的副手。一个是在日本留学学建筑设计的,算是他的徒弟;一个是在日本学过画动漫,电脑绘图没问题;另一个,长得漂亮。” 王灵芝翻了个白眼,插话说:“给日本人找了个小蜜。” 关有为接着说:“手脚是大了一些。可这两年来,生意上大有起色。做成功了几个醒目的项目。远处不说,近处像咱县城里的新图书馆,像你姐工作的县文物馆的文物展示厅和花园。还有老镇区的翻修。整个设计室的名声打出去了。有些有钱人专要东洋人的设计。像周家这个项目,我的日本设计师很敬业,又快又好地提供了好几版设计图。一版比一版新奇。” 王灵芝又插话说:“也不说说都是谁给你拉的项目。还有,谁给你监得工”,“是,是,谢谢老婆大人”,说着往王灵芝的嘴里塞了只拨好的小虾,“周家最后还是挑了第一版。等把周家这个项目搞完了,设计室启建的贷款就彻底还清了。我现在手里还有两个敲定了项目。其中一个马上就破土动工。后天还要去上海投标一个中型场馆项目。看来今后一个主设计师怕是不够用了,想着要不要提拔哪个小柳志男。什么小柳志男呀?他原是个中国人。本名不难听,柳晓志。” 王灵芝说:“他入了日本国籍。想叫小柳志男就叫小柳志男。他姓柳,按咱们的习惯,怎么都会叫他小柳。这不是更方便吗?” 关有为答道:“是,娘娘。那个日本人,不是小柳,有意要返回日本。我喜欢顾日本人,有教养、敬业。他要走了,我得靠小柳撑门面。”
王灵芝见弗泯喝完了他的弗泯式拿铁,关有为也喝完了他的啤酒,她自己也吃喝得差不多了,起身收拾碗筷。边收拾边说:“你最好请你的老板给你把把关,分析一下经济发展趋势。他看问题比较准。”
关有为没接她的话茬,接着说自己的:“现在这年代,雇几个一般般的国人,供在那里像大爷似的,真不如雇几个好的外国人。贵是贵了点,可敬业。连你姐都雇了个美籍华人帮助翻译她的考古论文,说是要在美国发表。你姐那点英文不够用。咱们也怕翻译出来的不地道。不敢雇当地人。这个人要是好用,回头想推荐给纪老师。”
王灵芝见弗泯抑制地打了个哈气,打断滔滔不绝的关有为:“大晚上的,能不能不谈生意经?”
王灵芝对弗泯说:“纪伯叫你回来后,就联系镇高中的于教务长,让他给你个入门测试,看看暑假里都有哪些要补的课,入秋后好插班上高中。”
“我不想再上学。”
王灵芝脸色一正说:“必须上完高中。这是你妈生前的愿望。再说,你师父不是要求你们师兄弟们必须高中毕业吗?明儿一早就去龟鹤堂。纪伯在那等你。”
“不,明早我先去看我妈。” 弗泯静静地回答。嘴一弯眼一眯地笑了。
关有为和王灵芝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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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都没马上入睡。王灵芝说:“那孩子越长越像纪伯,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亏得纪伯留长胡子,脸上皱纹多,遮了一些相貌,不然怕是不少人都能看出来他是谁的儿子了。” 关有为说:“还好。眼睛和鼻梁还是像他生母。尤其不笑时,带点忧郁的眼神,和他生母如出一辙。再说,这事还能瞒多久?周三婆姨那快嘴都知道了。她知道了等于大半个镇子都知道了。”
王灵芝问:“找他生母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到现在为止打听到的是,她那年确实离开了中国。和一个俄国人一起直飞莫斯科。据说,两人在莫斯科一落地就接了婚。我老板已派手下人在俄国继续追踪。弗泯不是不认吗?干嘛这么上心这事?”
“有备无患,慢慢找吧。我们答应过我姑的事总得办起来。将来好有个交代。” 王灵芝叹口气说。
“瞎花钱。找到了又怎么样。我看弗泯是不会认那个娘的。那边也不一定认他。本来也就是为别人代孕。哦,我手头最近有点紧。”
“我姑给你留的那笔寻母专款呢?”
“一部分,我暂时垫在那两个新项目里了。总得先给员工们发工资、配提成、配夏季休假吧?他们幸苦了半年了。小柳要带他的日本老婆和混血娃去巴黎。我悄悄地多给了他点。我想留住他,得多给他点好处。说到夏季休假,从今年起,还包括特色连锁旅舍店的营销冠军团队。信阳罗山的那个舵主去年就开始叨叨,要是夺了冠军,就组织他的团队去宁古塔玩。他是个清宫剧迷。荒郊野地的,有什么好玩的?我当时一笑,也就答应了。今年的冠军还真让他给夺了。我提议他们去开封,宋朝风格,路近省钱。你知这河南老乡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河南算自己的兔子窝,不急着玩。要玩就玩远的。他犯不着给资本家省钱。我一听,好,没提去莫斯科已算给我这个资本家省钱了。他哪是真想玩宁古塔,他是想玩整个黑龙江包括哈尔滨,最后到北京天安门前留个影。十天六个人,全是总公司的花销。君子一言千金,不好改口了。好在这笔钱早留好了。” 王灵芝问:“他们旅游,干嘛总公司出钱?” 关有为答:“公司福利。明年不一定是他们。咱镇上这个店四月才开张。才入夏,已天天人满为患。怕是要入冬才能消停下来。明年搞不好不是第一就是第二。看吧。寻母费的另一部分我用在投标的准备工作上了。不过,说实话,我信心不大。咱们在上海根底不深,没什么人脉。我们设计过的最大场馆是县图书馆。怕人家嫌咱们经验不足。我又不想把价钱压得不合理的底。设计项目可能拿不下来。这笔钱怕是要打水漂了。等老周把他的头拨款汇过来,我才能活动开。”
“不是跟你说专款专用吗?怎么老记不住?要不要再向纪伯借点?”
“这事别和他提。你姑嘱咐过找弗泯生母的事只能由咱俩悄悄办。他那里也要上项目了。昨天还在谈向银行贷款的事呢。现在有点钱的人都讲究养生,绿色食品什么的,龟鹤堂出品的药酒、羹糕、干果成了香饽饽。有点供不应求。药酒厂要扩建,要进新设备,老设备也要赶紧更新。听说已发现有人用纪氏龟鹤堂造假。纪老师这两天正琢磨着要不要买断纪氏龟鹤堂的专利权。你说这世道,一个乡村郎中坊生产的东西也有人冒名。”
“不是由别人负责打假的事吗?纪伯干什么还插手?要么都说纪伯这个道是修不成的,静不下心来。”
“自姑妈去了后,姑妈留下的别样的生意纪老师都不关心。可是那些药方酒方什么的都是他研制出来的秘方。他能不上心吗。再说,他想把纪氏龟鹤堂和纪氏秘方传给弗泯。假货要坏了名声。”
“明白了。那寻母这事就慢慢办吧。咱们别成了皇上不急太监急。”
关有为翻个身,面向老婆问:“你知那男人叫什么?叫亚历山大。是她的学长。两人在学校一见面就好起来了。怪不得給儿子也起个名字叫亚历山大。敢情叫着这个,想着那个。这女人城府够深,表面上装得很纯洁。和我合租一年都没和我提起她的男朋友。我一直以为我是她的蓝颜知己。人不可貌像啊。”
王灵芝在黑暗中笑了:“也就是你这号没心没肺的人好骗。弱智。”
“说谁弱智?” 关有为掐了王灵芝一下。王灵芝咯咯轻笑,两人滚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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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客房里,楚楚舒舒服服地躺在弗泯身边。这一天,开始得很不幸,结束得很有幸。香肠和牛肉真好吃。
弗泯在床上盘腿打坐。他虽然很累,但睡前的晚功课还是要做。习惯了。不然睡不踏实。他琢磨起上高中的事。妈妈确实要他至少学到高中毕业,能上大学最好,能考到名牌大学更是好上加好。母令不可违。大学他是坚决不想上,他已决定将来当全真道士。当道士还要有大学文凭吗?明天晚些时间联系于教务长,订个时间,周一去做个文化测验。“大周末的还麻烦人家。于心不忍啊。” 弗泯对中文项目信心十足,外语可能勉强能过,数理化有点挠头。过去的三年中,在武当山花了太多的时间练功咏经、种田缝衣,数理化怕是还停在小学六年级,顶多初中一年级的程度上。好在五年级时为了参加奥数比赛,他已学过一些初中的数学。以他的IQ和底功,狂补一个暑假,开学后可能好歹对付一阵子。再不行就只好抄别人的作业。“呋”,他出了一口长气,“现在轮到我抄别人的了。没办法,只要能熬到高中毕业。”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师父到底有没有更多的武功秘术。师父这个人虽然平时嘴碎,嘻嘻哈哈,但遇大事,嘴又是十分的严紧,不容易掏出话来。要是他想知道师父的“秘笈”和秘术,就不得不时常想法哄师父高兴。可是一想到接踵而来的滔滔不绝的扶民治国的废话,一股塞心气涌上头。“淡定,淡定。。。。。。” 弗泯告诫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自诩为清虚道家的师父,还是改不掉北京人特有的、“指点江山”的闲情雅趣。
弗泯下武当山前和大掌门道长有过一次长谈。大掌门道长告诉他许多新鲜事。
全真教派在二十年前,开过一个道教协会组织的教、派、门分宗理系会议。尽管全真派在道教中是个大派,可称为“全真道教”。可上千年来,底下泛演的分派杂门太多。有些门派根本就不信奉全真。大伙争吵一番后,哪门哪派是一一缕清了,可分支门派也增加了不少。就在那场大会上,清戒师父也随波逐流地登记了一门,叫全真教武当派清戒门,尊全真教、属武当派。此门的中心道观是清戒观。当前的掌门道长自然是清戒道长。清戒道长同时还登记了清戒门的守门武功为清戒门纪式南岩四十八剑,借照什么杨氏太极拳四十八式一类的命名。他这一登记有些像买下了专利权。从那时起,只有在清戒门管辖下的武馆中正式拜师学得的四十八剑称为清戒门纪式南岩四十八剑。弗泯通过大掌门道长学的南岩四十八剑虽然与纪式南岩四十八剑外功招数上不差分毫,但不能称为纪式南岩四十八剑。纪式包括一套自成一体的内功路数。耍起来自成一体。坊间传言的秘笈就是指这套受专利权保护的纪式内功路数。清戒道长和大掌门道长有过几次深谈和切磋。大掌门道长很清楚为什么清戒不提议将内功路数随便公开,有几路实在凶险。搞不好会伤身体,俗称“走火入魔”。初炼时,需有一位内功高手在旁保护。这位高手需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这样的高手当下很难得。为了防止有人贪多嚼不烂,伤了身体,武当派下各门的守门武功只由自家门户传受。
南岩四十八剑是基于武当太极剑。武当太极剑术好的乾、坤道士们也有尝试过进修四十八剑,多有未学成就放弃的。大掌门道长告诉弗泯,四十八剑易学但难“成”。要领是无形如水、无影如风。如水要的是柔性;如风要的是速度。守则如水般随意;攻则如风般轻快。守时亦是为攻;攻时亦是为守。何时攻何时守永无定律。大掌门师父说,如果只限于在四十八剑的基本招式上对打,他已不是弗泯的对手。弗泯年幼身轻柔软,又不懂何为攻何为守,见招拆招,攻守并用,速度和反应均已超越常人。作为有功名的成年人,他太在意何式为攻何式为守,瞻前顾后,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他对弗泯说:“我见你的天赋和功底异常的好,想来清戒道长已教授过你很多纪式内功调理。见你又是个肯学的孩子,就代你师父教了你南岩四十八剑的路数。你需在清戒门回笼修练纪式内功,好练出真正的清戒门纪式南岩四十八剑。纪式内功不是我们外人可轻易修炼成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你走之前,我再嘱咐你一句,不要嫌我啰嗦,现在这个时代,练功的目的是强身健体,延续传统,自我保护。千万不可用来挑衅伤人。我们全真教派的第一戒便是不可阴贼潜污、害物利己。道家需时时克己修炼清虚。切记切记。”
弗泯对大掌门道长极其尊重,当下跪地磕头说:“弟子铭记在心。”
原来,师父为了培养弗泯尽早成为清戒门的新掌门,煞费苦心。送弗泯到武当山“留学镀金”,再回清戒门回笼进修,全都在他的培养计划中。
大掌门道长告诉弗泯,在这世上,南岩四十八剑现在舞得最好的是清戒道长。
“弗泯,你师父是凡人,即便人称‘半仙’,但还是个凡人。凡人舞剑终有形有影。只是舞得好的人,藏形影于朦胧中,就如你向我提起的二尺丝带。无形无影的境界是道成入仙之境。” 说到这里,弗泯似乎明白了,只有成道的仙人方可无形无影。如果自己坚持不懈,迟早可破师父的二尺绿丝带。师父说到底还是个凡人。
弗泯此时不想成道成仙,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他也是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