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
刘大房是邯郸市人。 他小时候，他父母在邯郸市某个不很繁华的住户区，开着一家便利店。 店不算大，可是物品丰富。 夏季里，从早上六点半一直开到晚上十一点半；冬季里从早上七点一直开到晚上十点。 刘家自家的住房就在店后的第一栋住户楼里的二楼上。 隔着厨房的窗户就可以看到那处小店的后门。 刘家一直租住这套五十平米的房，直到夫妻俩有能力下定金，在别处买下一套崭新的商品房，这才搬走。 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
父母的辛勤付出，使得刘大房在上小学时，算得上是班上的小富孩。起码，他从来没少过零花钱。 他妈妈实在太忙了，没时间做饭，有时候就叫他自己买些零食填肚子。
他爸爸原来是个地道的农民。 至今刘家在邯郸附近的曲周县某镇某村还有一处杂草丛生的祖宅基地。 刘大房的祖父母去世后，这处宅基地就归了他们的独子，就是刘大房他爸。 可是，刘大房他爸在刘大房出生之前，就立志要成为城里人，发誓永不再回去种地。 曲周县又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 一个穷地方的纯农民，那才叫穷上加穷。 所以刘大房他爸就将家里过去承包的地租给了别人，只为自己留下了祖宅基。
穷地方的乡下人，除了读书少之外，还结婚早。 像刘大房他爸，十七岁时娶了媳妇，十八岁时得了一个女儿。 这一年，刘大房的祖父老刘，叫儿子小刘，去向在邯郸市里开小卖部的亲戚借点种子化肥钱。 没想到，亲戚家的儿子们比小刘有出息，都跑到大城市里找工作去了。亲戚劝小刘留下，帮助照看小卖部。
小刘虽然是乡下人，却是一个精明的乡下人。 他虽然文化程度有限，可是加减乘除总算得清。 在亲戚这里打了一年的工之后，他琢磨出来了，要是我能和亲戚合伙搞一个大点的便利店，年底得到的分红，要比种田的收入多的多。 到了春节时，他跑回村，去向村信用社借高利息的长期贷款。 那时候，农村信用社还算是具有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小刘没费太多的口舌就搞到了贷款。 春节后，不顾父母和妻子的抱怨和阻拦，带着钱跑回邯郸，和亲戚合伙包下了一个大点的便利店。 他们的生意做得挺红火。
五年后，他不但还清了村信用社的高利贷，还将亲戚手中的股份买了下来。 他想独立做老板。 他在邯郸市里到处找合适的地点。 最后选中了这个住户区。 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是铁路局的工人，早出晚归。 开个便利店，对这群人挺有帮助。 他租好了一个铺面和一个五十平米的套间（“刘老板，阔气啊！” 当时知道的人都说），打算将老婆孩子接进城，一起过他们幸福的小日子。 可是没想到，村里却遭了一场大火灾。 半个村子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家的老房子也没能幸免。 小刘的老婆死于火灾。 小刘回去处理完后事，将女儿留给自己的父母照看。 更不幸的是，小刘的父母在火灾后的三年中，相继去世。 此是后话。
老婆死了，没人帮他照顾便利店，他不得不雇帮手。 所幸的是，他很快雇到了一位很能干的当地女人。 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 那女人虽然是邯郸城里人，倒是非常能吃苦。 她不在乎小刘是个鳏夫，还有一个孩子。 她结过婚，又离了婚，没有孩子，岁数还比小刘大好几岁。 除了有城镇户口外，她各方面的条件不一定比小刘强到哪里去。 双方都没有矫情， 痛快地喜结连理。 婚后得一子，起名 “刘大房”。 可能夫妻俩那时就在憧憬着将来要买一处大房子。
刘家老人们相继去世时，小刘已二婚。 父母双双去世后，他将十岁的女儿接到了身边。 再后来，家里添丁，一家四口虽然不富裕，父母慈，子女孝，倒也过得和谐愉快。
刘老板的发家史，听上去挺熟悉的，好像与中国成千上万的新城里人的区别不大。也许，就是他们自己瞎编的。 可是，其中的艰辛只有刘老板和他太太他们自己知道。
刘老板鲜少提起自己的发家史。 他怕透了别人戳他脊梁骨。 因为他，青年丧妻，丧父，丧母。尤其是父母相继去世这件事，他常被别人诟辱。 乡下的穷亲戚们，总埋怨他心狠： 火后没有花钱重新为父母盖新房；没有倾家荡产地为老父治病；没有早点将老母接到身边。 在常人眼中，他是个不孝的凤凰男。 就连女儿有时也流漏出对他吝啬的不满，幸亏，二婚太太对女儿不错，对他更是恩爱有加。 刘老板为了自己的小家，也是为了逃避乡下亲戚们的骚扰，他南下北上地拼命赚钱。
刘大房的爸爸因为要经常到外地去进货出货，便利店主要是由妈妈主持看顾。 她就将儿子交给大闺女带。 姐姐刘小芳比刘大房大十三岁。 从懂事时起，刘大房就记得一直是姐姐给他做饭，给他洗脸洗脚，给他讲故事，给他压被角。 长姊如母，他和姐姐的感情最深。
刘大房出生时，刘小芳只是个初中生。 小城市里的初中生没有大都市里的初中生所具有的巨大压力。 像刘家，父母绝不会逼着小芳去上各式各样的课外班。 她家那时也没有那种闲钱。因为要帮助家里干活，照顾弟弟，小芳除了上学外，就是闷在屋里。 偶尔和同学们一起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离刘家便利店不远处，有家私人小书店。 小芳下学后总是先到书店里，向店主租上几本盗版的日本漫画看。 等到弟弟稍大一点时，小芳有时也为弟弟租上一本儿童读物。 她一边干家务，一边教弟弟认字。 她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教育自己的孩子。
大房的性格很安静。就如他姐姐一直说的那样，“他很乖”。 给他一本儿童读物，一张纸，一包画笔，他可以不声不响地涂涂画画，一直到姐姐叫他吃饭或睡觉。 姐姐有时忙于自己的作业或备考，他就安静地在一边，照着姐姐租的漫画书里的人物，画出自己的故事。
他十岁时，姐姐出嫁了。 很快就怀孕有了自己的孩子。 从此，家里再没人管他了。 同时，他父母的便利店升级成了一个超市。 刘氏夫妻更加的繁忙。 刘大房几乎见不到他父母的面。 好在他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 他从来不在街上惹事，不给家长增添任何麻烦。 每日下学回来，他也像姐姐一样租上几本漫画书读。
到刘大房上初中时，私人书店也换手了。 新老板是个文青。 他不看漫画，尤其不读盗版的日本漫画。 他认为盗版就是盗窃。 盗窃是一种很羞耻的行为，他不齿于这种行为。 他将店里原有的漫画书，统统折价卖出，甚至直接扔垃圾箱。 姐姐听说后，赶紧跑了过来。 姐弟俩都是漫画迷，他们将那堆盗版漫画书一股脑地买了下来，堆进了刘大房的卧室。
新老板倒是将书店的书架上布满了各种与绘画有关的书籍和精美的美术图画印刷集。 从他那里，刘大房接触到了欧洲各个不同阶段的艺术。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迷上一种特别的绘画形式。 文青老板告诉他，那叫 “新艺术运动” ， 英文是 Art Nouveau 。
小区里同龄的孩子们下学后，有人废寝忘食地打游戏机，有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斗殴。刘大房每日三点一线，校门 — 书店门 — 家门。 每日关上家门后，再不见他出门，直到第二天早上去上学。 邻居们都特别羡慕刘家的孩子，怎么那么懂事，那么文静，那么爱学习。 真真的是 “别人家的乖孩子”。 其实，大房在校的成绩并不突出，甚至常常不及格。 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娱自乐地画小人书上，而且试图用 “新艺术运动” 的画法画。 唯一的读者是永远持鼓励态度的姐姐。 他画得很慢，姐姐也不急着读。
上到初三后半学期时，老师找到家里来了。 老师说，这孩子有绘画天赋，建议家长们送他去一个美术中专，反正他也考不上一个正常的高中。 刘家的家长没有采纳老师的建议。 他们家里有一个大超市，等着孩子初中毕业后就来帮忙。 边帮忙，边学习经营超市，将来好继承家业。
到初中毕业考试时，刘大房的语文和体育勉强及格，数学只考了十分。 倒是美术成为全年级第一。 他妈为了奖励他，盘下了那家书店，交给他每日看顾。 店里都装了防盗器械，他只要收收钱即可。可惜，刘大房就连这个也做不好。 他一天到晚只喜欢躲在柜台后面，画自己的东西，读喜欢读的漫画。 有调皮的小孩子们偷书偷光盘什么的，他知道了，也不稀得吆喝一声。 书店在他手中只一年，就赔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钱，面临破产。 他妈妈气得直跳脚。
姐姐刘小芳听说后，暂时搬回娘家原来的那套小屋，以便照顾书店的生意。 她对这个书店感情至深，舍不得再将书店盘给他人。 这时的刘家，如愿以偿，买下了一套大房子。 老两口和大房都不再住在这个区里。
姐夫在姐姐的逼迫下，联系上自己在石家庄的表亲戚，要他们多少照顾一下去石家庄上美术中专的刘大房。 大房的爸妈想通了，知道孩子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得。 他迷着绘画就先由着他折腾。 所以这次也肯出钱要他去省城一家民办的美术中专学画。
刘大房上了一年的美术中专，就退学了。 因为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出品网络漫画的平台，叫 “赌逗车间”。 “赌逗车间” 公开宣布，任何喜欢画漫画的年轻人都可以申请加入他们的队伍。 当然，去那里还有些其它的条件，像要服从项目主编的设计和命令，要自愿加班加点赶工时，等等。 如果你个人有作品，也可以申请在 “赌逗车间” 立项，继而在他们的网路平台上发表，诸如此类。刘大房看到广告后，想入非非地要去北京。 他要加入 “赌逗车间”，当漫画家。
他问远房表哥怎么求职。 表哥是个打工仔，没有专业求职经验。 他说，可能就是递上你的简历吧？
“ 简历怎么写？”
“ 我没写过，不知道。 要不你去找一家猎头公司，问问人家怎么写？ 听说，猎头公司会包装自己的顾客。 你花点钱，要他们把你包装一下。 这是个钱能解决的问题。 按现在人的话，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个问题。 只看你肯不肯花这笔钱了。”
远房亲戚们帮助刘大房找到了一家收费低廉的猎头公司。 公司女老板，也是唯一的经纪人，听到他那个情况，忍不住发笑。 大房挺不高兴：“你管我上没上过大学，我只想去画画。 能画画的，还非要上大学吗？再说， 我花钱请你帮我，你还不想要钱了？ 那我找别家去！” 刘大房被家里人宠了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关键时候，要发发他小商人家的蠢少爷的小脾气。
钱这个东西的诱惑力太大。 人家为他推荐了自家开办的补习班，学习写简历。 大房一个初中毕业生加上一年的美术中专，不要说写简历，字都认不全。 那个猎头公司的女老板要不是收了刘家的钱，还真没有必要包装这么个蠢货。 在辛苦了三个月后，刘大房背着人家为他准备的卷宗，加入了北漂大军。
刘大房去北京的唯一目标，就是要加入 “赌逗车间”。他铁了心了：不到长城非好汉！
虽然世上搞动漫的公司成千上万，刘大房只想加入这一家。 因为他看到人家网页上的个人空间里的照片， “个个长得都像动漫中的人物”！ 不是帅爆了，就是美爆了。 尤其是那个公关部长 “梗米”， 哇塞！那个身材，绝对的是一位美少女圣斗士！
可惜，梗米事先并不知道他是这么看自己的。 要不然，在三个月前，就会调出他上载的个人简历，帮他入职。
隔壁姐姐
刘大房的老式手机吱吱地叫了起来。 他此时正窝在自己的铺上，在一张别人扔掉的油兮兮的报纸上，查招工广告。 实话说，为了等 “赌逗车间” 的联系，他刚刚给这个借来的东西充了值。
手机是远房表哥的。 住的这间地下室，也是表哥和另外一个人合租的。 他过来后，和表哥一起负担表哥的那份租金。 表哥想法给他在上铺腾出半个床。 他们三个人挤在一间八平米的昏暗的地下室里，没有窗户， 要看个东西必须开灯。 表哥建议他天气好时，就在外边呆着：“你不是好画东西吗。去外边画花画景。搞不好有懂行的，看好你就雇用了你。 别整日呆在屋里烧灯泡，耗电费。”
“ 我只想进 ‘赌逗车间’，有人要我，我也不去。” 刘大房说。
“ 要是那个公司不要你呢？”
“ 那我也不去别的地方。 尤其再不到工地上打工，又脏又累又臭，还挣不到几个钱。 还不如回我家的超市。”
表哥叹口气：“ 我看你还是早点回邯郸吧。 你这孩子又怕脏又怕累，还死心眼一根筋。 我看你啃老能啃到哪天！ 这样，反正你没事，就帮助做饭洗衣服吧。”
“ 我不会做饭洗衣服。 那也不是爷们儿干的事。”
“ 不会就学。爷们儿也得吃饭。 你要是不干，甭在我这儿住！”
刘大房怕表哥，更怕表哥真把他轰走。 心里虽然不情愿，倒也开始向隔壁的女人学做饭。 同住地下室的女人也是进城做工的，夜出早归。 他们同屋住的租客，有时凌晨时，上完茅房，跑去她屋里。 表哥让大房别去关心别人的闲事。 大房心想，我压根也没感兴趣，你这不是废话吗。
今天外边下雨。 有正经工作的表哥和同屋租客，已经上班去了。 他们就在附近的建筑工地上做工，是一个工程队的正式工人。 表哥是个电工。 他们风雨无阻，必须每个工作日都去点卯。 当屋里没别人时，刘大房轻松地烧电灯泡，反正电费包在了房租里。
按说，表哥在北京呆了有好几年了，不至于还和别人挤在地下室里。 表哥说，他正在攒钱，要在石家庄给老婆孩子买一套像样的房：“石家庄的房价也贵。 咱能省点还是省点吧。 不就是睡个觉吗。 有个床就行。” 表哥是个特别恋家的人。 天天晚上下班后，他都要给家里人打电话。 刘大房有时觉得自己一个劲儿地往手机里充值，有点冤枉。
刘大房刚到北京时，表哥帮助他在建筑工地上找了个活计。 人家一个月不到，就不要他了。 工头说他人笨，眼里没活儿，怕累爱偷懒。 他觉得一肚子的委屈。 他真不是偷懒，可能确实只是眼里没活儿。 他打一生下来，就是个超老实的人，也早已经习惯别人说他笨。 笨人只能干别人要你干的活儿，你不派我活儿，我自然不知道到哪里找活儿。 在找活计这一点上，他比当年的小刘，也就是他爸，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来北京后，刘大房的脑子好像也出了一点问题。 在工地上，别人看见的是脚手架和吊车，他看见的是丛林和大树。 别人看见的是钢筋水泥板，他看见的是高坡低谷。 别人看见的是满地的电线，他看见的是蛇蝎蛤蟆。 在别人看来很丑的东西，在他脑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色。 他有时干着干着活就停下来发呆。 工头看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怕出现工伤事故，还是早点解散这种呆傻脑子有病的人为好。
自从丢了工作，刘大房还真跟着隔壁的姐姐学做饭。 其实，是隔壁的姐姐做饭，他跟着她后面去买菜。 两人一路走，有时就东家长西家短地说点闲话。 隔壁姐姐是个京城通，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她都知道。 她听说大房一心只想进入一家网络公司，她给他出了个主意。
刘大房按照隔壁姐姐的主意，去 “赌逗车间” 的停车场蹲了几天。 终于认出了公司的人事部长米兰。 也终于找到了和米兰直接说话的机会。
好运来敲门
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 “赌逗车间” 的总机号码。 刘大房不敢耽误，马上接话。 人家要他明天九点半到公司办公室面试。
十九岁的初中毕业生刘大房，有希望找到第一份办公室工作了。 他兴奋地几乎一夜没睡。 同屋的租客，被他闹得没法睡，抱着枕头去了隔壁姐姐的屋里。 第二天，刘大房脸上的青春痘冒出来的更多了。 人，看上去像是糊上了一层癞蛤蟆皮。
晚间，刘大房却告诉表哥，他可能真去不成那个心仪的网络公司：“ 什么任何喜欢画漫画的年轻人都可以申请。 根本不是。 我到的时候，前面没有几个人。 可是后来别人全有了面试，最后才叫到我。 召唤人的助理说，我是因为有特殊推荐，才给我一个机会。
“ 屋里坐的三个人，两个女的，我能认出来。 一个是米老师，管人事的。 另一个好像是那个美少女圣斗士。 她今天戴着一副眼镜，也没那么年轻，可是脸型是不会变的。 另一个男的，我开始没认出来。 后来想起来了，是他们的艺术总监。
“ 开始是米老师说话。 她问我，初中毕业后为什么没再上学，是不是家里有困难，上不起学。 我哪是那种情况。 只好实话实说，我脑子笨，学习不好，考不进高中。她问我，为什么要从美术中专缀学。 我说看见了他们的招工广告，就跑过来了。 学校里教的东西太简单。 她又问我，是在哪里开始学画漫画的。 我说是自己闷着屋里，照着盗版日漫模仿的。
“ 这时候，那个男的，就是那个艺术总监，问我在那里学到的 ‘新艺术运动’ 的画风。 我就告诉他们我家附近的那个傻逼文青的故事。 他们倒来了兴趣。 问这问那的。 连那个傻文青的名字都问了。问得我浑身冒汗。 这时，到了饭点了。 他们要吃饭，我肚子也饿了。 他们说要我明天下午三点钟再去一下。 说是业务考试。 我问都考什么。 那个男的说是考画漫画。考画漫画我不怕。 ”
表哥说：“ 看来有戏。”
同屋的租客说：“我今晚到隔壁睡。 你今晚就睡我床吧。 今晚别再折腾了。好好休息。 你那个脸色，太难看了。”
第二天晚间，表哥下班回来后，就看见一脸沮丧的刘大房正坐在屋里发呆，晚饭也没做。 看来不会是好消息。 他就带着闷闷的大房去附近的小摊上吃面。 大房闷着头吃面，一句话也不说。 表哥问：“你今儿怎么了？考砸了？” 大房点点头，“ 你不是说，你不怕考画漫画吗？”
大房满脸委屈地说：“ 人家要我用电子画板画漫画。 我从来没有用过那玩意，一时懵了，不会用。 那个美少女圣斗士，她叫梗米，教了我半天怎么用电子画板，我还是没学会。 最后，瞿总监叫我用他的手工画板，还给我一个小时，要画出一个自己的漫画段子。我画画是没问题。 可是要我编故事，怎么可能？ 我就凭着印象开始画《月野兔》的段子。 刚画了没几下，瞿总监进来了，说不要我画美少女了。 他给了我两张穿着戏服的女模特的照片，要我用 ‘新艺术运动’ 的画风画出来，自己加花边和背景。 我说一个小时可能来不及。 他说能画多少就画多少。”
表哥问：“ 你画出来了吗？”
大房低着头，闷闷不乐地说：“ 人物是画出来了，可是没时间设计背景和花边。 结果连我自己都不满意。时间真不够，有些细节没能好好琢磨。” 他叹气说：“嗨，我就不该听那个傻逼经纪人的话。 她硬要我把过去的画复印了，放在我的卷宗里。 人家要的是画漫画的，要会写故事，要画得快。我那个新艺术运动的东西，美是很美，就是要花时间。 我这不是把自己给搞砸了吗？”
表哥说：“ 我不懂什么新呀旧呀的东西。 怎么听上去像是故意整你。 最后又说什么了？”
“ 后来，他们要我等了十分钟。 米老师过来问我，到底想到他们公司里干些什么。 我说想画漫画，当漫画家。 米老师说，我业务考试没通过，文化程度太低。 她问我，干点别的行不行？ 我只好说，干什么都行。 反正我就是想进这家公司。 她就要我回家来等消息。 她还说，如果错过了今年，叫我回去上完美术中专。 等拿到文凭后，再到他们那里试试。”
表哥说：“ 那是瞎话。 哄你的。 等你拿到文凭后，再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不认账。 ”
大房分辨道：“ 那我能说啥！要我回来等消息，我就只能回来等消息。”
“ 得等多少天？”
“ 一周到两周。 说是，无论要不要我，都会通知我。哥，你这个手机能不能收邮件？他们说可能给我发邮件。”
“ 发了也没用。 没有数据流量。你还是天天去网吧查吧。这个公司也够矫情，发信息不就得了？ 好了，打起精神来。 去不成这家公司，天也不会塌下来。”
两人吃完面，又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回屋睡觉。
刘大房从书包里抽出一包东西，说：“ 我临离开时，梗米，就是那个美少女圣斗士，给了我一包这个东西。 说是一种药。 让我每天往脸上敷一次，可以治我脸上的痘痘。”
表哥问：“ 是什么东西？我瞧瞧。 什么 …… 男用面膜？ 听说那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明星们才爱用这种东西。 你个普通人，用得着吗？”
“ 白给的，不用白不用。 她说能治就能治吧。 她那么好看，肯定也用这种东西。”
“ 我看你是真没戏了。 人家连送你走的礼物，都给你了。 可能嫌你难看。 你不是说，那个公司里的人，个个长得都像动漫中的人物，不是帅爆了，就是美爆了吗？你这样的，去了扎眼。 整个公司的颜值都要被拉低了。”
“ 动漫中的人物也有不好看的。 好看难看还不是由着我爱怎么画就怎么画吗！”
“ 哟，听这口气，像是恢复底气了。”
两个星期后，当刘大房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邯郸时，“赌逗车间” 来了电话。 他被录取了。不过，要他去做收发员。
收发，这个工作，工资极低，可是倒也清闲。 公司要求他报名北京的一个美术夜校，要他从头学起。 学完一个学期，公司给他报销一个学期的费用。 等他拿到结业证书时，公司可以考虑给他升职为项目助理。 不过，还是要通过公司内部的业务考核。 米老师一再强调，他的学历太低，漫画技巧基本功打得不牢。 米老师说，漫画不是只靠画，是创作出来的。 漫画也叫 “图形小说”。 “小说，你懂吧？漫画家也是小说家。”
干什么都行，反正是 “赌逗车间” 的一员了。 刘大房喜出望外。 他父母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笨儿子居然能在北京一下子就找到一个办公室工作。 他们的那个牛皮吹得呀，搞得刘大房春节回家后，不敢出家门。 怕过去那些爱拿他开心的老同学们，又向他讨吃讨喝。 他心里还是挺得意的：“ 你们又当铁路工人，又上大学的，哪个比我混得强？” 嘴上却谦虚地说：“ 差远了，差远了。 只是在北京漂着。”
在新学校里，刘大房学会了使用电子画板画漫画。 毕业考试时，他按考试要求，制作出有生以来的第一部动漫，虽然只有十秒钟长，却是一个真正的刘大房式的动漫，幅幅画面都是精美无比的 “新艺术运动” 画风。
说到底，刘大房还真是个 “歪才” 小天才。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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