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泯高中毕业了。再有几个月就满十八岁。按法律,他就是个成年人了。可按阴历,他早已成年。弗泯生在下半年,按阴历虚两岁,他已是十九了。师父从年初起就开始紧鼓密锣地做准备,让他过了生日就正式接管门口那个小道观的“杂事”,就是做什么“执事住持”,师父要正式退休。道士哪有“退休”一说,他就是太忙没时间再料理道观里的日常杂事。
这是个乾观,真是个很小的道观。后院的道房已住满了道士和道童。当前,师父是名义上的方丈执事主持道长,手下还有几个正式的道士,当然还有帮忙的居士们。不太远处的山里也有一处大的修道院,但那是所坤道院。凡有诚心向道要出家的男子们,目前师父就只能将他们介绍到别处去。不愿走的人,就留在附近先当居士。好在镇政府已批准扩大道观的后院,道观可以多接受几个乾道士或道童。
这个道观是此地的一个旅游景点,是个赚钱的工具,整日人来人往不清净也不干净。师父自己信奉太清天尊的五戒,他也试着严守全真教派的初真十戒。但他是“半路出家”,前身犯的戒已不少,比如他有个事故性的私生儿子,就是弗泯。师父视弗泯为自己的“孽种”,父子俩须潜心修道以正孽缘。
弗泯是童生入道,会说话时起,就开始背咏这经那经。那五戒十戒早已倒背如流。这个父亲很自私,自己的恶行却要儿子和他一起还。父子俩闲下来的乐趣就是边对拳边引经据典,道家、儒家、佛家无一例外。当然师父唱主角。师父多才多艺、学识渊博。弗泯人前人后都称他师父,没叫过他一天的“爹”。弗泯从小叫惯了“师父”,改口不容易。
道观建在一处临江的绝壁上。大殿里供着三清天尊们。香火很旺。道观所在地一直是镇子城区的至高点,不过近来有些变化,因为镇子的直辖区扩大了,将道观所依的整个小山包都包括了下来。这件事发生的太近了,当地老乡们还是视道观所在的绝壁为至高点。小镇是徬江依坡地而建。沿江的一边这些年来拉的很长。一条沿江大道整日车水马龙,很热闹。靠高坡的一半是“老区”,还保留着上百年前的旧貌。与道观紧连有个挂牌的中医诊疗所,俗俗的一个名字叫“纪氏龟鹤堂“。堂里也有好几位中医师、理疗师和帮手们。一个中药铺就在门前横街的斜对面,叫“龟鹤堂中药店”,前身有个更俗的名字叫“王氏医药公司二分店”。到如今,铺子的横匾是换了,可人们还是顺口称其为“二分店”。弗泯的师父其实是个有证书的正式中医师,出生中医世家,还上过正式的军医大学。
道观的地产权原是镇政府的。二十几年前,为了进一步发展当地的旅游业,镇政府出面、出人力、也出了一部分的钱,合资几家当地的商家和民营企业,花了一年多的功夫将一个荒废多年的老三清观给彻底翻修了,变成了现在的道观,并请师父做挂牌的执事主持道长。那时,师父刚从武当山拜仙圣们回来,正在或真或假地闹着要出家,乘着兴头便一口答应了。不过,那时的师父并不信奉全真教教义,生活上并不是一丝不苟地检点。常言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这个主持道长一当就当到了今天。
清戒道长为人随和、学识渊博,又常走乡窜村地拜访当地的“土”国学家们、历史学家们、中草药专家们、隐居的贤士们等等,自己就修成了这一带的史学家和活地图。他名气很大,人称“纪半仙”,因为他不但切脉断诊如神,乾坤八卦还算得极准。清戒观依山傍水,风水好仙气足。依着的山是大洪山的余脉。傍着的水是汉江上游无数河川中的一支。清戒观立着的高坡形似一个龟头,江上划行的人们把清戒观所在地做为地标,只要一见道观就知道汉水的主航道快到了。当地的老乡们喜欢上坡来,上个香求个仙。年纪大的还爱顺便到龟鹤堂去把把脉、扎扎针、拔个火罐什么的,或扎了针拔了火罐后再到清戒观上个香求个仙什么的。每逢过年过节,清戒观的香火尤其旺盛。镇上和附近村里的人家要是有孩子立志参加高考的,父母们一定都来观里上香求仙人保佑,据说灵验的很。
纪氏龟鹤堂开在旧时镇上一个大宅子的看门人的门房里,牌子挂在朱红大门外。宅子原是镇上的大户王家的老宅。绕过青砖雕花的影壁,宅子过去的辉煌还历历在目。这镇子的老区早、早、早地被划为省一级的文物保护区,房子不许随意扒倒重盖,要翻新一定要经过镇政府、县政府、地区管辖市政府、甚至省政府的审批。县文物局还要拖拖拉拉地实地考察一番,麻烦的很。所以地皮也就不如坡下的新区值钱。王家的大部分后代们都比较积极向上,早就不再愿住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古房老宅。当老宅的最后一位产权人过世前后,王家的后代们一致同意将整个宅基地卖给一个外地来的开发商关先生。那开发商关先生是师父的“老乡”,和师父商量筹划一段时间后,向镇、县和地区市三级政府递交了发展规划:由关先生的开发公司承包,师父作为风土人情顾问共同开发包括王宅和横街在内的老城区。老区的发展就是不断的修复,就是很时髦的“旧屋修旧样”,保留上几百年的古风,以便吸引更多的外地游客。比如,过去的“王氏医药公司二分店”现在的“龟鹤堂中药铺”所在的铺面,过去就是个老中药店,楠木药柜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一开抽屉,药香扑鼻。王宅大门外的横街是鹅卵石和青石板铺的。鹅卵石铺出的花纹是当地人审美观的杰作。还有多家山墙上遗留下来的革命标语,也是历史的见证。关先生后来将老宅的一部分无偿善赠给了师父,包括王宅的正院和门房,算是一大功德。关先生的大名刻在了院外最醒目的功德墙上。弗泯不清楚其中的种种详情。他也不在乎。和许多同龄的孩子们不一样,弗泯愿住在老城区。他在这里长大,早将这不大的老城区视为自己家的后花园。
在王家的后人们卖宅基地时,老宅的正院已是镇上的老人院,常年住着几个孤寡多病的老人。弗泯的养母就是王家老宅最后的产权人,也是这个老人院的发起者之一,和主要的赞助商。王家老宅和旁边的老三清观一样见证过岁月的种种变迁,几度被半毁,又几度修整重建。老三清观没躲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破迷信“和六十年代的“破四旧”,变成一片废墟。王家老宅却基本上没被砸过。有一阵子,王家老宅还是镇政府的办公所和仓库。王家老宅见过两军的枪枪火火,也见过一场又一场的红色风暴,但都奇迹般的保存了下来。直到改革开放后,公家政府和大半个镇上的住户们逐渐地搬到了新城,老宅也就彻底地还给了王家。弗泯的养母就是那时接过了王宅的产权并开始主持王氏家族的大事小事。
师父既不住在观里,也不住在王家老宅里。师父的居所建在观后的山坡上,站在师父居所门前可看见远处蜿蜒的江水和近处的道观和王家老宅的屋顶。师父的住所周围是成片的果园和山竹林。一棵几百年的银杏树常年遮蔽着半个前院,一个简陋的竹篱笆门永远是敞开的。师父的住所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听风轩”。师父讲究清静,说是只有听着山里的风声才能静心咏经、吃好睡好。师父早已过正常的退休年龄,一直在等弗泯高中毕业可正式接管道观日常管理。子继父业,传接不是什么难事。弗泯也知道,师父是不会真撒手不管的,只是不愿天天扮全真道士。师父从没真正地加入过全真教派。他只信太上老君天尊。听风轩的正堂里就挂着一轴不知什么高人画的太上老君骑青牛的大写意。师父信道,不信教。
弗泯虽是道童出身,可顶多只能算是个道教居士。他的日常生活比师父的要奢华的多。弗泯要上学。自然校服呀,球鞋呀,腕表呀一样都不能少。现在的青少年们,尤其像这些富裕的小镇青少年们,智能机是不能少的。零花钱也是不能少的。弗泯的球鞋是正牌的耐克和普马。弗泯的腕表是正牌瑞士军式表(Swiss Army)。弗泯的手机是最新型的苹果智能机(iPhone)。不过,弗泯这些名牌全是别人给的。他自己不知道值多少钱。他也不在乎。这镇子上不知有多少青少年们都穿耐克,带名表,用智能机。只不过,很多是仿制品。小镇青少年们对真假名牌的分辨能力低,好看好玩时尚省钱是头一条。弗泯不住校,住在王家老宅的一个侧院里,离高中校园远,下了学头一件事就是赶回来,向师父学习经营管理、扎针拔火罐和中医的理论。还要帮师父写网信、更新微信微博、订购各地的中草药等等。每日都忙到深夜,连世界杯都没时间看。平日上学来下学走,只有课间十几分钟和午饭时,与朋友们聊聊网上的八卦、明星运动员们、流行歌曲和当下的时装。他们这群小镇青少年们的生活说简单也简单。
弗泯的苹果机是关先生给的,说是他公司的工作手机。这几年来,关先生的产业越做越大。他已定居省城,海内海外来回飞。在镇子上只有一个分公司。不过,他清楚自己这些年的发家史离不开师父的指点和恩惠,又受了海内海外几位重要人物的委托要善待师父,他于公于私都不敢怠慢师父。给弗泯智能机的一个目的就是便于联系师父。师父是关先生的贵人。过去是,现在也是。不过,师父老了,太固执,对摩登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较令人汗颜,尤其是近十年来。关先生与弗泯情同父子,给自家孩子配备时髦的现代化装备顺理成章。
弗泯的学友们倒是时常有空就跑到老城区这边来。这边儿的风景好。春季踏青、夏季乘凉、秋季尝果子,到了冬季偶然还可观雾淞。帮助老人院的孤寡老人们又是一桩助人为乐的大功德,常有积极向上的学子们前来奉献时间和力气。有些家里比较困难的同学,还在龟鹤堂、二分店、老人院和横街上的饭亭茶坊里打短工挣点外快。最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弗泯是他们这镇上最有钱的大少爷,本人也没有什么经济头脑,出手非常大方,刮刮他的油比较容易。比如,在弗泯家里上网不花钱,也没爹妈老师督着做功课。弗泯家的网游费和他手机的漫游费都在关先生的公司名下。弗泯是个未来的全真道士,虽然戒烟、戒酒、不吃荤(至少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弗泯喝咖啡。好像没任何规定道士不许喝咖啡,至于牛奶是不是荤不得而知,弗泯爱喝牛奶。他屋里总有各式新鲜的咖啡豆和好玩的咖啡器具。还有各种好看的咖啡杯。女同学们有了闲空,爱往他屋里钻,去享受一下大城市人的小资情趣。全真道士不娶妻,可没有规定不可和女性说话,有吗?
弗泯住在自己的独门小院里。这小院原是王家大宅的一个侧院。早年是王家一位大小姐的闺房。养母就出生在这院里。她也是在这院里去世。养母弥留之际留下了话,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小侧院留给弗泯。弗泯只是王家抱养的,王家的财产怎么分还得王家人都同意才算数。结果,就是关先生按法律买下了整个大宅基地,修整后,将正院善赠给了师父,同时将这个侧院的房产权登记在弗泯的名下,师父是临时监管人。弗泯不知道里面的种种详情。总之,弗泯现在是这个小侧院的产权人。
这个小院有自己的门牌号。门牌号的小牌子挂在过去的东侧门上。东侧门对着道观的西侧门。中间隔一条窄的只能走一人的小巷。这个小巷先前没名字。后来,为了方便起见,就命名为“清戒巷”,随了清戒道观的名。小巷只有两个门牌号,弗泯的和对面道观的。镇上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有个清戒巷,不过清戒观倒是人人皆知。这小巷夹在两边的高墙下很不起眼。虽然小巷是卵石和石板铺地,但实用价值是一条排水沟。路面上布满了青苔,滑溜不堪。弗泯平时也不用这个院门。弗泯小时候倒是常和他的伙伴们比赛谁能在上面赤脚跑得最快还不摔跤。他的伙伴们中也有几个是知道这个小巷和两个门牌号的。小院本是老宅里最精致的院子。一度做过王家的花园。正屋小楼雕梁画栋,青石铺地,楠木雕花的窗栏、隔断和门面。院子里一个小池塘,上架一座精致的六曲桥。一个婀娜的太湖石傍着艳丽的大红美人蕉和翠绿的毛竹。还有一株高产的桂花树。花还在,人已去。自养母过世后,她住过的卧房就再没人住,堆满了古老的枣木家俱。弗泯现住在旧时的西侧屋。师父为了平衡宅子里的阴阳,准许弗泯养一条公狗。
养母过世后,关先生公司底下的工匠们将主院和其他两个侧院给翻修了。主院继续办老人院尽管所剩的老人们一年比一年少。另两个侧院改成了物美价廉的特色旅舍。纪氏龟鹤堂像养母生前一样留在正院的门房间。关先生的旅舍生意非常兴旺。南来北往的过客不少。很多是冲着“纪半仙”来的。师父的医德、医术和武功在这一带赫赫有名,传遍大半个江汉平原和卾西北直上武当山脉。
清戒巷二号因为是弗泯的私产,师父说要弗泯将来挣了钱自己翻修。弗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挣到足够的钱来翻修整座院子。别看弗泯穿名牌,戴名牌,玩名牌,他却不知这些东西是怎么挣来的。弗泯没生个创业的嗅觉和胆魄,但生了个守业的命。打他懂事起,他就常被教导,他所接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继承什么事业。练武术是为了继承什么,毛笔抄经书是为了继承什么,学号脉针灸是为了继承什么,就连上山摘砂梨也是为了学到一定的农业知识好继续种出又大又甜的”绿色“水果。弗泯从没有自己的宏大理想。他童年所有的一点点梦想已随养母的去世而逝。他的生活道路早已铺平,不用他去奋斗。
弗泯是个小镇少年,而且是个富庶小镇的富裕少年,安于万事皆好的舒适的生活,弗泯上学也不很用心。高中三年几乎是混下来的。到了后来,每次考试只图及格。即便不及格也不会着急。他从没认真地想过上大学,尽管他有过一时的冲动,也想考上大学,他也努力过。学校的老师们和校长都知道这个孩子过人的智力。可是后来的种种迫使弗泯最终放弃了那一点点的冲动。如果,弗泯仅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以他初中毕业时的成绩,是万万不可能进入高中的,就连像镇上这个“民营”高中也是不可能考进的。可是,弗泯是一个特殊家庭的特殊孩子,有着特殊的才华,是个特长生。弗泯家又是当地的首富,多交点钱就可解决问题。弗泯家其实是这所学校变相的东家。
师父逼弗泯上高中有他自己的打算。弗泯毫不反抗的混高中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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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泯生来是个异常聪明又异常顽皮的孩子。
上小学时,在养母和师父的督促和教育下,弗泯也努力过,争取成为积极向上的三好学生。弗泯学习上像是不用功,可是年级考试次次拿第一。他体能又特别的好,打球、跳高、长短跑,无一不是轻而易举。只一样很让母亲非常恼火:弗泯“爱打架”,喜当众与老师们争辩顶嘴。他拳不饶人,嘴不饶人,在学生中是个小霸王,许多老师认为他是个过于娇宠的问题孩子。
小学时的弗泯还是一个非常漂亮帅气的文艺小朋友,一心向往长大后成为一个顶级打星和RAP歌手。小孩子天真,以为只要功夫练好了,全国比赛拿第一就能立威扬名,也不知立威扬名是为了什么。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弗泯练武功非常刻苦,从不叫苦喊痛,即便受了伤也常忍住不告诉母亲。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如中国的大部分母亲们,她宁可自己的宝贝有个更远大的志向,比如当医生或科学家什么的。可是她尊重弗泯自己的理想,尽她所能帮助弗泯实现自己的理想。
小学副校长看出了弗泯强劲的计算能力,鼓动母亲带他去参加各种数学比赛。可是,弗泯更渴望参加各级武术比赛,而不是数学比赛,他对数学的兴趣不如对武术的兴趣高。但既然要比赛,总要下点狠劲儿。到了五年级,他另人厞夷所思地进入了全省奥数比赛的决赛。好在奥数比赛是小众比赛,不太招眼,师父虽然对母亲一天到晚折腾些不该折腾的事不满,也没太多地说三道四。师父崇尚黄老道家,别人不愿听你的,他也不强求。他对弗泯的智商颇为得意,像奥数比赛这样要用脑子的活动,师父就是不怂恿弗泯出人头地,也不反对他锻炼大脑神经。
师父却反对弗泯出席任何武术比赛。他对弗泯的资质和刻苦了如指掌。这个孩子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武功高手,如果他将来能改掉那个“沉不住气,动辄挥拳”的脾性。事情坏在,按师父的话,弗泯的“皮囊”上。弗泯有着混血儿的聪明睿智,更有混血儿的异样美貌。这个孩子到哪里都很醒目。师父更愿意他完全融于普通平民中,按洋人的话:“being totally blended in”。
在五年级的奥数比赛后,发生了一件事,一件完全摧毁了弗泯想当打星和rapper的小小理想。
也不知哪家电视台得知了有这样一位数学好,国文好,武术好,还长得漂亮可人的小帅哥,邀请弗泯和几个参加奥数比赛而得了名次的小朋友们一起去录制一期综艺节目。那是一项全国闻名的综艺节目。小朋友们都很兴奋。在此之前,几位竞赛者的照片已在网上疯传。有些人正在小道消息这些聪明孩子们的家庭背景。在这一群孩子中,弗泯并没得最高名次,可是他却是最鲜靓的。他的家庭背景尤其被挖的狠。师父得知后,不顾众人的劝诉,一口拒绝了电视台的交易。他家不缺钱。师父一再强调弗泯是道家,从小就不可有一点对功名的幻想。师父有师父的难言之隐。
师父从来就认为道士是一种职业。做道士是一种高尚的职业。师父坚决不许弗泯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显眼当“戏子”。虽然“戏子”也是个职业,但是个下三滥的职业。师父确实有师父的难言之隐。
师父说,如果弗泯现在能做到一件事,他就立马骑青牛升仙走人,弗泯也可立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到“全国人民”面前丢人显眼当“戏子”。师父手里握着一条细软的、约二尺长的绿色丝带,边说边将丝带舞的不见踪影。他要弗泯将丝带打断。以弗泯当时的武功,他看也看不到那完全消失在绿色背景中的丝带,更不要说打断龙飞凤舞的二尺丝带。师父公开的职业是中医,按他自己的话,是个乡村郎中,可他在武术上的造诣绝非平庸之辈。
师父的那场大怒,不但吓坏了弗泯,也吓坏了养母、老师们、关先生、老人院的老人们和所有知道师父的人。众人缄口不再言。除了弗泯母亲外,余人从没见过清戒道长发怒,顶多是沉默不语。那次,弗泯委屈地意识到无论自己再努力,似乎也摆脱不了成为道家的命运。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向来护着自己的妈妈和关先生怎么后来也倒向了师父一边。关先生还义务地当了一回他的经纪人,出面求网友们给小朋友留下自己的生活空间。
小学毕业那年的初夏,母亲查出得了乳腺癌,已进入晚期。师父再也不能淡定了,丢下手中一切工作,带着母亲去京城北京求全国最有水平的西医动手术治病。离开小镇前,师父把弗泯送到武当山脚下一个以全真道教武当派的名义开办得武术学校。至此,少年弗泯入了正统全真教武当派,成为正式的道童。
这以后的初中三年,弗泯是在武当山脚下的的武校度过的。他对道教、儒学、佛教的理解有了长足进步。武功也提高了许多。只是学校的数理化教学水平比普通中学要差得很多。
上初二那年,阴历年前,母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将弗泯的身世向赶回家过年的弗泯交代清楚。师父确实是弗泯的亲生父亲。弗泯是师父和一个克里米亚女人一夜纵情的产物。弗泯的亲妈将襁褓中的孩子丢下,跑回了克里米亚,或跑到世界某一个角落藏了起来。除非她愿让他找,他是绝对找不到她的。他也不愿找她。从此,他再也没有妈妈。养母的葬礼后,弗泯回到了学校。对自己的身世只字不提。人却变得很沉静和老成,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符合。同学们开始还拉着他玩耍,逐渐的变得有些怕他,觉得他自带一种阴森森的虐气。学校的校长是某观里的一个主要执事,人称“大掌门”道长,却很喜欢弗泯。小小年龄沉稳冷静,勤快肯学、不怕吃苦,本人的资质又极好,是天才和勤奋的结合,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大掌门道长特意教了弗泯一套偏门剑术,叫“南岩四十八剑”。这套剑术是武当太极剑的演化。本身又可演绎出更多的剑法。练家必须以熟知武当太极剑为基础。
弗泯本以为可在初中毕业后,就直接在武当山出家入道,以便继续演绎武当各式武术和深入研究道教和道学。弗泯从小就喜欢挥拳踢腿、飞檐走壁,这三年来,生活上虽然艰苦,可每日都可看到自己的长进,似乎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没想一件事却把弗泯甩回了小镇,摔回他一直又敬又怕、又爱又恨的师父的怀抱里。
事情坏在比武上。此时弗泯十五岁半,已是打遍武校无敌手,已为自己所在的武校在众校擂台连赛中争得不少的冠军。连学校校长大掌门道长也亦真亦假地败在弗泯的飞剑下。弗泯的名声开始在武当山一带风声鹤起。“美少年打败武当全真大掌门执事”是个多么刺激的标题啊。绯闻网站又开始挖掘弗泯的背景。这一挖可不得了,挖出了《南岩四十八剑行术》其实是一本公开的武笈,其中一位作者是位隐世的内功大家。《南岩四十八剑行术》只是第一卷,还应该有第二卷。第二卷是一本秘笈叫《南岩四十八气行术》。据说,还有第三卷叫《南岩四十八飞行术》,如此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差没说还有一本成仙术。还挖出那内功大家就隐居在本省某某县某某镇。弗泯一对人名地址,这不是我亲爹嘛?弗泯根本没意识到师父还是个内功大家,只知道师父的确有一套自己独门吐纳通脉的路子。听他家乡的师兄们说,师父那套内功不容易练成。那些路数他在入武校之前已粗粗地学过,只是欠缺演练。从小至今,弗泯一直以为师父教他的是养生吐纳,有点像时髦的瑜伽功(Yoga)。大约是因为他从小就天天随师父练功,他看不出有什么太多的奥秘。难不成亲爹还有什么绝招连儿子也瞒着?“可能是因为我太小,不适合学哪些绝招?” 弗泯想。弗泯此时又仿佛看到师父舞那二尺绿丝带的身影。当时他不觉怎样,可能是看惯了;现在想想,师父的身影确实是大家风范。不知以他现在的功夫水平能不能抓住和斩断那条飞舞的丝带。弗泯左思右想决定反回家乡小镇。他要去查个水落石出,反正到哪也能出家当道士,家门口不就有个清戒乾观吗?不一定非在武当山混。此时的弗泯练功练得有些疯狂(obsessed)的趋势,不过他自己没意识到。
于是,他先给关先生打了个长途电话,将网上的讹传告诉了关先生。并表示自己很快就要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