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里的料
在每日早上的例会结束后，小米开始整理桌上堆着的几份简历卷宗。 坐在最上头的一个卷宗，竟是早上在停车场被截住后，勉强接过来的刘大房的卷宗。
“ 真疯啊！” 小米感叹道。
“ 你说的是我家小星星吗？” 坐在紧连着的工作站的梗米问道。
想起刚才在例会中，九段不停地重复 “关键是”，小米点点头，说：“ 他也疯。 什么 ‘关键是’ 的，把我也快晃疯了。 你看过 ‘小妞’ 的材料了吗？” 话中的 “小妞” 就是引起 “关键是” 地震的人。
“ 没有看到具体的。 他师姐叫他过去吃晚饭。 回来时都十点多了。 他衣服都没换，就开始看小妞递给他的材料。 今天早上我看见他和衣躺在沙发上。 我才有机会瞄了一眼摊在茶几上的材料，看到了小妞的照片。 像是个东京卡哇伊少女。 我来了一个 《河东狮吼》，把他叫醒了。 ” 梗米做了个鬼脸。
梗米爱玩梗。 她的 《河东狮吼》 不过是将人叫醒。 她本人的脾性却是相当的大咧。如果有一个美满的婚姻，她肯定会是一位贤妻良母 。
小米将刘大房的简历卷宗递给梗米，说：“ 你帮我过目一下这个。 这是今天在停车场，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硬要塞到我手里的。 你给查查，这人到底是怎么个来历？ 他说，他在咱们的招工网页上也上载过他的简历。 回头我再去查查数据库。 也许我漏掉了什么。”
梗米答道：“ 好。 反正我近来清闲的慌。”
这时，政委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来，说：“ 小米，你过来一下。”
两粒 “米” 的工作站正对着会议室的门。 这个公司办公室的面积不大。 他们是个起步公司，处处需要节省花销。 尽管名义上是 CEO，政委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也没有固定的工作站。 经常是提着一部平板电脑到处打游击。 最常用的地方就是会议室。
小米进入会议室，习惯性地将门拉上。 小小的会议室里只有政委和她。 她明白政委对她可能有特别的交代。
果不其然。 他说：“ 九段提到的小妞，你暂时不要考虑。可是，组织我们自己的周刊队伍，要抓紧。 我想过了，发展期刊应是今后几年的发展重点。”
“ 你是想把目前的这个周刊搞的像集英社的《少年 Jump》吗？”
“ 搞不成那么大规模的。 目标是全国范围内至少能有一百万以上的常年客户。” 听到政委的话，小米面无表情，但是心里觉得，这个目标有点大。 “目前的内容是一年前定下来的。我看有些问题，需要调整。 你是搞编辑出身的，你帮我想想怎么才能搞得两道通吃？” 政委问。
两道的意思是 “红” 道和 “灰” 道。 “红道” 当然是走主流路线，以避免突发性政治错误。 “灰道” 是打擦边球，面向亚文化群体。
小米说：“ 我想，我们目前的周刊，还是按照一年前的方针比较妥当。 主要走红道，走主流路线。 周刊的重点发行对象，还应是阳光正气的中学生们。 我们需要这种刊物。 也许，我们可以开始着手考虑创办一个新的期刊，面向亚文化，像腐女腐男文化什么的。 ”
两人心里都明白，当前的周刊，也是 “赌逗车间” 的第一部正式出版的周刊，只能走红色路线。 这是公司对外的宣传工具。如果家长们说 OK，他们就会允许自家的孩子们继续阅读。 钱袋子终归在家长们的手中。 比如，在刚刚的会议中讨论过的那个嚼之无味而弃之可惜的 “鸡肋” 项目， 故事设计原本是极好的，很得家长们的喜爱。 现在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图、文两者质量都走下坡路。 但是， 只要还有人读，周刊还应该继续发表。 这是关系到公司的信誉问题。
政委说：“ 所以在会议中，我坚决反对将那个 ‘鸡肋’ 项目换成什么小妞的短篇。 不是不能换，是我们没有时间搞政审。 不就是一个月的点击率下降吗？ 也没有降到一败涂地的程度。 我看，我们还是以静制动，等到年底再说。 不过你的建议挺好，我们再搞一份灰色期刊。 可是，无论办什么样的期刊，班子一定要是我们能控制的。 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我们自己不能控制局面。 筹办另外的期刊需要更多的资金。 我们目前没有足够的流动资金。 这个事情，可以再等等。 ”
“ 我同意。 再说，点击率下降也不都是因为一个鸡肋项目的问题。 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那么，我当前的工作重点还是组织一支自己的期刊队伍。 希望从明年开始，周刊上有百分之七十的内容是我们自创的。 ”
政委点点头。 小米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将刚才的会议决定又重复了一遍。 只不过，在会议中，没人提出过再创办一个期刊的意向。
小米一出会议室的门，见梗米在招手。
梗米说：“ 我明白了，你可能从一开始就跳过了这个人的简历。 看看这人的受教育程度，还不如本女士的高中肄业。 他今年十九岁，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过学。 也没有写漫画的工作经验。 显然是晃荡了两三年。 不过，你再看看他附上的自创的画页拷贝。 我是不懂画，但在我这个外行的眼中，绘画技巧挺不错的。”
“ 梗米，我真没有时间再过目这个人的东西了。 要不，你叫九段帮助看看？ 要是这个人真是个绘画人才，我们错过了，岂不可惜？ 还有，我刚和政委谈到，我们可以考虑再办一个灰色的期刊，就是专给腐女们的那种。 不过，你知道的，我们现在负债累累，流动资金不足。 这个意向可能需要推迟，如果不是无限延期的话。”
“ 好主意。” 梗米笑笑说。 也不知道她指得是哪个主意好。
歪才、蠢材和天才
梗米回到家里，打响唱机音响，开始做饭.
她喜欢非常吵闹的 Rock’n’Roll ，就是被称为 Heavy Metal 的那种。 最喜欢的居然是美国人的 Mötley Crüe 。 虽然她什么也听不懂，不清楚乐队的历史，也不关心乐队的那些绯闻，她就是喜欢他们的音乐。 她和九段共同租住在一栋独立房中。 其实，是九段租房，她只是白住在这里。 他们一起吃早饭，每个工作日同一车走人。 有时一起吃晚饭，就看九段有没有自己的饭局。 他们却各有各的卧室。 九段的时间表不总是和她的同步，怕影响彼此的睡眠。 两人都特别上心自己的好皮囊，好的睡眠对他们来说至关紧要。
在陌生人看来，他们是情侣。 熟人们则习惯于他们之间情侣、同事、老板、雇员、缪斯和画家，这种多样化的复杂关系。
梗米对九段有更多的怜惜。 关上家门后，她常称他 “宝贝” 或 “小可爱”，好像他是她的小宠物一般。 在她面前，他也爱扮演小奶狗。 别人以为九段是个纨绔富二代，她知道小弟弟的努力。 他经历了很多北漂们的共同经历： 努力考进北京的TOP大学；想在北京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想要有北京户口，在北京成家立业。 总之，想在北京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努力了，也算是成功了。 因为，他比普通家庭的孩子们有个先天的有利条件，就是家里有钱，容得下他奢侈地在北京飘荡。 他在朋友圈中是出了名的锦鲤，总遇贵人，运气超好。 他的 “奋斗史” 可谓是一位小开的悠闲浪漫的 “北漂记”。
玄关的门响了。 他回来了。 可不是吗，音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好几个分贝。
“ 吵死了！”
“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还有力气抱怨。 快洗洗手。 饭好了。”
“ 我能不能换个音乐。 Dvorak’s Symphony No. 7 in D minor 怎么样？”
“ 什么？谁的？ 说人话！”
“ 德沃夏克的。 你能接受的。”
“ 行。 声音别太高。 我有话要和你说。”
晚饭间，梗米将刘大房的简况和九段谈了。 饭后，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他的卷宗，我放在你的书桌上了。 ”
“ 好。 我先去洗把脸，换换衣服。 我真不想天天去办公室。 每天还要化妆换时装。 我就想整天穿着睡衣睡裤，素颜朝天，趿拉着拖鞋在家里做画。”
“ 谁让你想过公司老板瘾呢？ 骑虎难下了吧？ 再说，你完全可以不化妆。”
“ ‘师姐夫’ 给的化妆品，不用就浪费了。 他为那家代言那个东西，还真挺认真。 人家玩得认真，我也要玩得认真点。 无论干什么事，就怕认真二字。 兄弟之间就要认真地互相帮忙。”
“ 嘚瑟！ 快去干正事。”
一番折腾后，“赌逗九段” 瞿晓醒终于脸上敷着 “师姐夫给的” 面膜，安静地坐到了书桌旁。 他安静了半个小时，突然跑到娱乐室，对正在看电视的 “梗米” 米巧儿说：“ 巧儿，好姐姐，你帮我打听打听，小米想不想要这个人？ 她要是不要，我想要。”
米巧儿抬起头，问道：“ 小米不就在为你招人吗？”
“ 她招人是在为公司招人。 更准确地说，是在为政委组织一个能被控制住的队伍。 我看好了这个人才。 她不要，我要。 不行，我明天就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就叫 ‘赌逗工作室’，可以把这个人和小妞雇到我麾下。”
“ 成立工作室的钱从哪儿来？ 又要向你妈要吗？ 我倒要看看，你妈这次能不能再被你忽悠进坑！”
“ 不是，小妞和这人，叫什么，刘大房？ 他们真的是天才，天才，天才。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天才又怎么了？ 你今儿早上，不是 ‘关键是’ 了三遍，也没把小妞的短篇说成项目。 对了，小米透露，政委考虑将来再搞个期刊，就是你喜欢的那种，政治上非正确的期刊。 你要是真能把你妈忽悠进坑，搞不好政委会同意马上着手开始筹办。 将来叫你掌握这个灰色期刊。 高兴了吧？”
“ 我？ 有什么可高兴的！ 郑炜吗？ 那是在坑我。 我当初只想好好出点幽默画，离政治远远地。 他现在搞成了个什么？ 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公司。 ”
“ 宝贝，我的小可爱，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 没有郑炜给你罩着，你还不是早被不知道哪级机关请去喝茶了。 搞不好，我叔叔又要出面，找关系去保你。 郑炜的背景你还不清楚？ 多亏有他在，我们才不至于犯太多的政治错误。 知足吧。”
“ 对，对，你说得太对了。 要不，我这人常被说成脑子不好使，二百五，傻逼一个。 话又说回来，小妞还能暂缓。 她有我师姐那条线罩着。 她人，还在日本呢。 等毕业回了国再说吧。 这个刘大房，有人罩着吗？ 从他的简历里，我可以看出，他和我当初的情景，几乎一摸一样。 是，我们都不是读书的料，是歪才。 可是歪才也是才呀。 何况，刘大房的画风别具一格。 这种画风接近 Art Nouveau，就是 ‘新艺术运动’。 这人没有专门上过学，能画成这样，肯定一天到晚地照着别人的画，描啊描地。 像我当年，师傅逼着我，一天好几个小时的，就是画那只成天睡觉的猫。”
“ 可是，你的猫眼画的像个活物 ……” 米巧儿打了个哈欠，说。
“ 是啊，它把我盯得直起鸡皮疙瘩。”
“ 不是成天睡觉吗？ 怎么还能盯你？” 米巧儿打趣地问。
“ 嘿，嘿，叫你给抓住了。 我其实老是逗它玩。 我死盯它，它也死盯我。 我们 …..”
“ 说正题！ 刘大房的画儿，像 ‘新艺术运动’， 又怎么呢？ 我们公司也不是攒这种画风的地方。 我们要的是写 MANGA 的人。 小米肯定不会收他。 而且，他在停车场里拦截小米，把人家小娇娘吓得够呛。”
“ 怎么个故事？”
米巧儿将刘大房在停车场潜伏三天，最后硬将个人简历的卷宗塞到小米手中的故事，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
瞿晓醒听得入神，眼睛里闪着光地说：“ 看看，这才是诚心诚意地求职。 他缺少机会。 我当年要不是运气好，遇上了我师傅和干娘，嗯，嗯，还有你叔叔，说不定我今天就在家乡卖酒呢。”
“ 哟，谢谢你还记着我叔。 你最大的恩人是谁呀？ 这倒提醒我了，你看你能不能把你那个伯乐大咖爷忽悠进坑？ 这样，你不就有钱多雇人，顺便就雇了刘大房了吗？”
“ 天才呀，您呢。 我要向咖爷讨工资了。 他欠了我两年的工资。 我现在不是，不是还是他的私人生活秘书吗？”
“ 说什么蠢话呢？ 你在大咖爷的房子里白住了这么多年。 就您那点工资，能租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吗？ 咖爷不是早说了，让你好好地为他赚钱，还他这些年来对你的投资和栽培。”
“ 对了！ 想起一个人，我们可以把她忽悠进坑。”
“ 谁？”
“ 小米他妈，咖爷的崇拜者。”
“ 呸！你这不是要威胁小米收这个刘大房子吗？ 姐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 “忽悠小米妈入坑” 这个主意又愚蠢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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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on: April 12,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