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oodle Workshop Chapter 7
六月二十日，鬼谷太郎按照原定计划从鬼沟出山了。 三天后，他坐在了办公室的会议室里。 同样地疲倦不堪，甚至早起的咖啡和香烟都没有能使他打起精神来。
不过，他到底还是带回了耽误许久的初稿。
此时会议室里，只有被称为 “公司三巨头” 的哥儿仨。
“政委” 郑炜头天收到 “鬼谷子” 鬼谷太郎的邮件后，粗览了一下，对这一版非常不满意。 只听他说：“ 你这个玩意，怎么像宫斗剧？ 太俗。 故事情节不够绕，不够烧脑。 我十分怀疑这个故事的可读性。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出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阴阳师漫画吗？ 你的重点像是偏离了原有的设想。”
鬼谷子说：“ 我不想写装神弄鬼的故事了。 那种什么玄幻仙侠一类的故事，都叫人写烂了。 我只想用通俗易懂的人物对话，讲出一些做人的道理。”
赌逗九段瞿晓醒说：“ 鬼哥，我也粗览了一下。 我个人觉得，别生气啊，要是我说得不对，您别生气”，鬼谷子皱着眉说：“ 你小子说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的？” 九段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政委，说道：“ 我个人觉得，您还是没有定下来受众的范围。 我主持的这个月刊，是主打 Boy’s Love，是面向腐女和腐男的。 您目前的故事情节，太直男直女 ……”
“ 直男直女也行”，政委打断他的话，“ 九段，你不要老是只盯着你自己的那个月刊。 老鬼的故事可以面向大众，童叟皆宜。 老鬼，既然你不想写阴阳师的故事，我看就改写侦探小说一类的。 你的文字有趣，鬼祠宫又挺神秘，写出来后，肯定精彩。”
“ 对呀，鬼哥。 你就将鬼沟的故事写成侦探小说。 对了，女主是个胆大心细的女柯南。 加上一个插科打诨踢边角的小兄弟。 这个小兄弟是个花美男。 她的主要对手吗，也是个花美男，阴险、腹黑 ……”
政委打断了他：“ 打住！打住！ 你是不是还想要把老鬼的故事，搞成一个女頻故事？还琢磨着把它推到你的月刊上？”
九段委屈地说：“ 是啊。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 由鬼哥写一个女頻故事。 这次，连人物主设计师，我都为他想好了。 别，别，别瞪着我，这次我不是要塞人进来，是想在内部搞点提拔。 咱们现在搞期刊的队伍里，有好几个挺不错的 MANGA 画家，可是一直就只是助理编辑。 我觉得应该给她们机会，开始主持一个独立的项目。”
政委说：“ 九段，你别打岔。 我还是要坚持走主流路线。 新故事要符合当前的政治形势。 我不怎么看好腐女亚文化。 这种东西，容易叫人抓住小辫子”。 “不是还没被抓住吗？” 九段小声嘀咕着。 政委反驳说：“ 到真叫人抓住小辫子时，就晚了！ 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了爱打擦边球的坏习惯。 早几年，你还是个学生，当然可以随便些。 顶多说你个不懂事。 现在不同了， 一个不小心，我们这个公司的人都要受影响。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长成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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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 “政委” 郑炜属于成熟早的人，赌逗九段瞿晓醒则属于世上开窍晚的一类人。 他十六七岁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整日浑浑噩噩混日子了。 到了快满二十岁那年才考进大学。 他前前后后用了五年时间，才搞到学士学位。 许多人二十五岁时，就已经是某机关大单位里的科级干部，或央企的项目经理，再不济的也是一个大软件公司的资深程序员了。
郑炜在二十五岁时，已拿到中国政法大学的硕士学位，考到了律师执照，并被挑入一家有名的大律师事务所。 虽然搞法律不是他的个人志向，他却尊重父亲的愿望，学完了法律课程，学成了法律专家，拿到了律师执照。 二十五岁呀，有几个人能有他这等努力和这等成果。 三年后，他听说，上面已经开始考虑他的 partnership “合作伙伴关系”。 虽然只是坊间的窃窃私语，他也很是得意。看看周围，很有几位中年律师，头发都熬秃了，仍然没听说要被列入合作伙伴的提拔名单中。
有一天，他的上司交给他一个不很复杂的案子：
有一个 scanlation “扫译” 网站，干了一系列违背知识产权保护法的行为。 当事人的做法是，网站主人先正常订购原版的日本漫画或者美国的 Marvel “漫威” 漫画， scan “扫描” 到自己的电脑里。 在未经原作者或原出版商的同意下，也在没有购买翻译权的情况下，自己或请人翻译和重新编辑一个盗版。 又以 “个人网页” 非商业化的形式在网络上公开发表。 这种 scanlation 在青少年中很流行，尤其在北美和欧洲很流行。 对许多爱读外国漫画的青少年来说，他们不愿等待太长时间，就想读到最新出版的漫画。 scanlation 版本一来是更新的快，二来不用花钱。 许多青少年们愿意先粗粗地阅览一遍漫画故事，如果喜欢，以后再买正式的翻译版本，作为自己的珍藏版。 起码，许多人是这么声称的。
在现实生活中，许多青少年有了 scanlation 版本，不会再考虑正版了。 这对于原作者是 IP 损失，对于翻译社是 IP 损失，对于出版社也是 IP 损失。 但是，因为 scanlation 是一种普遍现象。 大部分 scanlation 网站都是作为 “个人网页” 面世，或朋友之间的小论坛面世，从法律角度讲，属于可管可不管的灰色地带，属于亚文化群体。 搞 scanlation 的人一般都不在乎个人的收入，只寻求“好玩”。 他们最在乎的是点击率。一个网站的点击率，也叫流量。 此时的点击率越高，吸引潜在的赞助的机率就越高。 说白了，就是流量越大，广告越多。 在这个灰色市场里，做灰色买卖的人，岂止百万。
郑炜手头的这个案例的唯一特殊性在于，有人举报被告人利用了自己的小 “名人” 效应，提高了网站的点击率，从而开始销售网站的广告空间。 进而，被告人有将 scanlation 商业化的倾向，有利用盗版赚钱的嫌疑，有违犯知识产权法的嫌疑，和偷税漏税的嫌疑。 举报人是一名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实习记者，被告人一度的绯闻女友。
中国人的执法惯例是，民不告官不究。 既然有人告了，执法机关就不得不追究。
被告人不服，提出这个所谓的举报是一种潜在的诬告。他找到郑炜所在的这家声望颇高的律师事务所。 他要请有经验的律师，维护自己的名誉和声望。 同时，他要起诉对方有诬告嫌疑。
这趟浑水的先被告人后起诉人，是快满二十四岁的在校大学生瞿晓醒。 他请到的能力者律师是刚满二十八岁的意气风发的郑炜。
他们那个官司很快不了了之。 实习记者考虑到自己的前程和社会舆论，以及上司突然压下来的莫名压力（ “真毒呀”，她想到，“昨天还在鼓励我，今天我就成了替罪羊 ……”），含着泪，接受了和解协议。 于此同时，瞿晓醒关闭了他的灰色网站。 三个月后，他和郑炜，以及郑炜的好朋友鬼谷太郎一起创办起了一家网络出版公司，叫 “赌逗车间”。 “赌逗车间” 仍然在网络上发表漫画。 其中一项业务还是 scanlation “扫译”。 不过他们每次都不会忘了直接从作者那里买下翻译版权。 三人立志，最终要将 “赌逗车间” 办成中国人自己的漫画出版网站，要为中国的无名漫画家们提供快速方便的出版平台。
那件事之后，瞿晓醒对郑律师一直是又敬又怕。 他从不敢与后者称兄道弟，无论他们后来的关系表面上变得有多么亲密。 当着面，他一直尊称后者为 “郑律师”，虽然背地里，他也用 “政委” 这个称呼。 郑炜只比他大不到四岁，却像是隔了一辈人。 大概世上开窍晚的人，心智成熟也晚。 公司核心圈外的大部分职员是美工人员。 从他们的角度出发，瞿晓醒是一位美术界的怪天才。 他起步晚，却以惊人的速度跑到大多数人前面。 他的美感有些不同寻常。 公司里的大部分职员认为，瞿晓醒是一位很称职的艺术总监。 不过，大家也一致赞成，他在严肃的政治问题和法律问题上，是个 “白痴”。
对于是否真是个白痴， 核心圈里的几人却有另一种看法。 小米宁可称他为政法黑洞。 “黑洞” 者，亦或白痴；亦或深不可测；就看一个人怎样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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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瞿晓醒对郑炜是又敬又怕，郑炜则对瞿晓醒身后的财团和 “谋仕” 们也颇为忌讳。 也许，瞿晓醒本人是政法上的白痴，可董事会里的董事们却个个是精明狡猾的老狐狸。
有抱负的人同时又可能是最身不由己的人。 郑炜从小的奢望是实现了： 他坐上了一个 CEO 的椅子，有了在商场上大显身手的机遇。 在他光鲜的名片上，那个 “首席执行长官” 的头衔，和之后的一连串英文字母，确实令他十分骄傲，令他相当舒心。 与此同时，每当外人称他为 “郑总” 时，他心里头又有一丝丝的尴尬和不快。 某 “总” 在中国的商界已被用得泛滥成灾。 只有高中文化程度的小镇酿酒女郎瞿二娘，不就很得意地被别人称为 “瞿总” 吗？ “俗，真俗！” 郑炜偶尔会在心里说。
在过去的五年中，他尝到了做 CEO 的不容易。 作为 CEO，他是公司的掌舵人。 他要保证公司不偏离自身的发展轨道。 他又是一个为股东们挣红利的高级打工仔。 他要不断地想法增加公司的收入，减少公司的花销，扩大公司的影响力。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他很累。 累到了，近来偶然闪出了一丝丝想退出游戏的愿望。
他开始怀念被称为 “郑律师” 的日子。 他问过原来的律师事务所。 人家欢迎他回去，不过恐怕要再从中层干起。 他错过了 “熬等级的排队”，被推到了队尾。 不过，鉴于他过去在律师事务所里的成就，他不用从初级开始做起。 这个回答令他非常不满意。 可是，职业路径是自己选的，在人生道路上没有 RESET 键。 既然走上了从商之路，不到万般无奈，他不会回头。 他打算有时间时，重新设计修改他的名片。 “ 要将 ‘律师’ 二字加上去，既然我还有律师执照。 我宁可被人称为 ‘郑律师’ ”。 律师是与那些油滑的 “某总” 商人们的分界线：“ 我就是不得不继续经商，也要做一个儒商。” 每当他想到这点时，脑海中又常常出现自己夫人的儒雅潇洒的身影： “一个女人亦如此，何况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儿？”
心里有事的人，往往脾气上或多或少地有些急躁。 这不是，一向古井无波的郑炜也稍显急躁的端倪。 他提出瞿晓醒的不成熟，足以显示出他对另一方的不满。
“ 从我们已经发表的东西看，内容还是不够平衡。 老少皆宜的内容太少。 正能量的精品太少。 前几年的读者们，现在都应该进入成熟期了。 是时候该好好地考虑一下，我们怎么才能继续吸引住这个年龄段的人。尤其是吸引进来更多的男性读者。 ”
瞿晓醒分辨说：“ 当前，我们的女頻漫画最赚流量，点击率最高！” 他没有点明，可是在座的其余两位心里都明白，他其实想说的是 “最赚钱”。 “赌逗车间” 目前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新老订户是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独立女性。 面向腐女们的 “灰色” 月刊是对单身女性们的一大吸铁石。 他本人看不出腐女亚文化的问题。 在他心目中，腐女亚文化群不就是一个年轻女性们为了丰富自身的想象力的游乐场吗？ 何况，有需求就有商业机会。 能赚钱的工具，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利用？
他心里说：“ 腐女们想象的 Boy’s Love 只是虚构故事。为什么不能允许女孩子们私底下去意淫？ 如今不是提倡男女平等吗？ 我们男人们可以用成人杂志糟践女人们，女人们为什么不能用 BL 杂志满足一下她们对花美男们的臆想？”
他联想到自己。 至今，坊间还流传着他和朋友们，包括与大咖爷和 ‘师姐夫’，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也不喜欢生活在谣传中，可是似是而非的谣传使得他能够活跃在不同的朋友圈中。 直男也好，弯弯也好，都能丰富小女生们，和大女生们（“什么都行”）的想象。 对于现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上下的少女们，熟女们和妇人们，她们的审美观点每年都在改变。 不改的是对花美男的绝对喜好，包括像他这样看上去只能被称为 “痞帅” 的男生们。 为了牢牢地吸引住这些读者们，也不断地扩大 “赌逗车间” 的影响力，他不得不费尽心机地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永远的 eligible bachelor “合格的单身汉”，一个神秘的男女通吃的双性取向人。
九段的思路正在天马行空，他突然听到政委说：“ 你的幽默画也挺赚流量。 不是被冠以 ‘小职员们的减压神器’ 吗？ 我看你倒是应该多 doodle 一些幽默画，用来提高点击率。”
“ 我不是在不停地 doodle 吗？ 只是，我近来有点江郎才尽，想不出逗乐的段子了。 再说，多数男孩子们都喜欢玩网游，静下心来读漫画的还是女性为多。 我个人意见还是将重点放在女頻上。 MANGA 中不是专有 ‘少女漫画’ 吗？ 鬼哥这个东西，如果不上腐女月刊，可以搞成少女漫画。 女人们画出来的东西都比较隐晦，除了极少数的，极为变态的日本漫画家外，女漫画家们不会将男人的生殖器赤裸裸地放在画面上 ……”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郑炜额角上的筋 ……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有点过了。 郑律师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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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on: April 26,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